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驾的马车极为宽敞,孟禾鸢同孙氏陪着郡主坐在里头,颜韶筠一掀衣裳坐在外头拿捏着缰绳驾车,孟禾鸢捧着热热的酒酿小口小口的抿了吃。
三辆马车出了城,行了大约半个时辰便到了广昭寺,寺庙古朴大气,苍劲悠然,来往香客皆一身佛意,满身敬仰,颜府众人进了寺庙,郡主同寺庙主持相熟,恰逢圆真大师讲佛法郡主便跪坐在旁边凝神听着。
“你们自个儿去逛逛吧,莫要扰了我听大师讲法。”郡主晓得他们坐不住心,便都没拘着,孙氏便言:“我在这儿陪着您,叫小辈们去罢。”
跪了许久,孟禾鸢头晕的紧,便也同众人出门去了,今儿个来的不少人,三哥儿夫妇、五哥儿,六姐儿和七姐儿,四姐儿是沈氏的第二个闺女,去年嫁了出去,故而没在。
梅臻儿紧紧的贴着颜韶桉,佛门重地毫不收敛,颜韶桉低下头同她温声细语,是孟禾鸢从未见过的温柔,她面无表情的别过脸,不再看。
广昭寺临山而建,后山奇峰险峻,苍翠竹林,遮天蔽日,还有一弯湖水,清澈见底,湖底的鹅卵石和锦鲤都颗颗分明,虽是冬日里,光线倾洒,湖面波光粼粼,湖上一弯拱桥,供香客观赏。
孟禾鸢独自一人走在拱桥上,垂眸撒着鱼食,看着争食的游鱼。
“姐姐怎么在这儿。”娇糯的声线响起,梅臻儿提着裙子踏上了拱桥,姣目顾盼的望着她。
孟禾鸢淡淡收回视线:“你僭越了,你该唤我少奶奶,我们的关系并非是姐妹,而是主仆。”她提醒道。
梅臻儿面色扭曲,复而又扬起笑靥:“少奶奶说的是。”,孟禾鸢懒得搭理她,转身就想走,梅臻儿却猝然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儿,她好不容易支开颜韶桉,才得来的同孟禾鸢相处的机会,可得抓好了。
孟禾鸢蹙眉挣了挣:“你做甚?”,梅臻儿的力道大的很,捏的她骨腕隐隐作痛。
梅臻儿隐秘一笑,娇嗲娇嗲的惊呼:“啊呀,姐姐不要啊~”,说完,脚一歪,身子便轻飘飘的往旁边的湖里跌去,衣衫蹁跹似蝴蝶,她算的很准,周围早就布好了自己的丫鬟,届时只要自己闹大了,然后婢子把沈氏叫出来一搅和,颜韶桉就不得不信孟禾鸢推了她。
只是她错算了孟禾鸢真的是个病秧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虚弱,这么一拖一拽,率先摔入水中的并非是梅臻儿,回过神儿时,反倒是孟禾鸢躺在了湖底,梅臻儿也没落到什么好,头朝下栽到湖里,因着打扮的太过花枝招展,发髻歪斜的挂在了脑门上,还呛得喝了几口水。
若梨夸张的大喊:“来人呐,梅姨娘落水了,快来人啊,救命啊。”
孟禾鸢虚弱的爬了出来,水珠滚在苍白的脸颊,是触目惊心我见犹怜的破碎感,春缇大惊失色,忙下水去扶人。
“别喊了,叫外人过来,是想毁了你家姨娘的名声吗?”孟禾鸢费力的制止她,湖水冷到了极致,冻的她打哆嗦。
若梨触及到她冰冷的神色,讪讪闭上了嘴,周遭女使婢子们涌了上来,大多是沈氏拨给梅臻儿的人,此时围在梅臻儿身边乱哄哄的,无视了春缇的叫喊。
“姑娘。”春缇快哭了,她眼瞧着梅臻儿被女使围着离开了,却无人在意他们,既想奔去马车给她拿衣裳,又怕突然来了外人冒犯了她去。
“你去罢,快去快回。”孟禾鸢哆嗦着嘴唇,俨然已经有些冻的发紫,春缇一咬牙:“姑娘且等我,奴婢很快便回来。”春缇疯跑走了,徒留孟禾鸢在树后蹲了身子。
颜韶筠一路悠闲而去,匆匆一瞥一眼熟之人被围着离开,瞧着模样狼狈不堪,一时生了好奇之心,直到看见栽到了颜韶桉的怀中低泣。
颜韶筠若有所思的顺着她来的地方而去,沿路春缇闷头往前跑,径直掠过了颜韶筠,并未瞧见他。
颜韶筠视线遥遥落在了前头那一颗树后,一角雪青色的衣衫趿曳在地上,沾惹了些湿意,他垂眸缓步上前。
绕过树身,倏然间,对上了一双惊慌失措的水眸,绯红溢了眼眶,委屈无措,沾湿的发丝黏在脸颊上,形似狼狈,却又柔弱可欺,如林间精魅,湿透的衣衫裹着姣好饱满的身躯,勾勒出诱人的弧度。
颜韶筠沉默了,孟禾鸢咬紧了下唇,缩紧了身子,想要维护那点可怜的自尊,溢出了低泣。
他别开了视线:“抱歉,并非有意冒犯,我……”,他喉头发干,罕见的有些词穷,颜韶筠颇有些狼狈的解下了鹤氅,背过身去,递给了她。
半响,许是实在太冷了,孟禾鸢哆嗦着手接下了鹤氅,手背淡紫色的青筋鼓起,鹤氅还带着余温,拢在怀里阵阵暖意迫不及待的附了上来。
她并未把鹤氅完全裹在身上,只是拢在怀中汲取了一些暖意,到了这般地步她仍旧守着一些可笑的规矩。
“多、多谢。”颤抖的音调泄露了她的不安。
颜韶筠微微侧过了脸:“无人到此处,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孟禾鸢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一阵风吹过,她又打了个哆嗦,只得把这件鹤氅往身上披了披,衣服上还沾染着淡淡的檀香。
脚步声由远及近,孟禾鸢一惊,鹤氅落了下来,春缇喘气声响起:“姑娘,我来了。”,颜韶筠站的地方很隐蔽,再往后便是更深些的竹丛,他隐了进去,没叫春缇发现了身影。
春缇不解的看着孟禾鸢手中的鹤氅:“姑娘,这是从何而来的?”
