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谢无容和杜禹秀同时掉进水里,她到底要救谁?
这个曾经致命的问题,随着梦柳公子身故,一切都戛然而止。
杜禹华脸色铁青,也不顾中亭司的几位在场:“去,去把他的嘴堵上。”
几个家丁慌忙上前去制住黑衣男人。
灰衣男子见死对头被按着,呸了一口:“就应该把他抓起来,跪在梦柳公子灵前忏悔。”
“你也闭嘴!”杜禹华依旧没有好脸色。
他转向赵令询:“让大人见笑了,照理不应当在大人们面前动粗,可今日舍弟身故,实在不忍再让他亡灵受此打扰。”
沈青黛抢道:“应该的,应该的,逝者为大。”
赵令询自然不会驳沈青黛面子,只是淡淡道:“杜大公子,方才在画室,我们发现有些疑点,还要府上配合,恐怕要在府上走动一番,不知你意下如何?”
杜禹华点头:“大人随意,我也想早日查出缘由,给舍弟一个交代。”
赵令询锐利的目光扫过门口的两人:“他们两个,一并带下去审问。”
正厅被用来布置灵堂,两人被带到偏院。
赵令询坐下,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衣摆,这才发话。
“知不知道,当街斗殴要被抓起来打板子?”
黑衣男一听,抢先道:“大人,是他先动的手。”
灰衣男冷笑一声:“还不是你鬼鬼祟祟的。大人,他之前就屡次中伤梦柳公子,还曾当众烧掉梦柳公子的画像,口口声声说要让梦柳公子好看。梦柳公子这次不幸,他恐怕难逃干系。”
这两人,一个是杜禹秀的狂热追随者,一个是他的极端厌恶者,赵令询肯管这个闲事,无非是想从两人口中探到些蛛丝马迹。
“你今日为何在此?杜二公子人都死了,你还跑过来凑热闹,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黑衣人头狠狠地盯着灰衣男:“我听闻杜禹秀死了,只想过来看看是不是真的,谁知道碰到了他,他一见我,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打。”
灰衣男子辩解道:“大人,别听他胡说,是他做得实在太让人气愤。若他过来看看也就罢了,可他确认梦柳公子的变故,竟然在门前放声大笑,这让人如何忍得下去?”
这次沈青黛都觉得黑衣人确实有点过分,人都死了,还做如此狂悖之举。
赵令询摸摸额头,这些鸡毛蒜皮,他听着委实有些厌烦。
沈青黛实在不解黑衣男子的行为:“你为何对梦柳公子如此大恶意,就因为喜欢莲衣公子?”
黑衣男子微微一低头:“喜欢莲衣公子是其一,主要还是看不惯杜禹秀的小人行径。”
小人行径?沈青黛微微皱眉。
梦柳公子在京城口碑一向不错,霁月清风,仙风道骨是他得到最多的评价。
赵令询身子往前凑过去:“为何这么说?”
黑衣男子抬起头:“不知大人有未听说,京城近年举办的丹青榜?”
丹青榜,是这两年京城突然兴起的排榜。
简单来说,就是把大宣所有丹青之作按照其技艺高低,结合画作当年最高价,进行排列。
其中争夺最激烈的,毫无疑问便数莲衣公子谢无容,梦柳公子杜禹秀。
因这个丹青榜声势浩大,每年排榜之日,都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
梦柳公子接连两年夺魁,莲衣公子的追随者不满此榜久已。
沈青黛虽刚来京城,因一个是自己的旧友,一个是自己崇敬之人,亦有所耳闻。
“你是不满这个排榜?可这都是根据画技所排,为何要怪到杜二公子身上?”
黑衣男子嗤笑一声:“根据画技所排,就是个笑话。这个丹青榜,就是杜禹秀的阴谋,他联合如意斋,拉拢一些乌合之众,来为自己镀金而已。”
“放你娘的屁,你再重伤梦柳公子,我打……”
灰衣男火气升腾,站起来就要上去撕打,看到赵令询目光冰冷地盯着自己,顿时蔫了下来。
沈青黛自然不信他的话:“你可有证据?”
黑衣男子昂首道:“就在前几日,我见杜禹秀出门,尾随他到了酒楼,亲耳听到他和人密谈。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你们可以叫如意斋的吴掌柜来对质。还有那些所谓的评审,其实就是收了杜禹秀的钱,拿钱办事罢了。”
赵令询不关心一个榜单的真假,他在意的是杜禹秀这个人。
从黑衣男的话来看,杜禹秀明显不似表面看上去的那边风姿高雅。若他所言非虚,那会不会是杜禹秀因此得罪了什么人?
沈青黛有些震惊,当即让人去请吴掌柜。
吴掌柜同杜禹秀合作多年,感情自不必说,这会正在灵前守着,尚未离开。
人很快就被带到。
可一问起来,吴掌柜只是胡乱打岔,死活不愿意承认。
沈青黛忍不住道:“吴掌柜,此事或许关乎到杜二公子的死因,还请如实告知。今日即便你不说,只要一去打听,自然会有结果。”
吴掌柜这才嗫嚅道:“两年前,梦柳公子画作渐为人知。我便找上门,想求几幅墨宝放在如意斋来招揽生意。没想到,梦柳公子很爽快就答应了。过了几个月,他主动找到我,问我想不想让如意斋更上一层,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梦柳公子说,若要让如意斋成为京城第一,他的名声也要更加响亮才行,最好成为大宣第一人。于是,他提出了创立丹青榜……大人,我这不算犯法吧?”
