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暗室, 熏香,痛楚。
这些东西似乎总是被联系到一起。
帷帐之内,既晦暗又压抑, 沈希浑身颤抖, 她惧怕得厉害:“陛下……”
她带着哭腔说道:“别这样, 求您了。”
男人冰冷的指节抵在她的腿根,常年见不得光的莹白嫩肉从他的指缝间溢了出来。
柔膝被掌住, 腿心也被掰开。
沈希感觉她快要疯了, 她哭着扣住萧渡玄的腕骨,满脸都是泪水, 既可怜又无助。
近乎崩溃的情绪在瞬间就被唤醒了。
但在沈希真的哭出来时, 萧渡玄还是放开了她。
他俊美的面容隐匿在晦暗之中,下颌微扬,带着些冰冷的放纵感。
“我有时候也不明白你,”萧渡玄轻声说道, “及笄那年你都能做出那般放/荡的事,为什么现今反倒越加保守了?”
“不过就是一纸婚书而已,”他拍了拍沈希的脸颊, “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们和离。”
萧渡玄的语调漫不经心。
他的言辞并没有讥讽的意味,但就是能让沈希在刹那间如坠冰窟。
那些柔软的情愫在此刻全都消逝得无影无踪。
会温柔保护她的太子殿下早就死了, 他死在冰冷的权力杀夺里, 死在偏执的晦涩恶欲里。
他已经死了很多年。
只有她还抓着过去不放, 妄图从萧渡玄的身上寻找他旧日的踪影。
沈希的眼眸滚烫,视线也愈加模糊。
她想她或许是哭了, 又或许并没有。
胸腔里空荡荡的, 就像是被人开了个大洞似的,疼得厉害, 有风在烈烈地往里面涌着。
沈希听见她启唇说道:“皇叔,那你碰我吧,像以前一样碰我吧。”
她的声音很冷静,甚至过分的冷静了,什么情绪也没有。
这是很自轻很荡媚的话,但由她来说竟是意外的合适。
毕竟,沈希的确是一个很无所顾忌的女郎。
她什么不耻的话都说的出来,什么下贱的事都做的出来。
萧渡玄却似是有些微怔。
于是沈希轻轻地坐起了身,她攀上他的脖颈,指节轻动,将腰间的细带给挑开,然后覆上萧渡玄的手背,带着他继续解衣。
裙裾上的明珠晃动,发出悦耳的声响,漫天的星河就这样缓缓地铺展开了。
“沈希。”萧渡玄的声音微冷。
他似是有些不怿,又似是在竭力地克制震怒的情绪。
但沈希只是抬起眼眸,轻声问道:“皇叔,你不想了吗?”
那双水眸纯洁无瑕,却满是病态的绮媚。
饶是深知这是他一手教养出来的,萧渡玄仍是在那个瞬间感觉到了震怒般的情绪。
他压着脾气说道:“我不想,小希。”
萧渡玄按住沈希的手腕,用外衣裹住她的身躯。
大片莹白的雪肤被深色的鹤氅遮掩,可还是有微弱的光芒倾泻,她弱得像是一只雀,不经摧折,不经触碰。
他将她打横抱起,声音冰冷地唤道:“江泓,进来。”
闻声候在外间的江院正脸色大变,常鹤亦是有些愕然,沈姑娘才进去多久,这是又怎么了?
*
那种状态太怪异了。
沈希清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满身都是冷汗,像是被扔进深水里浸泡过似的。
她伏在萧渡玄的肩头,单薄的后背上银针的痕迹隐约可见,像是羊脂美玉上的微瑕。
脑海中像是被刺进去了一根长簪,慢慢地搅动着,连脑仁都是疼的,像是宿醉似的。
片刻后记忆才渐渐地开始复苏。
都回忆起来后,自厌的情绪无法克制。
沈希连表面上的沉静神情都做不出,她恹恹地垂下眉眼,在白昼时生出的全部快乐都被黑暗的情绪给吞噬了。
陆仙芝当年用的药并不寻常。
一般的药物效力都不长久,能有个一两日都是顶天了,可陆仙芝用的药却极厉害。
沈希原本以为一夜过后,她的目的便可达成了。
却没想到那药跟跗骨之蛆似的,叫她怎么都无法摆脱,而且药力太强了,发作的时候她跟发/情的母兽都没什么区别。
那种可怕的瘾也是那个时候患上的。
她常常会在药效发作的时候,陷入更深的迷乱境地。
没有尊严,没有意识,脑子里就仅仅余下一个念头,并且为之什么都做的出来。
沈希都没有想到,过去这么久她竟然还会如此。
她更加厌恨陆仙芝了。
陆仙芝当初是真的想逼死那个姑娘,若不是她强将那果酒饮下去了,那个姑娘估计已经被彻底毁了。
萧渡玄揽住沈希的腰身,轻抚着她的后背。
见她醒了,他将杯盏喂到她的唇边,轻声说道:“渴不渴?喝些水吧。”
这是一句很简单的话语。
但沈希几乎是瞬时就体察到了痛苦,想要摆脱萧渡玄的欲/望强烈到不可思议。
他总是这样。一边强迫她做某事,一边还要摆出关切与问询的姿态。
更令沈希痛苦的是,她每每都是无法抵抗、无法拒绝的。
此时也是一样。
她还一句话都没有说,杯盏就已经抵到了她的唇边。
沈希扣住萧渡玄的腕骨,她到底是没能忍住,哑声说道:“我不渴,陛下。”
萧渡玄的指节微顿,他低下眼眸,轻声说道:“好,那就先不喝。”
驯化就是这样的,从来不须要什么严酷的摧折,自细小甚微的地方一点点地渗透便可。
等到被困在笼中的人发觉时,已经被天罗地网所倾覆,再难寻到脱身的可能,甚至连逃跑的念头都很有可能被消磨殆尽。
如果不是顾忌接下来的事,沈希甚至不想再和萧渡玄虚与委蛇。
她的确是厌倦了。
只要想到要和他同处一间居室,她就会觉得极其的痛苦。
萧渡玄搂着沈希的腰身,声音很轻地问道:“今日回门出了什么事吗?你好像不太高兴。”
“能不能同我说说?”他的神情柔和,“看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我今天很高兴。
我是见到你,才不高兴的。
沈希对上萧渡玄的视线,非常地想要同他这样说,心里的话涌出来的时候,她甚至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我不要告诉你。我也不要你帮忙。
“没事,陛下。”她低下眼眸,轻声说道,“我今天没有什么不好的。”
居室内又点上了灯,博山炉里的香料也被浇灭了,夜风吹拂,荡起了沈希的发丝。
她的面容清美,唯有脸庞和眼尾泛着薄红。
只要目光望向沈希,萧渡玄就很难真正动怒,残忍的念头褪去后,心里最先想到的总还是怜惜。
她辛劳了一整日,又遇到了不愉快的事。
好不容易到了夜色深重该安歇的时候,还要再赶入宫中。
她那么劳累,那么疲倦,会认错人是很正常的事,而且刚刚睡醒,怎么好强求她的理智与清醒?
萧渡玄轻轻地揽住沈希,让她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前,声音低柔地说道:“我给你父亲加个衔,好不好?”
“太傅,太师,御史中丞……”他呢喃般地说道,“都可以。”
沈希的身躯颤抖,她的心中满是震惊。
萧渡玄之前让她挑选小叔的谥号时,沈希就已经极大地震惊过一回了,她没有想到,萧渡玄竟会为了掠夺她做到这个地步。
这就好像是引诱鱼上钩的饵料。
他不必怕她不上钩,他拿出来的东西永远都能超脱她的想象。
沈希哑声说道:“您不必如此。”
“没关系,小希。”萧渡玄轻笑了一声,“你是我的妻子,我的皇后,你的父亲怎样尊贵都不为过的。”
情绪有时候上来的很快,下去的也同样很快。
沈希刚刚还满心颓念,现今又重燃了斗志。
她将下颌抵在萧渡玄的肩头,避开他的视线,小声地说道:“可是这不好,陛下。”
萧渡玄为她披上外袍,将她轻轻地抱了起来。
“没有什么不好,小希。”他轻声说道,“这些都是小事罢了,无须挂心。”
紧张过后,两人间的氛围渐渐又放松下来。
萧渡玄抱着沈希用了晚膳,他的头疾还没有好转,额侧的穴位仍旧突突地作痛。
沈希心思细腻,立刻就能感知到,但她没有戳破,也懒得表露出关心。
依照她看来,眼下更须要照怀的人该是她才对。
用完膳后萧渡玄没有再留沈希,他声音轻柔地说道:“这几日你好好休息,等好些了再过来。”
他的手搭在她的肩头,姿态随意,唯有眸子始终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
沈希却没有看向他。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个人,他神色匆匆,似是有要事想向萧渡玄禀报,但留意到他们后,他停住了脚步。
是平王。
沈希应该感到恐惧的,但此刻她只觉得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放松感。
掌心尽是冷汗,心底燃起的却是火焰。
在这场不算盛大的反抗中,她终于等来了她最后的一柄利刃。
沈希的神情出奇地镇定,她故作推拒,轻声向萧渡玄说道:“陛下,您日理万机,才应当多注意身子。”
他低笑一声:“我们小希长大了,知道关心人了。”
但萧渡玄的手臂却向下,干脆直接将她揽在怀里抱了一抱。
沈希做出极力挣扎的样子,动作却并没有多重:“还在外面,陛下……”
萧渡玄到底是松开了她。
“好。”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说道,“早些回去吧。”
沈希从他的怀里挣出,然后快步上了车驾,她从车帘的缝隙中窥向平王静立的背影,胸腔里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他应当都瞧见了吧?
*
沈希回到府中后立刻更衣、沐浴,然后便假意劳累,直接服药入睡。
临睡前她特意告诉玉案,如果她梦魇了就立刻唤醒她,并将府医给请过来。
玉案不疑有他,紧忙应是。
今日的经历实在不好,梦魇几乎是不用控制的事。
午夜时分,沈希大喘着气从梦中挣脱,玉案立刻就将她唤醒,然后请了府医过来。
她睡前已经服过药,不敢再用更多。
这府医又是个没什么水平的,满脸汗水地说道:“少夫人,不若、不若请御医来看看?”
沈希轻声说道:“不必。”
这一夜她整宿未睡,但她知道今天彻夜未眠的绝对不止她一个人。
昨夜平王所言说的应当是要紧事,清早时常鹤便遣人送来信笺,又说这几日沈希都不必过去。
她放下手中的诗集,起身更衣洗漱,然后去见平王妃。
平王妃已经知悉她昨夜梦魇又起的事,怜惜地将她拉到身边:“是累着了吗?我听人说你一宿都没睡。”
沈希的面容白皙,因之眼底的青影格外明显。
她身上带着少许的病气,身姿也被宽松的外袍衬得愈加清瘦。
沈希抚了抚眉梢,笑着说道:“母亲不必担忧,府医说没什么事的。”
“可是你这月都好几回梦魇了,”平王妃有些不快,“这个赵府医,真是个酒袋饭囊,就这还没什么事呢。”
沈希没有再多言此事。
因为很快萧言和平王一道过来了,萧言亦是听说了她昨夜梦魇,因此很是关切。
但沈希没有看向他,她静默地抬起眼眸看向平王。
这是萧渡玄的兄长,也是她丈夫的父亲,亦是个年轻有为、权势极高的亲王。
而且他可是张太妃一手养大的人,他真的能那般平静地咽下这口气,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我没事,夫君。”沈希低垂下眸子,轻声说道,“不过是梦魇而已。”
她的一只手被萧言握住,一只手被平王妃握住,两个人都对她极是关切,怜惜的情谊快要溢出来。
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也是这样生出来的。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小姑娘了。
现今能支撑下继续走下去的除了在燕地磨炼出来的意志与心性,还有无数真心实意关爱她的人。
有这么多的人的珍惜和爱护在,她凭什么要抛弃她的幸福,走回到深渊里面去?
沈希的神情越加沉静,她再度抬起眼眸看向平王,任由他将审视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两年前她的确是做了恶事。
但这一回她问心无愧。
如今萧言的伤处恢复,先前的事也已经翻篇,连问安时众人脸上的笑意都更多了。
但众人的关注点都在他们这对小夫妻身上。
以至于除了沈希,都没有人发觉平王的容色一直不太对。
从平王妃这里离开后,平王才轻声说道:“小希,你待会儿过来一趟,父亲上回给你的赠礼有一样不对,我请匠人过来了,给你修整一下。”
沈希笑着应道:“好,多谢父亲。”
真相终于该坦露的时候,她的心里没有慌乱,反倒愈加的沉静。
其实她先前也没必要那么惧怕的。
对于他们两人的事,萧渡玄根本就没有半点掩饰的意思,他甚至还早就等着昭告天下,哪怕沈希拼了命地去遮掩,也没有什么用。
与其被动地等着萧渡玄出手,还不如让她先坦坦荡荡地说出。
如果让他来说,那一定是她荡媚地在引诱,行不耻之事。
她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主动权势必要握在她自己的手里才成。
沈希取过那个精致的檀木盒后,便向着平王的书阁走去。
里面的物什沉甸甸的,是一套极其华美的头面,哪怕是在新年的宫宴上佩戴,也足以令她压过所有人的艳光。
但眼下这不过是一个翁媳相见的借口罢了。
平王的书阁临水而建,前前后后都极是安静,候着的侍卫都是他的亲兵。
他是掌军务的亲王,侍从也都身手不凡,仔细地候在书阁内外。
沈希走进去的时候,平王已经令侍从上好了茶水,他临窗而站,背对着她说道:“进来吧,小希。”
他的声音沉稳,微微有些沙哑。
少许的疲态就是这样流露出来的。
在燕地的时候,平王帮过沈庆臣颇多,后来齐王身死,祸患彻底解除,更是他一手促成。
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都是因为萧言心心念念沈希,平王方才会如此行事。
他很爱这个独子,也愿意爱屋及乌地帮助沈家。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沈希和萧言的感情不变,换言之,萧言的幸福与利益是不能够受到伤害的。
沈希将檀木盒地放在桌案上,然后轻轻地落座。
平王回过身来,他的眼底有些血丝,倦色难掩道:“还喜欢吧?”
沈希垂着眸子,轻声应道:“劳父亲费心了,儿媳很喜欢。”
平王不常跟女子打交道,跟沈希以前虽常常打照面,但其实并不曾近距离地言语过。
她同萧言年岁差不多,所以在平王的眼里,沈希一直是个晚辈,而且他觉得对他们这一辈人来说,沈希都该算是晚辈的。
可平王无法说服自己,昨夜萧渡玄扣住沈希腰身时亦只是将她当做晚辈。
端庄矜持、守礼克制的儿媳,在深夜出现在皇帝的寝宫里,还和冷情寡欲、淡泊漠然的皇帝有着那般无法言说的亲昵举止。
这种事旁人要是说给他,他一定觉得是谮诬。
但这场景就是如实地发生在了他的眼前。
更怪诞的是,他的儿媳一直在无助地挣扎着。
“那说一说吧,昨晚的事情。”平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舒出来。
他轻声说道:“我听你母亲说你昨夜没睡好,你要是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晚间我也有空。”
平王行事果决,但对旁人却并不严苛。
沈希的脸色实在不好,身躯也被衬得更加瘦削,拢在宽松的外袍之中,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但他没有想到,沈希并没有犹豫。
她的声音颤抖,神情却意外的平静:“殿下,是陛下想要强占儿媳。”
话音落下后,沈希感觉她要将这十几年来斟酌言辞的禀赋都全用上了,“想要”、“强占”、“儿媳”,三个词一个都不能改,全然就是完美的说辞。
她低垂下眸子,哑声说道:“殿下,求您令世子将儿媳休弃了吧……”
沈希的心脏怦怦直跳,紧张和激动的情绪碰撞着。
但她的眼眸却已经适时地红了起来。
她声音低弱,既可怜又透着坚定:“如果再这样下去,儿媳担忧恐会给家中带来祸患。”
说完以后,沈希抬起头看向平王。
其实她昨夜就可以来见平王的,但那不是好的时机,要让情绪在他的心里先发酵过一回才成。
被帝王猜忌和憎恨的下场是什么?沈家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平王不会不明白,比起儿媳红杏出墙,引诱皇叔,更恐怖的是帝王的怀疑与不信。
沈希神情沉静,一副柔弱无依又决绝坚定的模样,可随着平王长久的沉默,她也渐渐地紧张起来。
他不会看出来什么了吧?
平王的呼吸声很轻,但在沈希急得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桌案上的杯盏倏然被尽数扫落。
都是名贵的瓷器,却全都碎成了齑粉。
沈希颤抖了一下,胸腔也剧烈地起伏着,她身躯绷紧,小手下意识地抚上胸口,往后倚靠了些。
平王没有再管被拂落的瓷器。
他用帕子擦了擦手,低声说道:“我问你答,只说是或不是就行。”
他和平王妃一样,都是利落人。
沈希看了眼落在脚边的碎瓷,应道:“好,殿下。”
平王放下帕子,问道:“先前你们婚宴上的事,也是因此,对吗?”
沈希点了点头,说道:“是,殿下。”
他很快又问道:“这件事萧言早就知道了,对吗?”
沈希又点了点头,说道:“是,殿下。”
平王思路极快,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又说道:“所以你和皇帝以前就有关系,是吗?”
他问话太快了,让沈希有一种正在被审讯的感觉。
越是快才越容易出岔子,平王无疑是早已看出她的这一弱点。
“是,殿下。”她迟疑了片刻,咬住下唇道,“但从那时起就是陛下想要强占儿媳。”
沈希阖上眼眸,声音略带恍惚地说道:“他不喜沈家,一直都想要儿媳做的是禁脔,是儿媳给家中招来了祸患……”
她的这个暗示极其大胆。
但沈希顾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又没人去跟萧渡玄求证。
她心中紧张得厉害,额前的发丝都被汗湿,平王却忽而笑了一下:“他也不喜欢太妃。”
沈希神情震动,平王给她的这个信息太重要了。
她在萧渡玄身边多年,对有些事情却一直很模糊,张太妃当初助陆太后上位,她一直以为他们关系不错的。
没想到他竟然厌恶张太妃。
不过也是,当初萧渡玄索要报酬,就是最先将他们的事摊开给张太妃看的。
他若是对张太妃有少许尊重,都不会用那样的方式明晃晃地给她看珍重的孙媳是怎样被玷污的……
但眼下这不是坏消息,这反倒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沈希从袖中取出之前写给张太妃的信笺,说道:“殿下,他……他之前故意将我们的事告知了太妃,这是后来我写给太妃的信笺,但是太妃只原样给我退了回来。”
她眸里含泪,细声道:“我……我会不会已经给太妃带来麻烦了?”
沈希很清楚张太妃深谙权力争斗,更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他们谁都有可能会出事,唯独张太妃是不会轻易出事的。
但在平王面前,她要笨拙,要惊慌,要无措。
她越柔弱,她才越值得同情。
平王将信笺接了过去,纸张已经微微泛黄,折角也像是辗转过的。
再者就看沈希如今含泪的模样,他也不觉得她有这般冷静造假的能力。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低声说道:“别担心,她那边有我的人。”
沉思片刻后,平王轻声说道:“皇帝会常常叫你过去吗?”
“陛下有时会令儿媳过去陪他用膳,”沈希难以启齿地说道,“近来他犯了头疾,才暂时准我不必过去。”
“头疾?”平王微怔了片刻。
沈希轻声说道:“不瞒您说,昨夜陛下就才犯了头疾,儿媳临走前他还没有好转。”
平王给她消息,她也要公平地给予回馈。
她可比那些被封了口的内侍们有用多了,没有谁比她更能近距离地接触到萧渡玄,也没有谁的消息能比她更广、更丰富。
只一点麻烦,沈希身怀异宝,却无法使用。
但以后就不一样了,她的新靠山平王会让这些消息派上用场的。
平王抬起眼帘,声音很轻:“皇帝的头疾,常常会发作吗?”
温润的表象退去后,沈希在他的眼底窥见了与萧渡玄如出一辙的深黑幽冷。
她的心跳如若擂鼓。
平王动杀念了。
第四十二章
沈希的心房怦怦直跳。
但脑海里的诸多纷杂念头却像是被清空了似的, 变得分外平静。
“热天会常发作一些。”她声音很轻,“陛下的头疾发作时,身边往往是不允人近处侍候的。”
沈希的掌心汗涔涔的, 她的口齿却很清晰:“一般就只有江院正和常中使会在。”
她声音低柔地说道:“……然后就是儿媳。”
野心是潜藏在心底的物什, 如果一直藏着什么事都没有, 可一朝被人勾出,就会开始疯狂地膨胀。
大胆的想法张牙舞爪, 最终是将沈希的恐惧给吞噬了。
她还有什么可怕的?都被逼到这个地步了, 再惧怕什么都没用了。
平王的眼底愈发幽深黑暗,很认真地听她言说。
沈希紧握住的指节慢慢地舒展开, 她浅抿了一口面前的茶水, 手指轻叩在了眼前的桌案上。
“殿下,儿媳还有一件事想告诉您。”她抬起眼眸,看向平王,“陛下马上就要选妃, 太后想让陆家的四姑娘陆仙芝成为皇后。”
“您也知悉我们两家之间的仇怨,”沈希哑声说道,“如果她回来, 儿媳势必不能保全。”
她望向平王的眼睛,说道:“儿媳并不惧怕她, 儿媳惧怕的是会因之给家里招来祸患。”
平王的呼吸声依然很轻。
可在听到陆仙芝的名字后, 他握住杯盏的手紧了紧。
是了。陆太后当初想给萧渡玄选太子妃时, 呼声最高的有三人,陆家的四姑娘陆仙芝, 裴家的三姑娘, 还有就是张家的二姑娘。
沈希不知道当初的那盏果酒,陆仙芝想要下给谁。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事情掀起轩然大波后, 几家人因之结仇的事是必然的。
“这些天来,陛下几次都想要强占儿媳。”沈希继续说道,“儿媳怯弱,不敢向您言说,可事到如今,哪怕您今日不来寻儿媳,儿媳也不敢再瞒着您。”
她的眼眶微红,但眼底仍旧是不屈的坚定。
平王的呼吸声依然很轻,他站起身,拍了拍沈希的肩头:“你没有做错什么,小希,不必害怕。”
“是父亲没有保护好你们。”他低眸说道。
平王的身材高大,将窗外落进来的光都给挡住,视线昏暗下来后,沈希心中生出的却是安全感。
“当初阿言说想要提前婚期的时候,我就该觉察到不对的。”他低声说道,“你也不用太害怕,保护好你自己就行,其他的事情别太放心上,凡事还有父亲在。”
平王的言辞平和,沈希被拢在他的阴影里,此时却连心底都迸出了新的光亮。
须臾,他又问道:“你家里人知道此事吗?”
“刚知道,殿下。”沈希咬了下唇,“昨日回门的时候,我告诉我父亲了……”
她眸里盛着盈盈的水光,但眉骨却是那般的倔强,就像是怎么摧折都不肯低下一般。
平王心中微动。
明明年岁还这样小,遇到这种事还能如此沉静。
能得如此良妻,该是萧言的幸运,但转念一想,数年的深爱和危机时的奥援亦全是萧言给出的,这也是萧言的必然。
经年的苦心经营,凭什么让旁人夺走?
