话出口,宁厌自己先被恶心到了。
这语气咋他妈跟撒娇一样。
还“胳膊好疼,没人陪我”——卖惨博同情啊。
不行了。
鸡皮疙瘩起来了。
他目光飘忽,咬着嘴唇上的死皮,心说郁浅烬赶紧拒绝吧,早死早超生。
然而郁浅烬却微怔住了。
——面前的男生耷拉着眼,说完这句话后就不太敢和自己对视了。
几缕碎发黏在额前,唇角有些破口,从右眼到鬓角青了一大块,下午还整洁干净、刻意熨过的外套染上了污渍,脏兮兮的。
像只被欺负的委屈小狗。
郁浅烬注视着他,片刻都没有说话。
——然后就见男生更紧张了,指节不安地蜷缩起来,头都快垂到胸口。
“带身份证了?”
郁浅烬问。
宁厌一懵:“啊?”
“不带身份证医院怎么给你看?”
“噢噢。”
宁厌恍然:“那我回家取,郁神、郁神……”
郁浅烬:“我在这里等你。”
宁厌小鸡啄米般点头:“好的好的,麻烦郁神了。”
哈哈。
撒娇可耻,但有用。
他腿也不瘸了胳膊也不疼了,又是一阵风一样跑进了小区。
郁浅烬目送疾跑哥离去后,拿出打火机,倚在车门边点了根烟。
吃晚饭时忘了问这孩子的家庭情况。
虽然他说“家里人不管”,但其他俱乐部出现过试训选手以为家里人不管,合同都签了结果父母来闹,让孩子回去继续读书的情况。
找机会问问。
郁浅烬抬眼,视线里是老式小区密集又破败的楼房。
看起来……这孩子的家庭条件也不是很好,不管经济还是亲情。
估计是怕自己久等,疾跑哥很快又开着疾跑出来了。
郁浅烬:“上车吧。”
宁厌点点头。
但郁浅烬坐进驾驶室一会儿,都不见这孩子进来。
“?”
他摇下副驾驶的车窗:“怎么了?”
就见宁厌的目光投向一尘不染的座椅,不太好意思道:“郁神,我衣服太脏了,会把你椅子……”
郁浅烬打断他的话:“无所谓。”
宁厌小声“噢”了句,慢吞吞坐进了副驾驶。
“这个点只能看急诊了。”
郁浅烬问他:“你之前去的是哪家医院?”
宁厌:“我没去过。”
郁浅烬:“?”
宁厌老老实实回答:“我从来不去医院,打完架实在不行的话……就买个碘伏酒精创可贴,不会去医院。”
郁浅烬沉默了一会儿。
他选好医院然后点击导航,胳膊搭在方向盘上:“没和家里人住?”
宁厌:“没有。”
宁厌:“我妈早就走了,我爸喝酒赌博,我就自己租了个房子出来住。”
估计是怕家庭情况会影响到试训结果,他又赶紧补充:“我和他已经好久都没联系了,除了他有时候会找我要钱,他不管我打不打职业。”
郁浅烬“嗯”了声。
果然和自己判断的一样。
怪不得不喜欢和人聊天互动还要开直播。
怪可怜的。
他没再说什么,专心开车。
到了医院,两人先去挂号。
办就诊卡时,郁浅烬自然而然地递过手机扫码付款。
慢了一步的宁厌一怔,赶紧道:“多少钱我转你。”
郁浅烬:“不用。”
郁浅烬:“都找哥哥了,还能让你付钱?”
宁厌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郁浅烬指的是“有事就找哥哥”那句。
——他大概只是客气一句,结果话出口没几分钟,自己真去找他了。
宁厌干笑一声:“那谢谢哥……郁神了。”
郁浅烬:“不用。”
坐诊的是一个老医生,资历很深,和蔼可亲。
但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多唠叨,排到宁厌后,老医生只一眼看去,就说:“打架打的吧?”
宁厌:“……”
宁厌:“哈哈,还真是。”
“你们这个年纪的男生啊,青春期火气太旺,唉,一点小事就要约架,什么决战于紫禁之巅。”
老医生摇摇头,给宁厌从头到脚检查了遍后,拿过医疗箱:“没什么大问题,消毒一下这两天别洗澡。”
宁厌赶紧应声:“好的好的。”
老医生扶着眼镜框写诊断报告,一直站在一旁的郁浅烬突然出声:“医生,他说右胳膊不舒服,需要拍个片子么?”
宁厌:“?”
草。
自己随口驺的理由,没想到郁浅烬当真了。
不过……这是不是也说明,郁浅烬对自己真的很上心。
说假话的担忧,和被郁浅烬关心的偷乐夹杂在一起,宁厌觉得自己快裂开了。
“哪里不舒服?”
老医生摸着宁厌的右胳膊:“是不是关节有错位?我给你正一下。”
“就、就……”
宁厌盯着自己的胳膊,绞尽脑汁:“其实感觉是皮外伤,就胳膊肘这里次到了墙,要是墙上不干净的话,要不要多消毒一下。”
老医生还是尽职地检查了一遍骨骼状况,然后眯起眼:“是,你胳膊腿儿都得消毒和抹药,我给你开单,你去前面付款然后去药房取。”
宁厌点头:“谢谢谢谢。”
“这是你哥吧。”
老医生转向郁浅烬:“他腰上不好喷,你方便的话帮他喷一下。”
宁厌:“?”
