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极荒漠之地,万里无人烟。
十月初,荒漠上已降下鹅毛大雪,覆盖荒芜的大地,举目望去一片雪原。
风雪里,隐隐可见一点绿洲。
仿佛一块翠绿的翡翠,被镶嵌在白玉之中。
两个身着斗篷,戴着兜帽的中年修士,正顶着风雪,骑着马,朝绿洲奔去。
俩人一边赶路,一边抱怨——
“下雪天也不消停!家主还没当上呢,就对长辈们吆五喝六了!”
“哼,等他爹一闭眼,咱们就联合起来,把谢意给赶出去!”
“对,赶出去!谢家有开采不尽的灵石矿就够了,还种什么药草?我打赌,他谢意绝不会屈尊降贵,来这个药园子。”
“人家是谁?呵呵……”
北风呼啸,渐渐遮去他们的声音。
大约过了半刻钟,马蹄停下,眼前是一片绿洲,石头上刻着‘谢家药田’几个大字。
他们磨磨蹭蹭,不肯进去。
但药田外没有灵气,待久了也挺冷的,其中一人道:“哎,来都来了,进去糊弄一会吧。”
他的同伴深以为然,俩人进入药田,开始浑水摸鱼。
近日暴风雪,药田里种植的奇珍异草很娇贵,需要加强阵法,灌溉甘霖。谢家灵田里干活的,都是些远房亲戚,他们大多是化气期修为。
不过,自从谢家开采出灵石矿,有人去矿上干活,传闻中,已经有人突破瓶颈,踏入灵寂境了。
很多人都眼红了,俩修士也在聊着,如何去矿上混点灵石。
正聊着,其中一人悄悄道:“你看,那是不是谢意?”
另一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药田的法阵隔绝了外界的风雪,绿色的海洋中,一个高且瘦削的青年,披着纯白鹤氅,上绣着繁琐精美的金线,正在俯身给药草灌溉甘露。
青年黑发如墨,只拢一半簪起,其余皆披在肩后。他肤色冷白,像是常年不见阳光,浅蓝色的眼瞳,冷得像冰霜。
阴柔、俊美,但就是……不近人情。
他就是谢意。
谢家唯一的少主,今年只有十九岁,但已是灵寂境一层修为。
俩人虽然一路上骂了很久,但这会嘴巴仿佛被人用针给缝住了,开始假装干活。
才动手,就听到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二叔,三叔。”
他俩猛地抬头,笑容不要钱地往脸上堆:“哟,是小意呀!我们干活干得太投入了,都没看到你。”
谢意淡淡道:“二叔三叔怕是忘了,你们没取甘霖,怎么干活?”
因泉水在另一头,这俩修士嫌远,一直磨磨唧唧没去拿。
二叔三叔的笑容凝滞,都暗道这孩子不懂事,完全不会给长辈留点面子。二叔道:“我们加强阵法呢。”
谢意道:“二叔三叔又忘了,加强阵法,以你们的化气期修为,至少要三人配合,不然会被阵法反噬。”
“……”
二叔红了脸。
三叔不像老二那样脸皮薄,他心眼子多,当下摆出怒容,道:“小意,你也不小了,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以我们的化气期修为?你瞧不起谁呢?”
他恶人先告状,又扯着嗓子喊,惹得附近的人,也朝这边望来。
若是谢意的父亲在此,一定会好言安慰他,然后赠予灵石。
哼!三叔打定主意,今日就让小兔崽子知道,什么叫尊老爱幼!
他得意洋洋想着,却听谢意冷冷道:“对,你们的修为确实低,下月起,药田里只需要化气五层以上境界的修士,你们可以走了。”
他们俩人都是化气三层的修为,三叔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怒道:“怎么,你爹还在呢,你这就要狡兔死,走狗烹了吗?!”
他这下是真的怒了,但更多的是惊慌。要知道,就算在地广人稀、修士不多的西极,化气三层在别的地方也讨不到什么工作呀!
二叔、三叔身为谢家旁支,资质平庸,他们顶多比凡人多活几十年,也没别的特殊之处了。
药田的阵法撑起了一个圆弧,在圆弧之下,绿洲之上,有星星点点的幽蓝色光球闪烁,照亮了这个昏暗的天地。
谢意置身于蓝光之中,他眼眸里无一丝笑意。
“三叔,您不是走狗。”
三叔道:“我是——”
他被一旁的二叔拉下,周围看热闹的人捂着嘴偷笑,三叔这才反应过来,怒道:“小兔崽子,我告诉你爹去!”
谢意似是没听见,或是听见了也不把他放在心上,转身就走。
二叔拼命扯住老三,赶上前去,躬身不住地道歉:“少主,我弟弟不会说话,求您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我俩也没什么本事,你也可怜可怜老叔叔们吧!”
他低着头等了半晌不见答复,一抬头,看到谢意正俯身拔去药田的杂草,给灵花灌溉甘霖。
过了会,才听到谢意道:“那好,以后你去矿上搬运废石吧。”
搬运废石虽然累,也不需要太多修为,但里面也许有点油水,比如说万一石头里也有点残留的灵气呢?