“好。”平王沉声说道,“你先回去,这几□□中事务多,他应当不会寻你,如果他令你过去,立刻遣人告诉我。”
沈希眸光摇晃,她点点头:“好,父亲。”
临到走出书阁时,平王又说道:“对了,我把冯池给你拨过去,你出门的时候若是可以,尽量带着她。”
冯池是平王的侍女,是个很有些武艺的飒爽女郎。
既能保护她,还能充当他们之间的传话筒。
沈希心中思绪闪动得极快,她露出一个笑容,应道:“多谢父亲。”
走出平王的书阁后,她的心脏仍然跳得很快。
那个大胆的念头像是张着嘴似的,将沈希的其他想法都给吞噬了。
萧渡玄没有子嗣,也没有同胞的兄弟,倘若他出什么事,这权柄应当理所当然地落在他的庶兄们身上……
而现今年岁最长、身份又最尊贵的人,不是平王还能是谁呢?
平王又同样只有一个儿子,而且这个人爱她至深,还早就许下过不纳二色的真挚诺言。
独后并不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
萧渡玄不给,她可以自己去拿。
*
将事情说予平王后,沈希的心境都平和下来了。
马上是陆太后的寿辰,因是整十寿辰,所以办得很大,萧言又回去礼部任职,整日忙得脚都没法着地。
沈希在府中随着平王妃一起忙碌,继续学着掌家。
进入四月过后,日子一天天地热了起来,杂七杂八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前不久的殿试过去后,吏部很快忙了起来,吏部一忙,命妇之间的走动也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北边的清剿还没结束,财赋上的改制就渐渐开始了。
沈希参加宴席的时候听贵妇们言说,都觉得萧渡玄极是忙碌。
这一转眼,两人再见面竟是已到了陆太后寿宴的前夕。
彼时沈希还在宴席上,正言笑晏晏地同身畔的年轻妇人谈话,一袭孔雀尾羽的长裙,将那窈窕的身姿衬得愈加袅娜。
她还全然没做好准备,就被侍从带进了车驾里。
一双冰冷修长的手掠过她的腰身,在沈希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直接将她抱在了膝上。
面对面相拥的姿势是极羞耻的。
萧渡玄将她揽在怀里,头颅低下,指节按住她的腰身和后背,用快要将她揉碎的力度往怀里按。
沈希有些惧怕擦/枪/走/火,她颤抖地直起身子,竭力地推拒着他,但下一瞬萧渡玄的指节便掐住她的腿根,分开了她的双腿。
裙裾被推起,堆在腰间。
柔软的孔雀尾羽变得分外缭乱,一晃一晃地摇曳着暗蓝色的光。
她像是暗夜里的浓丽花朵,满身都是馨香,那比任何一种香料都更令人沉醉,也更令人心神平静。
沈希挣动得厉害,声音里也带着些哭腔:“陛下,您别这样……”
她摇曳着,颤抖着,挣扎着。
萧渡玄攥住她的细腰,头颅仍旧低着,他轻轻地打了一下她的肉臀,说道:“别动,让朕抱片刻。”
沈希又疼又羞,哭也不敢哭了,唤也不敢换了,身躯紧绷得像是拉满的弓弦,一动也不敢动。
只有胸腔里的心脏仍然在剧烈地跳动着。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
他如今算是明白这滋味了。
萧渡玄的头低着,能够清楚地听到沈希的心跳声。
这小没良心的姑娘,大抵也只有这会儿会为他心跳加速。
等沈希的柔膝都快要被磨红的时候,萧渡玄才轻轻地放开她,他揉了揉眉骨,脸上仍带着少许倦色。
他声音低哑地说道:“这几日我不在,你有乖吗?”
萧渡玄走得急,没有提前告诉她。
但连续十几日他都没有令她过去,沈希也能猜出来他大抵是离京了。
她暗中在越国公府和平王府来回,心思活跃浮动至极。
此刻听到萧渡玄这样问,沈希的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里,指甲死死地陷在掌心里,都快要掐出血痕,才使她的身躯没有颤抖哆嗦起来。
“嗯。”她低低地应道,“就是参加了几个宴席,然后在府里理事。”
萧渡玄的身子向后倚靠,但指节仍然攥在她的腰间。
他抬起眼眸,似笑非笑地问道:“那出去的时候,每次都这样打扮吗?”
单薄的轻纱微敞,抬手一剥就能露出大片柔白的雪肤,内里的衬裙开叉,稍稍一抚就能轻易推至腿根。
从前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看来真是太过不恰当了。
一想到那样多的年轻郎君用怀着淫/欲的眼睛看过,心底更是有什么晦涩的黑暗念头在涌动。
两人相处了太多年,沈希一听萧渡玄的话音,就能明白他在想什么。
“不是,陛下。”她心里不住地生出抵触和抗拒,好看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如果您是想问这个的话,那我让侍女过来跟您说。”
沈希作势就想要下车。
萧渡玄轻笑一声,大手一伸就将她的纤腰又攥在了掌心:“恃宠而骄,小希。”
沈希的发髻早已挽成妇人的模样。
许是腰间的感觉太重,她颤抖地仰起头,露出细白的脖颈。
曾经被他养在宫阁里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年轻美丽的少/妇,还学会了拿乔撒娇。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但他是不讨厌的。
“明天是太后的寿宴,早些过来。”萧渡玄眉眼微抬,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在明光殿等你。”
沈希攥紧手指,她故作平静地应道:“我知道了,陛下。”
他又揉了揉她的耳垂,轻声说道:“好了,回去吧。”
沈希很快地从马车上下来。
她边理正衣裙,边小步快走地回到席间,逃也似的离开了。
萧渡玄撑着手肘坐在昏暗的车驾里,他揉了揉额侧的穴位,忍不住地笑骂一声:“说她没良心,还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侍从紧张地将药呈上来,低声问道:“陛下,接下来还要去南郊吗?”
皇帝是才从外面回来的,连回太极宫歇上一时半刻都没有,便来看沈姑娘了,车驾的后面带回来的贺礼也全是给她的。
但沈姑娘矜持冷情,到了这地步也连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萧渡玄容色沉静,他将药服下,轻声说道:“当然是要去的。”
再不把这一段的政务忙完,好好地将她娶进宫里,他的耐心就快要告竭了。
侄媳不侄媳的,哪里有什么分别?
无论何时,她都是他的人。
*
若说这上京几十年的历史中,有哪个贵女最令人艳羡,那势必是陆太后。
打小就长在簪缨世家,姐姐做了皇后,更是跃升至顶级名门。
后来姐姐失势,众人都以为陆家要垮台,却没想到她一举成了新的皇后。
自此数年独宠,圣眷优渥,再没有人能比得过。
就连幼时便多病的独子,亦是在弱冠后有了转机,如今即位为帝,更将陆太后的权势与声名推向顶峰。
眼下陆氏家族兴旺,子弟亦各个出类拔萃。
连那曾经有污闻缠身的侄女,都迎来了第二个春天。
宴席上,陆太后轻轻地握住陆仙芝的手,宽容和蔼地笑道:“你们有所不知,本宫这侄女最是个乖顺、天真的姑娘了。”
陆仙芝在佛寺中待了两年。
还真的养出了些许清修者的静气,不似当初那般张扬跋扈,妆容也不再那般的明艳恣意。
她娴静地立在陆太后的身畔,温声细语道:“娘娘谬赞了。”
昔日如南诏孔雀般无所顾忌的人,现下乖柔得像是一只燕雀,青衣寡淡,带着些单薄之意。
若不是知悉她曾经的嚣张,恐怕还真有人会生出怜意。
陪在陆太后身边的都是人精,能在这大宴上坐到她身旁的更无一不是极善言辞的。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夸耀着陆仙芝,言辞越来越过分。
就快要将她给捧成千古留名的贤女子了。
陆太后笑容和蔼,她又说道:“待会儿叫你表哥也看看。”
陆仙芝面露羞赧,眉眼也低低地垂了下来,瘦削的脸庞上更是显露出少许的绯红。
从陆太后牵着陆仙芝露面的时候,便已经有人开始猜测。
等到陆太后将这句话给说出来后一切才算是真的有了定数。
平王陪在张太妃的身边,闻言心底冷若寒冰。
陆太后还真是疼宠这个侄女,陆仙芝当初都做了那种下作事,竟还要将她给再推出来。
不过他的思绪很快就变得沉重起来。
萧渡玄是当真想要立这个恶毒的表妹为后了,就是还不知道他欲图什么时候向沈希下手。
想到这里,平王忽然有些愣怔。
沈希自方才就没了踪影,如今怎么还没有回来?
平王陡地有些焦心,低声向平王妃问道:“小希去何处了?”
却不想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沈希便轻步走了过来,素雅的白金色正装穿在她的身上丝毫不显臃肿,腰肢纤细,姿态窈窕。
她一手按住裙裾,一手将湿润的发丝轻轻地捋到耳后。
沈希的举手投足都透着无人能及的风雅,仪礼更是像被她刻进了骨子里似的,哪怕行色匆匆,仍然没有半分的紊乱。
这是她第一次以平王世子妃的身份出席宫宴。
此次为太后贺寿,许多人是专程从远处赶来,也皆是头一回见到长大后的沈希。
方才还巧言令色盛赞陆仙芝容色的一位老妇人怔怔地抬起头,久久都未能移开眼,竟是看失了神,呆滞地说道:“这……这是?”
聚焦在身上的目光太多了,仿佛都是第一回 见她似的。
饶是沈希早就习惯万人瞩目,心底还是涌起些怪异的感受。
别是萧渡玄在她的脖颈上留下什么痕印了吧?
沈希心里迟疑,神情却仍旧端庄矜持,她浅笑了一下,缓步上前,向着陆太后歉然地说道:“臣妾来迟了,娘娘。”
她的这声“臣妾”唤醒了许多人。
陆太后也露出笑容,向那老妇人说道:“没想到吧,这是本宫的孙媳,平王世子妃沈氏。”
但她的笑意未达眼底。
一旁的陆仙芝则是苍白了脸色,她藏在袖中的指节更似是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沈希对萧渡玄以外的人从来都没什么敬,更没什么畏。
她冷淡地扫了一眼陆仙芝,与陆太后简单寒暄了两句便回到了张太妃的身边,平王、平王妃还有她的丈夫萧言都已经在等着她了。
那才是她真正的家人们。
这一段小插曲过去后,陆太后的身畔又充斥了赞美声。
众人或含蓄或昭然地言说着陆仙芝和萧渡玄的事,只可惜他们说了许久,早该露面的皇帝仍是迟迟未出现。
眼见吉时都快误了,陆太后也有些急。
“今日母后寿辰,朝政的事还不能先放一放吗?”她压低声向侍从说了一句,“去,再去跟皇帝催一催。”
萧渡玄要是来不了才好呢。
沈希揉了揉腕骨上的红痕在心中咒诅道。
让他方才那样弄她。
但这细微的动作也被身畔的人给察觉了,萧言握住她的手腕,哑声说道:“你受委屈了,小希。”
沈希踮起脚,帮他理了理鬓发,吐息如兰道:“我没事,夫君。”
有人见状,调侃地说道:“哎呀这刚成亲的小夫妻就是不一样,真是羡煞人了。”
那人的声音很轻,可她的话音落下后,整个宴席间都安静了。
皇帝过来了。
萧渡玄的唇边含笑,但那双玄色的眼眸里却没什么笑意。
他看了沈希一眼,缓步走向首位,那方才说话的人面如土色,连大气都不敢出,哆嗦着闭上了嘴。
没人知道萧渡玄的目光是朝向谁的,可沈希刹那间就抓住了他的眼神。
她的腕骨顿住,慌乱地将手收回袖中,冷汗瞬时浸透了里衣,连胸腔里漫涌的都是深重的寒意。
萧渡玄站在最高处,轻声地致词。
男人的容色俊美,举止高雅,声音也如同清溪漱石。
他像是身临山涧,又像是如隔云端,仅仅是望着,就令人直觉高不可攀。
然而一刻钟之前这个人还攥住沈希的腰身,令她一遍遍地唤着“皇叔”,她轻轻地碰下了腰侧,酥麻的痛意瞬时袭来。
深红的指痕应当已经肿了起来。
但就这么微弱的举动,也被萧渡玄尽数收入眼底。
感受到他再度投过来的戏谑目光时,沈希的心思更加浮乱,眼尾也染上了绯色。
她很想借故离开片刻,但一想到可能正巧落入萧渡玄的陷阱,便强令自己忍了下来。
宫宴上的吃□□致,连一道简单的豆腐都能做成雕花,可就是没什么滋味,颇有几分岭南菜的感觉。
陆太后上年岁了,口味清淡,萧渡玄少时多病,口味也很寡淡。
所以宫宴上的吃食一直都是如此。
沈希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夹着,正在她快要用不下去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了几个新的碟子,摆着的无不是她平日爱吃的物什。
她睁大眼睛,但侍从只是快速地上了菜,便又下去了。
沈希快速地扫过邻近人桌案上的吃食,果然都与她不一样,侍从哪里会上错菜?
这到底是谁的意思,其实再清楚不过了。
分明都是喜欢的,此刻沈希却更觉味如嚼蜡了。
*
宫宴是漫长的,越往后越没什么意思,沈希容色沉静地和过来的贵妇、贵女们虚与委蛇,心中的躁意却越来越重。
好在萧渡玄离席得早,不然她肯定坐不住这么久。
但当陆仙芝过来的时候,沈希的容色还是变了变,她抬起眼眸看了眼陆仙芝。
陆仙芝跟以前相比真是不一样了。
她瘦了许多,气质也安静了许多,连衣着、妆容都素雅寡淡起来了。
当真有些修行者的感觉。
看来当初将陆仙芝送去佛寺也不是全无好处的吗?看看,连人的心性都转变了许多,陆恪应该感谢她才是。
想到这里,沈希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轻声说道:“陆姑娘怎么有空过来了?”
“沈妹妹,我是有些话想同你说,”陆仙芝掀起眼帘,轻声说道,“不知你眼下方便不方便?”
她的作态柔弱,带着些我见犹怜的小意。
她们二人两年前就结了仇,现今还有人言说沈庆臣叛逃,是因为陆仙芝有意残害沈希。
眼下陆仙芝过来,许多人的目光都悄悄地望了过来。
当初是陆家竭力地将沈家赶尽杀绝,沈希也对陆仙芝多为忍让,如今陆仙芝在佛寺待了两年,沈希已经成为平王世子妃。
该说是此一时彼一时。
哪成想峰回路转,这陆仙芝又有了做皇后的机缘。
不过平王世子的妻子,也不该是什么好惹的人物,且不说张太妃和平王,就连世子都巴巴地护着呢。
纵是陆仙芝真成了皇后,恐怕想从这一家子手里讨些好处也难。
但沈希并没有让这些看客如愿的意思。
眼见常鹤面露急色,快步走了过来,沈希更是懒得再收敛,她轻声说道:“陆姑娘这样唤我,怕是不合适吧。”
她眨了眨眼,眸底顾盼生辉,言辞却并不客气。
“陆姑娘早就从族谱中除名,如今该算是白身。”沈希坐在席间,抬眸说道,“臣妾不才,幸嫁得世子,忝列皇室宗亲,承朝野敬畏。”
她轻声说道:“你说你这样唤我一声妹妹,我是该应还是不该应?”
沈希的眼中尽是笑意,语气也是柔和的。
但那气度却是如皇帝如出一辙的冰冷,此刻别说是陆仙芝,就连常鹤也怔在了原地。
第四十三章
沈希是怎么敢这样说话的?
陆仙芝脸色苍白, 心底的暗恨却越来越深,一个依仗男人活着的菟丝花,如今不过嫁了个亲王世子, 竟敢同她这样说话了?
愠怒在叫嚣着, 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她的举止不能出丝毫的岔子。
她必须忍。
也必须将这仇怨给了结了。
只要她能顺利入宫当上贵妃,占得皇帝表兄的恩宠, 到时候别说沈希, 就是沈希背后的平王和沈庆臣,不还是任她碾死吗?
“是臣女疏忽了。”陆仙芝低下眉眼, 细声说道, “还请世子妃见谅。”
她姿态柔弱,端的是楚楚可怜。
沈希却不想同陆仙芝虚与委蛇,陆仙芝不配让她隐忍,也不配让她费心力。
“陆姑娘若是有话, 就直接在这里说吧,”沈希冷笑一声,“沈希可不敢跟着姑娘过去, 若是再意外饮下什么药,侮辱的可是皇室的脸面。”
沈希语气里的刻薄之意很重。
但她不想在陆仙芝的面前收敛脾气, 装柔弱、扮可怜, 那都是被权势压迫下的无奈之举。
面对恨入骨髓的人, 谁不想堂堂正正地言语?
陆仙芝脸色苍白,眼底都是深重的恨意, 但很快她又恢复了可怜的模样。
神情哀婉, 泫然欲泣,一身青衣更显单薄伶仃。
她抬起衣袖, 抚了抚眼尾,竟是一脸哀戚地软了膝,凄然道:“臣女今日过来,就是想同您说清这则旧事的。”
沈希坐在椅中,眼见陆仙芝陡地跪地,亦是有些微怔。
在佛寺中过了两年,这位大小姐还真是转了性子。
曾经那般飞扬跋扈,如今竟也学会了卑躬屈膝。
“当初的事,多有误会。”陆仙芝摇了摇头,抽泣着说道,“臣女本欲同您言说清楚,没成想您很快就远走燕地,这才将事情一直耽搁至今……”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青衣颤抖,好似多么无辜。
沈希的脾气本来就没有多好,听到陆仙芝这样说,心火更是开始烧了起来。
陆仙芝这哪里是想澄清误会,她只是单纯地想改善自己的声名,然后将沈希也给拉下水。
说实在的,争夺太子妃之位的人本就没有沈希,当初的事情发生后沈希也没能讨得多少益处。
她一时之间都没能想清楚,陆仙芝哪里来的脸面想将她拉下水的?
沈希漫不经心地说道:“这话你同裴三姑娘和张二姑娘说去。”
“今日是太后的寿宴,陆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她轻声说道,“扰的不是沈希,而是太后的祥瑞,还请陆姑娘能早些冷静下来。”
陆仙芝满眼无措与惊愕,视线和她对上后,沈希更是莞尔一笑:“陆姑娘难道要本世子妃亲自拉你,才肯起来吗?”
陆仙芝心中含恨。
一个柔弱的菟丝花,纵然有些心机也没什么大用,不过两年而已,沈希怎么变成如此模样?
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她再纠缠下去,难看的人只会是她。
好在常鹤早就令宫人过来,无声地挡住了其余人的视线。
常鹤可是新帝近侍,他能来给她解围,说明皇帝表兄还是关照她、担忧她的。
今日虽不是她的寿辰,但遇到这种事没人会不感到闹心。
沈希阖上眼眸,两年前她还是太心软了,陆家都快将沈家的人给逼死了,在那时候她竟然还饶过了陆仙芝的性命。
平王妃闻声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开宴以后,她们到了各自的位置,沈希是小辈,跟长辈们并不同席。
方才的事发生得很快,结束得也很快,在常鹤的疏拦下,更是没传出什么风声。
平王妃轻轻地拥住沈希,低声问道:“方才怎么了,小希?”
沈希平静地说道:“没什么,母亲。”
她抬起眼眸,朝着平王妃露出一个笑容。
可是平王妃的神情却似是很担忧,她抱住沈希,喃喃地说道:“别怕,小希,若是没事最好,可若有事一定要跟母亲说,母亲给你做主。”
平王妃的声音很轻,但却有一种深重的力量感。
暖意涌上胸间,沈希强忍住情绪,回抱了一下平王妃,轻声说道:“我真的没事,母亲。”
平王妃拗不过她,又被人叫住,还是离开了。
但热流退去后,沈希的心间泛起阵阵悸痛,平王妃待她那样好,而她却在做着全天下最大逆不道的事。
所以她不能败。
不仅如此,她还得将这天下最华美的冠冕赠予平王妃做报答才成。
*
酒过三巡,宫宴渐渐不再严肃,乐声也变得欢畅起来。
到底是到了初夏,哪怕晚间也有了热意,夜风微热,沈希额前的发丝被薄汗浸湿,她终是忍受不了,去宫殿内暂休更衣。
侍女冯池跟在她的身边。
走进宫室前,沈希便轻声说道:“待会儿若是有什么动静,你不必管。”
自从平王将冯池拨到她的身边后,沈希只要出门就一定会带上她,虽然知道这样微弱的抵抗一点用都没有。
但有冯池陪在身边,她的心会稍微安一点。
殿中一个人也没有。
沈希缓步走了进去,铜镜映出她略带倦色的面容。
眉眼间的些许风流被疲惫遮掩少许,可在低眸的时候,还是会有绮媚的微光散落。
或许是在萧渡玄身边待了太久。
她有时也会觉得她生得有些荡媚,可这个想法涌上来后,她首先是觉得恶心。
沈希疲倦地躺在软榻上,连发丝都不想理,就忍不住地阖上了眼眸。
她是不必担忧睡过的,哪怕冯池忘了她,萧渡玄也不会忘记。
但沈希还是没想到,萧渡玄会用那样的方式将她唤醒,她坐在他的膝上,手腕被绑在了身后。
他低着头颅,一手攥住她的腰身,另一手抵在她的腿侧。
萧渡玄用一种将她完全掌控的方式抱在了怀里。
沈希瞬间就清醒了,她低喘着气,忍不住地挣扎着:“陛下……”
“要沐浴吗?”他平静地问道。
萧渡玄的容色如常,他抚了抚她颤抖的腕骨,轻声说道:“你在姑娘堆里待久了,身上都染到脂粉气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未等沈希想明白,便想将她给抱起来。
“不沐浴,陛下。”沈希咬着牙关说道,“宴席还没有结束,您自然可以沐浴好眠,侄媳待会儿还要回去的。”
萧渡玄低笑一声:“抱歉,我忘了。”
“我还当是以前呢,”他懒洋洋地说道,“都忘了世子妃待会儿还有要事。”
这原本禁忌的称呼在经过几回他的强迫后,再没了意思,反倒是带着些轻松的调侃。
但在腕间的绸缎被解开后,沈希的心神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转了转手,忍不住地将萧渡玄推开:“您既是嫌我身上沾了脂粉气,能不能先别碰我了?”
沈希别过脸去,她甚至想要从他的身上下来。
但萧渡玄下一刻就扣住了她的腕子,他轻声说道:“那你能不能别将从别处得来的怒意,往朕的身上发?”
萧渡玄这帽子扣得可太大了。
她哪里刚朝他发怒?更别提是迁怒了。
“我没有生气,陛下。”沈希平静地说道,“我更没有朝您发脾气的意思。”
她觉得她的心里连起伏都没什么,萧渡玄到底是为何会觉得她在生气?
萧渡玄没有言语,将桌案上的杯盏端起,然后喂到沈希的唇边,她原本心中没什么的,此刻他不说话了,沈希才觉得有些慌乱。
萧渡玄不会还想拿陆仙芝的事情来教训她不懂事吧?
沈希自己捧着杯盏,她抬起眼眸说道:“我方才什么也没做,陛下,是陆仙芝先来寻我的事的。”
她的睫羽轻颤,微微带着些戒备。
沈希是真的很厌烦卷进这种事,但眼前的人是萧渡玄。
哪怕她心里有千万种烦躁,也没法表露出来。
却不想他忽然抚了抚她的脸庞,很轻声地说道:“别害怕,小希。”
“我都知道。”萧渡玄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不用担心陆仙芝的事,她一介罪妇,还敢挑衅于你,我已经令人将她禁足了。”
他轻声说道:“除却这个,你还想怎么处置?”