孟禾鸢不自然道:“方才路过一位婢女,我叫她帮了忙。”
春缇不疑有她,把厚厚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扶着她便匆匆往马车而去了,鹤氅落在了地上,沾上了脏污,孟禾鸢心神不济,根本没有顾得上如何处理,颜韶筠从树丛中缓步而出,拾起鹤氅拍了拍,淡而愉悦的轻笑了一声。
春缇寻了一间厢房,赶紧叫孟禾鸢进屋换衣裳,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又匆匆忙忙去问小沙弥打了热水来,只说少奶奶想净手,沐浴是不可能了,只得用热水捂一捂,换了干爽的衣裳。
春缇抹泪恨道:“天杀的梅姨娘,简直黑了心肠,尽使这种下作手段,这是要把我们姑娘往死里逼啊。”
孟禾鸢攥紧了手,没有言语,春缇只当是她被冻着了,说不出话儿来。
回程了路上,孟禾鸢瞥了一眼梅氏,她虚虚的咳着,倚靠在颜韶桉的怀中,颜韶桉垂着头眸露担忧的低语,她想的没错儿,梅臻儿并没有说是孟禾鸢推了她,估摸着是想遮掩孟禾鸢也掉到了湖中的情况。
孙氏见她面色实在不好,凑过来问:“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梅臻儿面色微微一瞬不自然,孟禾鸢顾忌着郡主在,不想闹得太难看,叫外人瞧了笑话,便摇了摇头,颜韶筠适时的插话,声音低沉:“天寒地冻的,我瞧着朝晖落下来了,还是赶紧回府罢。”
回府后,孟禾鸢大病一场,寒气入了肺腑,咳的不停,时时发热,梦魇,药也是吃了吐吐了吃,昏昏沉沉的有半旬还不清醒,半旬后,吴妈妈带着几位婢子来了同鸢堂。
“妈妈这是何意?”春缇放了药碗出去迎人,她没叫王妈妈出去,王妈妈性子泼辣,低不得一点儿身段,没说几句就得吵起来。
吴妈妈下巴昂起来:“太太有令,少奶奶身子骨弱,三天两头三病两痛的,这偌大的西府没了人管可不行,特唤老奴来取对牌钥匙,从今儿起这西府的中馈暂时由梅姨娘管。”
什么,王妈妈矮着身子隔着窗棂偷听,当即便在屋内气得踱步,这群贱婢养的东西,黑了心肠的烂货,我们姑娘还在这儿躺着呢,这是打量没人撑腰,可劲儿的欺负是吧,王妈妈气得胸膛起伏不已。
春缇面色一滞,似是不敢置信:“这……高门大院儿素来没听过中馈由姨娘掌管,这是不是不合规矩,若是太太不满意,自收了回去便好,何必……叫梅姨娘管。”她越说越没底气,只因吴妈妈的眼神实在冷厉。
“太太怎么说春缇姑娘怎么做便是,梅姨娘是太太的外甥女,便是太太的意思。”
王妈妈气得不行了,霍然撞开了门,把那对牌钥匙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指着吴妈妈高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老货,回去告诉你那黑了心肠的主子,这是打量着我们姑娘好欺负是吧,我告诉你们,待我们将军回来了,你们一个个都跑不了,真是没见过这般丢人现眼的人家,小妾管家,说出去笑死人了,当真是给我们将军府丢了脸。”
“你……你……”吴妈妈气得头顶生烟,颤着手指不可置信的指着她:“你这老贱人,竟敢辱骂主子。”
春缇捂着嘴,两边想劝架,王妈妈早就憋了一口气,前些日子不明不白就被这老货打了一巴掌,眼下看她指着自己,三步并做两步上前,狠狠一个巴掌甩了上去:“你仗着谁的势,刁奴欺主,滚。”
吴妈妈被打的一个踉跄,捂着脸仓皇的出了院门,临了还放了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王妈妈叉腰:“我等着呢,你尽管来。”
春缇忍了又忍:“王妈妈,姑娘还在床榻上病着,你这不是……这不是给她树敌吗?老太太和太太若是再来找你麻烦,姑娘可没法子去救你了。”
王妈妈啐了一口:“还忍?人家都骑到你头上了,你放心,这事儿啊理在咱们这儿,宠妾灭妻,小妾管家,我……我替姑娘上官家那儿告他去。”
春缇生生被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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