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同样是烤串, 霍青毓的手艺却比胡菁瑜更好。
围在霍青毓身边忙来忙去的胡菁瑜原本打算露两手的,到最后却沦落成搬着小板凳在下面吃的。
一旁的世家贵女们见胡菁瑜吃的香甜,也纷纷凑上来想要尝尝霍青毓的手艺。一大帮的莺莺燕燕带着脂粉的香气围了过来, 全都笑意盈盈的举着小碟子小茶杯——
“这是我亲手做的枣泥山药糕, 最好克化的, 沈姑娘尝尝?”
“这是我亲自采摘泡的玫瑰花茶,最是滋补养颜, 沈姑娘也喝一杯歇歇才是!”
然后一个个目光灼灼地盯着霍青毓手上的肉串鸡翅,很怕霍青毓没体会出来的开口赞道:“好香啊, 没想到沈姑娘的手艺这么好!不知道妹妹有没有这个福气尝一尝?”
尤其是被哥哥们硬塞进来的十二皇子, 根本忍受不了美食的喷香诱惑,径自搬着胡床坐到了霍青毓的对面。
眼瞧着堆放在一旁的各色点心茶水,霍青毓只好硬着头皮子, 将手里的肉串菜串一点点的分了出去。
原本食量跟雀儿似的,吃两块点心都能填饱肚子的世家贵女们用手帕子垫着竹签子, 小口小口的吃着肉串,一串不够吃就坐在霍青毓身前眼巴巴地伸出手来, 霍青毓原本还想着不理旁人自己吃自己的, 奈何周围幽幽的目光太多, 霍青毓一时享受不了这美人瞩目的待遇,只好不甘不愿的让出美食。
有些贵女们不满足于吃现成地,还不忘自己动手, 烤好了也不肯自己吃独食, 十分热忱的把肉串菜串递到霍青毓面前,笑眯眯地请霍青毓吃, 还美其名曰是“礼尚往来”。
关键你礼尚往来的时候能不能把盐面儿和孜然粉撒均匀了?!
霍青毓一脸心塞的看着不过盏茶功夫,世家贵女们就半吃半糟蹋了全部烧烤食材, 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喘不上来。
更过分的是这些姑娘们还推推搡搡嘻嘻哈哈的抱怨,说什么:“……吃得我们都撑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霍青毓心说谁让你们吃这么多的,家雀儿似的小肠胃居然吃了十多串肉菜,咋不撑死你呢!
文玉瑶更衣回来,看到的就是大家围着铁炉子推推搡搡嘻嘻哈哈地和睦惬意,少不得上前笑问道:“我只去了一会子,你们又弄出什么好玩的新鲜玩意儿了,也不等等我。”
于是大家便笑着回道:“才刚求着沈姑娘教我们烤东西吃。”
“沈姑娘的手艺最好,我们都烤糊了。”
“怪不得男人们都喜欢大酒大肉大快朵颐,当真有趣得紧。”
“待会子咱们赋诗作画,就以这一幕为题可好?”
一句话引得众人抚掌附议,文玉瑶忍不住问道:“听你们说的这般热闹,我也忍不住了。快给我让个位子,我也要学一学名士风度。”
然而肉串菜串被大家祸害的都没有了。只剩下铁丝网上烤的又黑又胡的炭状物,显然是不能入口的。
文玉瑶顿时委屈的撇了撇嘴,又生气了!她眼角微红的瞪着胡菁瑜,大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与我和好的心都是假的。”如若不然,怎会连口吃的都不给她留。
胡菁瑜顿时心虚的眨了眨眼睛,一脸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身为东道主的昭阳公主也很尴尬,只好上前好言劝慰。吃的最多的十二皇子和霍青毓不约而同地低下头,一个捧着清茶解腻,一个捧着蟹粉酥打发时间。
十二皇子愣愣地看着端着盘子吃东西的霍青毓,开口问道:“你没吃饱么?”
一句话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霍青毓的身上。
霍青毓捏着点心的手微微一顿,旋即若无其事地说道:“是啊!”
“我们习武之人,胃口本来就大。”
“我也没吃饱。”十二皇子呆呆的说道。
霍青毓想了想,随手拿起桌上的枣泥山药糕递给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摇了摇头,满是委屈的看着霍青毓。
霍青毓不明所以地看着十二皇子。就见十二皇子指了指霍青毓手上的蟹粉酥,开口说道:“霍姐姐,我要吃那个。”
昭阳公主笑着纠正道:“是沈姑娘才对。”
十二皇子闻言,满是狐疑的看了眼霍青毓:“沈姑娘?”
霍青毓不动声色地应了声是,然后把自己手内的蟹粉酥递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
十二皇子接过了霍青毓手中的蟹黄酥, 顺势坐在了霍青毓的身旁。
众人都吓了一跳。昭阳公主笑道:“我们十二弟最喜欢武艺好的姑娘了。沈姑娘仗义爽侠,十二弟也喜欢你。”
文玉瑶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若说起来, 霍七姑娘还是十二皇子的救命恩人呢。十二皇子对霍七姑娘不亲近, 倒是对沈姑娘亲近。想来是如公主所言, 沈姑娘比霍七姑娘武艺更好的缘故。”
这话调侃的意味甚浓,大家都很捧场的笑出声来。便是胡菁瑜也挽着霍青毓的胳膊, 很是骄傲的说道:“沈姐姐的武艺当然比我好。”
话音还没落,只听有人忽地说道:“话是这么说, 可沈姑娘武艺究竟好到什么程度, 是能胸口碎大石,还是刀枪不入,我们也没见过?不知道沈姑娘能不能让我们开一开眼界?”
说完, 一脸似笑非笑地盯着霍青毓。
众人听着这话不像,一时都有些怔住了。
胡菁瑜却气的浑身哆嗦, 开口说道:“周令薇,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令薇冷笑:“怎么, 难道我周家人在你们梁国公府面前, 连句话也不能说了?”
这怎么又扯上梁国公府了?
胡菁瑜听得一头雾水, 霍青毓却是明白,这周令薇的母亲姜氏便是齐国公府老太君的嫡亲女儿,姜家正正经经的姑奶奶。
齐国公府因着姜起被拐一案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被言官御史竞相弹劾家教不严, 姜氏身为齐国公府的姑奶奶,清誉自然也受人褒贬。周令薇这是给外族家打抱不平呢。
只是因己之过而迁怒于旁人, 看来齐国公府的家教门风也就那样了。怪不得齐国公世子回京没几年,这帮人死的死残的残, 当真是不堪大用。
霍青毓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娇娇怯怯又爱生气的文玉瑶倒是开口了。“没人拦着不叫周姑娘说话,只是周姑娘出口伤人,难免有失大家风范。”
周令薇冷笑:“这怎么叫出口伤人?我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她若是不愿意,大可拒绝。”
“那你也不该这样挤兑人——”胡菁瑜话还没说完,就被霍青毓拦住了。
“胸口碎大石和刀枪不入的天桥把戏,在下着实不会。不过在下练武闲暇时,倒也喜欢拉弓射箭。不敢说自己是百步穿杨,五十步□□中靶子还是可以保证的。倘若周姑娘喜欢,我这儿到有一个法子可以取悦大家,只不知周姑娘愿不愿意配合?”
周令薇目光傲然的看着霍青毓,似笑非笑的道:“沈姑娘有何高见?”
霍青毓好整以暇的从桌案上拿了个黄橙放在手里把玩,不带一丝恼怒的温言笑道:“我把这黄橙放到周姑娘头上,烦请周姑娘走到五十步开外做个靶子,看我一箭能不能射中姑娘头上的黄橙。这把戏可比什么刀枪不入胸口碎大石的惊险多了,也可博众人一看。”
周令薇听到霍青毓的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胡菁瑜闻言一愣,旋即幸灾乐祸的附和道:“是呀,既然周姑娘对沈姐姐的武艺这般好奇,不如亲自体会一番,也不枉费周姑娘的一片苦心了。”
众人原本还觉着周令薇的言语有些咄咄逼人,此刻听闻霍青毓的应对,全都唬了一跳,下意识的面面相觑。
第三十三章
周令薇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眼眶通红,有泪水在眼睛里直打转儿,指着霍青毓三人便道:“你们这是欺负人?”