萧渡玄的声音温柔,可沈希心中的戒备没有一丝一毫地削减。
她的确是吃惊的,她以为按照萧渡玄的性子,应当会先罚她的不驯与骄纵,然后再叫她低头忍下陆仙芝。
毕竟那才是他的亲表妹,她只不过是个尊贵些的玩物罢了。
但萧渡玄的眼里盛着的是柔软的情愫。
“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小希。”他轻柔地抱着她,“她让你不高兴了,那罪责自然是在她的身上,要怎么处置她,也全都凭你的心意。”
沈希的指节顿住。
思绪还没有梳理清楚,话语就已经到了唇边:“不是说不可以恃宠而骄吗?”
简单的一句话里面,蕴藏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害怕,委屈,难过。
萧渡玄的心本就因为她的靠近而变得很柔软,现下更是充斥温柔的情绪。
他捏了捏沈希的指骨,轻笑着说道:“傻小希,只是说你恃宠而骄,又没有说过不许你恃宠而骄。”
沈希的心情似是好了许多。
她抿了抿唇,仍是想做出矜持的模样,可唇边却已经扬起笑容,发觉时又觉得不好意思,偷偷地将小脸埋在了他的肩头。
萧渡玄将指节嵌入她的指骨中,心底都是沉静柔和的。
或许是之前的方法错了。
在他做太子的时候,能给予沈希的权势并不够多,可在那时候她却总是很乖,很愿意贴近他。
没有道理他如今做了皇帝,能将这天下的权势与华美都捧给沈希,她却避着他的。
现今想来,许是因为沈希的性子原因。
两个人硬碰硬,哪里会有好的结果?还是得多疼她一些,多宠她一些才成。
“那我要您把她多关几日。”沈希带着小脾气说道,“她总是来讨我的嫌,言说我的不好,还当我听不懂,我一看见她就觉得心烦。”
她抬起眼眸,认真地看向萧渡玄。
沈希骄纵地说道:“还要关到庄子里去,不能锦衣玉食地关着,那就不算惩罚了。”
“好,好。”萧渡玄轻声说道,“都听小希的。”
他温柔地将她抱了起来。
“那这事能先翻篇了吗,皇后娘娘?”萧渡玄眉眼微抬,笑着看向她。
沈希轻哼了一声,娇声说道:“勉勉强强吧。”
她难得在萧渡玄面前势强一次,可不得过足了瘾,不过他也愿意这样惯着她。
两个人只要相处久了,总能寻到都舒适的相处方式的。
沈希陪着萧渡玄在露台看了片刻的烟火。
但短暂的温存过后,她还是要离开,临走前萧渡玄边为她理着衣裙,边轻声说道:“将五日后的晚上腾出来,到时有星陨,我们一起去揽月台看。”
这不是一个问询。
而是一个明确的要求。
如果放在平时,沈希很难不感到烦闷,但此刻她的心神陡地震动了一下。
揽月台在东郊的盘龙山,地处群山环抱的中央台地,是钦天监定下的上京周围最适合观星的地方。
等闲人不得靠近。
便是三品权贵想要登台一次都很难。
星象涉及谶纬,自数百年前就不许寻常百姓涉猎,尤其是大的占卜事。
前朝有个军将就是因在谋逆前夕卜问,被人告发最终事败。
想到这里,沈希的掌心尽是冷汗。
盘龙山是个寻星问月的地方,也同样是个谋逆起事的好地方,那繁复的地势和高低起伏,简直是被上苍所眷顾。
沈希前几日还未寻不到时机而焦心,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时机会自己送上门来。
她低眸应道:“好,陛下。”
从宫殿中离开许久,沈希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有人跟她笑说陆仙芝方才的震骇与狼狈,她也无心再多理会。
那个好大好大的野心,快把她整个人都给吞噬了。
事败不过一死,事成则是永恒的自由与快乐。
她再也不必整日活在惊恐里,不必担忧被抢掠去做禁脔,不必害怕被当做器皿使用惩诫。
她会得到很好的一生,属于她自己的一生。
作为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一生。
*
越是焦躁的时候,时间过得越快,太后寿宴后的第五日,几乎是在沈希没有刻意翻看日历的时候,便悄悄地到来了。
清早时天色有些昏暗,不甚晴朗。
像是快要落雨的样子。
沈希蹙着眉心,下面的账房先生吓得满头是汗,还以为是哪里出了岔子,颤声问道:“少、少夫人,您是觉得哪里还须要再改改吗?”
她回过神来,低眸扫了一眼那混乱的账本。
不看还好,这一看沈希的头都快要大了。
平王府家大业大,养了许多俊秀,也养了许多酒袋饭囊。
平王妃的年纪到底大了,身子又不太好,没有精力将处处都打理干净,身边也没什么能够分担的人,于是有些事情就一直拖着。
如今沈希接过权柄,许多事她也要开始处置。
也是近来她才知道从前跟着冯氏管家的时候有多轻松,沈家能掌事的人已经很少了,但与平王府相比,还是要多上太多。
“哪里是要改?”沈希低笑一声,“你这分明是给我送了本假的过来吧。”
她抬起下颌,顾盼流辉的眸底满是冷意。
那账房先生大惊失色,紧忙匐地叩首:“少夫人冤枉啊!小的、小的哪里有那种狼心豹子胆,小的只是技艺不精……”
沈希快要被气笑了。
“行了,技艺不精那你就多费些心。”她轻声说道,“但如果下月给我拿来的还是这,王妃族亲的面子可在我这挂不住了。”
说罢,她便站起身离开。
萧言昨夜当值,这会儿才刚刚从宫里赶回来。
沈希过去的时候,他刚刚才换了常服,一身浅蓝色的外袍宽松地挂在身上,眉眼温润,笑容疏朗。
见沈希过来,萧言动作轻柔地拥住了她:“还好回来得快,再晚半步可就要淋雨了。”
她是从内廊走过来的,还没有发觉此事。
沈希朱唇微启:“已经下了吗?”
“嗯,下得还不小呢。”萧言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嗅了一下问道,“小希,你昨晚没有睡好吗?”
沈希扣住他的手腕,将发丝夺回。
“睡好了,”她柔声说道,“是早上起来太闷热,才又沐浴了一回。”
四月多份的天气是很尴尬的。
说好听些是不冷不热,说难听些就是又燥热又不方便用冰。
已经很热了,但又还偏偏不够那么热,轻易用冰反倒会着凉。
萧言眸色微深,将沈希克制地揽在怀里:“小希,这些天你辛苦了。”
两人已经成婚多时,但还是不敢亲近,连拥抱的时候都要注意气力,害怕在沈希的身上留下痕印。
“我不辛苦,夫君。”沈希呢喃地说道,“倒是你和父亲为了我的事百般忙碌,操碎了心。”
从太后寿宴回来的当晚,沈希便将事情的安排都告知了平王和沈庆臣。
他们在朝中的人太多,哪怕她给出一点消息,也能迅速地将前后的布置给全都寻个清楚明白。
帝王出游,便是私下里做打算,都势必有缜密的安排。
有时在外围扈从的人都不知道护卫的人是皇帝。
但沈希和平王默契地没有告诉萧言,刚巧他复职不久,又参与到北面的清剿之事中,自己的事情也多。
“你先休息吧,夫君。”沈希微笑了一下,“我那边的事还没处理完,就先不打搅你了。”
这些天的事沉重压抑,可也让萧言飞快地成长起来。
他沉稳许多,认真地点头:“好,小希你忙完以后也记得多休息,千万别累坏了身子。”
沈希看了看他,轻声说道:“好,夫君。”
她缓步离开,裙摆飘扬,像是姑射山的神女般乘云御风。
萧言望着沈希离去的背影,心间蓦地有些难受,就仿佛此刻令她离开,他便再也抓不住她了似的。
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在呼唤,让他想要叫住沈希。
但理智还是扼住了他。
小希近来已经很忙碌了,他不能再去惹她烦心。
*
雨下了很久,好在午后还是转晴,沈希靠坐在临窗的软椅上,心神慢慢地放松下来。
大雨过后,外间的空气变得极其清新,初夏时节的躁意也消减了许多。
凉风拂过面庞,竟有几分难得的舒适。
沈希什么都不愿想,她慢慢地吐息,任凭风将她的发丝给吹得凌乱。
片刻后冯池过来,沈希才敛了神情。
“少夫人,殿下令您过去。”冯池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好。”沈希抬起手,任冯池将她扶抱起来。
平王站在书阁的窗边,长风将他的外袍吹起,竟将这位掌军务多年的亲王衬得有些仙风道骨。
他回过身,轻声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嗯。”沈希点了点头,“常鹤已经给我传来信笺了。”
平王接过信笺,沉吟片刻,说道:“好。”
“殿下,我们再来说最后一遍。”沈希垂眸,轻声说道,“我嫉恨陆家四姑娘,容不下她,因之想要趁机借您的手害死她,您本不愿如此,后来是我百般恳求方才勉强借兵。”
平王点头看向她,但眼底仍是含着忧虑。
事到如今,沈希心里反倒没什么焦灼的了。
但这样的串词并非是为了保护她,而是给平王府留下余地。
一下午的时光度过得极快,金乌西坠的时候,一驾马车无声地停在了平王府的近处,又了无声息地悄然离开。
萧渡玄从殿中出来的时候刚好接住沈希。
她提着罗裙,踏碎青石板上的残雨,带着笑容,身姿摇曳地向他走来。
沈希的背后是如血的落日,可她的笑颜却让他想到了最明媚的朝阳。
她在族谱里的名讳是沈晞。
晞,日之始升。
选年号的时候下面的人给萧渡玄呈上来了许多字。
有比元昭更好听的,有比元昭更合适的,但那天恰巧是沈希回京的日子,他的指尖鬼使神差地就落在了元昭上。
元,万物初始。昭,天光明照。
如今天下太平,海清河晏,他们之间也该有个新的开始了。
萧渡玄轻轻地揽住沈希,一道用过晚膳后,时间意外的还早,他便带她去看了看立后大典上会用到的凤冠。
沈希笑着将凤冠戴在头上。
但不知为何,她的掌心里却尽是冷汗。
他抚了抚她的脸庞,低声说道:“别怕,到时候我会陪在你身边。”
沈希浅笑了一下,又似是没有。
她低下头颅,将脸庞埋在他的怀里,非要他抱着她上车驾。
少女浑身上下都是娇态,但萧渡玄莫名地有些拒绝不了她。
曾经还想过婚后教妻。
现在想来,到时候不将她宠成骄纵任性的妖后,或许就已是极好。
萧渡玄总以为他的心已经足够冷硬了,可面对沈希的时候,总还是会常常生出柔软的情绪。
这是他一手养大的小孩子。
他若是不疼她不宠她,那这世上就没有人会爱纵她了。
从太极宫到盘龙山颇有一段距离,路途遥远周折,但是一直到漫天繁星开始下坠的时候,萧渡玄的眼底都尽是柔情。
他在满天的星光下低眸,轻轻地吻了下沈希的指尖。
萧渡玄容色缱绻,声音轻柔地问道:“余生漫长,你愿意随我一起度过吗?”
她脸红地抽出手去,不肯回答。
直到那冲天的火光照彻半边的天,侍从咬着牙关来报有伏兵时,萧渡玄才发觉沈希脸上的神情不是害羞,而是彻头彻尾的紧张与惧怕。
她骑在马上,刀光胜雪,满眼都是对他的恨意。
但将利刃刺入他的胸口时,她的手在发疯般地颤抖。
第四十四章
沈希的额前尽是冷汗, 视线也在疯狂地模糊着。
她背叛过萧渡玄许多次,但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让她恐惧和紧张的。
刀刃刺进去以后,一直紧绷的心弦突然就“啪”的一声裂开了。
她有些无措, 手骨也在不断地颤抖着。
“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沈希沙哑着嗓音说道。
她不住地摇着头, 但她不敢去看萧渡玄的胸膛,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有血如潮水般涌到她的脑海里, 让她眼前的世界也变成了黑暗的深红色。
沈希觉得她像是站在生死的边缘,心脏跳动的速度已经超过了承受的极限, 全凭着本能在撑着身子。
她是成功将那刀刃刺进去了。
可她刺得太偏, 也刺得太浅,根本不足以致命。
腕骨被萧渡玄扣住后,更像是被蛇尾缠缚着一般,僵硬得连动都动不得。
周遭的近侍无不被沈希这突然的举动给惊骇到, 但眼下谁也不敢动,只颤声唤道:“陛下!”
萧渡玄容色平静,他攥住沈希的细腕, 掌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指节微屈, 将那刀刃给拔了出来。
他今日穿的并非玄色的正装, 而是颜色稍浅的常服。
大片的血迹无声地蔓延开来, 像是张开獠牙的异兽,猛地将沈希给吞噬了。
强烈的恐惧像是滔天的巨浪快把她的胸口给淹没了。
喘不上气, 也缓不过来。
她太害怕了。
萧渡玄轻声说道:“我以前教过你的, 小希。”
“杀人的时候要往这里刺。”他沉静地用帕子按住胸口,然后用染血的刀刃轻轻地点了点沈希的心口。
沈希已经被恐惧逼得欲死。
她颤抖地想将被萧渡玄禁锢住的手抽回来, 脸庞被阴翳间倾泻下的一抹月色照得煞白。
“千万别犹豫。”他用沾满血的刀背拍了拍沈希的脸颊,“机会是只有一次的。”
萧渡玄的容色俊美,唇角甚至还带着少许方才的温柔情谊。
但那双玄色的眼眸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只存着一片深寒的冷意,像是黑暗的渊水,映不出一丝微光。
脸庞上染了血后,沈希的容颜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但她的眼底只有难以言说的恐惧。
无数的剑刃与弩/箭都朝向了她。
锋刃几乎是架在沈希的脖颈上的,那些看似寻常奉茶接应的侍从,幼时会常常带她摘花的宫人,平素就负责传话呈文书而已的内侍,原来也都是藏在暗处的精兵。
帝王的身畔,哪里会寻得到空隙?
换言之,崇高尊贵的皇权怎么可能会有疏漏的地方?
她不信任萧渡玄,萧渡玄也从来没有信任过她。
这一刻沈希终于明白了何为绝望。
可是心底的波澜却莫名地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自毁的冲动,这么多年的痛苦和压抑其实一直源于她的不甘。
不甘被继母欺辱,不甘被旁人轻视,不甘被皇权摧折。
她活在光鲜亮丽的欲/望里,活在自由幸福的欲/望里,所以才会痛苦,才会觉得眼前的一切无法忍受。
解脱的办法是有的,它很简单,甚至可以说太简单了。
两年前对付陆仙芝的时候,沈希故意饮下那被加了药的果酒,但是没人知道,这样的事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做。
在沈庆臣的三任妻子里,继母崔氏是最受他喜爱的。
喜爱到了什么程度呢?她在的时候,沈庆臣的姬妾们死的死,病的病,原本乌烟瘴气的后院都渐渐地没了人,沈庆臣也从来没有过问什么。
崔氏是个很骄纵的大小姐,容不下沈庆臣的妾室,更容不下他的一双儿女。
尤其是那与沈庆臣发妻生得极像的幼子沈宣。
崔氏还没有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身孕,几乎所有人都断定她怀的是个男孩,所以她愈发张扬恣意了。
在孩子将要临盆的时候,她最终把算计的手伸向了沈宣。
沈希那段日子过得极苦,她没有了母亲,在继母的挑拨下也再没有了父亲,六七岁的小姑娘,什么也不明白。
那时候能给她带来温暖的就只有同胞的弟弟沈宣。
但渐渐地,他也离开她,投向了继母的怀抱。
崔氏就这样一边试图养废沈宣,一边谋划着给他下毒,大宅院里阴私多,再加上小孩子本来就容易夭折,她的计谋很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那时候沈希还活得很懵懂。
懵懂到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喝下了那盅本该呈给弟弟的、被继母下过毒的甜羹。
或许是为了利益。
或许那个时候,她只是单纯地想要摆脱痛苦。
大家都说阴司黄泉很可怕,可是下地府以后她就可以见到疼她爱她的娘亲了。
沈希低下眸子,看向那些尖锐的剑刃,她忽然想起饮下毒药时的感触。
药是夜里才开始发作的。
开始是头痛胸闷,须臾浑身上下都开始发疼。
可过去最难捱的那一阵后,会有一种醉酒般的解脱感。
飘然欲仙,恍惚轻松。
沈希轻轻地阖上了眼眸,用尽全身的气力挣脱萧渡玄的钳制,然后不顾一切地向下坠去。
事发突然,侍从们紧忙收敛剑刃。
但沈希还是从马上坠了下去。
萧渡玄的指节仍按在胸前,心底尽是摧折的恶欲,黑暗的情绪不断地弥漫着,让许多残忍的念头在作祟。
恶欲太过强烈,连震怒都被盖过去了。
他不会再宠着沈希了,更永远不会再疼爱她。
他得让她知道背叛他的下场才成。
然见沈希陡地坠马,耳边倏然传来阵阵的轰鸣,萧渡玄瞳孔紧缩,他没有任何犹豫地纵身下马,紧紧地抱住了沈希。
方才他多生气。他多震怒。
但是此刻萧渡玄的声音在颤抖:“快传御医!”
明明想要背叛的、谋逆的人是沈希,可眼下方寸大乱的人却是他。
*
伏兵皆是精锐的军士,但与帝王的贴身近卫相比,还是差得太远,冲天的火光被极快地剿灭,萧渡玄一个人一个人地审问了俘虏。
他已经很多年不做这样的事。
可柔情退去以后,戾气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从行宫的暗室走出来以后,萧渡玄的容色更加的冰冷。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腕骨,然后接过侍从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将指节上的血迹擦净。
侍从颤巍巍地说道:“陛下,您的伤处还没好,这样的事不如还是让仆来做吧……”
萧渡玄轻声说道:“无妨。”
沈希刺进来的那一下太轻,而且她的腕骨又一直在颤抖,全然没有留下什么大的伤口。
但一想到她是真的想杀他,并且为之做了周密的打算,他的眼中就只余下了冷戾的寒意。
萧渡玄踏进宫室的时候,沈希已经苏醒的有些时候了。
她仰躺着望向承尘,眸底空洞黯然,没有一缕细弱的微光。
她又没有死成。
十年前府医和医官拼死将她从鬼门关拉了过来,十年后御医再次妙手回春给她接续了命途。
有时候活着是比死更麻烦的事。
沈希清醒过来以后,她的身边就没有离开过人,明处暗处有无数的侍从在盯着她,唇中被塞了物什,身上也被下了药,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之前她还觉得形势艰难,十分绝望。
到了现今这地步,她才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天光依然有些晦暗,但明显是已经亮了起来。
沈希侧过脸庞,忍不住地抬眸看了眼窗外,然下一刻萧渡玄高挑的身影就将那道昏暗的光线也给遮住了。
他轻声向御医问道:“醒了?”
医官紧张地低头应道:“回禀陛下,沈、沈姑娘已经苏醒两刻钟了。”
沈希的眸子是睁着的,但是萧渡玄不会来问她,也不会将她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对待。
在他准允她开口之前,她甚至是不能言语的。
唇中的冷玉让沈希没有咬舌自尽的机会,也限制了她言辞的可能,不过萧渡玄大抵也再没有心情听她巧言欺骗。
他又问了医官几句话,然后将人都屏退,坐到了她的床边。
冷玉被取出以后,涎液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萧渡玄的指骨被浸湿,但他的眉眼没有不耐,他轻轻地捣弄了片刻沈希的咽喉,将她的唇舌都拨弄得红肿起来,方才用帕子擦净手指和她的脸庞。
这是纯粹的对待器皿的方式。
哪怕明知这是惩诫,沈希仍然无法克制地想要抗拒。
但萧渡玄下一瞬就掌住了她的脸庞,他抚了抚她的眼尾,低声说道:“清醒些了吗?”
沈希下意识地别过脸去。
她现今比不着寸缕稍微好一点,身上好歹有一件可以遮体的宽袍,流苏垂落在腿边,乌黑的长发也尽数披散了下来。
可轻微地挣动了一下,肩头便裸露了出来。
大片的皎白肌肤如雪一般倾泻,像羊脂玉似的发着光。
纵然如此,两人之间依旧没有旖旎。
沈希的眸子低垂,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阵风似的柔弱:“清醒了,陛下。”
她看起来有多可怜无辜,她想做的事就有多阴狠毒辣。
萧渡玄应当动怒的,但此刻占据上风的却是摧折的念头,沈希是属于他的,她凭什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他背叛他?
可理智总还尚存一线。
他抚了抚她的眼尾,轻声说道:“说吧,兵士是哪里来的?”
“借来的。”沈希低下眸子,乖顺地说道,“平王殿下给我的,我骗他说是有别用。”
紧张的情绪莫名地有些上不来。
或许是因为一丝希望也没有了,此时她的心情很平和,甚至在腿根被萧渡玄掌住的时候,也没有生出什么波澜。
她已经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萧渡玄慢慢地审她:“有什么别用?”
沈希的长睫颤了颤,轻声说道:“杀人的别用。”
“陆仙芝先前辱我,”她语调很缓,“平王知道我恨她,我再三恳求,他最终答应借了支军士给我,悄悄地将她除掉。”
不得不说,沈希的逻辑是严谨的。
先前陆仙芝刚好因为触怒她,被关进了陆家在乡下的庄子里,就在盘龙山的附近,离此地并不远,杀人以后一把火烧掉,是很快的毁尸灭迹方式。
再加上今夜他们一道同游,刚好可以让她摆脱被怀疑的可能。
方才被审讯的军士亦是如此言辞,一口咬死是过来杀陆家四姑娘的。
可就是因为太严谨,所以显得不对。
但此刻萧渡玄偏偏没法去深究,沈希坠马后命悬一线。
她昏睡过去了多久,他就在她的床榻边坐了多久,直到现今,也只能说是勉强救了一条命回来,经不得细风般的摧折。
与此同时,萧渡玄还得帮沈希把事情处理干净。
明明是她想来暗杀他,但他还要帮她收尾。
就像此刻,他明知道她说的话有问题,还必须要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来。
她承担得起背叛他的下场,他却不能接受得了失去她的可能。
但是心底的暗怒并不会因此减少,怒意的波涛汹涌到了一种程度,会看起来像是一潭静水,平和无波,风平浪静。
萧渡玄轻声说道:“然后你把这支军士拿过来,想除掉朕。”
沈希身上被下了药,她坐了片刻就没什么气力,头也抬不起来,无力地靠在他的胸前,身躯亦从渴望蜷缩变成了任他摆弄。
但萧渡玄还真不敢让她有气力。
他怕她稍微清醒片刻,就又开始寻死。
“说实话,为什么要这样做?”萧渡玄按捺住脾气,轻声问道,“朕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恨朕?”
沈希的脸庞被他捧在掌心。
当萧渡玄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她觉察到了一种很深重的痛苦情绪。
“可是我不想嫁给你,”沈希的唇瓣颤抖,“我不想做你后宫里的一员,我也不想过那样跟禁脔一样的生活。”
她的声音很细,轻若游风。
萧渡玄的容色冷了下来,他寒声说道:“所以你就为了这个要杀我?”
