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旧岁月交替,颜府的流觞宴过后便是新年,府上张罗着挂起了红灯笼、婢子们聚在一起剪窗花,贴对子,爱美的偷偷拾了主子们不要的拆环,跟得了赏赐似的,簪在鬓边。
同鸢堂不复前些日子的萧索孤寂,重新热闹了起来,流水般的补品和新货送进了堂屋,孟禾鸢端坐在罗汉床上,神色淡淡,拢着皮毛毯子,玉颜清冷,管事的赔笑:“这是今年新到的首饰,特意给您拿过来的。”
一排排红漆盒子打开,水色极好的镯子、簪子堆了满满,旁边的箱子里还放着许多京城时兴花样儿的布匹,孟禾鸢神色淡淡:“有劳了。”,旁边的春缇很有眼色的递了一袋银子给管事的。
孟禾鸢同颜韶桉和好,王妈妈和春缇心里也是一团复杂,既晓得颜韶桉非良配,这蛇鼠一窝也就是暂时得了表面的平静,但若是叫孟禾鸢剑走偏锋,那又是万万不大行的。
“挑些当做明日流觞宴的贺礼。”孟禾鸢扫了一眼那些珠宝,兴致缺缺。
流觞宴设在东府,她前几日被称抱病在身,差事便落在了梅姨娘身上,一般像这种府上作为东道主举办的宴席,东西二府还是会互相协调,假模假样的凑在一处。
魏老太太是格外不喜的,只因她从身份上便是妾室,有郡主在的地方她是万万不可出现的。
是已,背后没少咒骂对方。
孟禾鸢也有所打算,明日流觞宴,西府的人大都是要聚在东府的,连同颜韶桉也要出席,打打马球,与世族子弟推杯换盏。
书房里头定然是没人的,届时是她潜入里头搜刮“证据”的好时机。
颜韶桉下了值后便召来了管事的问孟禾鸢如何了?管事的事无巨细的说了,连带着孟禾鸢的细微表情,他松了口气,人安抚下来了便好,昨日他回去后又反复思量了一番,发觉确实对孟禾鸢多有亏欠,前日都察院的一个同僚刚被一本折子参了家宅不宁。
太后把人召到御书房骂了一通,又仔细着安抚了一道那位宗妇,本不是多大的事儿,但颜韶桉多少还是觉着有些心虚,孟将军的事横亘在他心里,但是孟禾鸢这般在乎他,叫他一时产生了许多的不舍。
加之日后孟逸寒罪名公布,他也不想因薄待妻室落得个苛刻的名声。
他本想今夜去同鸢堂,谁料走到了却发觉屋内的灯早就熄了,王妈妈一脸恭顺:“奶奶精神头儿还未恢复好,早早的便睡下了,不能伺候二爷实在不是有意的。”
颜韶桉吃了个闭门羹,闻言只好打道回府。
隔日流觞宴,颜府早早的便开始张罗了,梅臻儿一身湖绿色长褙,竟比孟禾鸢还庄重几分,这般沉稳之色本不是小妾该穿的,可见又是谁的无声授意,走在孟禾鸢前头,张扬极了。
春缇瞧到了,啐道:“竟当真要梅姨娘去?不怕丢脸,姑娘,干脆我们称了病别去了。”
这不是自找晦气,叫满京城的宗妇笑掉大牙,孟禾鸢平神静气:“无妨。”,真的叫梅氏耀武扬威的在外人面前踩她的脸她也做不到。
东府流觞宴设在百晖园附近的垂花厅,来的人大多都是颜府太太老爷的同僚好友,孟禾鸢进去的时候孙太太和岑氏便注意到了她。
“鸢娘,来。”她招了招手,孟禾鸢顺从的过去,孙氏旁边围着几位太太奶奶,她识得一两位,是定远侯和荣国公府的。
晨间的光拢在她身侧,雪青衣裙光晕波澜起伏,她一进厅,不少太太奶奶们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都存了些看热闹的心思。
孙氏同几位太太客气的说了几句便拉着她走到了隐秘处坐着吃茶问话:“这几日阖府都传你同韶桉夫妻同好,怎的今日这小妾还来得这宴席。”她话里有些不悦。
孟禾鸢敏感的回头,瞧见了颜韶桉同梅氏走在一处对着荣国公笑意恭顺的模样。
荣国公同她二叔孟逸文交好,想来颜韶桉能搭上他她二叔中间也出了不少力。
“不过都是些假象罢了,随他去吧。”孟禾鸢淡淡的说。
颜韶桉余光一瞥,雪青身影映入了眼帘,心虚虚一悬,神思当即就被吸引了过去,脚步不自觉的往那边去,竹帘若隐若现的遮掩住了她的面庞,只露出了一截白皙的颈子。
“如今你仕途正稳,是被重用的时候,不光要立身,还要齐家才是。”荣国公瞥了一眼他身后花枝招展的小妾提点了一句。
他们这种规矩严苛的高门宅院,还是不大看得这种逾矩的事。
颜韶桉脸臊了个通红,低眉顺眼的称了是,梅氏脸皮是个厚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熟料颜韶桉转头便对她低声:“你先回去罢,宾客这般多你还是莫要露面了。”
梅臻儿勉强笑道:“二爷,可孙太太……”
“好了,人多眼杂的,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你自己先回去。”颜韶桉匆匆敷衍撂下一句话,便抬脚往竹帘后而去了。
梅臻儿眼睁睁的看着他去寻了孟禾鸢,气得险些咬碎了银牙,恨恨的转身离去,眼不见为净。
穿过月洞门,她往流玉阁而去,漫不经心的扫过廊庑,瞧见一眼熟的身影,两位姑娘在一起捶丸玩儿,此地是一处假山,人烟稀少,这两位姑娘应是为了避开喧闹的人群。
其中一身着鹅黄色褙子的姑娘眉眼瞧着有些眼熟,发间别着俏皮的海棠绒花,梅臻儿扫了一眼,又返回眼去看,细细打量着。
姑娘浅笑细语,一双水眸顾盼生辉,梅臻儿心头冒出个猜想,眼珠子一转凑了上去:“此地地势不好,不好进洞。”
那鹅黄衣衫姑娘回过了头打量了一眼:“你是颜府里的……奶奶?”