话音未落, 只听人群中有人嗤笑一声, 却是保恩侯家的姑娘扬声笑道:“这话听着不实在。怎么只许你周三姑娘夹枪带棒的说话, 就不许旁人反驳不成?看来这倒打一耙的行事,还真是家学渊源。”
满京城的仕宦权贵都知道, 保恩侯府与齐国公府是相看两相厌的关系,如今听闻保恩侯家的姑娘讥讽周令薇, 众人忍不住摇头轻叹, 却没人肯出来替周令薇说话。只站在一旁看好戏。
唯有身为东道主的昭阳公主瞧着不像,只好说道:“好了,咱们姊妹好容易出来一回, 是为了玩笑作诗的。周妹妹说话不妥,我这个做主人的替她向沈姑娘道一声不是, 这件事情就此揭过,好不好?”
说话之间, 倒是把不是全都推在周令薇的身上。周令薇气的脸色铁沉, 径自说道:“昭阳公主这话何意?我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话, 沈姑娘就当真了。她开不起玩笑,现在却赖我说话唐突。我知道公主同霍七姑娘关系好,却也不必如此偏帮于她。难道我们周家就是天生该叫人作践的?我堂堂周家三姑娘, 就合该被人取笑是天桥上耍把戏的戏子?”
胡菁瑜闻言冷笑, 立刻接口道:“圣人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周家原是诗礼大家, 想必周姑娘也聆听过圣人教诲,怎么就不知道口出恶言伤人伤己的道理?”
周令薇也是冷笑连连, 斜睨着胡菁瑜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圣人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说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敬沈姑娘武艺高强,原想着英雄莫问出处,才与她玩笑说话儿,谁知道她自己个儿自轻自贱,她自己的出身不好,难道还要埋怨我没给她一个好出身不成?”
一句话顿时戳中了胡菁瑜的心事。但见胡菁瑜脸色大变,下意识的回头看了霍青毓一眼。霍青毓却是神色冷淡,顺着周令薇的话笑道:“周姑娘所言极是。沈桥一介白身,原不敢攀附众位姑娘们。只是见着周姑娘人品贵重,性情温和,并非那当囿于门阀之见,就觉着全天下的百姓都是贱民的轻狂之人。又见周姑娘愿意同我玩笑说话,方才玩笑着回去。没想到周姑娘反倒是恼了。这可真应了姑娘的那句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原以为周姑娘口口声声的敬服我的武艺,是想同我玩耍的意思。如今看来,周姑娘只怕是另有别的盘算,却叫我误解了。周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愚笨,大可直言相告,您的玩笑说话究竟是怎么个玩笑说话?”
霍青毓语气和缓笑意盈盈,说出来的话都是称赞周令薇的话。可是听在周令薇的耳中,却比昭阳公主和胡菁瑜的指摘更为刺耳。
保恩侯家的姑娘已经不管不顾的笑出声来,抚掌说道:“真真是沈姑娘的一张嘴,说的我们都明白了。原来周姑娘是个温婉宽厚,性情谦和的人,从前都是我们错了,竟没瞧出来。还请周姑娘明白告诉,你的玩笑说话究竟有什么不同才是呀?”
周令薇恶狠狠的瞪了保恩侯家的姑娘一样,冷笑着说道:“巧言令色。”
保恩侯家的姑娘恍然大悟,拍着巴掌说道:“原来周姑娘的玩笑说话都是巧言令色呀。怪不得呢,我说我还没鲁钝到那个份儿上,怎么连阴阳怪气和诚心交好都分不出来了。想是沈姑娘为人年轻,不晓得咱们世家礼教,误将怠慢失礼当做心直口快笨嘴拙舌也是有的。”
“莫青瑛!”周令薇气的脱口叫出保恩侯家姑娘的名字。
莫青瑛故作愕然的应了一声,挖了挖耳朵笑道:“周姑娘有话便说,有理不在声高,我能听见的。”
“好、好、好!”周令薇一口难抵众舌,这会子反倒是怒极而笑,指着莫青瑛众人恨恨的道:“我算是看出来了,现如今梁国公府受朝廷器重,又手掌兵权,你们一个个的都想着巴结讨好。所以就踩着我周家的颜面替霍七做人情。今儿我也算见识了,梁国公府好大的威风。”
颠倒黑白至如斯境地,反倒是把莫青瑛给气笑了。保恩侯府虽比不上国公府的品级,却也是圣人器重的朝廷大员,如今到了周令薇的口中,却成了汲汲营营贪慕权势的小人一般。倘或传出去了,莫家颜面何存?这口气又叫莫青瑛怎么咽得下。
“巧言令色颠倒黑白果然是你齐国公府的家学渊源。怪不得俗话常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齐国公府老太君偏心不慈,纵容二房三房谋害长房子嗣,做外孙女儿的也有样学样,在外头疯狗一样的咬人——”
话没说完,周令薇已经气得一个巴掌打了过来。一旁围观的霍青毓眼明手快,当即出手拦住了周令薇扬起来的手臂。
众人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登时都吓得愣住了。
莫青瑛也着实吓了一跳,没想到周令薇说不过人就要动手,当即冷笑道:“看来周姑娘果然仰慕沈姑娘的武艺,这是打算拜师学艺了?只可惜沈姑娘的武艺是用在拐子身上,可不是恼羞成怒上演全武行的。”
“放开我!”周令薇恶狠狠的瞪着霍青毓。
霍青毓好整以暇的松开手。
昭阳公主顿时反应过来,走上前劝道:“这究竟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还动起手来?”