但此刻更冰冷的是他的心。
“之前是不是告诉过你,我不会碰旁人,”萧渡玄压低声说道,“你待我是一点信任也没有吗?还是就那么渴望做独后,好让沈家恢复往日的权高势重?”
信任。信任。
这个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好陌生好遥远。
小时候沈希是将萧渡玄当做全世界的,她对这天地的信任也全都来自于他,可不知道从哪一日开始,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这个东西了。
她不再信任他,他也不信任她。
“对,我不信任您,陛下。”沈希摇了摇头,“我不想做您的妻子,更不想做您的禁脔。”
她的声音低柔,言辞里却只有决绝。
倔强,漠然,无情,冷酷。
萧渡玄忽然笑了,他轻声说道:“好,那你就继续做朕的侄媳吧。”
他的眼底冰冷,语罢后拂袖离去。
他不能再听沈希多说一句话了。
他怕他忍不住杀了她。
侍从们很快又回了过来,沈希凝视着被厚重帘布遮掩下的那一线晦暗天光,静默地看了许久。
*
事情败露了。
平王彻夜未眠,眼看着天空从漆黑一点点地开始发白。
今日是阴天,清晨时苍穹依旧是昏暗的,没有光芒散落,像是又一个冰冷的夜晚。
当接到从越国公府送来的信笺后,他就知道这一切都全完了。
信是打着沈希的名号写的,言说家中有急事,她要临时回家几日,可平王昨天才见过沈庆臣,刚刚同他聊起过女儿出嫁后,府里都没了生气。
但那字迹不知为何,与沈希的确是相似的。
萧言亦是焦急万分,清早起来后他就觉得心脏不太舒服,叫了新聘来的府医看了半晌,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
用过膳后,他去向母亲请安,仍然没有见到沈希。
她是昨夜没有回来吗?
可平常无论再晚,皇帝总还是会令沈希归家的……
萧言的心房怦怦直跳,有种莫名的紧张情绪陡地袭了上来,事到如今,他根本不在乎妻子是否仍然贞洁,他只想知道她还是否平安。
平王妃笑着说道:“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
“昨夜越国公府的世子病了,”她蔼声说道,“小希要临时回去几日,这些天你就先自己过吧。”
母亲的话语带着宽慰,但萧言的心中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强。
他勉强地笑说:“我知道了,母亲。”
从居室中离开后,他脸色苍白,直接就朝着父亲的书阁前去。
可萧言过去的时候,平王已经出府了。
侍从小心地说道:“世子,您有什么事需要仆代为传达吗?军中有些急务,殿下刚刚离开,恐怕一时半会儿没法回来。”
萧言的神情恍惚,不好的预感越演越烈。
他不再迟疑,回身套上马就朝着朱雀街的越国公府出发。
一路扬鞭,可到了越国公府的时候,气氛并不紧张,萧言一抬眼就瞧见了正在摆弄花草的沈宣。
沈宣皱着眉头,和侍从说道:“这盆花跟我们府邸似是水土不服,上回大宴的时候就出了问题,今日又被虫给咬坏了。”
他并不似有疾的样子,见到萧言,更是困惑地问道:“姐夫,您怎么有空过来了?阿姐呢?”
沈宣探头向萧言的身后张望,像是以为沈希在他后面。
沈宣的身上没有病气,他甚至不知道现下沈希在何处。
传信的人连圆谎的意思都没有。
这种昭然的态势,便只有一个人会有。
萧言的身躯晃了一下,他的脸色煞白,唇瓣都没有了血色,勉强地提起一个笑容,如同行尸走肉般地应道:“我是顺路过来,就想看看你而已。”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
沈宣满脸疑惑,他想要拉住萧言,但萧言走得极快,转瞬就没了踪影。
“这一个两个都是怎么回事?”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父亲也一直急匆匆的。”
但沈宣没来得及细想。
他低下头,看向那盆华美的浓丽花朵,本就奄奄一息的枝叶在这片刻的功夫,又往下垂落了少许。
*
萧渡玄离开没多久,乐平公主便过来了。
东郊的行宫和皇城有些距离,乐平公主住得偏西,她的鬓发凌乱,容色苍白,像是一路打马前来。
她颤抖地握住沈希的手,哑声说道:“小希,你糊涂呀……”
未到正午,所有的部署便全都下来了,昨夜星陨,盘龙山起火,已由禁军封锁,乐平公主染病,诏平王世子妃沈希入宫侍疾。
说是侍疾,其实就是将她给彻底地软禁了起来。
萧渡玄给沈希安排的新住处是清微阁。
说是叫阁,其实和寻常宫室并无区别,只是在宫殿的两侧筑了小楼而已。
这座宫殿最大的特点就是开阔,没有繁复的回廊,大得近乎有些空旷。
即便如此,在沈希沐浴的时候,依旧有无数的宫人贴身侍候。
乐平公主常常会来看沈希,她怜惜地握住沈希的手,眼里含泪地说道:“算是我求你了,小希,你别再这样糟蹋自己了,好吗?”
“你就跟皇兄服个软吧,小希!”乐平公主哑声说道,“这些天他为了你的事操碎了心,他那么疼你,你跟他服个软,他定然会舍不得你的。”
沈希进来清微阁后便没有出去过。
殿内没有漏钟,她也不知道现今是什么时候。
坠马是极严重的事,但是在诸多御医的竭力救治之下,沈希已无大碍,就是身子稍稍有些虚弱。
昼夜之间,她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禁脔。
可不知道为什么,沈希的心里一直提不起劲头,从生死的边缘走过来以后,情绪像是被吞噬一般。
她浑浑噩噩地活,浑浑噩噩地被关着。
听到乐平公主的话后,心底仍然什么想法也没有。
她眸光轻动,平和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某日的晚间,萧渡玄将沈希接到了明光殿,他坐在屏风之后,一边漫不经心地喂她吃樱桃,一边听那跪匐在地上的人陈词。
那人的言语认真,可禀报完毕以后,他忽然哑声说道:“罪臣恳请陛下放过罪臣之妻,罪臣愿意削去爵位,此后世代为白身、为奴役,只求您能不能放过罪臣的妻子……”
沈希朱唇微启,这一刻她的脑中才终于不再混沌,听出了外间跪着的为何人。
原本如死水般的内心,陡地又开始翻涌起来。
沈希紧紧地抓住萧渡玄的衣袖,身躯不住地颤动着,但他的容色很平静,只是略带娇惯之意地揉了揉她的朱唇:“把核吐出来。”
他无意掩饰,声音如鼓点般一字一句地落在宫室中。
黏腻的水声响起时,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四十五章
沈希被关在清微阁中多日, 不辨昼夜,醒来没多时就会昏睡过去。
除却服药和沐浴,她几乎什么事都没做, 因此本就混沌的情绪愈加沉闷。
但此刻这与梦魇中相似到极致的情形忽然将沈希给逼醒了。
逃避是没有用处的。
那些麻烦的事情, 就像覆在头顶上的阴霾, 不会因为不去想、不去处理就不存在。
沈希的掌心尽是冷汗,她的指节颤抖, 攥紧了萧渡玄的手腕, 可柔软的朱唇还是被他修长的指骨给抵弄了进去。
水声黏腻,带着些难言的暧/昧。
屏风之外是为她跪地恳求的丈夫, 而屏风之内她却被人肆意地把玩唇舌, 当做禁脔似的逗弄。
将樱桃核吐出来后,萧渡玄好整以暇地用帕子擦净指节和沈希的朱唇。
在混乱之时,她没有什么事不能忍受的。
可清醒过来后,痛苦再度变得无比的清晰。
沈希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隔着一盏琉璃屏风,她甚至依稀能够看清萧言跪地的身影。
可就是这么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她却再也跨不过去了。
“世子怕是误会了, ”萧渡玄的声音懒洋洋的,“是近来乐平病得太重, 身边离不得人, 沈姑娘才一直没有离宫的。”
他一边向着她的丈夫胡言, 一边将指节抵入她
铱驊
红肿的唇瓣里。
沈希被迫启唇含住萧渡玄的手指。
她在心里发疯般地恳求,希望萧言并没有猜出来屏风后的人是她, 为此她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生生将那折辱忍了下来。
可这却更加助长了萧渡玄的施/虐/欲。
当喉间被捣弄到的时候,沈希忍不住地发出了一声低哼。
紧张的情绪让她顾不得喉间的难受, 指节收紧,死死地掐住了萧渡玄的手腕。
血痕霎时被攥了出来。
但他的声音却连分毫的颤意都没有:“沈姑娘不是每日都向府中传信了吗?你是从何处听来的风言,才觉得是朕扣压了她?”
萧渡玄的言辞冠冕堂皇,可晦暗的眸底却尽是冷意。
他低下头,漫不经心地轻声说道:“一定要这般顽劣吗?”
萧渡玄的声音带着些警告的意味。
那是说给沈希听的。
她怕得颤抖,但她也抗拒得厉害,最终碍于萧言到底没有进行更多的反抗。
萧言跪匐在地上,里衣都早已被冷汗浸湿。
他将头低低地叩了下去,即便如此,当那声低低的闷哼传来时,他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被当作禁脔肆意玩弄的人就是他的妻。
胸腔里乍然涌起强烈的痛楚。
“陛下,罪臣愿意奉上罪臣的一切。”萧言的嗓音苦涩,“罪臣的身份,罪臣的荣华,罪臣的权力,罪臣的世子之位,只求您将罪臣的妻子还给罪臣吧。”
他一口一个“罪臣”。
可是萧言哪里有罪呢?明明是旁人夺了他的妻子,现在却要他不顾一切地请罪。
尖锐的情感终于刺透那道隔膜。
这些天沈希都觉得她快没有喜怒哀乐了,听到萧言的话后,浓烈的情绪又开始翻腾起来。
她的眼眶酸涩,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一时的冲动是让她被压抑经久的欲念得到满足了,可是她背后的那些人全都要随着她一道陷入深渊里。
是她把灾难带给了他们,可是他们又是何其的无辜。
萧渡玄没了耐心,他冷淡地说道:“你是听不懂朕的话吗?萧言。”
他走过屏风,居高临下地看向萧言。
萧渡玄眼帘低垂,用俯视的目光望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朕没有扣压你的妻子,更没有强行掠夺她。”
强大到恐怖的压迫感倾泻而下。
内殿之中的气息似乎都是凝滞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明光殿附近连狸奴都鲜少到来,因为有灵的牲畜都知道这里的氛围是多么压抑。
但在那快将人逼到绝境的威压覆下来的时候,萧言仍然没有直起身子。
他虽然是跪着的,根骨却是分外的挺拔。
萧言用沉默给出了他的答案。
太多年没有人敢在萧渡玄面前如此,他微怔了一瞬,片刻后低笑了一声。
“傲骨挺直,不愧为萧氏子弟,”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有一件事你最好先搞清楚,那就是你妻子沈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渡玄的声音平静。
但萧言却愕然地抬起头,他与沈希相识多年,虽然以前不甚熟悉,可到底也做了许多天的夫妻。
她或许不似他以为的那般柔弱。
但沈希决计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郎。
执着坚韧,勇敢顽强,无论出何事都不改善良的底色。
“你是不是觉得你妻子很可怜,很无辜?”萧渡玄轻声说道,“这样吧,你不如先回去问问你父亲,是朕想对她做什么,还是她想对朕做什么?”
他淡笑了一下,说道:“弄清楚这些后,你再来质问朕也不迟。”
萧言神色复杂,但他也知道,今日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了,如果萧渡玄不想对沈希做什么,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他向萧渡玄行了一礼,离开了明光殿。
或许方才发出那声低哼的人是皇帝的新宠,并非是他的妻子。
*
方才沈希拽住萧渡玄衣袖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清醒过来了。
同从昏迷中恢复神智不一样,沈希这一回才能算是真正的清醒过来。
她的思绪变得分外明晰,看向他的眼神也终于又有了神采。
尽管那里面暗藏着许多的恨意。
其实萧渡玄早就该注意到的,沈希连情爱都不懂,哪里会因他的温柔对待就软了心神。
她这个人的心里才是只有利益。
对谁都是彻头彻尾的算计,没什么感情,也没什么执念。
可这样也好,她行事虽然没有顾忌,但思及利益的时候多少会有所触动。
从前萧渡玄就觉得沈希有欲/望是好事。
她有渴求,方才能更好地为他所掌控,有足够的利益做驱使,她是可以心甘情愿地飞入他的笼中的。
哪怕沈希自始至终都没什么感情也无妨。
毕竟萧渡玄也从来没有想过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情感,只要她还是完完整整地属于他的,那也就够了。
想清楚后,他的心情忽然又平静了下来。
萧渡玄轻轻地落座,他将沈希帽间松散的缨带系好。
她低着眉眼,须臾慢慢地跪直身子,哑声说道:“您……能不能别为难王府?”
沈希敛了眸子,容色也又恢复了柔弱乖顺。
那是与过去别无二致的矫饰。
“我保证,我以后不会再动陆仙芝了。”沈希含着泪说道,“我会乖乖地做好您的皇后的……”
她的眸底盈着水光,楚楚可怜。
见萧渡玄不为所动,沈希甚至还将脸颊贴在了他的掌心,轻轻地蹭着,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流了下来。
她用带着哭腔的嗓音说道:“陛下,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原谅我最后一回吧……”
沈希这一次的泪水做不得伪,她是真的很后悔,也是真的很难过。
如果不是她强要嫁进来,又拼死地想要反抗萧渡玄,平王府什么事都不会有,这一件件、一桩桩的祸事对他们来说,是纯粹的无妄之灾。
沈希的眼泪真挚,请求诚恳,竟难得不是矫饰。
萧渡玄的心火却陡地烧了起来。
他养了她八年,将她从字都不识的孩童养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却说背叛就背叛,不仅接二连三地忤逆他,还胆敢生出想杀他的念头。
平王府才她才嫁进去多久?
两个月都还不到,心就已经彻底投给夫家了。
便是沈希为了利益、为了沈家的权势恳求他,萧渡玄都不会这般愠怒。
她难道真的爱上萧言了吗?
这个想法只是匆匆地掠过来了片刻,残忍的念头与偏执的恶欲就尽数涌了上来。
萧渡玄的眸光暗沉,他冷冷地扫过沈希的面容。
她额前的发丝被冷汗浸湿,面容苍白,朱唇被贝齿咬得如滴血般鲜红。
沈希的姿态放得极低,极柔弱哀婉,但她的眸底也极其的坚定,那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劲头强烈到不可思议。
可这一切皆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摧折的恶欲快要将萧渡玄的心间给填满了,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黑暗的情绪可以强烈到这种程度。
想要把沈希给毁掉。想要把她在乎的、珍重的一切都给毁掉。
但他的容色没有分毫的改变,甚至是过分的沉静了。
萧渡玄扯唇低笑,他抚了抚沈希的脸庞,轻声说道:“可是小希,你觉得你配得上皇后的位子吗?”
眼见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褪去,那恶欲总算是消退了少许。
明明就应当如此的。
沈希就应该畏惧他、害怕他到什么都不敢做才对,她要依附着他而活,整颗心都要将他放满才对。
然从明光殿离开以后,萧渡玄的眼底依然是一片深冷。
萧渡玄离开后,沈希也被送回了清微阁,宫殿内华美空旷,就像是一座巨大无比的金笼。
无数的宫人前前后后地跟从着她,一汤匙一汤匙地喂她服药。
沈希原本以为她的心情会有些压抑难过。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神竟会是意外地放松,不做皇后就不做皇后,她本来也对皇后的位子没什么兴致。
沈希也想不出萧渡玄会怎么对她。
只要他别动平王府和沈家就行,她得将他们给撇出去。
沈希这一生对不起太多人,但对真心爱护她的人,她一个都不想辜负。
沐浴完后,沈希便爬上了床榻,她喝的药都有助眠的成分,每每头发还没有拢干,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她睡着得太快了。
萧渡玄过来的时候,沈希已经睡了过去,她像猫崽子般蜷缩着身子,头上枕着一个玉枕,怀里又抱着一个软枕。
四月多份的天,实在是热得厉害。
但沈希的病症还没好全,每日都须要服药,没有哪个宫人敢在内室给她用冰。
于是床榻上堆了许多材质冰凉的小毯薄被。
沈希的身躯陷在层叠的绫罗绸缎之中,看起来像个大些的小孩子。
她贪凉地伸出手脚,如若小八爪鱼般地抱住那凉丝丝的软枕。
萧渡玄本欲来兴师问罪,但瞧见沈希睡得如此香甜的模样,心底已经灼烧起来的暗怒倏然就快要熄灭了。
他脸色阴沉地向侍女问道:“她睡过去多久了?”
侍女战战兢兢,满脸惧怕地说道:“回禀陛下,姑娘已经睡过去半个时辰了。”
沈希的脸颊睡得微红,颈侧也被压出了红痕。
萧渡玄没有言语,将侍从屏退,然后坐在了沈希的床边,他掰开她的唇,看了看她已经消肿的喉头,然后又看了看她腰间与腿侧的掐痕。
深红浅红的痕印都已渐渐褪去,又恢复了羊脂玉般的皎白。
侍女已经仔细地给沈希上过了药。
她现今看起来很好。
萧渡玄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他捏住沈希的脸颊,重重地掐了两下。
翌日快到正午沈希才睡醒,她看了看脸颊上的红痕,颇有几分古怪地问道:“昨天的窗子没有关吗,怎么会有蚊虫?”
*
沈希被关在清微阁许多天,对外一直宣称是在为乐平公主侍疾。
萧渡玄令沈希每日给平王府和家里写信笺,不过她从来没有收到过答复,也并不知道这些信笺是否会被人看到。
她并不敢在内容上乱来,于是写的一日比一日敷衍。
养病的这些日子,沈希除了吃睡和看些书册外,基本上什么事也没有干,连瘦削下来的身形都又恢复了先前的窈窕。
就像衰败的花朵,被慢慢地养好了。
但片刻后,沈希就将这个幻想给抛开了。
萧渡玄对她的欲念向来都是占有和掌控,哪里会有仔细滋养的想法?
她不是花,萧渡玄也不是沈宣。
临到五月的时候,沈希的药彻底停了下来,朝中的事务也不再繁忙,她才终于被应允随着乐平公主外出一回。
毕竟她这般久不露面,总归会有细心的人瞧出端倪。
无数潜藏在明处与暗处的侍从紧紧地跟随着沈希,宴席的主人梁国公夫人更是直接将她们接住。
这些天梁国公为朝中财税改制的新政立了功劳,他也成为近来颇受萧渡玄信重的朝臣,今日宴席更是办得鲜花着锦。
但沈希对他们这一家子有印象,一直都是因为那则混乱的轶闻。
不过他们这家子人的确生得很好,连来往的仆役都比别家要好看许多。
难怪有常有轶闻流传。
沈希的这趟行程没什么意义,全然就是萧渡玄为了帮她压一压外面的声音,才勉强允诺的。
看似是她陪在乐平公主的身边,实则是乐平公主寸步不离地跟住她。
沈希很长时间没有露面,跟萧言更是许久都没有同时出席过什么场合。
当听到有些笑着说起还以为他们婚变的时候,沈希心底陡地闪过一个念头。
但她被关在清微阁里太久,这些天连思考都慢半拍。
她没有抓住那个念头,于是它直接就飘走了。
宴席上,沈希一直在偷偷找寻平王妃和母亲冯氏的身影,可直到宴席结束,她才在更衣的时候偶然和平王妃打了个照面。
身边围着的都是侍从,沈希很想同平王妃说些什么。
但一转身,平王妃的身影又不见了。
沈希只记得她的目光很哀伤,就仿佛有什么很大的事要发生了,平王妃想要提醒沈希,却又没有办法。
她蓦地想起大婚前夕见到顾长风的那一次。
他那时一定是有话想要告诉她,可是她没有发觉。
沈希的胸腔里闪过阵阵的悸动,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如鱼贯般涌入的侍女就将她围得更牢。
方才饮水时她的手抖了一下,仅仅是在外衣上染了少许,众人便急忙带她来更衣。
从头到脚都给她更换了一套新的。
夏天的衣裙轻薄华美,绫罗绸缎闪烁着瑰丽的光芒,像是有粲然的星河在她的腰间绽开。
沈希并不知道宫里为什么有这么多适合她尺寸穿的衣裙。
她也不知道宫人们为何会很喜欢给她来回地更衣,她们会反复地夸赞她的美丽,像对待一只美丽的蝴蝶似的簇拥着她。
那是和萧渡玄很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眼神。
沈希并不想为之满足,但她的唇边却忍不住地露出了笑容。
过分的紧绷与过分的放松,都会让人有如梦如幻般的感触。
从梁国公府离开后,沈希感觉她快要完全醉过去了。
她没有喝很多的酒,却连手脚都是软的。
当銮驾停在明光殿前时,沈希下意识地攀上了萧渡玄的脖颈,她的眼神迷离,纤细的手臂从袖中露出,腕间是层叠的红痕,莹润着旖旎的柔光。
萧渡玄微顿了片刻,然后轻笑着将她抱了起来。
沈希有些困倦,她阖上眼眸,下颌抵在萧渡玄的肩窝,昏昏地快要睡过去。
萧渡玄托着她臀根的软肉,将她更深地往怀里抱了抱。
两个人的动作都自然而亲昵,就仿佛早已如此多时。
沈希没有察觉到异常,她甚至低低地哼了一声,声音细弱地说道:“腰疼……”
萧渡玄轻轻地将她抱到了软椅上,他的身影移开后,光线骤然亮了起来,那数道震惊、骇然、难以置信的目光也就是这样同时落到了她的身上。
沈希倏然就清醒了过来。
她穿着华美的衣裙,却在此刻觉得自己像极了不着寸缕。
平王、平王妃、沈庆臣、陆仙芝……还有她的丈夫萧言。
被他们的视线聚焦过来的时候,沈希的脑中陡地一阵空白,她的朱唇微微张开,但过了许久也没有想到要说什么。
与萧言对上视线后,她的眼前更是不住地发黑。
他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眼中尽是震骇,像是怎么也不能相信眼前的事。
平王等人亦极是惊愕,他们的目光并不尖锐,却将沈希的心魂都刺了个通透。
萧渡玄轻声说道:“朕从来没有强迫过沈姑娘,便是两年前,亦是她主动饮下药上了朕的床榻。”
他说完以后,陆仙芝很快地接上了话。
最难堪的过往就这样被轻易地剖开,坦露给最亲近的人看。
说出来的是话,可滴下来的却是血。
沈希恍惚地喘着气,有一双冰冷的手紧紧地攥着她的心脏,剧烈的痛楚让她连喘气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急切地想要为自己解释些什么。
沈希张开唇,但喉间却像被扼住了一样,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背叛了萧渡玄那么多次,都没有什么深的感触,可这一次被欺骗的人成了自己,她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萧渡玄的声音轻柔:“萧言,你还觉得是朕强将沈姑娘囚禁起来了吗?”
