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 夕阳将天空染成绚烂的橘粉色，像一片橘子海。
时听鹿也被泡在了这片彩色的海里，不停冒泡泡。
檀见深将洗好的照片拿给她, 时听鹿只假装不在意地轻瞥了一眼。
心里那团泡泡一瞬更沸腾了。
轻胶片质感，蓝天，棉花云，粉色气球。
取景框的正中间, 少年少女穿着同款学院风衣服，肩靠肩, 女生笑对镜头，男生温柔地偏头注视着她，手指亲昵地点在她梨涡处。
青春，仿佛有了具象。
他洗了两张，一张留给自己，一张递给时听鹿。
她淡然接过, 视线并未在照片上过多停留，也没有追究他的‘越界’。
日色渐晚, 一日约会也即将结束。
他们去了家江浙菜馆, 简单用过一顿清淡的晚饭。
今日的最后一项流程是被誉为“北澜之眼”的江边摩天轮。
奇怪的是，往常这里都是游客最多的网红打卡地，也是情侣的约会圣地, 每天人山人海，嘈杂熙攘。
今夜却格外安静，不见人影唯见江海。
走过江畔时, 有个提着花篮, 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着迎面而来，差一点撞到时听鹿。
檀见深伸手拉了下她的胳膊。
小姑娘停下步子, 冒冒失失地道歉：“姐姐，不好意思。”
时听鹿笑说：“没关系。”
小姑娘趁机掀开自己的花篮，问檀见深：“哥哥，要给姐姐买支花吗？”
檀见深望了一眼过去，“有玫瑰吗？”
“只有一束粉雪山玫瑰了，可以吗？”
“好。”
檀见深走过去，接过小姑娘递来的粉白色花束，扫码付钱。
小姑娘卖完花后，开心地跑远。
檀见深将那束浅粉色雾面纸包装的玫瑰递给了时听鹿。
“粉白色与你很相衬。”
玫瑰也是。
时听鹿盯着那束花沉默了几秒，随后接过，笑着说了声谢谢。
夜晚的摩天轮有种梦幻般的美，各色LED灯流光溢彩，坐在太空舱中，能俯瞰整个城市的灯火璀璨和临江美景。
微风拂过，轻柔的音乐环绕耳畔，时听鹿莫名放松下来，心情前所未有的宁静。
她将那束玫瑰放在膝上，眺望远方。
这是她第一次坐摩天轮。
和自己最喜欢的人。
传说摩天轮转一圈的时间是13分14秒，寓意着一生一世。
也有传说在摩天轮转至最高点时许下愿望，就一定会实现。
多么美好的意义。
她却要打碎这场梦。
在摩天轮还未升至最高点时，时听鹿望见了檀见深身后一面巨大的LED广告屏，上面的人是……晴之。
一张顶级骨相撑起来的天生大荧幕脸，乌发红唇，眉眼英气妩媚，眼波流转间风情无限。
宛若夜空中最亮的星，璀璨，耀眼，光芒万丈。
檀见深的身影慢慢与之相合，他们共存于一个画面里。
还是那样的——天作之合。
时听鹿心里有些发苦，但这份苦也提早终结了她的美梦。
她遥望着远方的夜色与霓虹，用一种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轻声开口：“你还记得，那晚我们一起回小屋时，我问过你的两个问题吗？”
檀见深看着她，“记得。”
“现在，你可以重新回答我了吗？”
檀见深笑了一声，“我以为你已经有答案了。”
“你不说出来，我不敢确信。”时听鹿始终不曾转头望向他。
檀见深沉默稍顷，垂下眼睫，坦言：“我来这个节目是为了你。”
时听鹿垂在膝间的手指一蜷。
“我对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不是误会。”檀见深目光极深地望着她，省去一切纡回，给了她一个最直白的答案。
“时听鹿，我在追你。”
风声一霎静止。
即使早有所感，可真正听清他答案的这一刻，时听鹿心口还是遽然一震。
她仍不敢置信，转头去看他。
他目光清邃而认真，深幽的眼底涌动着未加掩饰的情意，隐有灼烫之感。
她几乎被这一眼击溃。
相顾沉默良久，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喜欢我吗？”
檀见深有些失笑，但心底又蔓延出另一种痛楚。
哪怕他做得如此明显，说得如此直白，她仍不敢相信自己对她的心意。
归根结底，是自己当年的拒绝，成了她心上跨不过去的一道坎。
这道坎时隔多年，终于反噬到他身上。
因果循环，自尝恶果。
他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下，正欲开口，领夹的麦里传来导演火烧眉毛的声音——
“檀总，节目刚开始，求您忍一忍，不要这时候告白，不然后面没法录制了！！”
“……”
氛围被这个煞风景的打散，檀见深不悦地皱起眉，将别在领口的无线麦一把扯下。
监视器后的导演：“……！！”
何睿笑疯：“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敢左右檀总了。”
导演看了一天檀见深追在女孩身后的忠犬纯爱样，都快忘了他身份了。
好半晌，他才憋出一句：“操，差点忘了这位大佬是祖宗了！”
他薅了把光秃秃的头，“得，到时这段直接掐掉吧。”-
摩天轮已缓缓升至高空。
檀见深皱眉犹豫的那几秒，在时听鹿眼里犹如一柄利针。
刺破了她对他的最后一丝动摇。
“我……”
“檀见深。”时听鹿在他即将开口时，蓦然打断他。
檀见深对向她的眼神，心口一窒。
她此刻的眼神像极了重逢那日，在车里，她拒绝加他微信时的果断与决绝。
——那是欲要彻底斩断与他联系的意思。