“你倒是来问我?”周令薇气的连尊卑也不顾了,一腔无名顿时冲着昭阳公主而去:“昭阳公主的待客之道,今儿我也见识了。”
说罢,径自起身道:“虽说是客随主便,可若是做主人的偏帮太过,也就是不欲留人。那咱们走就是。也不必留在这里碍着谁的眼。”
说罢,果然令贴身服侍的丫鬟们收拾东西,不顾昭阳公主的挽留,径自去了。
昭阳公主便是性情再温婉宽厚长袖善舞,凭白被人数落一顿,这会子也忍不住七情上面,看着众人笑道:“这倒是我的错了。”
于是众人便陪笑道:“想是周三姑娘这会子心情不好的缘故,公主您大人有大量,何必同小姑娘一般见识。”
昭阳公主便笑道:“谁会同她一般计较。我只是为我的心,原想着今儿天色好,姊妹们也好出来逛一逛,散淡散淡才好。如今却是叫大家扫兴了。”
众世家贵女中当然也有同周令薇交好的。只是周令薇今日之举着实太过失礼,也叫人没法子替她说话。闻听昭阳公主所言,众人只好笑道:“公主一片好意,我们当然明白。只是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再玩一会子,只怕城门要落锁。不如即刻就回,只叫众姊妹家去后写诗作画,等下一次赏花会上,咱们再品诗也就是了。”
昭阳公主也晓得经过周令薇这一番闹腾,众人必定有些意兴阑珊,与其心不在焉强颜欢笑,莫不如就此散了倒好。
于是便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既这么着,那咱们便回罢。”
话音既落,众人纷纷附议。
一场踏青宴就这么不欢而散。
保恩侯家的莫青瑛却不忘挽着霍青毓的胳膊道谢,口内亲亲热热的说道:“若不是姑娘仗义出手,我今儿还不知怎么样的。改日我下帖子请姑娘过府小叙,姑娘一定赏脸才是。”
说罢,又向胡菁瑜笑道:“你也来。”
正说话时,各家女婢早已收拾妥当,众人各自家去,霍青毓一行人回到了梁国公府,梁国公府各房长辈倒还诧异,怎么出去踏青这么一会子就回来了?待听得周令薇一番狂言,个个气的拍桌子捶椅子,恨不得立刻找上周家门去讨个公道。
最后还是霍青毓亲自出面把事情压了下来。
“我又没吃亏,反倒是周令薇自己闹了个灰头土脸。想来短时间内,她也不好意思再出门交际。咱们若是再登门问罪,看在旁人眼中,岂不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再说了,咱们霍家子孙,即便是在外头受了些委屈,也该自己想法子把场子找回来,无论什么时候都指望着长辈出面撑腰,岂是英雄豪杰的作为?难道说将来战场厮杀,受了敌人的算计,也要回家哭闹着找爹娘做主不成?倘若传出去了,只会叫满京城的人笑话咱们梁国公府的子孙不成器。”
好说歹说,众人这才悻悻地罢了。
至晚爷儿们归家,各房女眷们仍旧愤愤不平地将此事叨叨出来。霍家素来护短,自家闺女被人如此辱骂,霍家男人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当即便盘算着如何在朝上把面子找回来——他们总不好去为难周家小姑娘,只好想法子为难她爹了。
然而还没等霍家男人出手,一封户部给事中胡永章弹劾礼部右侍郎张敬之私漏试题给春闱举子的奏折却引得朝野上下为之震荡。
圣人龙颜大怒,立即下旨命刑部严查彻查,并且封五皇子为钦差,全权督办此事。
消息传到后宅,霍青毓立刻知道,永寿九年的春闱科举舞弊案已然爆发。
上辈子,原本泯然于众人的五皇子就是在这一次风波中脱颖而出,因办事果毅性情沉稳进入永寿帝和文武百官的视线。
第三十四章
科举入仕, 原本是寒门庶子能够入朝为官一展抱负的唯一手段。现如今却有官员弹劾科举舞弊,科考不公。一时间,燕京城内街头巷尾都能听到有人谈论春闱舞弊案。甚至还有本届的落榜举子集合起来到贡院门前静坐, 整个京城顿时闹得沸沸扬扬的, 恨不得草木皆兵。
霍青毓在书房临摹大字的时候, 胡菁瑜就坐在旁边叽叽喳喳。她同昭阳公主交好,昭阳公主又是五皇子的亲妹妹, 自然会关心哥哥的差事办得怎么样。
只是不知道胡菁瑜这会子这么关切五皇子的差事,到底是为了昭阳公主, 还是为了五皇子。
胡菁瑜歪着头打量着心不在焉地霍青毓, 忍不住伸手敲了敲桌案问道:“姐姐想什么呢?”
霍青毓回过神来,忍不住拍了拍胡菁瑜的脑袋,心中暗笑。
胡菁瑜被拍的莫名其妙, 一边摸着脑袋一边说道:“保恩侯家的莫姑娘下了帖子,请我们明日去她们家吃茶, 听说保恩侯府的糟鹅掌很好吃,明儿我可要大饱口福了。”
话没说几句, 忍不住又转到科举舞弊案上, 问霍青毓道:“那么大个案子, 五皇子如今左不过十六七岁,之前也不怎么在朝上当差,陛下怎么把这件事情交给五皇子了。万一办不成, 岂不是害人害己耽误事儿嘛!”
霍青毓不以为然, 随口说道:“圣人下旨人命五皇子为钦差,主要是监察此案。具体的查案办案, 自然有刑部官员处置。”
胡菁瑜恍然大悟,旋即笑道:“也是哦。都怪昭阳成天在我面前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连我都忍不住担心起来了。等我下次见到她就这么劝她好了。没想到昭阳那样聪明伶俐的人,也会在这种事情上犯傻。”
“……不过话说回来,五皇子是昭阳的亲哥哥,她也是关心则乱嘛!”
霍青毓看着胡菁瑜自顾自的替昭阳公主解释辩白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
然而等到第二天众人到保恩侯家做客的时候,霍青毓才发现胡菁瑜的担心不过是寻常,有几位涉及到春闱一案的礼部官员家的姑娘才是草木皆兵。多事之秋为避人言,竟然连保恩侯府的帖子都推了,只抱病在家。
莫青瑛一面示意丫鬟上茶,一面叹息道:“从前总觉着功勋外戚不如清贵文官风光,武将沙场拼杀,也没有文官容易升官发财,今儿才知道,什么风风光光也不如安安稳稳的好。”
一句话出口,众人纷纷附议。
霍青毓听到大家故作老成的话,忍不住心下暗笑。
莫青瑛却转了话题,向霍青毓询问起许多江南风光来。
霍青毓打发时间一般同众人闲话了一个下午,等再次回到梁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
全家人都坐在老太太的房中闲聊。
梁国公便道:“……辽东那边传来捷报,说是胡人寇边,齐国公父子带兵狙敌,缴获兵马粮草无数,甚至连胡人领兵大将都俘虏了。原来这领兵大将还是老单于的大儿子,齐国公命人驰报京城,圣人龙颜大悦,已经准了齐国公父子班师回朝的旨意。只怕再有两三个月的工夫,辽东大军就要进京了。圣人的意思……还想亲自迎出京城三十里外,犒赏三军。”
一句话落,所有人讶然出声。霍老太太啧啧称叹了一会子,忍不住说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齐国公府一门将帅,如今齐国公和世子也没有辱没家风。如此一来,到底能冲淡一些姜家兄弟阋墙的丑闻。”
“不光是如此,齐国公父子班师回朝,齐国公一家人也都能团聚了。想来有夫君儿子撑腰,齐国公夫人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胡菁瑜开口补充道。
又想到什么似的,皱着鼻子说道:“希望齐国公和世子都是明白事理的人,不要向齐国公府其他人那么糊涂气人才好。”
“糊涂气人也罢,明白事理也好,都是别人家的家务事。我只盼着咱们家的青远什么时候也能班师回朝,咱们也阖家团圆一回。馥儿馨儿两个孩子今年都六岁了,合该进学的年纪,我这个当祖母的都还没见过几面。”
霍令馥霍令馨是大哥霍青远的嫡出子女,一对儿龙凤胎。因其父奉旨戍守西北,霍家大嫂不想一家子骨肉分离,便带着一双儿女也远赴西北。如今六年多了,也没回过梁国公府几回。着实叫人惦记。
梁国公夫人一席话叫大家都有些郁郁。
然而霍青毓坐在下首,却是暗暗震惊。只因上辈子并没有齐国公父子剿灭胡人班师回朝这一遭事儿。霍青毓也不知道这辈子如何就改了。更不知道齐国公父子班师回朝一事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那她脑子里那些关于上辈子的事儿,还准不准了?
霍青毓忍不住心烦意乱,当天晚上就有些辗转难眠。
胡菁瑜早留意到霍青毓在吃晚饭时神思恍惚的模样,特地抱着枕头来陪霍青毓聊天。
霍青毓闻言莞尔,不过自己也没心情睡觉,便把床榻分了一半出来。
胡菁瑜笑嘻嘻的爬到床上躺好,歪着身子面对霍青毓,问道:“姐姐有什么为难的,不妨给我说说,兴许我能给姐姐出个主意呢?”
“我只是觉得前路渺茫,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你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胡菁瑜笑道:“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顺其自然呗,反正担忧了也没办法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既然这样,为什么要为还没发生又不能改变的事情操心?”