他的神情并不倨傲,但那言语之间尽是高高在上的意蕴。
萧言的唇颤抖着,他摇了摇头,身躯也卑微地折了下来,羞愧地向萧渡玄说道:“是……是臣识人不清,愧对于您。”
某个瞬间,沈希听到了琉璃破碎的声音。
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好了,既然人都在,那就将和离的文书也签一下吧。”萧渡玄轻声说道,“免得日后起争执了又来寻朕。”
和离。和离。
沈希终于想明白了近日来一直在潜意识中疯狂漫涌的这件事。
她不要和离。这是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幸福,如果和离了,她就再也不会快乐了。
她会永远地陷进深渊里无法解脱,再也没法被温暖的日光照耀到。
沈希不顾一切地奔向前,她握住萧言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夫君,你不能不要我……”
她像个无理取闹般的孩子似的哭了出来。
萧言抿紧唇,神色复杂地看向她,最终是轻声说道:“对不起,表妹,我……”
他的脾气大抵是真的非常好,才会在被骗这么久、这么深以后,依然能对她温声细语地说话。
可沈希心里更难过了。
往日的矜持、冷静,全都被抛去了九霄云外。
她扣住萧言的手臂,哭着说道:“真的不是那样的,我、我有苦衷的……”
话音落下后,沈希才发觉她这话说的是多么蠢笨。
可萧言依然只是克制地看着她,他声音低哑,喉头微哽:“抱歉,表妹,但是我……我可能并非你的良配。”
他站起身,终于是再没有看向沈希一眼。
她颓唐地坐在软椅里,连手印是怎样按下的都没有觉察。
双方都签完字按下手印之后,萧渡玄亲自将那份和离书收了过来。
众人离开后,原本开阔的明光殿逼仄得像是一个狭小的囚笼。
萧渡玄俯身将沈希打横抱了起来,他轻轻地吻上她的朱唇,温声说道:“欢迎回来,我的小希。”
第四十六章
强烈的抗拒在那一刻骤然生了起来。
尽管早就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 沈希仍是无法克制地感到战栗。
她和萧言已经和离了,压在肩上的道德山岳全然倾颓。
但还有更深重的东西覆在心口,让她完全没法接受萧渡玄。
沈希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有他们之间如同父女般的八年情谊, 有她对强势皇权的深重恐惧, 有对无法把控陌生未来的本能抗拒。
最重要的还是她的心意。
她不想给萧渡玄做禁脔,不想给他做内宠。
被按在榻上的时候, 沈希的脸上尽是泪水, 她哑声说道:“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
她仍然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就是过分的荡媚了些。
“乖一点, 小希。”萧渡玄轻声说道, 他的指节漫不经心地抚过沈希的腰侧。
裙摆被掠起后,露出一截雪白的细腰,她的身躯绷得紧紧的,腰窝也一直在颤抖着。
在挣动的过程中覆了一层薄汗, 看起来更像是凝脂的美玉。
被浸润在水里,漂亮地发着光。
沈希根本放松不下来,她既紧张又害怕, 眸光剧烈地颤抖着。
腰间的细带被挑开以后,更多雪肤裸露了出来, 她真的快要变得不着寸缕了。
沈希仰着脖颈, 她像是案板上的游鱼, 无望剧烈地挣扎着,她几乎是哭着唤道:“求您了, 陛下, 别这样……”
她声音好听,哭声也是婉转的, 像是在花底鸣叫的莺雀。
但这样的推拒太微弱了,甚至不能说是推拒。
萧渡玄将沈希换了个姿势抱起,他温柔又强势地将她按在膝上,轻轻地咬住了她的脖颈:“小希,凡事都是讲究代价的。”
他的眸色晦暗,声音微哑。
就像是张开獠牙的异兽。
萧渡玄攥住沈希的腰身,薄唇微扬:“你既想让朕原谅你,想让朕放过平王府,就应当知道,也要偿还给朕些什么的。”
他的瞳孔是深黑色的,像是冰冷的渊水,零星半点微弱的光芒都透不进去。
沈希哑声唤道:“我不要,我不要……”
她快要被难堪与惊惧的情绪给逼疯,不住地仰起下颌,眼眶里也盈满了泪水。
沈希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道:“陛下,我用别的来偿还,可不可以?”
她的身躯在疯狂地颤抖。
“我什么都可以做,陛下……”沈希的眼眸红肿,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除了这个,别的什么都可以。”
她的脸颊通红,眼尾更是像在灼烧。
但萧渡玄只是轻轻地抚了抚她的眼尾,笑着说道:“你到底是为什么觉得朕会听你的?”
他的唇边噙着笑意,眼底却只有一片阴寒的冰冷。
当深黑色的绸缎蒙上眼睛的时候,沈希就知道一切都全完了,黑暗降临后,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敏锐起来。
与此同时,方向感彻底消失。
她像是在巨浪中不断挣扎的小舟,被风暴与波涛肆意地吞没。
片刻后,柔软的绸缎掠过腕骨,腿根,脚踝,把沈希最后的挣扎可能也全都剥夺了。
无尽的黑暗里,只有萧渡玄衣上的淡淡檀香是清晰的。
像是风浪中仅存的灯塔。
微弱,但又令人迫切地想要抓住。
临到昏过去的时候,沈希都还在想,若是那檀香能再浓郁些就好了。
*
被摧折得太狠,沈希当晚就发了高热。
她烧得神志不清,不断地说着胡话,但沈希的嗓音哑得厉害,萧渡玄将她抱在怀里,贴近她的唇边聆听,也没能听清她在言说什么。
少女的体态单薄,被男人抱在怀间的时候更显纤细。
沈希只穿了件宽松的睡袍,皓腕上尽是红痕,脖颈和锁骨更是处处旖旎,床帐内尽是春情,便连侍女也不被应允多看。
萧渡玄抚着她的后背,手背上浅色的抓痕隐约可见。
他轻声地安抚道:“别哭,小希,待会儿就不难受了。”
萧渡玄的语气低柔,他抱着沈希轻哄时的姿态很像是个十分关爱孩子的长辈。
但那双眼里却尽是占有的恶欲。
连旁人窥伺的目光都不能容忍。
隔着屏风,医官小心地为沈希切脉,他擦着冷汗说道:“陛下,姑娘许是受了惊,心中积郁太多,方才会骤然发热的……”
仅是诊脉的片刻功夫,沈希就连靠坐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她难受地闷哼一声。
萧渡玄抚了抚她的脸庞,将她先抱回了床帐内。
但绕过屏风后,他脸上的柔情就褪尽了,眼中更是一片冰冷。
“不是说她已经好了吗?”萧渡玄冷声说道,“当初打包票的是谁?”
那医官侧旁的一位御医身躯陡地颤了颤。
是他。是他给萧渡玄做的保证。
不过他那时也是无奈之举。
沈希实在是将养了太久,而且药也服了许多,且不说她早已痊愈,就是康健的人,也不能这样过度的诊治。
都是因为萧渡玄过分地忧虑她的身子方才会如此。
皇帝少时多病,年寿难永,知道缠绵病榻的难捱,因之对沈希也是如此,她每每得了风寒之类的小病,他也要当作极严重的病症来对待。
更何况这回坠马,的确是受了重伤。
那御医额前的冷汗当即就滴下来了,他心一横,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陛下,这不一样……”
“姑娘之前的旧伤已经养好了,”他硬着头皮说道,“可在房事上也不能太过度,姑娘在燕地两年,身子不似少时那般了。”
御医的暗示很隐晦,但是他不说也不成。
因为沈希下回生病,还得是他们来诊治。
萧渡玄多年不近女色。
之前陆太后还担忧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任谁也想不出他私底下会是这般。
萧渡玄的眉眼冰冷,他回过身去,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他坐回到沈希的床边,慢慢地将她抱坐起来,用额头抵在她的额前,感知她身上的热意。
这样的举止太亲昵,两人的鼻尖也碰到了一处。
明明是很温情的事,但萧渡玄心底的郁气却更重了。
在燕地的那两年沈希是怎么过的,她到底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昨夜他刻意敛着,她却仍是无法承受,还陡地发了高热,比之及笄那年初次相拥还要更为虚弱。
药汁苦涩,沈希往日是能很自然地饮下去的,但发了热后反倒在不断地抗拒。
“我不喝,我不喝。”她的眼眸通红,“我没有生病,我睡一觉就好了……”
沈希的声音颤着,哑着。
她的身躯更是不住地哆嗦着,拼了命地向床帐外探去。
萧渡玄的耐心是有限的,好言好语被接连推拒后,他不再哄着沈希,抬手攥住她的腰身,便将她按在了腿上,迫使她将药饮了下去。
她的小手抵在他的胸前,虚虚地握成拳,刻意地往他曾经被刺伤的地方打去。
“你混账!”她哑声说道,“唔……我不喝!”
沈希的意识模糊昏沉,她再不顾什么仪礼尊卑,眼泪不断地掉,不好听的话也越说越多。
这世上应当都没几人敢这样言说帝王,侧旁侍候的宫人吓得一身冷汗。
萧渡玄却觉得此刻的沈希才是最真实的她。
被她折腾了一宿,但当沈希趴在他的肩头睡过去的时候,他到底还是舒展了眉头。
*
沈希是次日的正午方才苏醒过来的。
睡得太久,加上又发过高热,身上酸疼得厉害,像是被车驾碾过似的。
腕间的红痕触目惊心,稍稍一碰就会剧烈地作痛,她都没敢再多看第二眼。
沈希抬起眼眸,失神地看向铜镜,镜中的她容色清美,可眉眼间尽是风流的媚意,叫人一看就能知道她才被好好地疼宠过。
这一切还是发生了。
伊始恐惧是极为强烈的,可真正过去后胸腔里反倒空荡荡的。
情绪像是被掏空了似的。
也许她不该那样激烈地反抗命运的。
两年前萧渡玄就想令沈希做禁脔,她百般挣扎,远走燕地,订亲成亲,来来回回闹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做回了萧渡玄的禁脔。
不容染指,见不得光。
可不管怎么说,之前的危机的确是解除了。
平王府不会有事,沈家也不会有事。
只是叫萧渡玄折辱了一回,那般多麻烦的、严重的事全都解决了,她也没有太亏。
短暂的沉闷过后,情绪还是没有消失。
但比起痛苦,这一回沈希心中更多的是不甘。
她不甘做一只被娇藏的金雀,不甘做一个无名无分的禁脔,不甘被夺去本该属于她的幸福。
沈希揉了揉手腕,慢慢地坐起身子。
不就是继续和萧渡玄虚与委蛇吗?这事她都做了快十年,还有什么不会的?
再说如果她想要再做些什么,哪里有比萧渡玄的枕边人更方便的身份?
想清楚以后,沈希的心情好了许多,她慢慢地坐起身子,将床帐轻轻拉开。
萧渡玄还没有下朝,见她苏醒,侍女们很快就过来了。
侍女跟沈希言说了昨夜医官留下的嘱咐,然后问她午膳可有什么想用的没有。
“避子汤,”沈希轻声说道,“我想要避子汤。”
两年前的时候,因为陆仙芝下的药有天然的避孕功效,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
可是现今不一样了。
没有避子汤,她是真的有可能会怀孕。
沈希不认为萧渡玄还有将她立为皇后的念头,他之前自己也说过,她是配不上皇后之位的。
她不觉得他会希望她诞下子嗣。
但那侍女却霎时变了容色,她几乎是有些恐惧,心惊胆战地说道:“姑娘,您、您得先等等,此时得经由陛下安排才成。”
那怎么行?
沈希睁大眼眸,昨夜她就应当喝的,但是她被折磨得直接昏了过去。
如今过去一夜,本就极是危险,哪里能再拖?
她咬住牙根,心情陡地烦躁起来。
好在萧渡玄没多时就回来了,他长身玉立,站在沈希的跟前,将她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她坐在床边,没有穿鞋袜,边在小桌案前用膳,边略带稚气地晃着脚。
沈希的头发有些乱,简单地用发带束了束,头顶有缕发一直翘着,像是一棵来回摇晃的小草。
她的姿态很随意,既不矜持,也不端着。
就仿佛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见他回来,沈希仰起头,轻声唤道:“陛下。”
在清徽殿时,侍从就传来消息说沈希的高热已经退了,但看见她如此神态,萧渡玄还是舒了一口气。
心底的最深处,亦有什么柔软的情绪在流淌。
原以为她要跟他闹脾气的,没想到她竟会这般乖柔。
萧渡玄抬起手腕,抚了抚沈希的额头和脸颊,她的额前冰凉,脸庞也不再滚热。
他轻声问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沈希摇了摇头,她垂下眸子,任由萧渡玄将她抱在了膝上。
他执起汤匙喂她用膳,声音和柔地说道:“抱歉,本是想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但今日是大朝,事务有些繁多。”
萧渡玄的神情比先前还要更温柔。
就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沈希没有反复地背叛,甚至想要刺杀他,他也没有那般强硬地摧折她。
不过她也松了一口气。
如今沈希跟囹圄里的犯人也没有什么区别,萧渡玄待她越好,她自然就能过得越好。
她没有必要跟他硬碰硬的。
“没事,陛下,我知道您政事忙。”沈希摇了摇头,她很乖地咬住了汤匙,将那一勺素羹咽了下去。
她的朱唇还有些红肿,莹润着水光,更显丰润饱满,像是熟透了的樱桃。
萧渡玄亲了亲她的额头,轻声说道:“下次难受要告诉我。”
听他的口吻,下一次应该不会太久远。
沈希神情微怔,她咬了下唇,轻声说道:“我知道的,陛下。”
萧渡玄喜欢听她的声音,尤其是哭声,他其实并不常会限制她的发声,也并不常给她用玉球之类的物什。
如果难受,她的确是可以说出来的。
但沈希没有想到,刚刚用完膳,萧渡玄就又解开了她腰间的细带。
她身上的衣袍柔软,微微带着凉意,在夏日穿也很是舒适,就是太缺少防备了些。
领口是敞开的,衣摆也是宽松的,哪怕不解开细带,也能轻易地将指节探进去。
萧渡玄掌住她的柔膝,将她的腿根轻轻掰开。
沈希咬住唇阖上眼眸,她强忍住羞意,竭力地放松身躯,好让自己不那般痛苦。
片刻后冰凉的药膏涂抹上来,她才发觉萧渡玄是在为她上药,药膏带着花香,香气清甜,风一吹就飘散了,徒留舒适的凉意。
可沈希的身躯依然在颤抖。
萧渡玄的指腹常年握笔提剑,带着一层薄茧,无论是掠过何处,都会带起战栗般的酥麻痒意。
她的朱唇被咬得嫣红,颤了好久才停下来。
上完药后,萧渡玄将沈希揽在怀里温存,她有些累了,靠在他的肩头,眼皮不住地往下耷拉。
他哑然失笑,轻声说道:“怎么这般嗜睡?”
沈希也不想如此的。
但她的精力实在有限,经不得折腾,更经不得病疾,稍稍有些难受,便总忍不住想睡觉休息。
初到燕地的时候,沈希就大病过一回,那一整个冬天她几乎都是睡过去的。
那时顾长风焦虑得不行,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悄悄来看看她。
现今再想想,当真是恍若隔世了。
萧渡玄低笑一声,打断了沈希的思绪:“中午好好睡,晚上我也会看着你早睡的。”
说罢,他便径直将她抱起,向着床帐内走去。
沈希看了一眼萧渡玄的神情,她心一横,拉住了萧渡玄的衣袖:“陛下,昨天您忘记给我喝避子汤了。”
“我想现在喝,您看成吗?”她抬起眼眸,看向他说道,“喝完我再睡。”
避子汤?
沈希不说萧渡玄都快忘记这个东西了。
两年前的时候,她身上的药效一直没有退,加上年岁又小,他也不敢想让她有孕的事。
但眼下仅仅是听到这个词,萧渡玄就觉得不怿。
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轻声说道:“你先睡,晚些时候我让人送过来。”
都已经成了他的人了,难道还想给别的男人生孩子吗?
眼见沈希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萧渡玄更觉刺目,但他不能再吓到她了,沈希有时候胆子很大,有时候胆子又很小。
受到的惊吓太过,便会生病,像花朵般娇贵。
等沈希睡着后,萧渡玄才从内殿离开,他将御医传了过来,好整以暇地问道:“可有什么助孕的补药,适合给她这个年岁的姑娘用?”
*
沈希睡得昏沉,可心里一直想着避子汤的事,她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苏醒了过来。
侍女将温着的汤药呈了上来,还端来了一小碟蜜饯。
沈希面不改色地饮下避子汤,喝完以后,她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地放松下来。
她没有喝过这物什。
沈希只觉得和从前喝过的汤药没什么分别,胃中暖洋洋的,不像传言中的那般寒性。
不过凡事还是要讲究多重保障。
喝完以后,沈希又去沐浴了一回。
现今侍女们总算不再一直跟着她,不过众人都候在外间,若是有什么动静,立刻就能有所反应。
沈希红着脸,死死地咬住下唇,仔细地沐浴了一番。
好在萧渡玄这两日忙碌,也没有折辱她,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熟了,他走的时候,她还完全没睡醒。
也就正午和晚间,两人能一起用个膳罢了。
沈希乐得清闲,侍疾的戏码还在继续演,午后的时候乐平公主又过来看沈希。
由于沈希的缘故,乐平公主这些天也一直在宫里。
但乐平公主没有怨怼,明艳的眼里也尽是关切。
叫昔日的旧友知悉这些晦涩秘闻,是很难言的事,可事到如今,沈希见到她只觉得放松和快乐。
被关得太久,是真的很难忍受。
“本不该这样的,”乐平公主温声说道,“只是皇兄说,若是和离的事贸然传出去,兴许会影响你的声名,所以暂时就先将事情压住了。”
她抚了抚沈希的手,说道:“等往后风声慢慢淡了,外面的人自然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此举不仅是维持了沈希的声名,也让萧渡玄那边不会叫人猜忌怀疑。
毕竟君夺臣妻,亦不是什么好声名。
沈希没有言语,只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但乐平公主似乎是误会了。
“你别怕,小希。”乐平公主神情微动,“皇兄他从前就那般疼你,他不会将你怎样的,你且等着,他消了气以后肯定还是要立你为后的。”
沈希抬起眉眼。
萧渡玄想要谁当皇后都跟她没有关系了,她是一个禁脔,也只是一个禁脔。
送走乐平公主后,沈希看了一下午的书册,晚间的时候萧渡玄也彻底忙完手中的事,回到明光殿中。
小朝会开始的时候,侍从就说她在看书册。
等他回来的时候,沈希还在看书册。
那并不是什么多有意思的话本,不过就是一本游记。
萧渡玄没有言语,直到温存过后,他方才抚着沈希的脸庞,轻声问出来:“你今天不高兴吗,小希?”
她靠在他的怀里,朱唇轻启,还在低喘着气。
闻言,沈希抬起了尚且湿漉漉的眼眸,声音微哑地说道:“没有不高兴,陛下。”
她的眸里都是水意,微光摇曳着,朦胧皎洁。
萧渡玄神情微动,他抚了抚沈希的脸颊。
“先前的事,我的确是很生气。”他轻声说道,“我疼你宠你,想将这天下的华美都赠予你,但你却那般不信任我,还想要杀死我。”
他看向沈希的眼睛,说道:“小希,你说,如果你是我,你会生气吗?”
教养一个孩童是很麻烦的事,教养一个少女是更麻烦的事。
尤其是这人还是他的枕边人,最会做的事就是撒娇讨巧。
沈希点了点头,她低声应道:“会生气。”
“所以你乖一点,好吗?”萧渡玄抚了抚她的长发,“有些东西,我是愿意给你的,但前提是你得做一个乖孩子。”
他的语调轻柔,眸光却是晦涩的。
如果沈希此时敢有分毫的否定,他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好在她只是亮了眸子,惊讶地看向他。
萧渡玄轻笑了一下,柔声说道:“好了,该喝避子汤了。”
但药还没有呈上来,侍从又满脸急色地来报。
萧渡玄披着外袍起身,他没什么情绪地说道:“之前不是说过,有什么事先呈给当值的宰相吗?”
侍从压低声,满脸紧张地说道:“陛下,不是政务,是平王世子……”
“他似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又改了主意,”侍从深深地低下了头,“现下正在明光殿外跪着。”
萧渡玄扯唇低笑。
他轻声说道:“是吗?”
第四十七章
沈希端起瓷碗, 仰起头饮下避子汤。
这药调制得颇为讲究,喝下去以后胃里热热的,连四肢百骸都像是浸泡在温水里。
喝完以后, 沈希靠在躺椅上, 阖上眼眸养神。
她其实没必要那般紧张的。
在燕地的时候, 便有胡医为沈希把脉时忧虑地提起过,她是不宜受孕的体质, 以后若是想有孕, 恐怕须要调养一段。
但她不敢去赌那个可能。
当初嫁给萧言的时候,沈希便已经做过准备, 出嫁的前夕冯氏还递给过她一本图册。
但她不想给萧渡玄生孩子, 尤其是作为一个禁脔为他诞育子女。
与其让孩子生来就饱受身份的折磨,倒不如让孩子别来到这世界上。
再者,沈希近乎是本能地不想怀萧渡玄的孩子。
每次和他相拥的时候,她都会有种违逆人伦的错觉。
她是萧渡玄一手养大的孩子, 并且多年来都将他视作父兄。
沈希便是和沈庆臣也没有这般深重的情谊,所以她常常都觉得奇怪,萧渡玄这样待她, 不会觉得别扭吗?
但她没来得及想太多。
萧渡玄很快就回来了,他的神色如常, 就是眼底有些冷意, 沈希神情微动, 身躯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但他只是将她从躺椅上抱了起来,轻声问道:“困了吗?”
沈希攀上萧渡玄的脖颈, 柔声说道:“不困, 陛下,就是有点累了。”
他方才很克制, 全然就是在哄着她弄。
但她还是娇气地嫌累。
萧渡玄低笑一声,吻了吻沈希的脸庞,说道:“得多锻炼了,小希。”
她细声说道:“我有锻炼,陛下。”
“那为什么还这般不经……?”萧渡玄的笑容和柔,言辞却很是破禁,“从前你……都没事的。”
他到底是怎样用那张俊美高贵的脸庞,说出这种低俗下流话语的?
沈希的脸颊滚烫。
但她一时之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语。
“您为什么要说我?”她气不过地说道,“您就不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吗?”
这话说得任性又可爱。
不过萧渡玄很喜欢沈希这幅模样。
比起她的惧怕和无止境的顺从,他还是希望她能快乐。
萧渡玄揉了揉沈希的长发,唇角微扬:“当然可以,这本就是两个人的事。”
他本意是哄她,却不想她却像炸毛的狸奴似的,非要在此事上争个高低,一直到沐浴过后,还在努力地证明自己没问题。
沈希别过脸去,身子也背了过去:“是您太过分了。”
刚才给她沐浴帮她拢干头发的时候,她可并没有如此,这会儿身上舒服了,立刻就无情起来。
萧渡玄低声轻嘲:“小希,用完我就要丢下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戏谑,本是想逗沈希的,但她却似是闹了脾气一般,拥住薄毯便不理会他了。
她这几日被娇惯得厉害,还真的敢同他闹脾气了。
萧渡玄的眸色微沉,声音也有些冷:“小希,我是不是说过,我问你话的时候必须要回答?”
沈希不是寡言的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的时候,她总喜欢用沉默来表示反抗。
之前她就常常如此,萧渡玄不喜欢她这样,也管教过她几回,但她并没有记住。
他俯身按住沈希下颌,迫使她抬起头。
当看见她泛红的眼眶时,心底的暗怒陡地消失了。
她真的生气了吗?