梅氏撒了个慌:“是,姑娘是?”
鹅黄衣衫姑娘不疑有她:“我姓孟,家父孟逸文,这位奶奶,那您可知何处可击捶丸。”
梅氏亲亲热热的拉起她:“原是孟尚书家的姐儿,好标致,我同你堂姐关系还算不错,时长听她提起你。”
孟禾安脸色不自然了一瞬,这微妙的瞬间却被梅臻儿捕捉到了:“怎的不去找你堂姐?我先前还瞧见她来着。”她装模作样的探头寻人,却被孟禾安拉住了衣袖,一脸冷淡:“不必了,我同她素来不大熟悉,不好去打搅。”
梅氏一脸诧异后自然微笑:“原是如此,那也无妨,我带你去寻那处捶丸的地方。”
她分寸拿捏得当,引着孟禾安往远处走了些,寻了一处低矮的地方,不仅喊来了婢子拿来了果子茶水,还备了些香帕。
孟禾安到底年岁小,也不过刚及笄的模样,对人的防备心几乎于无,加之梅氏一直有意无意的在说孟禾鸢的好话,孟禾安听得隐隐有些不耐了起来。
“她父亲还是将军呐?早就被我外祖从族谱除名了,通敌叛国的逆贼,他们蛇鼠一窝,孟禾鸢又是什么好人。”孟禾安踢了一脚花草,嗤道。
梅臻儿掩下惊骇,佯装震惊:“姑娘在说什么?此话可切莫胡言乱语,都是一家人,亲如血脉,怎可如何背后……”她欲言又止。
孟禾安也是被激起了不悦:“我说的本来就是真的,孟逸寒通敌叛国,害的边疆死了许多战士和百姓,人都畏罪潜逃啦,还有她的兄长,也都是如此。”
梅臻儿温柔的面孔下潜藏着丝丝缕缕的寒意,抚了抚发髻呢喃:“竟是如此啊。”
*
宴席上,孟禾鸢打起精神同颜韶桉给外人敬酒,人情往来、好话恭维分明是一句都不想说,偏生还是要维持着脸面,扯出一张完美的面具。
幸运的是,她不过示弱了几句颜韶桉便大包大揽的替她挡下了酒,前前后后有十几杯下肚了,眼眸升起了些湿润,虽面色无常,但鼻尖却有点薄红。
“二爷,可是吃醉酒了?不然去后面厢房歇一会儿?也不差这一会儿的吧。”孟禾鸢单手扶着他,温声建议。
二人挨得有些近了,颜韶桉闻到了她身上清淡的熏香,叫他不甚明显的醉意混浊了几分,呢喃抓着她的手腕:“阿鸢,阿鸢。”
孟禾鸢眸色清明的看着他,咬了咬唇:“二爷去歇歇罢,我去给二爷煮一盏醒酒茶来。”
颜韶桉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好。”
她把颜韶桉安置在厢房内便急急的出来了,颜韶桉那如火似的眼神激得她反胃不已。
她同春缇接好了头,趁着没人便步履匆匆的跑回了西府的书房,屋内陈设整齐,案几上散着几本书,孟禾鸢关上门后便轻手轻脚的开始翻动书桌。
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虽不一定找得到,但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她专门在颜韶桉整纳公务的地方搜寻,细密的汗意浮在了她的额际,门外却忽的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放大后犹似鼓声敲击在她的心坎,孟禾鸢心里一咯噔,汗意瞬时冷了下来,手一哆嗦,那几页公文便飘到了地上。
颜韶桉回来了?
脚步声停在了门前,随着她心间咚的一声,慌不择路的开始绞尽脑汁的想理由,书房的门吱呀的打开了,白袍身影背光而立,站在门前眉眼低垂、无悲无喜的看着孟禾鸢。
视线相对,不知怎的,她重重泄了一口气,无所察觉得庆幸涌了上来,直到颜韶筠矮身捡起地上的公文,她才后知后觉的警惕。
“你来这儿做什么?”
她很怀疑颜韶筠的目的,总不至于是来逮她的罢。
“一只小雀儿飞了出来,我得把她捉回去。”颜韶筠淡声开口,眉眼间的润意散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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