霍青毓忍不住看了胡菁瑜一眼:“你还真是心大。”
“是姐姐心事太多了。”胡菁瑜像模像样的开解霍青毓道:“其实我觉着姐姐已经很厉害了,至少比我厉害的多——如果换过来,是我处在姐姐的位置,肯定不能像姐姐这般恣意。所以我最佩服姐姐了。”
霍青毓闻言一愣,旋即任督二脉全通一般的恍然大悟。
是啊,她重活一世,连扬州最艰难的一段时日都熬过来了,怎么如今到了京城,家人也认回来了,日子也安稳了,却反而患得患失起来?
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这可不该是自己的做派!
想通了这些琐事,霍青毓顿时精神一振,笑着说道:“你说的很对。人确实没有必要为了没发生的事儿杞人忧天。”
左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胡菁瑜看着霍青毓重新恢复了神采奕奕胸有成竹的模样,心满意足的勾了勾嘴角,缩进被子里就要睡觉。
霍青毓反而有闲心跟胡菁瑜聊起别的。
“你明儿要去昭阳公主府上陪公主说话儿吗?”
“……应该会去罢。”胡菁瑜哈气连天的打了个哈欠:“昭阳姐姐为五皇子担忧,最近也没心情办赏花宴了。我跟她这么好,自该去劝劝她才是。”
“我听说这次的春闱舞弊案是户部给事中弹劾礼部右侍郎,认为礼部右侍郎张敬之在主持科考期间,有向春闱举子透露考题。话说回来,张敬之可是本朝有名的大才子,三岁能言七岁能诗,十岁就中了秀才十七岁就中了进士,户部给事中弹劾的那位得了考题的士子,也是江南鼎鼎有名的大才子……两个大才子私相授受泄露考题,还是户部官员弹劾揭发……我怎么听怎么觉着奇怪。”
胡菁瑜眨了眨眼睛,迟疑问道:“姐姐的意思,是说这里面有猫腻吗?”
“有没有猫腻的,我一介女流之辈,又身处后宅,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霍青毓温言笑道:“就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那些文人才子最是清高桀骜,平日里自诩才高八斗,当真会为了一届科举就营私舞弊?”
胡菁瑜忽的坐起来:“姐姐说的很对。看来我明儿真得去昭阳公主府一趟。”
霍青毓但笑不语。
上辈子春闱舞弊案发生的时候,她还远在江南,可是牵扯到其中的却是江南两大才子,因而霍青毓对此事颇有耳闻。
只听说五皇子奉命监察此案,由刑部出面调查。原本都查证了张敬之大人和科考举子清白无误,此事纯属是户部给事中胡永章同张大人有私愤,所以才诬陷于张大人。此案查明后,龙颜大怒,原本下旨令户部给事中胡永章革职查办,怎奈一直旁观的言官御史却在此事群情激奋起来,一致出面为胡永章辩解。再加上许多落地举子也在贡院外面奔走相告,圣人碍于民怨,不得不下旨将张敬之贬谪到外省,又革去了涉案举子的功名,永不录用。本届春闱也重新开考。
消息一经传出,那些御史言官和落地举子当然是感恩戴德,可是张敬之大人和落地的举子却是有冤无处诉。
最终还是五皇子铁面无私,不畏言官民怨,执意要彻查个水落石出,最终不但还了张大人和那江南才子的清白,也使自己铁面皇子的名头远播天下。
却也在无形之中得罪了太子殿下——盖因礼部右侍郎张敬之张大人真正得罪的人原本是太子,那些言官御史之所以竞相弹劾张敬之保胡永章,也都是听从太子的吩咐。
陛下正是深知此事,一方面是忌惮太子在朝中的影响力,一方面也不想为了一介官员伤了父子间的和气,所以才顺水推舟。却没想到遇上五皇子这么个执拗的钦差,非得辩出个清白忠奸。
最后案情倒是水落石出了,却将陛下和太子陷于尴尬境地,又得罪了所有的言官御史,真可谓是使出了全力还不讨好。
唯有张敬之和那江南才子敬佩五皇子的为人,从此甘愿唯五皇子马首是瞻。那落地的江南才子更是投身五皇子府为幕僚,此人虽风光霁月不善谋略,却颇有人脉,有他从中牵线,倒是为五皇子引荐了许多文人谋士。就连朝中许多耿直官员也倾慕五皇子明察秋毫不畏强权,甘愿为其驱策。倒是形成了不党而党的局面。
一时间五皇子府内才俊云集,更为几年后,五皇子下江南查办盐引案奠定了基础。
如今霍青毓借胡菁瑜之口向昭阳公主点出此事,就是想知道如果各家的底牌提前被掀开,五皇子提前知道了此案有太子的手笔的话,还会不会如上辈子一般的铁面无私。
第三十五章
至次日一早, 霍青毓神采奕奕的从床上爬起来,晨练过后,随意穿了件月白直缀, 骑着一匹白马, 施施然的出了梁国公府。
一路兜兜转转到了鼓楼西大街, 冯老三在这边租赁了福宝斋的铺子做买卖,挂了个招牌, 同江南那边的铺子一样,就叫镜花缘。卖的也都是从扬州进来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瓷器漆器、摆件玩意儿甚至是江南的糕点。
因着霍青毓对福宝斋何掌柜家小孙子的救命之恩, 铺子开起来的时候, 何掌柜还来捧过场,从中牵线帮着镜花缘瓷瓷实实的做成了几笔生意,又有冯老三的悉心打点, 这会子生意倒还不错。
“……京城虽大,吃食玩意儿却比不过咱们扬州的精细。扬州盐商奢侈之名可是传遍天下的。小人不才, 却也侍奉过几位总商,最知道这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道道儿, 没想到京中权贵之家好此道者更多。”
冯老三一面叫下人呈上账本子, 一面邀功道:“只这几个月的工夫, 镜花缘的进账就已经超过了两千两,还请姑娘查阅。”
霍青毓摆了摆手,并没有查账的意思。只是问道:“关于春闱舞弊案, 江南一带有什么消息没有?”
冯老三便道:“自然都是议论纷纷, 都不肯相信冯佑安和张大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冯佑安就是春闱舞弊案中被弹劾的那位与张敬之私相授受泄露考题的举子,同样也是才高八斗出口成章的大才子, 因在江南一带素有花眠柳宿之好,最喜为花魁填词作曲, 最擅长画美人图,因此又被风尘中人戏称为风流才子。
算是江南一带文魁一般的人物儿。
霍青毓微微一笑,向冯老三耳语了几句。
冯老三又惊又疑的看着霍青毓,想了半日,却什么都没问,只郑重说道:“姑娘放心罢。这件事情,我定然会做的机密。”
霍青毓却不再提这事儿,转口问道:“我记得咱们上京的时候,你带了好些成套的泥人,还有么?”
冯老三笑道:“倒是还有几套。来咱们铺子逛的大都是冲着绫罗绸缎瓷器糕点来的,这些泥人卖的倒不大好。”
“正好留给我送人,倒比别的东西有些野趣儿。”霍青毓说着,便道:“将那几套泥人都给我,明儿我打发人送银子来。”
冯老三欠着身儿赔笑道:“姑娘说笑了。这铺子都是姑娘的,何况这几个泥人儿。小的只叫人收拾出来,给姑娘送府上去就是了。”
顿了顿,又笑道:“前些日子小人在京中游逛,也买了不少胶泥垛的风炉,柳树条编的小篮子,不是那种粗粗笨笨的东西,姑娘若喜欢,小人便叫人一总包了送到府上。
霍青毓点头应允:“正好我还嫌那几套泥人太少,有些不够分的。你都包了给我送过去,银子就在账房领。”
冯老三又是一阵推脱,不明白左手换右手的事儿,霍青毓为什么要执意分的这么清楚。
“生意总归生意,倘或今儿我领些东西不给银子,明儿他领些东西不给银子,到月底盘账,岂不是不清不楚了?”霍青毓摆了摆手,起身说道:“行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也不在你这耽误了。”
冯老三急忙说道:“小人倒还有一件事情想讨姑娘的示下。”
霍青毓便问道:“什么事儿?”