萧渡玄有些愣怔,一种莫名的无措袭了上来,他很擅长观察局势、洞悉人心,又养了沈希多年。
可两人也是头一回以这种身份争执。
共榻过的男女,都会与平常有着极大的不同,更遑论是他们这样亲密的关系。
沈希的性子是会变的。
他把她宠过了,她的反应自然会不同,若是她对他还似从前那般拘谨、畏惧,才应当是有问题的。
沈希的眸子红红的,她哑声反驳:“明明就是你太过分了。”
“又没有药撑着,我当然会很不舒服。”她带着脾气说道,“您又不知道多难受,自然会觉得没什么,是我在闹脾气。”
沈希说话还是很倔强。
濡湿的长睫垂落,任性地又别过了脸,就好像无论萧渡玄想要怎么惩诫,她都会不为所动一样。
但他并不舍得让她难过,也不舍得让她委屈。
萧渡玄将她抱在怀里,轻声说道:“别生气,小希,我再给你上一回药,好吗?”
他的容色也又恢复了和柔。
“这根本不是上药的事。”沈希红着脸反驳道,“而且你上药上得一点都不好。”
她的胸膛起伏着,禁不住地想要从萧渡玄的怀里挣出。
听到她略带怨气的话语,萧渡玄反倒是更想笑了,他的姿态依然矜贵高雅,但神情却温柔得已不能再温柔。
“说说,还有别的吗?”他含笑看向沈希,“朕一并改了。”
这回就是轮到沈希惊讶了。
她方才的确是有些无理取闹,但是脾气上来了是没办法的事。
多年来沈希也就在萧渡玄的面前敛着,会做出一副乖顺的样子,在别处她是极任性的,尤其是去了燕地两年,越发恣意了。
被关得久了,脾气又一直压着,所以被萧渡玄逗弄的时候,她才会有情绪。
却不想竟是歪打正着,撞对了萧渡玄的心意。
沈希很快地冷静下来,在心里权衡利弊,斟酌言辞。
须臾,她带着鼻音说道:“我还想出去,不想被一直关着,每天都没什么事可做,也没人跟我说话。”
小孩子委屈巴巴的,也不知道压抑了多久。
不过想来也是,平时这些话她哪里敢说出口?
“本来也没有囚着你的意思,”萧渡玄轻声说道,“你看,我给你定的缘由是给乐平侍疾,拿这段时间养养身子罢了,哪里会一直关着你?”
沈希靠在他的肩头,闻言身躯轻轻颤了一下。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眼眸,眼里尽是星子般的光亮:“真的吗,陛下?”
萧渡玄抚了抚沈希的脚踝,他轻声说道:“君无戏言。”
“明日就允你出宫,”他慵懒地说道,“不过你在外面,别总是给我找麻烦就行。”
沈希心中冷笑。
她哪里会给人找麻烦?若是有麻烦,也都是他招致的。
不过一想到明日就能够出去,沈希的心情还是很好,她攀上萧渡玄的脖颈,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谢谢陛下。”
她的吻很轻,像是蝴蝶,碰了一下花就飞走了。
沈希不是吝啬的人,但在给他报酬的时候,总是格外的敷衍。
萧渡玄按住她的后脑,长驱直入,加深了这个吻。
沈希吻技不太好,他亲得又深,没多时她就招架不住地抬起手臂,开始推拒起来。
不过她确实是累了。
萧渡玄吻了吻沈希的额头,到底是没再折腾她。
*
前段时日的事务都忙得差不多了,沈希清早睡起的时候,头一回在桌案边看见了萧渡玄的身影。
他一边品茶,一边翻看文书。
姿态矜贵,神情和柔,举手投足都透着无人能及的风雅。
仿佛不是在寝殿中,而是外国的使臣面前一样,高贵的气度好像被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沈希的仪礼全都是由萧渡玄教的,但到底是不及他自然。
在人前她矜贵端庄,可在人后她实在是随意得不成样子。
沈希光着脚踩在地上,长发也凌乱地披散着,她烦闷地想到,萧渡玄不会是故意想看她的丑态吧?
但他见她过来,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便将她抱在了膝上。
“虽然是夏天,最好还是不要光脚。”萧渡玄轻声说道,“若是寒意入体,该难受了。”
沈希惯来是没这些讲究的。
来葵水的时候,她也要照样吃冷食,不然酷暑的时候要她怎么过?
但沈希面上没有任何的抵触,她柔声说道:“我知道了,陛下。”
她知道个什么?
萧渡玄一眼就能瞧出沈希的敷衍,每回问她记住了没有,都说记住了,然后下回照样如此,一星半点都不改。
但指望她能立刻改过来,也不现实。
萧渡玄没多说什么,两人用完膳后,他亲自给沈希挑选了一套衣裙,然后一件件为她换上。
细瘦的腰间红印斑驳,连肩头上都带着掐痕。
换过衣衫后,沈希仔细地看了看,确定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没有一丝痕印,才放下心来。
萧渡玄没说让她去何处,不过他一同上了马车后,她还是觉察出了不对。
沈希愕然地问道:“您要跟我一起过去吗?”
“怎么?不想和我同乘吗?”萧渡玄轻笑地说道,“乐平在后面,等快到的时候你再跟她一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陛下……”沈希紧忙摆了摆手,“我想问咱们要去哪里呀?”
萧渡玄抚了抚她发间的长簪,将之往里插了少许。
他看向她的眼睛,说道:“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沈希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踏入陆恪府邸的时候,她的面容仍是有些扭曲。
陆沈两家结仇多时,她如今竟过来给陆恪贺寿了!
乐平公主今日的妆容明艳,衣着选的却是偏宽大的,刻意营造出大病初愈的清瘦,加之她的容色确实有些疲态,因此颇为自然。
见沈希变了脸色,她紧忙说道:“小希,你别气。”
“今天皇兄到场,你父亲和弟弟也过来了。”乐平公主抚了抚她的脸庞,“陆家人不敢对你怎样的,你不必怕他们。”
他们当然不敢对沈希怎样。
她不知道旁人知道了多少,但沈希可以确定,在知悉内情和萧渡玄的阴狠手段后,陆仙芝大抵是再也不敢找她的麻烦了。
乐平公主提到沈庆臣和沈宣,沈希的心情又稍好些了。
沈庆臣那般玲珑心窍又深谙风月的人,定然能明白这是怎么一桩事。
至于沈宣,应当还在懵懂着。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他们,沈希还是露出了笑容。
*
哪怕皇帝只是到场片刻,人员的进出往来依然比平常严格许多,就连随身侍候的仆从都有明确的管控。
但围在沈希身边的人还是很多。
她们看起来是要伴着乐平公主,实则都是盯着她的。
可到底是难得出宫一回,沈希的兴致还是提了起来。
外面尚且无人知悉她和萧言和离的事,依然将她当作平王世子妃来问候,这让沈希心里有一种微妙的满足和放松。
再加上她还是第一次到陆家的府邸,比在别处新鲜很多。
沈希虽然不识路,但每到新的地方,总还会有强烈的探索欲/望。
肆意游览仇人的家,就更快活了。
而陆恪怕是一辈子都别想进他们沈家的门。
乐平公主本不敢放沈希离开的,最终还是被沈希的软磨硬泡所打动,刚巧又被几个命妇缠住,方才让沈希离开。
与沈希单纯来赴宴不同,乐平公主此番有事要做的。
沈希多日未曾露面,又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多少是有些风声传出,她须得将这初萌芽的风声给扼杀在摇篮里。
其实再没有比沈希更善交际的人,但眼下乐平公主哪里敢让她多说话。
萧渡玄夺取臣妻这回事,谁都不敢外传。
——除却沈希。
乐平公主也不知道沈希的性子怎么变成这样,不过她不敢冒这个风险。
还不如叫沈希去玩会儿算了。
乐平公主心里千回百转,沈希却是连片刻的思考都没有。
她踏过花路,走过林荫,自由地游览赏看,落在她身上的艳羡目光比先前更加炽热。
沈希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传的,不过她想她的声势一定不小。
乐平公主跟前的红人,那就跟萧渡玄跟前的红人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她还是平王最疼宠独子的妻。
但和陆六姑娘意外打上照面的时候,沈希还是收获到了一个冷脸。
陆六姑娘陆仙苓和她姐姐陆仙芝很不一样,如果说陆仙芝是张扬明艳的红蔷薇,陆仙苓就是温柔娇丽的白茶花。
陆仙苓年岁更小,也更受陆恪的疼宠。
她是很会讨巧的人,不似陆仙芝那般跋扈。
如果放在从前,沈希会觉得被冒犯到,但被萧渡玄关了这么多天,她现今看什么都是有意思的。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轻声说道:“六姑娘红衣娇艳,可是有好事将近了?”
沈希这不说还好,一说刚好戳中了陆仙苓的痛脚。
皇帝都言说要给她和萧言赐婚了,哪成想沈希竟又横插一刀,将已经快到她枕边的好夫婿给抢走了。
虽然此事没什么人知道,但她的脸面、他们陆家的脸面依旧是被狠狠地落了一回。
沈庆臣先前嘲讽父亲的话语,陆仙苓现在还记得清楚。
他们沈家不就是靠着平王的声势才勉强再起吗?
现今竟是敢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比不得世子妃手段高超,”陆仙苓娇俏的声音冷了下来,“小女现今还未有婚配。”
她话语里讽刺的意味很明显。
陪在沈希身边的侍女都吓了一跳,原先那个□□姑娘就已经够大胆的了,没成想这陆六姑娘竟敢挑衅到沈希的脸上。
沈希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原先总听人说,你逊于你阿姊,我还不信。”
“没想到竟真是如此,”她抬起眼眸,“找夫婿可是门技艺,用手段更是得仔细,你若是真寻不到的话,可以向你姐姐讨教一二。”
她莞尔笑道:“四姑娘应当很擅长此道。”
沈希眉眼间带着少许风流,弯起时更显柔美。
只是她说出来的话,又狠又刺,一句更比一句诛心。
陆仙苓跟姐姐陆仙芝是同胞姐妹,两人之间是有感情的,她很珍重陆仙芝这个姐姐,陆仙芝也很疼爱她这个妹妹。
但不可否认的是,作为陆恪唯二的嫡女,她们总要被放在一起比较的。
陆仙芝张扬跋扈,可就是深受父亲喜爱,连姑母陆太后也更喜欢陆仙芝。
后来陆仙芝出事,陆仙苓才渐渐夺去了原本属于姐姐的宠爱。
如今一提起陆家的姑娘,谁都会先想起她陆仙苓,而不是姐姐陆仙芝。
但她还是很厌烦被人这样说。
更麻烦的是,跟萧言的事影响到了陆仙苓本来的婚事。
陆恪早就为陆仙苓挑了无数遍的夫婿,原本等着春闱后就定下来。
后来皇帝说要赐婚,陆恪赶紧跟原先相看好的那些人撇清关系,他们也相继同别的贵女相看、定亲。
现在倒好,她竟是一个都没有捞着。
陆仙苓气得肺都快要炸了。
可此时她又不能在这里跟沈希争执,重重地躲了躲脚便离开了,只留下一句软绵绵的狠话:“小女的事,就不劳世子妃操心了。”
沈希看向她离去的身影,心里更加舒快了。
陪在她身边的侍女也禁不住地莞尔。
陛下还担心姑娘会受欺负呢,她不欺负旁人就已经很好了。
不过看到沈希露出笑容、生机勃勃的模样,没人的心神会不感到触动。
*
沈希没有逛太久,昨夜萧渡玄没有怎么折腾,但每每云雨过后,她还是很容易感到累。
而且离开得太长时间,乐平公主也会忧心。
沈希也没想到她们的身份会发生这样的倒转。
从前她还想着攀附乐平公主,这才过去没多时她竟成了乐平公主可借的机。
忤逆萧渡玄的下场是惨烈的。
但若是为他做事,报酬应当也是很丰厚的。
沈希不知道乐平公主是为了什么如此,她也不想让乐平公主太难办。
却不想回去那间专供她们休息的暖阁时,乐平公主竟在和人争吵,她竭力地压低声音,那情绪里的歇斯底里还是传了出来。
乐平公主有些崩溃地说道:“青识,我拼命地为你的事奔走,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我说为什么我生辰的时候,你都那般急切地要走,连片刻都演不下去,”她哑声说道,“原来是那贱/人要生产了!”
乐平公主带着泣音说道:“你……你们真是瞒得我好苦呀!”
她的声音有些凄厉。
但那男人似乎只是皱了皱眉,低声说道:“你能不能别那么说她?”
沈希听出这是驸马陈青识。
她上次就意外窥见过他们争吵,还被萧渡玄给撞见了。
沈希有些惊心,她之前就觉得陈青识在外间有人了,没有想到他竟还有了孩子。
但片刻后她更觉得惧怕。
萧渡玄明显是知道这件事的,上次他就跟沈希点过。
可在乐平公主面前,萧渡玄却仿佛是从未知悉过此事一样,常常还会说道:“又打扰你们夫妻团聚,你夫君不会怪朕吧?”
帝王心术,走的就是无情的路子。
什么父慈子孝、兄弟情深,通通都是骗局。
更何况萧渡玄的心本来是这样的冷,这样的狠。
沈希陡地打了个寒颤,她到底是有多大的胆子,才敢在萧渡玄的面前恃宠而骄?
她低下眼眸,快步地往外走。
正当沈希快出去的时候,一双手倏然捂住她的嘴,将她拉进了一间暗室里。
廊道狭窄,又大都是女眷,这个点没什么人过来,于是侍女们皆候在门前,难得没有一路跟进来。
沈希顿时吓得满身冷汗,“唔唔”地挣扎着。
萧渡玄说得没错,她近来的确是缺乏锻炼了,被钳制住后别说反击,就是连挣动都没能挣动分毫。
沈希的身躯绷得像是拉满的弓弦,她的眼眸也红了起来。
当萧言的声音传来后,她才倏然放松了下来。
他压低声说道:“别怕,小希……”
“我就是想跟你说些话,”萧言似是怕她拒绝,解释得非常快,“你别怕,我马上就让你离开。”
沈希艰难地点了点头。
萧言松开手后,她的吐息才终于顺畅起来。
沈希低喘着气,暗想萧言是不要命了吗?在萧渡玄的眼皮子底下绑架她,他是嫌命太长,还是觉得平王的权势太经得起折腾?
但萧言的脸上都是哀伤。
“陛下让我去雍州那边处理前朝废太子的事,过几天就要出发,”他苦笑地说道,“此事少说也要两月,等回来后,咱们再将和离的事慢慢摊开,就不会影响你的声名了。”
萧言温润的眼里依然是浓重的爱意。
他的言辞也是那么温柔。
但一想到那天在明光殿知悉她曾经引诱萧渡玄时,萧言难以置信的幻灭神情,以及他同意和离时的决绝,沈希就再也不能对他有所希冀。
选男人是门技艺。
可她这方面的技艺好像真的不太好。
总能在权衡利弊、仔细斟酌之后,依然做出错误的选择。
沈希抬起眼帘,轻声说道:“好,多谢你。”
“太妃和王妃那边,我也会替你关照的。”她疏离客气地说道,“世子保重。”
但萧言的神情却更哀伤了,他哑声说道:“小希,你真没什么想说的了吗?当初你真的是主动引诱陛下,故意爬上他床榻的吗?”
听到这样的说辞,沈希有些犯恶心。
她的胸腔起伏着,唇边也带着嘲讽:“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们都已经和离了,世子。”
沈希没有再跟萧言叙下去的想法。
说完,她就想要站起身。
但萧言似是仍想再说些什么,他急急地拉住了沈希的衣袖。
然在这时,暗室的门却突然被人叩响了,男人轻声说道:“小希,你在这里吗?”
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是清溪漱石般好听。
但听清楚那声音是萧渡玄的瞬间,沈希的心底霎时变得一片冰寒。
她的掌中尽是冷汗,胸腔里更像是钻进去了一条蛇。
脑中阵阵地轰鸣着,沈希紧咬住牙关看向满脸震惊骇然的萧言,更觉得额侧的穴位也似被人插了一根长簪进去。
第四十八章
怎么办?是应声还是不应声?
沈希的额前尽是冷汗, 恐惧让她的手脚一片冰凉,但她的心中还是很快地有了决断。
她一把将萧言拽了起来,然后将他推到屏风后面的帷帐里。
他方才的容色还极是镇静, 现今满脸皆是惊色。
沈希低下眼眸, 压着声说道:“你若是还想活命, 还想让我活命,就好好在这里躲着。”
她说完以后, 便快步走了回去。
多亏萧言谨慎, 门是从里面锁着的,因之沈希才有了这片刻的喘息之机。
她将裙上泼了点水, 又将软榻上的寝具弄得一团乱, 然后才缓步走到门前,边给萧渡玄开门,边闷声说道:“我在这里,陛下。”
萧渡玄身形高挑, 他仅仅是靠在门边,就将所有的光亮都夺去了。
阴影落在沈希的身上,带来无尽的压迫感。
她竭力地仰起头去看他的容色, 但因是逆着光,看得并不清晰。
萧渡玄没有言语, 只似是在低眸俯视着她, 她也不敢说什么,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
他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沈希的心脏怦怦直跳,她颤抖着手指抚上萧渡玄的衣襟, 唤道:“陛下……”
但臀根的软肉被托住, 光影开始缭乱后,她才发觉萧渡玄眼中只是含着少许的柔情。
他轻声问道:“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陛下, 方才公主和驸马在争执,”沈希心中紧张得厉害,她强作平静地说道,“您之前不是也说,让我不要参与这类事吗?”
上次在陈家的府邸中,萧渡玄就是拿这类话说她的。
萧渡玄脸上没什么温情,眼里带着少许冷意。
“这便是醉心情爱的下场,”他轻声说道,“做女子,最忌讳的就是迷恋上一个靠不住的男人。”
萧渡玄声音里带着些警告。
但沈希只是懵懂地抬起了眸子,就像是全然没听出来他在说什么。
萧渡玄微怔了一下。
或许是他之前想多了,沈希连情爱都不懂,哪里又会对萧言爱得深沉呢?
他俯身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沈希一直紧张着,一抬头就碰到了萧渡玄的唇。
这意外被当成了有意的引诱。
沈希攥紧手指,引诱就引诱吧,现下只要能移开他的注意力,她怎么样都可以的。
但她没想到的是,萧渡玄一边吻她,一边将她往榻上抱去。
当男人的指节从裙裾里探进去的时候,沈希的身躯颤了颤。
萧渡玄的手指修长冰冷,越过绫罗绸缎,陷进腿根柔软的嫩肉里,那处还有他昨夜掐出来的红痕,一层层地叠着,又疼又痒。
这可是陆恪的寿宴,而且帷帐内还藏着一个萧言。
沈希的头皮都有些发麻,她扣住萧渡玄的手臂,哑声唤道:“求您了,陛下,别在这里……”
她的脸庞汗涔涔的,容色苍白,唯有朱唇丰润嫣红。
“怎么了?”萧渡玄低笑一声,“刚出来一两个时辰,心便野了吗?”
他是笑着的,但那眼底没有丝毫的柔情。
尽是病态的掌控欲与占有欲。
胸腔里的气息都似是被掳走了,压抑的感觉倏然袭了上来,让沈希有些喘不上气,她艰难地偏过头,说道:“我没有,陛下……”
她的话音低弱,但就是带着些抵触的意味。
沈希伸出小手,抵在萧渡玄的衣襟,他似是在等待她的话语,可陷在强烈的紧张和压抑情绪里时,她的脑中常会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她能感受到萧渡玄的耐心在一点点地消退。
沈希脸庞通红,她咬住牙关,慢慢地软了膝,颤声说道:“别的行不行,陛下……”
她将姿态放得很低,想要将这桩事立刻解决掉。
其实萧渡玄在这方面的欲求并不高,他更偏爱的永远都是掌控与占有。
他轻笑了一声,说道:“可以。”
*
被萧渡玄抱出暖阁后,沈希浑身上下都是湿的,她害怕得厉害,一直将脸颊埋在他的肩窝。
廊道里有侍从候着,并不会有人窥见她这幅娇态。
陈青识已经离开了,见到萧渡玄抱着沈希过来,乐平公主大惊失色,听侍从说沈希方才在别处候着,更是苍白了脸庞。
她提着裙摆,快步走向萧渡玄,压低声说道:“抱歉,皇兄,我方才……”
他先是用帕子擦净了手,然后喂沈希喝了点茶水。
须臾,萧渡玄才轻声说道:“没事,打扰你们夫妻团聚,该是朕的不是才对。”
皇帝的容色平和,声音低柔。
但别说是乐平公主,就是沈希也惧怕得想要颤抖。
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单那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就能将人给逼疯。
多日来的温情与掩饰,让沈希差些忘了萧渡玄是什么人。
但光是此刻意外倾泻出来的威压,就让她打心底感觉压抑。
乐平公主顿住脚步,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你先出去吧,”萧渡玄抬起眼帘,轻声说道,“让侍女进来。”
乐平公主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沈希只看着她这幅模样,瞬时回想起了不久前的自己。
被滔天的权势压着,连颈骨都低低地折了下来。
乐平公主脸庞苍白地离开后,侍女们鱼贯而入,捧来了新的衣裙,但往日她们要做的工作被萧渡玄给拿了过去。
他将人屏退,将沈希抱在了腿上。
她身上只披了一件他的外袍,雪白柔软的肌肤湿润光裸,像是凝脂的美玉,就是那些深红浅红过分的刺目了些。
沈希颤抖地分/开/膝,任由萧渡玄为她穿上新的衣裙。
这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器皿,美丽的,易碎的,可以被人随意摆弄的。
“你小时候还知道仗着我的声名行事,”萧渡玄轻声说道,“如今大了,怎么越来越拘束了?”
沈希的心神压抑。
她只想让萧渡玄快离开,一句话也不想跟他多说。
沈希强作笑颜说道:“真的没什么,陛下,公主的事也是突然来的……”
“你是我的人,小希。”萧渡玄打断了她,他的眸光微沉,“只有旁人让着你的份,没有你让着旁人的份,懂吗?”
沈希并不是多么高尚的人。
她睚眦必报,得志的时候亦会十分嚣张。
可在萧渡玄的声声管教之下,沈希只觉得压抑,她都有些后悔今日出来了。
过了这么久都没见到父亲和弟弟,而且还平白遇上这么多的事。
她低下眼眸,轻声说道:“我记住了,陛下。”
好在夏日的衣裙没有多么复杂,更换完衣裙后,宴席也快要正式开始了,萧渡玄先走一步,沈希依靠在软榻上,又过了许久,心口方才没那般沉闷。
她今日是出宫了。
可那无形的笼子一直紧紧地束缚着她,走到何处都有罗网死死地捆着,享受过片刻的自由后,心神是更难受了。
先前她和萧渡玄百般周旋时,总觉得未来还有希望、还有可能。
便是那夜过去的时候,沈希也总能安慰自己,再忍忍,兴许前方会有转机。
可直到今天她才陡地发觉,给自己洗脑是没用的。
只看着脚下的一寸光亮,总觉得还身处日光之下,抬头朝着前方看去时,才发现自己置身的到底是怎样的深渊。
没有支撑,没有陪伴,没有温暖。
在黑暗里迷茫地独行着。
*
虽是亲舅舅的寿宴,但萧渡玄照旧不会多待片刻。
他离开后,宴席的欢腾气氛渐渐起来,可沈希是再提不起兴头了,看见表妹顾小七后,她的眸子才又亮了起来。
顾小七是未出阁的女子,坐得离她们有些远。
这回是男女分席,而且有侍从仔细盯着,所以开宴后,陪在沈希身边的侍女们也没有再步步紧跟着。
她扫视了一番周围,神色自然地站起了身。
沈希已经有段时日没有见过顾家的人了,她缓步走到顾小七的身后,轻轻地蒙上了她的眼睛,柔声说道:“猜猜我是谁?”