时听鹿也伸手摘掉无线麦克风，逼自己直视着檀见深的眼睛，语调平缓，声音称得上温柔：“我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接近我，向我示好，展露好感。我都希望，到此为止吧，你不要再靠近我了。”
檀见深一僵，眼底隐痛，“你不想听我的答案，是因为即使答案为是，你也不相信……我对你是认真的，对吗？”
“……还是，”檀见深艰涩地吞咽了一下，“无论我回答什么，你都会拒绝我？”
时听鹿只觉心脏被藤蔓缠住般，一时间有些难以呼吸。
原来拒绝一个自己喜欢了那么久、那么久的人，会这么难过。
她手指下意识攥紧那束花，又慢慢松开，纤长的睫毛沾上了些湿意。
声音也似雾汽般潮湿：“我本来……就是要放弃你的。”
檀见深被“放弃”二字刺穿心脏。
许久后，他才沉沉呼出一口气，哑声开口：“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想过，我们之间会有第二种结果？”
时听鹿睫毛颤抖，“我不是一个爱做梦的人。”
檀见深心口持续钝痛，目光却仍紧紧盯着她，不肯放过她一丝表情变化。
“时听鹿，我不会和自己不喜欢的女孩暧昧。”檀见深声音涩然，“重逢后，我对你做的所有都是真心的。”
他停顿了一下，神色凄楚地望着她。
那双清冷的桃花眸在缱绻夜色里，恍然有种破碎感。
越伤越美。
“我真心的喜欢你，真心的在追求你，也是真心的……想要跟你有一个结果。”
“…………”
时听鹿没想到他真的会说出口。
她哑然失声地望着他。
而昔日里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却在此刻，将姿态堕入尘埃里，近似向她祈求：“我可以给你足够的时间去考虑，我追你多久都没关系。给我一个走近你的机会，别这样果断地拒绝我，好不好？”
时听鹿呼吸一寸一寸紧绷，悬在心口处的那根弦终于绷断。
她眼角滑下泪来，“檀见深……别这样，好不好？”
她宁愿他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志得意满，永远所愿皆所得。
也不愿看见他求而不得，如此卑微的样子。
哪怕令他如此卑微的这个人，是她自己。
檀见深看见她落泪，顿时慌乱无措，他从座位上起身，上前一步，屈膝蹲在她面前，犹豫几秒后，伸出手去，轻轻用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
“是我惹你哭了吗？”他喉结滑动，仰头看着她。
一张素白的小脸上，鼻尖红红，泪雾朦胧。
他上一次惹哭她，还是七年前，他拒绝她时。
那晚，她也是用这样一双湿红的眸，破碎地看着他。
此后，他无数次在梦里梦见那双泪眼，无数次体会当时被她眼泪灼伤的痛苦。
可即使再痛，他也不愿醒来。
因为醒过来，她就不见了。
可现在，她就在眼前，在他掌心。
他却再一次，叫她难过的流泪。
檀见深心疼难忍，不断地擦去她眼角湿痕，沉默须臾后，不敢确信地低声问：“……你还喜欢我，是吗？”
其实，她的眼泪，已经说明了一切。
时听鹿始终低垂着头，不想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她只是控制不住地无声哭泣，不知是哭自己十年暗恋终有回响，还是哭那个骄傲的少年为了她堕入尘埃。
“檀见深。”她声音抽噎。
“嗯，我在。”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睫，去看他，话音断断续续：“我小时候有一个特别喜欢的芭比娃娃。”
她莫名开口，檀见深有些疑惑，却也认真听她后话。
“我每天都精心地照顾她，给她搭小房子，给她换好多漂亮的衣服，给她唱歌，晚上抱着她睡觉。我把她当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时听鹿嗓音有些清哑，“可后来妈妈打扫房间时，不小心摔了她，她折了一只翅膀。缺少一只翅膀的她，不再完整了，我怎么修复也无法复原。妈妈很自责，给我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芭比娃娃。可我却将她们一起丢了，之后再也不玩芭比娃娃了。”
檀见深心中顿悟。
“所以，你明白吗？我想要的是完整的、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时听鹿眨了下眼睛，“如果不是，我会干脆舍弃。”
檀见深手指还停留在她湿热的皮肤上，已经没有泪水再涌出，可他却舍不得离开。
他目光沉静地望着她，忽而低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给你的，不是呢？”
摩天轮缓缓降回原点，背后的LED大屏依然在闪烁，晴之的脸却有几分模糊。
空气中吹来一阵闷热的风。
他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我心里没装过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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