“如今铺子上生意忙了,我一个人有些顾不过来。想从扬州叫来几个人帮忙记账走货,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随你罢。”霍青毓想了想,忽地问道:“江南那边的生意怎么样?”
冯老三道:“打从姑娘在京城开了铺面,小人一壁差人从江南送货,一壁也将京城的玩意儿带回去,听他们说,如今生意也不错。”
霍青毓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些女孩子们呢?你和杨嬷嬷没有阳奉阴违罢?”
“呦,瞧姑娘这话说的。”冯老三急忙躬身辩解道:“小人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背姑娘的意愿。更何况还牵连姑娘的清誉。谁不知道如今姑娘可是梁国公府的人,咱们便是为了姑娘为了梁国公府,也不敢做出出格的事情。那些女孩子们都守在家里头,本本分分的跟着记账做生意。小人可是连大门儿都不叫她们卖的。”
“现如今生意好了,杨嬷嬷还在扬州开了一间绣坊,只叫姑娘们都在家里做针线呢!”
霍青毓便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你怎么慌脚鸡似的。”
冯老三只好点头哈腰的赔笑。
霍青毓一时出了镜花缘,便在街上随意闲逛。
她当初刚进京时也这么闲逛来着。只是那会子心里悬着家人父母,整个人凄风苦雨的,看什么都寥落败兴,如今兴致倒好,看着满街上叫卖的人,心里也觉着热闹。
兜兜转转又到了当日听书的酒楼。霍青毓心情正好,便在门前勒马,迟着马鞭子进了大堂。说书人正在台上讲述辽东大捷,齐国公父子大破胡人大军,虏获大单于之子,不日即将班师回朝的故事。
说到精彩处,大堂内的宾客更是忍不住拍手叫好。
霍青毓随意找了张靠里的桌子坐下,肩上搭着抹布的店小二立刻上前。霍青毓随意点了些吃食酒菜,一边吃酒,一边听书。那说书人的声音铿镪顿挫,叫人听得也是热血沸腾,只见一位身穿长衫的读书人猛地一拍桌子,起身说道:“圣人云家国天下,历来文死谏武死战,本就是为人臣子之幸事。如今天下安定,四海升平,我等文人想要出仕为官,为天下苍生谋福,唯有科举一途。怎奈朝中舞弊横行,视朝廷举才为儿戏。私相授受泄露考题,如此不公允之事,却有官官相护企图大而化小不了了之,还要诬陷户部给事中胡大人是信口开河,污蔑朝廷命官,为我等请命仗义执言的胡大人要被押入大牢,泄露考题的张敬之和冯佑安却能官复原职金榜题名,敢问众人,这朝廷可还有公允可言?”
一席话激的群情激奋,很有些落地的举子纷纷附议,慷慨激昂义愤填膺,恨不得把今年春闱黑出花来,听得霍青毓莞尔摇头,心中暗骂一句狗屁不通。
没想到她这番摇头慨叹却看在旁人眼中,最先站起身来表示愤慨的读书人冷眼问道:“这位兄台面露不屑,可是不赞同我等之言?”
霍青毓回过神来,发现堂中许多落地举子都对自己怒目而视,不免笑道:“我是一介粗人,不太懂得你们那些八股文章。不过朝廷取才,除了要考校诗词文章,更看重官员的操守品质。如今春闱一案尚在查办之中,还没有个水落石出,也就是案情未明。连刑部官员和大理寺共同查办都未能确定的案子,尔等却在这里言之凿凿,恣意污蔑朝廷命官私相授受,污蔑朝廷科举不公,想是诸位竟比许多经验丰富的朝廷大员都厉害,只凭想象,就能知道谁对谁错,谁黑谁白,谁能给旁人定罪!若是将来有朝一日有幸为官,估计尔等堂上办案时,日更最新完结文,在企恶裙吧衣寺爸一刘酒留伞广薄剧小.硕漫话.都有哦也是这么理所当然只凭喜好不问证据?”
“若果真是如此,那朝廷没选你们这些落地举子为官就对了。如若不然,有这么些不分青红皂白只知臆想的书生为父母官,遭殃的还不是各地百姓?”
一席话说得很多人哑口无言,那最先开口挑衅的落地举子却是恼羞成怒的冷笑道:“你这才是信口胡言,替贪官狡辩才是。我只问你,倘若张敬之没有私相授受泄露考题,为什么冯佑安几人会在春闱之后大肆宣扬自己必定高中,还以重金贿赂张敬之?这可是很多举子亲眼所见,难道也是我们污蔑他不成?”
“我记得前朝有位状元金榜题名,消息传到家乡的时候,他的好友正在酒肆喝酒。闻听喜讯,朗声大笑,只说三年之后我必为状元。时人闻听此言皆以狂生论之。等到三年之后春闱开考,那狂生果然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一时传为佳话。照你这么说,那狂生也是提前三年贿赂了考官不成?”
“至于重金贿赂一事更是牵强可笑。据我说知,尔等举子进京赶考,很多人都会拿着自己的文章诗词地方土仪拜访朝中大员,以期混个脸熟,难道说这样的做法也都是贿赂?照你们这么说,我看朝廷干脆明令禁止,不许举子在科考之前拜访官员,否则便以贿赂考官营私舞弊之罪论处!只不知道这条律例倘若真的颁布,尔等中间又有多少人是真正清白的?”
霍青毓的话犀利刻薄,只把人的脸皮狠狠揭下来。看着众人讪讪不服的模样,霍青毓也是百无聊赖,起身说道:“古人云锥立囊中,脱颖而出,真正有才学之人,便如凤栖梧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荷塘里的青蛙也喜欢呱呱乱叫,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比凤凰非得还高!”
至少在她上辈子死之前,冯佑安的才学已经传遍天下,倒是这些蹦蹦哒哒汲汲营营的落地举子,她一个也没听过。可见是非公允,百姓心中也是自有公论。
“鄙人浅见,只觉着真有才学之人,便如那有孕之妇人,早晚能显露出来,遮都遮不住。就怕有些人脑袋空空,却想着浑水摸鱼得些便利,非要踩着别人的脑袋才能显得自己站得高看得远。你们非要说张大人得重金贿赂泄露考题,就算是真的,可此事牵扯的也不过是冯佑安和江浙一位考生,本届春闱一共取中了两百一十八名进士,就算是刨除这两人不算,还有两百一十六名。难道说这两百一十六名考生全都得了考题不成?或者把你们春闱时的诗词文章全都默写出来让大家看看,究竟是你们的文章花团锦簇鞭辟入里到所有考官瞎了眼,还是说你们的文章本就狗屁不通?名落孙山也是理所应当?”
“我就烦你们这些穷酸书生叽叽歪歪的。自己不如人不肯承认,永远都是别人用了旁门左道才能比你强。也不知道那些春闱高中的本届举子是不是都这么好性儿,倘若换了我,好容易得到的功名却被一群失败者如此污蔑,我可咽不下这口气。非得一个个找上门去。不就是比诗词文章么,那就好生比一比,看看谁是真材实料,谁是腹内草莽,这不就一目了然了?”