小姑娘个子矮,反应慢。
但听到她的声音后,顾小七高兴地回过了头,唤道:“姐姐!”
顾小七的笑容甜甜的,让沈希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她被关在宫里多时,人都快要闷得长蘑菇了,又和萧渡玄抬头不见低头见,虽总是锦衣玉食地供养着,仍然会觉得沉闷。
来到外面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沈希揉了揉顾小七的头发,说道:“我怎么感觉你比上回见面时高了些呢?”
“没有长高许多,”她弯起眉眼,慢慢地说道,“小七就长高了半寸。”
顾小七给沈希比划了一下。
沈希扫了眼席间的人,都是不太相熟的贵女。
方才众人还在抱团,故意孤立冷淡顾小七,此时见沈希过来,都面露惊色,摆出了热络的笑容,纷纷想要上前说些什么。
顾小七本来就因为反应慢常被人指点。
陆家的人在排席位的时候,又故意将她和些声名不好的人放在一起。
这种小手段下作,虽没什么意思,但却叫人恶心。
“诸位免礼。”沈希向众人回了一副冷淡的笑容,然后牵着顾小七的手就将她给带走了,徒留众人面面相觑。
沈希给顾小七拿了一根糖,边带着她玩,边轻声说道:“你父亲的事解决了吗?我这些日子太忙了,一直没来得及问询。”
林荫僻静优美,花香更是沁人心脾。
顾小七软声说道:“解决了,姐姐。”
“哥哥知道以后发了好大的火,”她给沈希描述了一下,“大祖母就再也没有说过这件事了。”
沈希有些想笑。
她都没想到顾长风竟也会操心内闱的事。
沈希一直以为像他那般高高挂起的人,是绝不会理会这些琐碎事的。
印象中到快退亲的时候,顾长风连她的事都已很少再插手,他至多会给出暗示,却再也不会亲自来见她,跟她说些什么了。
沈希俯下/身,笑着问道:“你哥哥怎么突然转性了?”
她近来经历的事太多,退亲的事恍若隔世一般,连对顾长风的记恨都少了许多。
“小七也不知道。”顾小七摇了摇头,她皱着眉头想到,“可能……可能是……”
顾小七的话还没说完,沈希就和不远处的顾长风对上了视线。
她都有些懵然了。
今日这是什么气运,久久不见的人竟是全都撞在了一起。
顾长风的神情自然,身边跟着几个侍从,坦然地向她走了过来。
沈希如今的身份已是少/妇,再也没有什么要避着外男的道理,可一想到在暗处保护她、盯着她的那些人,她还是有些紧张。
这林荫僻静,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注意到。
但想到之前顾长风特意到沈府的事,她到底是没有移开脚步。
他是外臣,又很受萧渡玄的信重,或许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消息渠道,同他再搭起善缘对她来说只有益处,没有坏处。
就是不能叫萧渡玄知道了。
不过有顾小七在这里,应当不是什么事。
沈希敛了眸子,轻声说道:“好久不见,顾侯爷。”
顾长风是个冷情寡淡的人,哪怕露出笑容时,亦不像有什么柔情的样子。
此刻沈希却在他的眼中窥见了一抹隐约的情绪。
但她没有搞清楚那是什么,顾长风便低下了眉眼,他客气地问候道:“好久不见,沈姑娘,你……近来还好吗?”
他的言辞很平常,沈希的眸光却陡地一颤。
顾长风定然是知道些什么了。
她刚刚还沉在死水中的心房再度跳动了起来,顾家虽然衰退过一回,如今除却顾长风在撑着外,也没什么可说道的。
但这样一个大家族到底是有底蕴在的,而且顾长风的父祖还颇受先帝的亲重。
这还真是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沈希抚了抚顾小七的肩头,露出一个温柔的浅笑:“还好,我这表妹家中的事也多劳侯爷费心了,如有佳期,沈希定要亲自上门感谢。”
“不麻烦。”顾长风轻声说道,“举手之劳,沈姑娘不必多礼。”
“小七亦是我的妹妹,”他耐心地说道,“照看她,处理好家中的事务,也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沈希不知道顾长风是不是话里有话。
她斟酌了片刻,也没觉察到有什么深意,他难道就是想跟她来表功绩的吗?
沈希轻声说道:“还是多谢侯爷了。”
没多时就有人过来寻顾长风了,沈希顺道也带着顾小七离开。
两人牵着手一起向湖边走过去,因为今日有水嬉,所以湖边很是热闹,站在二楼的高处时,夏风吹了过来,扬起沈希的发丝,让她感觉通体都是舒畅的。
自由的气息会让人的心神都放松下来。
顾小七仍梳着小姑娘的发型,被风吹起时小辫子一摇一晃的,很是可爱。
她慢慢地说道:“姐姐,哥哥不像以前那样坏了。”
沈希被顾小七的话给逗笑了,她倚着栏杆,柔声说道:“顾长风可是你哥哥,又是你们家当家的,他变好了,你不高兴吗?”
她歪着头说道:“可是他变好的太迟了,已经没有用了。”
水嬉就要开始了,人声如浪潮般欢呼起来,沈希没有听清顾小七在说什么,她俯身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小七?”
外面实在是太热闹了,人群也在不断地向前涌动着。
沈希矮下身子的这一刹那,陡地被人给碰撞到了,她倏然失去了平衡,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落入了水中。
这是一个大湖,是用来进行水嬉的,不可谓不深。
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像是无形的绳索套住沈希的手脚,将她往深处拽去。
前不久她才刚刚想过寻死,可死亡的危机真正上来后,沈希只想拼命地挣扎。
但她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意识的消散亦是在一瞬间就发生了。
所以沈希不知道,在她坠下湖中以后,到底有几个人同时跳进了湖水里。
*
沈宣的脸色难看得快要死了。
他一把拽住快步赶过来的陆二公子,带着怒意说道:“这种下作的手段,得亏你们也使的出来!”
随行过来的侍从紧忙拦住沈宣,急切地解释道:“沈世子您先消消气,事发突然,我们也是才知道落水的人是世子妃。”
但沈宣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今日知道沈希也过来后,他就一直想要寻她,好不容易在人群中看到她,还没有来得及抬手,便见她突然落了水里。
他脑海中响起尖锐的鸣声。
周围一片哗然,沈宣什么都没想,就猛地跳入了水中。
但他离得远,还是慢了一步,离得最近的顾长风直接将沈希救了上来,并当即就解下外衣,遮住了她的面容。
眼见沈宣要跟陆二公子打起来,还是顾长风走过来拦住了他。
顾长风用发带将刚刚拢干的长发束了起来,然后一把按住了沈宣的肩头。
他快步走上前,说道:“冷静些,沈世子。”
沈宣狠狠地瞪了陆二公子一眼,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陆二公子是礼官,风度卓然,这还是第一回 遇到这种事,他低咳了两声,客气地说道:“沈姑娘在府中出事,我们自是要负责的。”
“但还请沈世子先冷静些,”他轻声说道,“今日是家父寿宴,是良辰吉日,我们怎么可能会如此行事,去惊扰父亲的欢畅?”
陆二公子的言辞很客气。
但紧接着走进来的陆仙苓就很不客气了。
她的眼睛都红了,气恼地跟侍女说道:“方才还是她骂的我呢!我不过就是回嘴了一句,她竟要这样报复我们。”
沈宣的脾气又起来了。
“你什么意思?”他高声说道,“你是不是还想说,是我阿姐故意跳下水来陷害你们家的?”
沈宣在北边待得久,对待姑娘也跟对待郎君一样丝毫不收敛。
陆仙苓还没见过如此张扬恣睢的人。
她愕然地抬起眼眸,一时之间话也没能说出来。
最终还是顾长风上前,将沈宣给拦了下来,他低声说道:“好了,沈世子,你还是先去看看你阿姐吧。”
但他的话音刚落下,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就赶了过来。
萧言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抬声就问道:“小希呢?小希怎么样了?”
沈宣见到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说道:“姐夫,我还以为您今日没过来呢——”
外间的争吵声嘈杂。
沈希的眉心都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她的眼皮沉重,艰难地睁开了眸子。
这是一间陌生的居室,连承尘的模样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形制。
当顾长风悄然走进来的时候,记忆才开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陆府,水嬉,落水……
沈希撑着手臂,她慢慢地坐起了身子,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在陆家的府邸里。”顾长风坐在床榻边的檀木椅上,轻声说道,“你方才意外落水了,是我刚刚将你救上来的。”
沈希睁大眼睛。
顾长风继续说道:“不过你放心,没有人瞧见是你。”
“我们已经沟通过了,就说落水的人是小七。”他安抚地笑了一下,“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将妹妹给救了上来。”
沈希有些微愣。
外间的争吵声嘈杂,她的心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这种落水的戏码最麻烦不过了,没成想她这才刚刚苏醒,就已被人处理干净了。
沈希低下眸子,轻声说道:“多谢你。”
她的视线向下,也就是这时候,她看见了小臂上的深红掐痕。
沈希瞳孔紧缩,陡地想起一件事,方才是顾长风将她给救上来了,在衣裙被浸透以后,她仔细藏着的痕印定然无法遮掩。
见她失神,顾长风轻声说道:“你别担心,没人看见。”
他解释道:“刚刚给你更衣的,是你自己身边的侍女。”
顾长风的声音并没有多么轻柔,但就是会让人的心快速地平静下来,当初沈希选他做夫婿,除却他的身份外,便是看中了他这一点。
她从前恨顾长风乍然退亲的事,总想着他某日落魄了,她定然要去看他的笑话。
却不想如今她狼狈了,顾长风竟还会如此地关切她。
一种很难言说的酸涩感蓦地生了出来。
沈希声音微哑:“好,多谢你。”
两人之间的距离因这一声谢语,又被拉远了些。
但顾长风还是再度开口了,他放低姿态,轻声问道:“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可以跟我说说吗?”他低声道,“或许我有什么能帮上的,也说不定。”
顾长风的语气平和,但那双总是淡漠的眼底却藏着少许的执念。
第四十九章
顾长风的声音很轻, 至少与外间嘈杂的争吵声相比,他的声音太轻了些。
但每一个字就像惊雷般落进了沈希的耳中。
她紧抿着唇,长睫颤了颤。
沈希的脸色苍白, 有那么一个瞬间, 她并不敢对上顾长风的视线。
现今的她太难堪了, 难堪到旁人送来关切,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接。
“是有一些。”沈希的眸光颤动, “不过侯爷可能帮不了我, 都是家务事,实在不方便侯爷相助。”
理智告诉她, 她应当利用顾长风, 借助他的势做些什么事。
但心中总还有一道声音再劝阻沈希。
别再为旁人带来灾难了,她现今身处的是无底深渊,就连平王府都差些被她拽下去,顾长风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但他似是误会了。
顾长风低眸看向沈希, 说道:“你还在因为之前的事怨我吗,小希?”
她低着头,漫不经心抚平袖摆的褶皱。
听到这一声“小希”, 沈希倏地抬起了眼眸,顾长风直直地看向她, 平静地接过了她的视线。
两个人曾经到底结过亲, 纵然兰因絮果, 却到底还是有些不同。
在燕地时的生死存亡都已经很遥远了。
但是那些天的绝望却仍然残存在心头,夜半时分常会化作梦魇重演。
沈希听见她自己说道:“难道我不该怨你吗?”
她的眼里一定还含着衔恨与难过, 在顾长风的面前, 她并不能保持全然的镇定与冷静。
她可是沈希。上京城里最矜贵的女郎,满京的贵女都将她视作表率, 连在燕地的时候亦是无人能及。
但就是这样的沈希,也遭到了厌恨与嫌恶。
她和顾家人打交道时受过许多委屈,顾老夫人和顾二姑娘一直都看她不顺眼。
沈希明里暗里都一一报复了回去。
但她真正记恨的人是顾长风,她用了将近两年时间,才最终看清他到底是个多冷淡凉薄的人。
一句话也不多说,就直接退亲,将她弃之如履。
连萧渡玄都舍不得那样对她。
顾长风却是将她的面子、将她的心往地上踩。
现今想到被退亲的事,沈希的心中还是有股压不住的火气。
她倒不是非顾长风不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但听到她的话后,顾长风眼底的神色更复杂了,沈希的胸腔微微起伏,她端起杯盏喝了少许。
却不想他突然矮下了身子。
“我知道现今说什么都晚了,”顾长风哑声说道,“我再做什么也都是亡羊补牢。”
他的手臂撑在桌案上,脸庞突然和沈希离得很近。
她捧住杯盏的手指颤了一下,差些将杯盏给弄洒。
顾长风凝视着她的眼睛,说道:“小希,但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那就是——我从来没有想过退亲的事。”
“哪怕你们沈家成为众矢之的,”他声音里藏着很多情绪,“我也一定要娶你的。”
这突如其来的真情告白将沈希吓了一跳。
她的指节颤抖,眸光也摇晃了一下,她和顾长风认识多年,这还是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如此情绪浓烈的话语。
而且他言语的对象还是她。
沈希的脑海中像被清空了似的,陡地闪过一片空白,她怔怔地抬起眼眸,可在这时门突然被人从外间推开了。
她刚刚仰起头,就和萧言对上了视线。
沈希靠坐在床榻上,顾长风的手臂撑在桌案上,他微微俯身,刚好将她的身形给罩住了。
这样的错位让他们的姿态像极了在接吻的男女。
萧言的唇抿着,他站在门边,脸色不太好看。
顾长风闻声也偏过了头,他同样没有露出笑容,两个男人就这样对上了视线。
沈希放在手中的杯盏,额侧的穴位突突地作痛,陆府这风水怕不是有些问题吧,怎么跟她这么犯冲?
今天该遇见的人、不该遇见的人,全都撞在了一起。
顾长风平静地站直身子,轻声说道:“好久不见,萧世子。”
萧言却并没有跟他客气,他的眼底有些晦暗,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方才小希落水,是我将她救上来的。”顾长风的语气平和,“我不在这里,还应该在那里?”
萧言走到沈希的身边,隔开了她和顾长风的距离,冷声说道:“内子的事,就不劳侯爷多费心了。”
顾长风的容色也冷了下来。
“都说萧世子重情义,”他抬眼说道,“没有想到世子是这样对待恩人的。”
两个人之间的火药味很浓。
但沈希还是很快听了出来,顾长风定然已经知道她和离了,就是不知道他清不清楚此间的内情。
她低眸思考了片刻,可两人吵得却越来越凶了。
萧言讽刺地说道:“还请顾侯爷认清自己的身份,自退亲那日起,你和内子就再无半点瓜葛了。”
顾长风冷声嘲了回去:“妻子都落水了还不见踪影,萧世子就是这样做丈夫的吗?”
眼见两人要吵个没完,沈希到底是受不了了。
她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将他们二人拉开:“好了,都先别说了。”
沈希刚刚才落过水,这会儿脸庞还甚是苍白,唯有唇瓣还有些血色,眼见她露出愠意,两人立刻消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两道目光也落到了她的脸上。
但比起顾长风,沈希还是更不想和萧言对上视线。
方才在暖阁里的时候,萧渡玄刚刚将她给弄透了一回,萧言那时就藏在帷帐里,定然是什么都听见了。
一个是曾经崇敬的叔叔,一个是曾经深爱的妻子。
沈希都不知道萧言是怎样强忍住不发声的。
但事情已经发生,就像已经驶出去的马车一样,是没有回头路的,必须要向着前方继续走去。
“方才是顾侯爷救了我,”她轻声说道,“我们刚刚也只是在说话而已。”
沈希不明白萧言在发什么疯。
她跟他早已和离,又是他叔叔的人,萧言难道在生气她对萧渡玄不忠吗?
想到这里时,沈希都禁不住想发笑了。
萧言低下了头,他哑声说道:“你说的是,小希,方才是我冲动了。”
但话音落下后他单膝跪在地上,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沈希下意识地就想将手给抽出来,可这时众人都走了进来,还没什么人知道他们婚变的事,萧言又马上要去雍州了,不能在这时候败露。
她心中的思绪变化得很快。
沈希抿唇一笑,轻声说道:“夫君,你快起来。”
她伸出柔荑,将萧言给轻轻拉了起来。
沈宣刚刚和陆家的人大吵了一架,见到沈希后一直蹙着的眉头方才舒展。
他也顾不上姐夫和前姐夫了,直接就走到了沈希的跟前。
沈宣像是落水的小狗,眼睛里尽是委屈和对她的真挚关切:“阿姐!你好些了吗?”
“我当时见你落水,都快要吓死了。”他将萧言的位子给占去了,“还好你没什么事!”
之前沈希总嫌沈宣聒噪。
多时未听到他的声音,只觉得心底都暖洋洋的。
“我当然没什么事,”她轻松地笑了出来,“姐姐在燕地的时候,还遇到过雪崩呢。”
沈宣睁大眼睛,有点生气地说道:“阿姐,居然还有这种事,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沈希抚了抚他的手背,轻声说道:“因为没什么事呀。”
“而且方才我是站得太靠近栏杆了,意外被人潮给挤下去的,并没有什么人故意推我。”沈希缓声说道,“我也没有什么事。”
她这话一说出口,陆二公子和陆仙苓也松了口气。
沈宣咄咄逼人,平时瞧着还挺正常的,一涉及到沈希的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们还真有些担心,若是沈希也抓住不放该怎么办。
方才听见沈庆臣和陆恪争吵时的那些讽刺字句,陆二公子和陆仙苓都是大吃了一惊,才从那边过来,又被沈宣给死死地咬住了。
真是没有想到,这沈家最正常、最好说话的人居然会是沈希。
陆二公子走上前,他向沈希行了一礼,客气地说道:“世子妃深明大义,但此番让您受了无妄之灾,还是由于我们府上的疏漏。”
他官腔打得很好,但沈希却没兴致听下去了。
“行了。”她站起身,“我父亲在何处?”
沈希今天过来就是想转一转,逛一逛,见见父亲和弟弟,再和这群人纠缠下去,天都快要黑了。
沈宣紧跟着沈希站起身。
他伸出手臂,虚虚地护住沈希,防止旁人再冲撞到她:“我知道,阿姐跟我过来吧。”
沈宣一边说,一边将沈希直接给带离了这是非之地。
顾长风凝视着她的背影,攥紧的手指轻轻松开,将后背抵在了墙上。
黑暗之中,他伸出手掩住了面容。
顾长风站在角落里,没有人瞧见他的动作,只有萧言看得清晰,他心中酸涩,如今沈希已再不是他的妻子,他连追出去都不敢。
也就只有在人前,他还能虚张声势地言说他是沈希的丈夫。
却不想就连这堪堪撑起的屏障,亦被人给戳破了。
顾长风看向萧言,漠然的眼底带着些偏执,他的声音是冷的,却尽是滚热的嘲意:“你就是一个懦夫,你护不住她,也对不起她。”
萧言的身躯陡地一震。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顾长风,满脸都是惊愕:“你说什么?”
“我说你对不起小希。”顾长风冷淡地抬起眼,“你对不起她的信赖,对不起她的倚重,是你将她推到深渊里面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深渊?
萧言的手脚冰凉,方才听见沈希承欢的哭声时,他都没有这般骇然过。
当初她都主动引诱萧渡玄了,定然是与他有情才对,而且方才他们私下相处的时候,也与寻常的爱侣没什么区别。
顾长风为什么要这样说?
萧言正欲多问,顾长风就抬脚离开了内室。
*
沈希和沈宣过去的时候,沈庆臣的容色依旧是冷的,他双腿交叠坐在太师椅上,讥讽地说道:“真不知道你们家是怎么回事,每次都朝着小辈下手。”
“是不敢冲着我来吗?”他风流的眉眼中尽是冷厉,“还是觉得我女儿就是好欺负?”
两家水火不容,多年来关系都极差。
当初知道陆仙芝给沈希下药的时候,沈庆臣还在囹圄中,没空帮她报仇。
如今他可不是腾出手脚,能尽情地刁难陆家了吗?
沈希抚了抚额角,她是真没想到,就这样一桩小事,竟能牵扯出来这么多的人。
就仿佛她不是落水,而是被人给下毒了似的。
可不管怎么说,沈希的心境都大大地好转起来了,真没想到她被困深宫多日,还有这么多人在想念着她、牵挂着她。
眼见父亲吵得这么凶,沈希也不好拆他的台。
她只低低地唤了一声:“父亲。”
沈庆臣没有想到她苏醒得这么快,见沈希过来,他也没有功夫理会脸色铁青的陆恪,当即就起身走了过来。
沈希也不知道沈庆臣怎么回事。
他出入陆府,跟出入越国公府一样自然。
不过能寻到一个说话的地方,她的心神还是放松了许多。
开阔的亭台里只有他们二人,侍从都站在不远处候着,防止隔墙有耳。
沈庆臣有些急切地问道:“小希,你这些天怎么样?”
自从沈希出事以后,他就焦灼忧虑了许久,直到那日在明光殿里再见到沈希,他才放松少许。
不得不说,萧渡玄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现在再回想起两年前的旧事,沈庆臣心底都感到发寒,在那个时候萧渡玄恐怕就已经动了心念,想要行杀父夺女的事。
他是沈希的依仗,也是沈希最大的靠山。
若是在那时候他没有出走燕地,真的被害死,沈希恐怕已经彻底沦为萧渡玄的禁脔了。
至于萧渡玄说什么是沈希主动引诱,沈庆臣是一个字都不信。
风月场上,男人的话是最当不得真的。
尤其是身处高位的男人,言说姑娘主动引诱的时候,多半都是道貌岸然的遮掩。
沈希低下眼眸,轻声说道:“我没事,父亲。”
“我那天意外从马上掉下来了,”她缓声说道,“所以这些天方才一直没有出来。”
沈庆臣的眼底依然有些发红,他带着怒意说道:“你都和离了,又不是他的妃嫔,纵然养伤也应该在家中养,他哪里有资格限制你?”
之前听闻他们的事,他就震怒地发过一次脾气。
这一次沈庆臣似乎是更愠怒了。
沈希抬起眼眸,将手覆到沈庆臣的手背上,轻声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了,父亲。”
“他是君,咱们是臣。”她的睫羽颤了颤,“您这样生气,同他硬碰硬,那也是没办法的。”
沈庆臣的脾气倏地就落了下来。
他的眉眼依然带着青年时的风流,可经了这两年的诸多事宜,他的神态也不似那时恣意,总归是染上了些颓唐。
沈庆臣低下眉眼,轻声说道:“那你是要父亲眼看着你受苦吗?”
听到他的话语,沈希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
她的眼眸有些热,摇了摇头,说道:“您真的不必那般忧虑,他对我……还是很好的。”
沈希的话语含蓄,但沈庆臣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思?