二叔喜出望外,道:“多谢少主!”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急忙问:“我弟弟呢?”
谢意冷冷一笑,转身离开。
三叔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大喊:“我等会就找你爹去!”
.
雪山脚下,有一座厚重砖石砌成的庄园,大雪覆盖住尖尖的红色屋顶,一砖一瓦,皆是和中洲全然不同的风格。
石楼阴冷,在一间二层的卧房里,仅有床铺、石案。
谢意取下鹤氅,里面是一件墨色镶金边劲装,蟠龙腰带勾勒出他的窄腰,耳下的银蛇坠子,随步伐而晃动。
今日,石案上多了一个白瓷瓶,里面插着红腊梅。
仆役在外面道:“少主,表小姐送来的,她坚持要放在这里。”
“知道了。”
仆役退去,谢意独自闭目打坐。
大约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日渐黄昏,他才睁开双眸,起身在对面的石壁上敲了几下,一扇石门打开,里面是狭长的密道。
谢意拾级而下,不多时,来到一人的面前。
他点亮了石壁上的火把,燃起的火光,让对方愈发清晰地看到他的脸。
“谢意!”那远房三叔骤然看到他,又惊又怕又气,不觉往后退了一步:“怎么是你?”
他明明找人,塞了不少好处,好声好气央求,才进来谢家见家主啊!怎么一路被领着领着,就莫名其妙到了这小兔崽子的面前了呢?
“很吃惊吗?”谢意似乎不会有表情,他甚至没有施舍一个厌弃的眼神给对方,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上个月,你聚众赌钱,输了二百灵石。”
三叔开始冷汗淋淋,他心想,这小子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为了还债,你偷偷卖了药田的灵草,还剩了三百灵石。”
三叔想说他没证据胡编乱造,但是很快,谢意又道——
“剩下三百灵石,你跑去中洲,找了炉鼎,结果被骗的血本无归。”
三叔:“……”
谢意淡淡道:“至于证据,我有留影石,你要看么?”
“哼,看就看!”
谢意见他不信,一扬手,将留影石上的内容,倒映到了石壁上。上面清晰记录着他的一举一动,三叔求锤得锤,终于说不出话来了。
但他还是挣扎:“以前我犯了错,你爹都……”
“以前是以前,我爹不是我。”谢意的背影倒映在石壁上,他道:“你要么自己滚出谢家,要么,我即刻按着族规废了你修为!”
地宫里更冷了。
三叔再也想不到怎么挣扎了,他跌坐在地,重复地说一句话:“变天了,变天了!”
……
远房三叔离开后,谢意继续朝下走。
石门上是更繁琐的符咒,他解开锁,穿过一排排摆放着各色小瓶子的铁架,来到一个人的面前。
这个人的身上没有任何锁链,但是他躺在地上,也动不了了。
谢意垂眼看他。
这是个中年男人,一看到他,眼里就蹦出恨意,骂道:“谢意,我是你亲堂兄,与你有血脉亲缘,你不能杀我!”
谢意冷笑:“你能杀我,我为何不能杀你?”
堂兄道:“你不是还活着么!”
“所以,你没机会了。”他退后两步,伸出修长的手指,慢慢滴下一滴红色的液体。
液体落到堂兄的身上,瞬间渗透到皮肤里,吸收血液长出粗壮的红色藤蔓,瞬间将他的血肉吸干,变成了骷髅。
剩下的骨头,藤蔓开始慢慢啃食,不多时,堂兄彻底消失了。
他收起藤蔓,燃烧殆尽。
谢意离开地宫。
他神情淡淡,没什么变化。
一个穿着淡黄色百褶裙的少女,穿过长廊朝他奔来:“表哥!”她叫的很亲昵。
少女生得很秀美,小小的鼻子和嘴唇,身量娇小,蹦蹦跳跳像一只小兔子。
“星星。”
黎星星围在他身边,唠唠叨叨:“表哥,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一会。自从前日你的大堂哥暗杀你未果,我就可害怕了。”
“别担心,你哥不是废物。”他沉声道。
“唉,可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黎星星蹙眉,揪起他的袖子,道:“自我半年前来到西极,你经历的明枪暗箭太多了,没想到,亲堂哥也会下死手……”
谢意没有说话,他想起了小时候。
幼时懵懂,他被堂哥等人丢在冰天雪地里,差点没被活活冻死。
自那时起,他就知道,这群人,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恶魔罢了。
“对了表哥,他逃去哪里了呀,会不会再回来?”黎星星仰着脸问。
谢意的眼前浮现那红色藤蔓,变幻成漫天大火,将一切焚烧代价。
他轻声道:“不知道。但,不会再回来了。”
他安慰表妹,这也是他唯一能有些耐心的时候。
黎星星放下心来,又说了些别的,忽然记起一事,道:“呀!表哥,我今日听说了一件大事,你还记得中洲盛京城的凌姣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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