霍青毓在酒楼里面舌战群儒,极尽冷嘲热讽,之后便不管不顾扬长而去。
却不知道她这一番话也激起了许多读书人的浩然义气。这些人大多是本届科举入闱之士,十年寒窗苦读,原本金榜题名合该高高兴兴地,却横生枝节闹了这么一遭春闱舞弊案,弄得所有人都硬气不起来。整日里听着那些落地之士的冷嘲热讽,心里憋屈的敢怒不敢言。
如今听了霍青毓一番话,登时茅塞顿开一般。只见一位士子落落大方的走到那蹦跶最欢的落地举子面前,作揖道:“在下王梦斋,本届春闱二甲第六名,才识浅薄,却爱惜羽毛,想与兄台讨教一番……”
“在下周岐山,向兄台讨教……”
第三十六章
至晚归家, 冯老三的泥人风炉小篮子已经送到了府上。
汀兰苑的丫鬟一面伺候霍青毓洗漱换衣裳,一面笑道:“下午冯掌柜派个小子送东西来。恰好被二房三房的几位孙少爷孙小姐看到了,爱的什么似的, 在客房里摆弄半天才走。”
霍青毓就笑道:“原本就是带回来给他们玩的。待会子你就按着人数给各房送去。”
正说着话, 歪在美人榻上看书的胡菁瑜举着手道:“我也要。”
霍青毓道:“也给你留一套。”
“再多给我两套罢。”胡菁瑜从美人榻上起来, 趿着绣鞋走到霍青毓身边坐下,摇晃着霍青毓的胳膊求道:“今儿我从昭阳公主府回来, 昭阳姐姐担忧五皇子的差事,整个人郁郁寡欢, 我想逗她开心。恰好那些泥人风炉竹编的玩意儿古朴雅致的很, 又不是我们闺阁常见的玩意儿,我送她一套哄她开心。”
“拿我的东西做人情?”霍青毓挑了挑眉,任由胡菁瑜赖在自己的身上摇摇晃晃的撒娇。只好笑道:“看看各房小爷姑娘们送完了倘或有剩, 都给你好不好?”
“那就多谢姐姐了。”胡菁瑜惊喜的道谢,又问道:“姐姐今儿出府, 都去什么地方闲逛了?”
“就去铺子上走走,在街上逛逛。”霍青毓随口说道。
胡菁瑜嘟着嘴巴哀哀怨怨:“姐姐真好,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就不行了, 来了这么久还没有好好逛逛燕京城呢。下次姐姐再出去闲逛时,也带着我好不好?”
“下次再说罢。”霍青毓拍了拍胡菁瑜的肩膀,起身说道:“快传晚膳了, 咱们也去老太太屋里陪着祖母说说话。”
“哦!”胡菁瑜一面点头答应着, 一面吩咐小丫头子捧着熏好的斗篷过来,笑着说道:“春寒料峭, 外边儿还冷着,姐姐刚洗了澡, 好歹披上些才是。”
霍青毓闻言莞尔:“习武之人哪有那么娇贵的!倒是你自己要多穿点儿,别风寒了。”
胡菁瑜执意给霍青毓披上斗篷,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抄手游廊到了正堂。
只见梁国公也其他几房叔叔也都下了朝换了常服,正坐在厅上陪着老太太闲话。
瞧见霍青毓二人进门,众姊妹兄弟起身相见,小一辈的侄子侄女嘻嘻哈哈的向霍青毓道谢。
梁国公夫人满面笑容的数落道:“这孩子越发的野了,今儿又去外头跑了一天。就像是没龙头的马,家里都关不住你了。”
霍青毓但笑不语。
梁国公夫人到底舍不得深说女儿,又向胡菁瑜问道:“……今儿去探望昭阳公主,她身上可好?”
胡菁瑜便道:“公主还好,只是担忧五皇子的差事。春闱舞弊案闹得那样大,五皇子又是头一次办差,公主担心五皇子不知轻重,办不好差事也是有的。”
霍老太君便笑道:“文人的事情咱们武将不懂。只是恍惚记着,那涉嫌露考题的张敬之张大人,早年可是个名动天下的神童。十二岁就中了进士,那可是本朝的头一份,便是往上再数千百年,这样有才气的也是少数。听说这位张大人秉性高洁,为人不羁,也不知道是碍了谁的眼了。”
胡菁瑜闻言,很有些好奇的问道:“听老太太这么说,也是不信张大人会做出舞弊之事了?”
“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能做出什么事儿来,从他平日的言谈举止也能推测的差不离。不过世事也无绝对,谁敢说得准呢!”
张敬之的为人秉性,朝中大半官员也都是知道的。要说他目下无尘招人厌烦,那也是有的。心有锦绣者往往恃才傲物,这也是寻常事。只是为了些许口角就构陷于人,户部给事中胡永章应该也没这么大胆子。当初之所以会上奏弹劾此事,也是听到了一些民间的风言风语,言官御史闻风奏事也是本朝的传统。原本也无人当真的,哪里想到这事情转眼间就闹得这么沸沸扬扬群情激奋的。
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梁国公府老老少少都在感叹世事无常,却不知道燕京城内,因着霍青毓闲来无事在酒楼内对落第举子的一番冷嘲热讽,整件春闱舞弊案又莫名其妙的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接连几天都有高中的士子在京中各处挑衅,要与闹得欢的落第举子比拼诗词歌赋八股文章,闹到最后,这二百一十六名金榜高中的士子们更是齐聚在宫门前,拿着比试得来的诗词文章,跪祈面圣,想要为自己讨个清白,想要为张敬之和冯佑安讨个说法。
此举一出,不但震惊了朝野上下,甚至连宫中陛下也都惊动了。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一届的士子竟然会如此烈性耿直,一时间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毕竟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从来没听说过哪朝的科考舞弊案中,有及第的士子们表现的比落第的举子还要夸张。竟然还弄出文比擂台为己雪冤的戏码来。
一时间,就连京中说书的都换了新话本儿。辽东大捷齐国公父子虏获胡人大将班师回朝的故事都已是昨日黄花。现如今街头巷尾口口相传的,可都是二百士子为证清誉,拉着落第举子满街“打擂台”的奇闻。
作为始作俑者的霍青毓,也毫不意外的被各酒楼的说书人捧为侠肝义胆的之言义士。一时间名震士林!
第三十七章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一位青衫直缀的公子突然站起身来,那公子身材颀长面如冠玉,端的是人中龙凤, 朗笑数声, 站在店中侃侃而谈, 不过寥寥数语,便将那一群酸儒数落的颜面无光, 掩面而逃。更让无数金榜题名的学子心生感慨,忍不住愤然起身, 向那些浑水摸鱼义愤填膺之人当面讨教。诗词歌赋, 八股文章,此后数日,京中四处都有举子打文擂, 便是由此而来。那公子三言两语做成如此大事,却并不因此邀功, 事成之后洒然而去。何其潇洒何其蔚然,当真是事了拂衣去, 深藏功与名啊!”
那说书人把惊堂木啪的一拍, 下面连声叫好。坐在顶楼雅间的胡菁瑜和霍家几位姑娘也跟着叫好。胡菁瑜还满脸遗憾的说道:“真不知这公子究竟是谁, 要是有机会的话,真想见一见。”
霍青毓低头喝茶,一语不发。目光时不时的落向窗外——街道两旁早已挤得人山人海。两排身穿铠甲的将士手持枪戟而战, 将簇拥来看热闹的百姓们都挡在后面。
日悬当空, 一阵阵钟鼓礼乐之声远远传过来,等了许久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就连坐在桌子前听书的胡菁瑜也小步跑到窗前,探头探脑的往外看, 半晌回头说道:“我好像看到班师回朝的兵马了。在那儿!”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几位霍家的姑娘顺着胡菁瑜的指头尽力往远处看,看了大半天也只能看到一点影影绰绰的影子,不由得丧气道:“那么远,要过来还得好一阵子呢!”
“忙什么,我们等就是了。左右他们都得从这条街上过!”胡菁瑜笑嘻嘻的说了一句,“也不知道齐国公和齐国公世子长什么样儿,希望性格都好一点,可别像齐国公府其他几房人似的,一个比一个糊涂。”
“齐国公父子一直戍守边关,如今又打了一场大胜仗,断然不会是齐国公府其他几房人丁那么不争气的样子。”霍家几位姑娘立刻说道。
大家都是武将出身,天生骨子里就对会打仗的人有那么一种好感。所以在听到胡菁瑜的话后,立刻反驳道。
胡菁瑜笑嘻嘻的说道:“那就好了。希望齐国公父子回来以后,齐国公府其他几房人都能收敛点。我听说齐国公夫人最近可惨了。”
话音未落,又冲着霍青毓说道:“姐姐你怎么不过来?班师的军队要过来了!”