闻听此言,沈青黛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
第一次拿到春柳图的欣喜,初到如意斋看到梦柳公子画作的欢心,等待梦柳公子出现的那份雀跃……
转眼之间,似乎都成了笑话。
沈青黛虽未见过梦柳公子,却自觉他是高洁之人,而今心内的敬仰坍塌,一股无所适从的茫然从心中喷薄而出。
赵令询突然歪向她,低声说道:“经目之事,未必为真。背后之言,不可全信。这只是他一家之言,咱们还需再查,也许还有别的隐藏线索。”
沈青黛突然想到了那幅春柳图,如此具有生命力而又蓬勃的画作,怎么可能经一个卑劣之手画出?
就在这时,灰衣男子急忙张口道:“大人,你们不要听他们胡说,这个吴掌柜,就是看梦柳公子人仙去,想把脏水泼在他身上,他好独善其身。”
他说得很笃定,眼神坚定,不像撒谎的样子。
沈青黛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灰衣人点头道:“杜大公子口中说的,那个一直跟踪梦柳公子的人,不是我。我无意间发现,有人在跟踪梦柳公子,我怕他遭到暗算,就格外留意梦柳公子的行动。半个月前,我跟着梦柳公子,无意间撞见他去见了吴掌柜。隐约听到,吴掌柜和梦柳公子谈起画作分账的事,虽然听不真切,却看到吴掌柜怒气冲冲走了出去,想必那个时候起,他便对梦柳公子生了忌恨,这才联合这个恶贼来污蔑他。”
吴掌柜急了眼:“你胡说,梦柳公子是如意斋的财神爷,我何曾和他闹过不愉快。你急于维护他,我能理解,可你也不能拖我下水吧?”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各执一词,令人一时难辨真假。
“都住口,带他们下去吧!”
赵令询见继续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便命人把他们全部带下去。
没想到审完两人,日已偏西。
杜府上下都在忙着处理杜二公子的后事,三人眼见今日不好继续赖着,便托管家告知杜家掌家大公子,先行离去。
出了杜府,施净摸着有些僵硬的脖子:“上个案子是没线索,为了线索,咱们不得不花银子买线索。这个案子倒好,线索多得自己要跑出来,眼花缭乱的,都不知道要从何查起。”
沈青黛指着自己,纠正道:“不是咱们,是我,我花银子买的线索。”
施净赔笑道:“是是是,是你沈公子。那你说现在怎么办,线索那么多,该从何查起?”
沈青黛思索了一会:“眼下咱们只推测梦柳公子是被害身亡,具体杀人动机和杀人手法还不甚清楚。不过根据今日得到的线索,我觉得是他们自家人的可能性要大。”
赵令询也赞同:“对。杜禹秀死在画室,画室门窗紧闭,看起来是一宗密室杀人案,但所谓密室,不过是障眼法,凶手一定对画室或是杜禹秀本人及其熟悉。”
施净点点头:“若论亲近,那肯定是杜家掌家杜禹华。而且,他表面上是掌家,可家中真正掌家的却是自己的弟弟;还有,他杜家早年也是古玩字画起家,杜禹秀声名鹊起之后,没有扶持自己产业,反而选了如意斋,你想,他怎么会没有怨气?”
施净分析得不错,杜禹华嫌疑的确很大,他有作案动机,也有作案条件。
可杜家败落已久,这两年全靠杜禹秀才能支撑,若杜禹秀身死,他拿什么支撑杜家?
杀了杜禹秀,对他有什么好处?
沈青黛肯定了施净的推断,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不明摆着呢。”施净笑笑,突然凑近:“你想想,那个杜大夫人?”
他笑中有些暧昧不明的意味,沈青黛恍然记起,还有这么一出。
赵令询把他揪到一边:“好好说话,别挤眉弄眼。”
施净急道:“谁挤眉弄眼了,你说什么呢?”
赵令询反手把他扒开,继续说道:“还有那个戴什么,我总觉得她对杜禹秀态度很奇怪。”
沈青黛抬头道:“戴舒锦。你也发现了。”
赵令询道:“不错。她话里话外,对杜禹秀很不屑。但是,我注意到,下人抬着杜禹秀尸身过门的时候,差点磕到门上,她神情慌乱,几乎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沈青黛道:“我也留意到了,所以一直很奇怪,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那间画室,杜二公子不许别人进去,可她却可自由出入,杜二公子对他应是信任的。而她,似乎也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无情,她为何会如此矛盾?”
赵令询愣了一会:“你怎么知道她可以自由进出画室?”
沈青黛见他一脸呆愣,忍不住一笑:“杜家大夫人是说了,有人可以自由进出。”
赵令询还是不解:“我知道,可你怎么断定那人就是戴什么锦?”
沈青黛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故作深沉道:“直觉吧!”
三人一路讨论,回中亭司报备后,各自返家,只等第二日上门详查。
沈青黛一夜翻来覆去,心绪不宁,折腾到三更,才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日,三人在中亭司碰面,直接去了杜宅。
平云巷连着翠云湖,此时晨风微凉,薄雾升腾,巷子屋舍若隐若现,仿若云间。
杜宅距中亭司不远,走路不到两刻便到。
方到杜宅大门,管家一见他们三人便迎了上去。
“各位大人,出大事了,二爷的尸身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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