她不过就是想让他别太担心,方才这样说。
他的女儿原本是高贵的世家女,该掌钟鸣鼎食之家的阖府权柄,该恣意地在宴席上舒展气势才华。
如今竟却是在强权的胁迫之下,做了无名无分的禁脔。
“是父亲对不住你……”沈庆臣的话语更加愧疚,“如果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带着你回来上京。”
他哑声说道:“就是隐姓埋名,在江左老家待着,也比现下要畅快的多。”
沈希轻笑了一声,说道:“父亲,您说笑话呢。”
若是隐姓埋名就能摆脱萧渡玄的掠夺,可就太简单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萧渡玄曾经对她或许只是记恨,还没有那么强的占有欲,如今她就算逃到了天涯海角,他估计都会将她给抓回来的。
而且沈希并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
她不想过隐居山林的平静生活,她所渴望的从来都是万人之上的光鲜亮丽。
恰在这时侍从言说乐平公主寻过来了。
沈希看了眼天色,暮光昏沉,马上就要天黑了。
她站起身向沈庆臣说道:“父亲,我们下回再见。”
方才是为了给沈希遮掩,乐平公主才一直没有过来,她是奉萧渡玄的令过来陪着她的,这会儿天色暗下来了,乐平公主自然要陪着她离开。
今天的波折虽然多,但沈希的目的却全都达成了。
直到车驾停在明光殿前的时候,她的心情都还是舒畅的。
萧渡玄一边翻看文书,一边摆弄新得的玉佩,见沈希进来,他容色如常,轻声说道:“晚膳用了吗?”
他经常让她陪着用膳,尤其是晚膳。
沈希意识到后就再也不在外面用膳,有时萧渡玄回来的晚,她也一直等着他。
这是很简单的讨萧渡玄欢心的法子,沈希不会在这上面忤逆他。
她坐到他的身旁,乖顺地说道:“没有,陛下。”
萧渡玄的眸色微暗,声音低哑:“那你饿不饿?”
沈希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她懵懂地点了点头,说道:“我饿了,陛下。”
“好。”萧渡玄轻声说道,“那先喂饱你。”
被他突然凌空抱起,按在桌案上的时候,沈希的脑海中一片空白,萧渡玄的指节修长冰冷,轻易地分开了她的腿根。
那枚崭新的玉佩抵入了她的唇齿间。
玄色的龙纹玉佩色泽瑰丽,雕琢精美,就是过分的复杂了些。
沈希艰难地含住玉佩,牙关被破开,喉咙也被很快地抵弄到了,她的眸里瞬时就泛起了水意。
她哀哀地看向萧渡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
萧渡玄的眸里尽是冷意。
“哪里人多,哪里危险,还往哪里凑。”他揉了揉沈希的唇瓣,“小时候是不是就告诉过你,不可以这样?”
萧渡玄的语气严厉,玄色的眼眸里晦暗冰冷:“还是说你觉得出了宫,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希有些害怕了,身躯止不住地想要往后退缩。
但萧渡玄攥住了她的细腰,让她的软臀只能紧紧地贴在桌案上。
他个子很高,俯身的时候能将所有的光亮都给夺走。
阴影倾覆下来后,沈希的心底都是黑压压的,她微微向后倚靠,将眼眸给阖上了。
*
夜色浓黑时,沈希才终于用上晚膳。
她披着萧渡玄的外袍,眼眸红肿,明明已经累到了极致,却还是连坐都不敢坐。
侍女给她寻了两个软垫,小心地扶着她,沈希才艰难地坐了下来,她哭得太厉害了,连低哼声都有些沙哑。
她腹中又饱胀又空空,颤抖着手握住玉筷开始用晚膳。
得亏李韶来得及时,他要是不过来,天知道她到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东西。
但没吃多久沈希就觉得反胃,她向后倚靠,慢慢地揉了揉小腹,将腿分开了些。
正对着她的是一盏高大的铜镜,镜中的她眉眼含春,连眉梢都尽是风流,像是被浇灌到熟艳的花朵,被滋养得太好了,有些超出这个年龄的绮媚。
沈希带着自厌情绪地放下玉筷。
但萧渡玄还没回来,她又不能去沐浴。
白日里的好心情只在这么短暂的一两个时辰,就全部消逝殆尽了,强烈的压抑感让她心中极是烦躁。
好在李韶这位宰相做事向来都很快。
没多时萧渡玄就回来了。
沈希从软椅上坐起身,萧渡玄低首就将她给捞了起来,他的手向下,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腹:“是不想用膳,还是胃里难受?”
她以为他会以为她在消极地抵抗。
没成想萧渡玄的眼里竟是带着些关切,沈希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陛下,就是吃不下。”
他愣了一下,声音很轻地说道:“那想吐吗?”
沈希方才胃很难受,现今仍然觉得酸涩,她迟疑了片刻,但萧渡玄已经传御医了。
她眼前发黑,一点都不想让御医知道她是因为这胃里难受的。
沈希语无伦次地说道:“也没有那么难受,陛下……算了,您放我下来吧,我先将避子汤喝了。”
萧渡玄俊美的面容微微发亮,他似乎是有些悦然。
“先等等,小希。”他轻声说道,手也轻轻地按在她的小腹上。
萧渡玄的动作已经很轻了,沈希却还是不住地想要推开他:“您轻点……还有玉。”
她的嗓音沙哑,眼尾红红的。
既可怜,又动人心魄。
萧渡玄吻了吻沈希的唇,低声说道:“先拿出来,小希。”
第五十章
玄色的玉佩雕画龙纹, 栩栩如生。
玉石伊始是冰冷的,碰到雪肤的时候凉得沈希禁不住地发颤。
可渐渐的就会显露出暖玉的本性。
放得久了,甚至会微微地发烫, 热热的, 像是会游动飞舞一般。
听到萧渡玄的话, 沈希本就泛着薄红的脸颊染上更深的绯色,她被萧渡玄抱在膝上, 肉臀向后蹭着, 不住地想要躲避。
“不用,陛下……”她低着头说道, “待会儿再拿吧。”
沈希伸出小手, 抵在他的衣襟前,那如葱白般的指节颤着,像是受了多大的刺激一样。
但萧渡玄已经托住了她臀根的软肉。
他抱着沈希往浴池中走去,低声诱哄道:“你不是想沐浴吗?”
小孩子好面子, 每每被弄得掉眼泪都会羞红了脸。
听说女子有孕的时候会变得敏/感,她本就娇气,到时候估计每日都能想出新法子来折磨人。
但沈希并不想这时候去沐浴。
她刚刚才缓过来, 连饭都用不下去,萧渡玄竟然还要继续摧折她。
沈希额前的发丝都被热汗给浸湿了, 她的眼尾红着, 眸子也湿漉漉的, 沙哑着嗓音唤道:“我不要,陛下, 待会儿再沐浴成不成?”
萧渡玄有些没办法。
他轻轻地吻着沈希的额头和脸颊, 柔声说道:“真的只是沐浴。”
沈希并不信他的鬼话,但足尖已经点进热水里, 不沐浴也不成了。
清洗干净以后沈希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
萧渡玄用厚毯将她裹着抱起,动作轻柔地给她拢干了头发。
沈希靠在他的肩头,神情有点恍惚。
萧渡玄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莫名其妙对她这么温柔?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直到御医过来的时候,还是没有想出个什么所以然。
萧渡玄给沈希换了身新的衣裙,然后再抱着她出去。
今次没有用屏风,医官仔细地为她诊脉,然后又观察了许久她的气色,问话更是空前的细致。
沈希真想不出怎么回事。
她方才不过就是胃有些难受,萧渡玄怎么又开始如临大敌起来?
沈希打了个哈欠,眸子里也盛着些水意,那神情是对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上心。
不过萧渡玄也不敢让她现在知悉。
诊完脉沈希一说饿了,他就立刻让她先回去用膳。
医官擦了把汗,小心地说道:“陛下,姑娘的身子没有问题,应当就是因为暑气重,胃里才会不舒服。”
“您要是担忧的话,臣、臣可以给姑娘开些开胃的方子,”他低着头哆嗦地说道,“但这都是小毛病,食补可能会更好。”
萧渡玄的脸上没什么笑意。
他的眸光暗沉,无声地落了过来:“那她有没有身孕?”
那医官慌乱地擦着汗,颤声说道:“陛下,姑娘、姑娘暂且还没有滑脉的脉象。”
医官说话向来保守,尤其涉及到子嗣问题,一般若非是十成十决定的事情,绝对不会轻易言说。
沈希的身体康健,近来又仔细地用药调养着,没有道理会迟迟怀不上。
萧渡玄抬起眼帘,问道:“一点可能也没有吗?”
他的眸色晦暗,指节轻轻地摆弄着之间的龙纹玉佩,俊美的面容没什么情绪。
但近乎恐怖的压迫感全都倾了过来。
“这……”那医官吓得浑身冷汗,颤声说道,“陛下,姑娘之前在燕地大病过一场,虽然如今没什么问题,但底子还是受了影响,兴许、兴许还得再调养一番。”
听到这话,萧渡玄是确定沈希没有身孕了。
他的指节轻叩在桌案上,一下一下地点着,须臾他垂眸说道:“退下吧。”
*
沈希在这方面的承受能力很弱。
从前是因为有药影响着,方才没什么事,如今她才发觉她竟是这般不经摧折。
不对,是萧渡玄太能摧折她了。
沈希在燕地的时候也看过那种话本,里面的主角一个比一个畅快,就仿佛每日只做这一件事也能痛痛快快的。
姑娘解了忧愁,郎君足了心欲。
而且两个人在何处都没问题,怎么折腾也都没关系。
沈希揉了揉额角,收回思绪。
她慢慢地喝了些热粥,然后才开始吃正餐,喝过热粥后胃里舒服很多,方才那种快要承不住的感觉也渐渐弱下去了。
萧渡玄回来的时候,沈希已经吃饱了。
她懒散地靠坐在软榻上看书册,细白的小腿从宽松的外袍间露了出来,一下一下地晃着。
有时候她心态不好,有时候又好得过分了。
萧渡玄神色复杂,他将沈希从软榻上抱起,一勺一勺地喂她将药喝了下去。
她以为这是避子汤,每次喝的时候都面不改色,似是生怕萧渡玄哪日就不允她喝了。
萧渡玄漫不经心地想到,可能是因为之前政务忙,陪伴她的太少了,如果他们每天都行事的话,假以时日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还是得有个孩子。
无论是个小郎君,还是个小姑娘,都能夺去沈希的大半心神。
她的心也不会再那般野,总想着要离开他。
若是沈希能和孩子生出感情,那便更好了,她母亲去得早,又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温暖,如果有了孩子,应当会很仔细地对待孩子的。
强权只能困她于须臾。
但如果有了孩子,沈希的心魂就将永远地系在这深宫里,对他这个孩子的父亲,她应当也会渐渐生出不一样的情愫。
这样的未来无法用好或不好来评价。
但至少在萧渡玄想到的时候,心中会生出静水流深般的平和。
喝完药后他将她抱在怀里,往床帐内走去,她又累又困,没多时就在他怀中睡着了。
少女的睡颜恬淡,长睫低低地垂着,就仿佛是个大一点的猫崽。
萧渡玄神情微动,他轻轻地扣住了沈希的指节,两人的十指紧扣在一起,连彼此的心跳声都能听得清楚。
急什么呢?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一个水到渠成。
*
上京的春日短暂,转眼就到了五月,天热得厉害,明光殿中这回早早地就用上了冰。
萧渡玄少时多病,身躯比常人要冷一些,向来是不怕热的。
但沈希很怕。
她非常娇气,从前在东宫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要是不用冰,她甚至敢躲在宫里不过来,要么就是寻借口,一天到晚待在乐平那里。
等到端午的宫宴过后,萧言就要离开宫城。
沈希这几天都没怎么出去,整日就是在殿里吃冷食、看闲书,不过为了避免风声起来,萧渡玄还是允她去外面了一回。
她很聪明,只说想和弟弟沈宣吃一顿饭。
两人很喜欢明月楼的膳食,之前也常常会在游赏过后一起去那里。
萧渡玄安排好人后,就准她离开了。
沈宣并不知道姐姐已经和离,还天真地问沈希近来忙不忙。
沈希含糊其辞,笑着说道:“忙倒是不忙,马上世子要去雍州,更没什么事了。”
“哎,姐夫也真是的。”沈宣嘟囔着说道,“我原先还以为他多靠得住的呢,你们这才成亲没多久,他又要离开了。”
他本来就没那般喜欢萧言。
毕竟当初就连远在云中、不识字的外祖母,亦同样知晓沈希原本要嫁的人是顾长风。
他们谁也没有想过,到头来沈希竟会换了夫婿,还是一个与顾长风相比,在各方各面都差了那么多的人。
上次她落水以后,沈宣对萧言的微词更多。
沈希轻声说道:“都是公事。”
“好了,难得有空闲出来一趟,”她弯起眉眼,“咱们不说这些了。”
明月楼旁的朱雀大街是皇城的中轴线,也是整个上京最热闹的街市。
帘子敞开后,所有的华美能够尽收眼底。
久久没有闻嗅到自由的气息,哪怕被燥热的夏风拂面,沈希亦觉得心神是舒畅的。
“端午过后,你就要入朝了。”沈希边执着玉筷,边笑着说道,“等正式做官以后,可就没有这么多闲暇游玩了。”
沈宣自幼被养在外家云中贺氏。
北地那边走科举路子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恩荫入仕,或者凭借军功入朝。
沈宣亦是如此,他的年岁已经够了,之前因为沈庆臣的事,他才迟迟没有入朝,现今形势好转,这越国公府的重担也将要由他肩负了。
沈宣挠了挠头,像小狗般摇着尾巴。
“阿姐,我还什么都不会呢。”他抬起眼眸,裂开嘴笑了,“到时候你和父亲可得多提点提点我。”
“那有什么麻烦的?”沈希轻声说道,“不过就那些事罢了,而且又不是让你一个人掌天下局,那么多掾吏陪着你呢,总不会眼看着你出岔子。”
沈宣的笑容带着些天真。
沈希一直不想让自己生出这种情绪,但不得不说,她有时候真的会很嫉妒沈宣。
他们是双生子,而且她还是先出生的那个,可就是因为性别不同,他们的命运有着天差地别。
沈宣单纯,什么都不懂,就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他能顺顺当当地入朝为官,父亲、外祖、舅舅,乃至沈希自己都在竭尽全力地护着他。
但她投胎成了女子,就意味着这辈子过得再风光也免不了在内闱沉浮的命运。
想到萧渡玄的事,沈希的心中更是有些压抑。
如果她是一个郎君的话,是决计不会遇上这种事的吧。
但抬眸看向沈宣狗狗似的眼睛时,沈希心底的那点微怨到底还是消散了。
沈希没有多少亲人,如今跟她血脉相连的人里除却父亲,最亲近的就是弟弟沈宣了,而且沈宣对她的情感是那样真挚。
她还是希望他能过得好好的。
“你别担心。”沈希笑了一下,“弄错了事又怎样呢?”
她喝了点果酒,清美的容色愈加艳丽。
“你在鸿胪寺,既不管政务,又不管军务,”沈希伸出指节,跟沈宣盘算道,“就算让你做了鸿胪寺卿,也不可能酿出大祸,最多安排错了食宿,会让外国的使臣恼怒恼怒。”
沈宣豁然开朗,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阿姐,你说的是!”
“我只不过管管闲事,”他的眉头舒展,“而且还有一堆人帮着我呢。”
用完膳后,沈希倚靠在窗边。
她低下头随意地扫视着下方行走的人群与车马。
往先总觉得这样的情形无聊,如今失去了自由才知道仅仅是看着这样的风景,都是一件多么难得可贵的事。
两人下楼听了会儿说书,然后又一道去逛街上的铺子。
这边有许多二层小楼,且是紧紧相连在一起的,不用担心被炽热的日光晒到,就能轻易地逛完许多间铺子。
临近端午,街市上的人不少。
沈希出门跟在身边的人本来就多,萧渡玄担忧她被人冲撞,安排的人便更多了。
好在他们都在暗处,不然这街市她根本就逛不动。
沈希的吃穿用度都是跟萧渡玄放在一起的,早没了私下买簪子首饰的习惯,即便如此,沈宣兴致冲冲地给她买东西时,她还是笑着收了下来。
一日过去得很快,暮色将黑时,沈宣送沈希上车驾。
就在快要上马车时,沈希忽然止住了脚步。
路过她身畔的两个女子正在悄声谈着怀孕的事。
其中一人轻声说道:“我上回给你说的,你用了吗?”
“我之前也是很难有孕,后来吃了那药不久,便怀了我家小囡。”她笑着说道,“那药方极其难得,据说是前朝某个御医写的,吃下去一点都不伤身,还会叫胃里暖洋洋的。”
另一人苦恼地说道:“我用了,但还是不成。”
“难道是我记错了吗?”她疑惑地问道,“是不是上回我抄得太快了,漏了哪一味药?”
那人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哎呀,当归、赤芍、丹参,这些总都有吧。”
两人越走越远,声音也渐渐飘忽。
沈希扶着沈宣的手臂,心中的情绪却越来越乱,冷汗更是霎时就袭了上来。
她们在说什么?
那些竟都是助孕的药吗?
沈希拼命地回想着近来喝的避子汤,她虽然不知道药是怎么煎出来的,但她可以确信里面是决计有红参的。
强烈的恐惧倏然淹没了她的心房。
沈希抓紧了沈宣的手臂,但他还以为沈希跟他一样是舍不得彼此。
沈宣有些难过地说道:“阿姐,要不今天你回家里住吧,都这么晚了……”
“这不合适,阿宣。”沈希强撑着和沈宣告别,竭力放柔声音,“马上就是端午,到时候有宫宴,咱们又能见面了。”
沈宣耷拉着脑袋,说道:“好吧,我会想你的,阿姐。”
他离开后,沈希一把将车驾的帘子给拉住,她的脸色苍白失血,连眼底都含着恐惧。
她颤抖着手摸向小腹。
这里面不会已经有一个生命了吧?
仅仅是想到这种可能,沈希就忍不住地心悸。
心脏像是被一双修长冰冷的手给攥紧了,整个胸腔都被钝痛填满,让她止不住地发慌。
*
沈希回到明光殿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她深切地庆幸萧渡玄还没有回来,她的脸色太难看了,神情也太惊慌了。
若是被他瞧见,他定然能立刻觉察出来怎么回事。
沈希强作镇定地去更衣沐浴。
但在身躯沉于水下后,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恐惧和压抑像潮水般全都开始上涌。
到底该怎么办?
池水温热,但沈希却觉得她像是置身于渊水中,四周既黑暗又冰冷。
晦涩处更像是潜藏着无数的毒蛇,无情地吐着信子,等待着将她吞噬。
沐浴过后,沈希的情绪依然很坏。
她蜷缩在软椅里,连书册也没兴致看了,漂亮的眸子里没有光亮,一时之间竟是陷入了无措当中。
萧渡玄明明答应给她避子汤,却在背地里给她喝助孕的药。
他怀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想要用孩子将她彻底困死在深宫里吗?
沈希并不懂医,脑海中一团乱麻,恐惧和无措又在尖锐地轰鸣着,让她想要梳理都无从下手。
但在这时陆太后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来得突然,侍从没有通传,沈希紧忙站起身,屏住呼吸藏在了博古架的后面。
在殿内侍候的宫人也没有想到太后竟会现下过来。
众人紧忙迎了上去,齐声行礼道:“参见太后娘娘。”
“皇帝还没有回来吗?”陆太后皱了皱眉,“他整日忙于政务,这会儿连晚膳都还没用吧,你们这些做下人的,竟也不知道关心体谅主子。”
萧渡玄是天下的主人,更是掌控明光殿众人生死的人。
陆太后这话说得轻松,可这明光殿的上上下下,有谁敢这样做?
但殿内的众人还是纷纷跪地请罪。
“罢了,罢了。”陆太后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来。
她向着身旁的嬷嬷说道:“这身边没个可心的人儿还是不成。”
“册子本宫先放在这里了,”陆太后笑着说道,“选妃是大事,你们记得提醒皇帝,定下主要的妃嫔以后告诉本宫一声。”
她轻咳了一声,说道:“本宫这边也好安排,叫他提前看看,免得到时候选秀出岔子。”
沈希站在博古架的后面。
听到陆太后的话后,她的指节紧紧地攥在一起,心中更是止不住地犯恶心。
萧渡玄之前的话估计全部都是在哄她,他那样城府深沉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她而虚设后宫?
而且萧渡玄本就没有说过要放弃选妃的事。
不过是因为之前事情多,她又一直在养病,他方才没有提起。
再一想到萧渡玄之前说要给她换身份的事,沈希更觉得恐惧了。
她最擅长的战术就是拖,等到时间长了总归能寻到法子的,但如果萧渡玄也这样待她呢?
先将她哄着、骗着,然后将她步步地往更黑暗的深渊里逼。
沈希越想越觉得害怕,萧渡玄深谙她的心思,她不懂情爱,对男人更是只知利用,但对亲人之间的情谊,她是无法抵抗的。
等她有了身子以后,她还能那般坚定地抗拒他吗?
当腹中有一个吞噬她生命的存在后,她还能有气力去抗拒他吗?
黑暗的情绪像是魑魅魍魉,在发疯般地吼叫着,藏在暗处的妖鬼,全都残酷地涌了上来。
*
没有比财赋上的政务更麻烦的事。
萧渡玄听着五位宰相争执,心中愈加烦乱,一整日全都费在这上面了,延英殿里的人不知道进出过多少轮,竟还没弄清楚这一件事。
知悉沈希回来后,他就让侍从传话,让她立刻用晚膳,免得到时候她又饿得胃疼。
但直到侍从言说沈希已经困得睡下,他这边的事还没有忙完。
众人越争执越没有个头。
萧渡玄的眼底含着躁意,他轻声说道:“跟朕说说,你们觉得谁能做得了这个事?”
他双手合十,身躯向后倚靠。
萧渡玄抬起眼眸,声音轻柔若风:“前朝的、被贬谪的、被流放的、监牢里的,都可以,只要能将此事办好,擢升三品。”
历来的新政与改革,难的都不是决策,而是最终的落实。
所以人员的选用便是这上面的重中之重。
财臣在历朝历代都是稀有的人才,且往往一个人的光辉就能盖住许多人,做得好了,是能留名青史的,但做得不好,也势必要遗臭万年。
其实在满朝文武之中谁最适合这个,众人心中都有答案。
但没有人敢把他的名字说出来。
萧渡玄的目光和柔,但方才还激烈争吵的众人都静了下来。
来自帝王的压迫感就是如此,即便萧渡玄宽容地露出微笑,也没人会不感到恐惧。
许久以后,一言不发的人群中才又有了新的声响。
梁国公走向前,对着萧渡玄叩首,他沉声说道:“陛下,臣愿荐举吏部尚书沈庆臣。”
沈庆臣当初做宰相时,主管的就是财赋,曾经的功绩也很多。
只是他的身份特殊,才没有人敢言说。
萧渡玄坐在上座,他的神情淡漠,容色如常,甚至是有些漫不经心,但所有人的心都紧紧地提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萧渡玄轻声说道:“准了。”
言罢他便离开了延英殿,一直争吵的五位宰相面面相觑,三朝老臣的裴相看了眼外间的天色,慢慢地舒了口气:“恐是要变天了。”
但萧渡玄没有再理会那些。
侍女小心地言说今日太后过来了,还说起了选妃的事,沈希的心情似是不太好,很早就睡过去了。
萧渡玄神情微怔。
他掌灯走进内殿,轻轻地撩起沈希凌乱的发丝,小姑娘昏昏地睡着,眼睫却还湿着,仿佛是刚刚哭过一回。
他的心突然就变得很软,很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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