霍青毓点了点头,顺手捧起一盏茶走到窗前,果然看到几位骑着白马的将军领着一队步卒走过来。
当中一人面如傅粉眸似朗星,与打头的老将军面容十分相像,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生得一副好相貌。
霍青毓挑了挑眉,目光却是落在那人怀中的男童身上——恰是她当初从拐子手中救下的齐国公府长房幼孙。
大概是感觉到霍青毓的打量,那白马少年立刻仰头望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接,一瞬过后,霍青毓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
第三十八章
辽东大捷天下皆知, 齐国公父子率领将士们凯旋,皇帝自然要在宫中大摆筵席,为齐国公父子和众将士们庆功。
庆功宴定在三天之后, 所以齐国公父子在进宫面圣后, 尚有三天休息的时间。可以在家好生歇一歇, 养精蓄锐,再赴筵席。
不过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齐国公府老太君联通二房三房迫害长房幼子之事。之前串通拐子诱拐大房子嗣, 又以长辈之名不断刁难齐国公夫人,如今齐国公父子大捷回京, 连永寿帝都要百般示恩隆宠, 也不知道齐国公府二房三房之人该如何面对大房一家。
可惜齐国公父子治军深严,处事也很滴水不漏。就算满京城仕宦功勋之家拉长了耳朵,也没能听到齐国公府内有半点儿动静。
不过在齐国公父子凯旋次日, 倒是向梁国公府递了拜帖,明言要登门致谢。
梁国公府自是欣然回帖。于是当天下午, 雷厉风行的齐国公便带着齐国公夫人和长幼二子登门拜访。
梁国公带着儿子们在外书房招待贵客,梁国公夫人带着女媳人等接出大厅, 就见齐国公夫人牵着小儿子姜起的手儿进了二门。两人虽同为公府夫人, 可是齐国公夫人前一阵被齐国公府老太君以身体孱弱为由拘在府内, 因而两人此前并没有什么交情。
或者说,如果不是霍青毓偶然在拐子手中救出了姜起,使得一向老实的齐国公夫人不得不破釜沉舟做出告御状以保儿子性命之事, 这京城内的仕宦功勋人家只怕都记不得这位隐形人一样的齐国公夫人。
不过这种尴尬的境况随着齐国公父子凯旋之后立刻消弭于无形。女人以夫为纲, 为母则强,不管齐国公夫人秉性如何, 只要做到了这两点,就不会有人再忽视她。
多日不见, 齐国公夫人又见消瘦,不过脸上的气色倒是比从前更好。同梁国公夫人寒暄过后,齐国公夫人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后的霍青毓,一双眼眸顿时溢满感激的泪水,推了推姜起的后背,开口说道:“去,给你的救命恩人叩头。要是没有她出手相救,娘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姜起自然也记得这位将自己从人贩子手中抢过来的大姐姐,听到母亲的话,二话不说,立刻在院子里朝着霍青毓的方向跪下磕头。
此时已是五月天气,虽是盛夏,可地砖冷硬,姜起的动作顿时吓了梁国公府女眷们一跳。好在霍青毓一个闪身到了姜起面前,把孩子扶起来,梁国公夫人这才笑道:“铲凶扶弱本就是我辈道义,夫人又何必这样客气。”
言罢,不由分说的将人引入大厅,齐国公夫人又带着儿子拜见过霍老太君,主宾双方各自厮见过,方才落座。立刻有小丫头子献茶。
齐国公夫人不开口则矣,一开口便都是感激的话。偏偏她生性木衲,并不是个言辞机敏的人。一席话翻来覆去的说,可见是并没有多少出门待客的经验。
好在梁国公府本来就是武将之家,也没有那些文官家眷的繁杂礼数。又有梁国公府长房长媳在旁妙语连珠烘托气氛,一时间大家倒也其乐融融,十分投契。
这一日的晚饭自然也是在梁国公府用膳。齐国公父子在回京第二天立刻登门拜访,主要是想见见霍青毓和胡菁瑜这两位救命恩人。只是男女有别,虽然武将世家不比文官的繁文缛节,可是在森严礼教下,也不好擅自提出见面之事。只好以重礼酬谢。
一顿饭过后,齐国公府一家四口欣然离开。梁国公父子众人自然是将人送出大门。
待返回来时,霍老太君已然坐在大厅内,在众儿媳孙女们的陪伴下闲聊。
看到送客回来的梁国公父子等人,少不得笑问道:“依你之见,这齐国公父子秉性如何?”
大家都是沙场上闯荡出来的功勋将军,便是谈话也没有文官那么些弯弯绕。大多数谈的都是兵法军事等等。一个人调兵遣将的能力如何,同他的秉性也有莫大关系。
齐国公父子辽东大捷,斩首敌寇无数,可见得是极其刚毅且富有智谋之人。齐国公夫人并长房幼子受此苛待,这父子两人回京后却没有太大动静,可见亦是能忍之人。
刚毅能忍,智谋非常,必定所图甚远……
梁国公摇了摇头,唏嘘道:“只怕齐国公老夫人,还有二房三房讨不了什么好。”
霍青毓也想到上辈子齐国公府发生的那一桩桩意外,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两日后的庆功宴摆在奉天殿。永寿帝下令百官并番邦小国在京使者一同赴宴,为齐国公父子庆功。
梁国公府本为功勋之后,自然也要进宫赴宴。是日五鼓,梁国公便带着阖府子嗣,霍老太君便带着阖府众女媳人等,按品服大妆入宫赴宴。
霍青毓虽为梁国公府嫡系,可此时身份未明,自然要留在家中。
此时已至五月盛夏,窗下的一丛蔷薇花开的正好。霍青毓手持书卷看了大半晌,顿觉乏累,随手抛书,换了一身直缀出门。
身体强健的武人,要么喜欢骑马,要么喜欢走路,大抵都是权贵人家骑马的多,贫寒之家走路的多。
可是霍青毓却偏偏喜欢后者。
这大抵是上辈子被圈禁久了的缘故,这辈子重生而来,就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扎。哪怕仅仅是听着人来人往的叫卖声,闻着路旁小吃摊子上被风吹来的香气,都觉得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霍青毓就这么一走一逛的到了鼓楼西大街的镜花缘,冯老三正在铺子里盯着伙计们进货。瞧见霍青毓进门,立刻谄笑着迎了上来,笑问道:“姑娘今儿怎么有空?”
霍青毓摆了摆手:“看书看久了有些无聊,出来走动走动。你们干你们的不必管我。”
冯老三躬身应是,却还是留在霍青毓的旁边儿跟她聊家常。
他说扬州的春娘几个人已经启程了,走的水路,大概再有小半个月,就能抵达京城。
“到时候咱们铺子里算账的就够了,还能再卖些扬州的糕点刺绣,京城的顾客都很喜欢。”
一边说话,一边又引着霍青毓去里头喝茶。
茶是今年新上的龙井,扬州茶商们赶着时间贡上的,杨嬷嬷也随船给冯老三捎了几包,目的自然是为讨好霍青毓。
霍青毓喝着不错,果然命冯老三给他包两包,准备带回府里。要知道这些可都是上好的茶叶,便是给宫中进宫的货色,都没有这些茶叶好。
因为负责上贡的官员们从来不敢给宫里进贡最好的尖儿货,生怕今年有了明年没了,宫里贵人却吃惯了,那会子交不出去,不是明摆着要吃挂落?