宁厌:“不用不用。”
“行了。”
老医生拍拍他的手:“看你哥多关心你的,就当是为了他你也少打点架啊。去吧。”
宁厌:“……”
宁厌:“谢、谢谢医生。”
药都不贵,但还是郁浅烬付的钱。
拎着一袋这辈子都没用过的东西,宁厌跟在郁浅烬屁股后面,走回了车。
他抱着大袋子,乖乖坐在副驾驶里。
郁浅烬却没有第一时间发动车子。
“回家后有人帮你抹药么?”
他问。
宁厌一愣,下意识道:“没有。”
郁浅烬解开安全带:“衣服撩起来,我给你喷。”
宁厌:“?”
宁厌:“啊?”
“啊什么。”
郁浅烬音线平淡,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不管比赛还是训练都会在电脑前坐得久,腰很重要,不能留下后遗症。”
宁厌:“……”
他还有些懵,半晌才慢吞吞“嗯”了一声。
于是再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把卫衣掀到了胸以上。
“可能有些凉,忍一下。”
郁浅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妈的。
这不是凉不凉的问题,这是……给自己喷药的是郁浅烬的问题啊!
那双手该是在峡谷里呼风唤雨,而不是给自己这个小吗喽帮忙。
答应郁浅烬喷药时还无所谓的心情,因为自己的脑补而越来越紧张,宁厌没忍住,腰腹肌肉缩了一下。
“别乱动。”
郁浅烬的声音又传来。
宁厌:“噢。”
伴随“咔”一声轻响,他的腰间倏地一冷。
“应该是这里吧?”
郁浅烬伸出指尖,在已喷的药水边缘点了一下:“还伤到哪里了么?”
对于冰冷的液体宁厌毫无所谓,但这肌肤相贴的温热触感,让他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没、没了。”
他结结巴巴:“不用了,谢谢郁神,麻烦您了。”
郁浅烬“嗯”了声:“还没干,你再举一会儿衣服。”
宁厌:“明白。”
就是自己明明只穿了半挂衣服,怎么还这么热。
郁浅烬收起喷雾,抬眸。
他动作一顿,目光落在宁厌泛红的耳尖上,似笑非笑:“害羞了?”
宁厌:“?”
“没有。”
他毫无说服力地解释:“……车里太热了。”
“嗯。”
郁浅烬把药瓶放回宁厌怀里的袋子,没有戳穿:“那你看着开点窗户。”
宁厌:“……好。”
等车开出去一段距离后,他的燥热还没解除,于是认命地打开了窗户。
两人都没有说话。
空气一安静,宁厌的思绪就飘远了。
难怪郁浅烬在圈内评价那么好。
他完全没有偶像的架子,会请自己这个小吗喽吃饭,会带自己来医院,还会亲手给自己抹药。
多少粉丝都羡慕不来的待遇。
而且自己还没进trg呢,万一trg最后要了别的打野,郁浅烬对自己的照顾和花的钱不就全打水漂了。
但他还是对自己很好。
等等。
万一trg最后要了别的打野……
宁厌浑身的燥热被这个念头瞬间浇灭,心情也跌落谷底。
万一trg最后要了别的打野,那此刻是不是自己和郁浅烬相处的最后时间。
宁厌突然就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甚至有些惶恐。
害怕以后只能在视频里看到那么耀眼的他,害怕以后说出去郁神给自己喷过药都没有人信,害怕这对郁浅烬来说不过小插曲的一夜、将会成为自己独守一生的记忆。
路边的景色愈来愈熟悉,过个红绿灯就是自家小区了。
宁厌第一次希望回家的路变长些。
可车子很快就停在了小区门口,他只能和郁浅烬道别。
头顶的呆毛都没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
“郁神再见。”
宁厌揉了下眼,低声说:“谢谢你今天的照顾。”
郁浅烬:“嗯。”
他准备目送宁厌下车以示礼貌,侧过脸后,却一怔。
怎么了这是?
这孩子怎么又委屈巴巴的了?
就因为自己调侃他了句“害羞了”?
也不像啊。
“去吧。”
郁浅烬开口:“其他的药也记得……”
他话没说完,宁厌突然“砰”得又关上了车门。
郁浅烬:“?”
他顺着宁厌的目光看去,就见才打完架的那帮人,几个站着几个蹲着在便利店门口。
不知道是等宁厌还是别的谁。
“那个。”
宁厌转过来:“刚才打架的时候,杜衡说他几个兄弟马上就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现在还在这儿的话,就肯定还有人守在小区门口蹲我,所以……”
郁浅烬:“?”
郁浅烬:“那我帮你报个警?”
宁厌:“……”
“哦。”
郁浅烬道:“你带身份证了,那我送你去附近的酒店?”
宁厌:“……”
说好的“有事就找哥哥”……
宁厌的大脑在“撒娇可耻”和“但有用”间反复纠结,又觉得自己快分裂了。
最后他闭了闭眼,心一横:“我听说外地来trg试训是可以住在基地的。郁神,我、我害怕,你能……带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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