提着几包茶叶施施然的出了铺子,霍青毓继续在集市上走走停停的闲逛。
她还在路边摊上点了一碗馄饨面,清淡的面汤里头浮着几点青翠的香菜沫,看着就有食欲。
霍青毓吃了一碗馄饨面两个酥饼,扔下几个大钱正要走,就听身后有人喊道:“前面的兄台请留步!”
霍青毓回头,看着身后站着两位书生模样的陌生人,不由得挑了挑眉。
却见那人笑道:“兄台可是不认得我?那兄台可还记得某月某日福源楼,兄台直斥那混人污蔑科举之事?”
第三十九章
霍青毓的记性不差, 这二位兄台一提起福源楼,霍青毓也便想起了当日之事。
细细回想,当日一瞥之下, 果然见过这两位书生。
那两人瞧见霍青毓恍然记起的模样, 便笑着拱手见礼道:“在下王梦斋, 见过兄台。”
“在下周岐山,见过兄台。”
霍青毓不想通名报姓, 只好疑惑的看着两人。
王梦斋便笑道:“当日多亏兄台仗义执言指点迷津,我等方才恍然大悟, 且站出来同那些信口雌黄的小人当堂对峙, 维护我等清白。可惜兄台当真是事了拂衣去,倒叫我等好找。”
周岐山也笑道:“今日有缘再见,不知兄台可否赏个薄面, 与我兄弟二人吃杯薄酒。也好叫我兄弟二人代替本科及第之士向兄台道谢。”
周岐山和王梦斋见过那日霍青毓为科考举子仗义执言的场景,原本唯一霍青毓也是同道中人。必定不会拒绝他们的邀请。岂料霍青毓只是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声“不必”, 兀自推脱道:“……那日我在酒楼说出那一番话,只是听不惯那些穷酸书生大放厥词, 明明志大才疏, 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怀才不遇的嘴脸, 没的恶心人。你们这些科考举子敢站出来同那些无赖小人当堂对质,那是你们心怀坦荡,能赢了那些小人也是你们自己饱读诗书, 究竟与我无干。你们也不用跟我道谢。”
周岐山二人便笑道:“话虽这么说, 可当日若不是有兄台出言在先,只怕我等并没有勇气站出来为自己辩白。所以这一声谢还是要的。”
霍青毓又“哦”了一声, 随意敷衍道:“既是如此,这一声谢我应了, 喝酒就不必了。”
周岐山与王梦斋顿时一脸失望的看着霍青毓,幽幽地道:“我二人只是仰慕兄台高义,想与兄台结交一番。兄台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霍青毓摇了摇头:“并非是我拒二位于千里之外,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春闱舞弊案这一趟浑水太深,又牵扯到永寿帝、太子、五皇子诸多势力,那日出言是发自本心,可是嘴炮过后,霍青毓既不想当那个示恩于众的“江湖传说”,也不想跟这些士子结交。免得有些人脑洞太大,得知她的身份后把事情阴谋论到梁国公府的头上。认为是梁国公府有意拉拢士子。
周岐山与王梦斋也是桀骜才子,眼见霍青毓态度冷漠,便也歇了绝交之心,仍旧拱手说道:“既然兄台如此作想,我等不敢强求。好叫兄台得知,在下王梦斋,这位是周岐山,我二人分别是此次春闱二甲第六名并第十三名,且被圣人钦点为庶吉士,都在翰林院当差。兄台虽不肯折交,我等却承了兄台一番好意。倘若来日兄台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大可以派人到翰林院寻我便是。”
这一番话进退有据,颇具风度,便是霍青毓也不免高看一眼,当下拱手说道:“二位兄台好意,在下承情。在此便祝二位兄台鹏程万里,仕途坦荡。”
话已至此,双方便拱手别过。
霍青毓掉头走了没多远,猛然觉察出身后有人跟踪。当下不动声色,在街上人多之处挤了几个来回,最后至一偏僻小巷藏身。
眼见跟踪那人自顾自的走进小巷死胡同,霍青毓施施然的在胡同口乡绅。
那人回头,苦笑着说道:“沈姑娘好机警,在下叹服。”
“齐国公世子!”霍青毓挑眉:“不知在下何德何能,劳烦世子大人纡尊降贵,亲自跟踪。”
第四十章
齐国公府世子姜逊, 自幼跟随其父征战沙场戍守辽东,虽也有两军对垒时兵不厌诈之举,但是跟踪一个姑娘家又被人当面指出来的遭遇还是头一回。
这不免叫姜逊十分尴尬, 只得拱手讨饶道:“在下也是无意间遇见姑娘, 只瞧见那两位书生缠住姑娘……”原是怕那两位书生对她无礼, 后见三人攀谈起来,姜世子耳聪目明, 自然也从人语嘈杂中听明白三个人交谈的内容,这才知晓最近翰林清流中传言的那位肯替张敬之冯佑安仗义执言的“义士”也是这位沈姑娘。
姜逊思及此处, 不免敬服道:“姑娘义薄云天, 却又不肯居功自傲,着实令人敬佩。”
霍青毓看了姜逊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姜世子好耳力。”
沈桥这副皮囊原生的极好, 臻首娥眉,明眸皓睐, 端的明艳以极。只是她素来沉颜冷目,气质萧索, 眉宇间素日萦绕着一股子不怒而威的英煞之气, 叫人并不敢随意轻薄。此刻似笑非笑的弯了弯眉眼, 眼角眉梢处立刻氤氲出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只看得姜逊心下一怔,待回过神来, 又是好一阵的摇头苦笑。硬着头皮讨饶道:“在下着实孟浪了。任凭姑娘处置。”
两人萍水相逢素无往来, 姜逊且贵为齐国公府世子,又是朝廷亲封的骠骑将军, 霍青毓自讨没什么可处置姜逊的,也不想与齐国公府再生瓜葛。当下便一拱手, 径自而去。
只剩下姜逊一个人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免对自己唐突之举有些懊恼。
待霍青毓悠悠然回府之际,梁国公府男丁女眷果然已出宫还家,大概是在宫宴上没吃饱饭,全家人正坐在小花厅里填肚子。是胡菁瑜亲自下厨房,指挥厨娘们做的三桶凉拌面。新摘的黄瓜切成细细的丝儿,剁了几把香菜,上了一大碗花生碎,热灶上爆炒了两碗香喷喷的油辣子,再配上老醋香油等配料,面也是家下师傅打了鸡蛋揉的手擀面,劲道十足,香醇滑顺,吃在嘴里细嚼一嚼,口感都弹牙。
大夏天里吃上这么一碗凉滋滋酸甜香辣的凉拌面,简直舒服到比冲了一顿凉水澡还痛快。
霍府一众吃货们吃的见牙不见眼。见霍青毓姗姗来迟,岁数大了牙口虽好,但是不敢多吃,只吃了大半碗就撂下筷子,笑眯眯看着大家猛吃的老太太笑着招手道:“你这个疯丫头,又去何处撒野,这么晚才回来。快来我身边儿坐下。”
又吩咐小丫头子立刻给霍青毓盛饭。
恨不得把头埋在碗里的胡菁瑜也抬起头来,腮帮子鼓鼓的说道:“唔給里留了一大盆,好次……”
确实挺好吃,辣椒油子都吃到脸上了。
霍青毓原在外头吃的很饱,此刻见了众人的吃相,不觉又饿了。好在她吃完饭是走回来的,正好把之前吃的消化掉了。此刻再来一碗凉拌面,简直毫无压力。
全家人香喷喷的吃完了面,这才有心思闲聊说话。便说出进宫赴宴的琐碎细节,却是当今有意擢升齐国公为兵部尚书,调入京中留任。又言及齐国公世子姜逊自幼跟随父亲征战辽东,向少能与家人团聚,遂调姜逊入京畿大营,负责团练将士,戍守京畿。
霍青毓眼皮子一眨,总觉得这一手玩的有些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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