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09
时听鹿没有时间去细想缘由, 她整理了一番心绪后,走进了录音室。
《听见》第三集。
高一期末考,男女主在同一考场, 前后排。
沈嘉澍姗姗来迟,坐到位置后,翻出考试用具,抬头看了眼, 发现这个教室里没有钟表,便身子往后一仰, 低声问:“同学,带手表了吗?”
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苏缇泠呼吸一颤,眼睫慌慌张张地扑簌着,不敢抬头,僵住几秒后才转眼看向自己的手腕, 第一次庆幸她今日戴了手表。
知道他询问的缘由肯定是希望她告知时间,但她为了多‘占用’他一句话的时间, 先回答了这句废话:“……带了。”
果然, 沈嘉澍紧接着问:“可以问一下,现在几点了吗?”
苏缇泠一阵窃喜,她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这样的心机。
她将手腕轻轻抬起, 突然感觉自己的表针在乱飞,好半晌,她才辨认出时间:“七点五十七。”
“谢谢。”沈嘉澍转回头。
苏缇泠缓缓呼出一口气, 终于敢抬起眼。
他们两个第一次挨得如此近。
她终于可以不费力地、就这样在身后光明正大却又偷偷地凝视他。
其实不过是三分钟, 她却觉得时针好像走了三遭。
很快,监考老师走进来, 分发试卷。
第一科考语文。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沈嘉澍的文字功底,他的作文被当成范文,复印了几百份在高一各个班级广为流传。
他的字也很漂亮,铁画银钩,行云流水。
那次的作文主题是“自我与自己”。
通篇引经据典,字字珠玉,她来来回回细读了好几遍,还忍不住摘抄了几个段落。
但其中,她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他结尾的收束语,引自伍尔夫的一句话——
“不必行色匆匆,不必光芒四射,不必成为别人,只需做自己。”*
久处暗室,仰望他人光芒之人,很难不被这样一句话触动。
苏缇泠眼角发热,她手指细细抚摸过那行字迹,一滴水珠滚落,洇湿了那片墨迹-
时听鹿念完那句话的时候,嗓音已经哽咽。
她和画面中的苏缇泠,几乎处于同时,眼角滑落一颗泪。
为什么她总能如此共情呢?
因为她的青春,实在和她太过相似。
她的所有,她都能感同身受。
也是高一那年期末考。
他们没有分考场,都在原班考试。
业已入冬,外面天气严寒,窗户浮了一层冷雾。
临开考不久前,时听鹿闲来无事,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巾,开始擦拭窗户内壁那层白雾。
模模糊糊擦干净一处玻璃面时,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出现在玻璃外,随之指节微屈,轻叩了叩窗户。
时听鹿抬眼望去,看清手的主人时,双眼倏地睁圆。
呼吸一时间,也仿佛被外面的冷空气冻结住了。
明净的窗外。
历经秋夏交替。
檀见深如初见那般,再一次路过她的窗台风景。
但这一次,他却停在了她的窗外,扣响了那扇‘门’。
檀见深微微弯下腰,眸色清寒,语气却堪称温和,礼貌问道:“同学,可以帮忙看下时间吗?”
他们之间的第三次对话。
她在他那里,依然只得一个‘同学’的称呼。
但比失落更多的还是……惊喜。
至少他停在了她窗前,问得是她,不是别人。
时听鹿不敢与他对视太久,在心口一阵砰砰跳中,抬眼望向了挂在正前方的那面老式摆钟。
怕他听不清,尽量提高了声音:“……十点零七。”
“好,谢谢。”
他起身离开窗户,冲着后面飞奔的脚步声扬声喊了句:“快点,还有三分钟开考!”
“知道了知道了!不是没你腿长吗?!”宋炀气喘吁吁地抱着个篮球跟了上来。
他俩踩着铃声踏进了考场。
时听鹿不由回头望了一眼,檀见深坐在最后一排,姿态松弛,气定神闲,一点考试的紧张感都没有。
然后那次他考了年级第一。
语文单科成绩全校最高,作文57分。
木老师将他的作文当成范文,在全班面前朗读了一遍,随后派人印发下去,以此为榜样,学习参考。
他们班的范文,是檀见深亲自分发的。
时听鹿在第一排,很幸运的——第一个从他手中接到了范文。
虽然已经听老师读了一遍,但真正看到他字体那一刻,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她双手捧着他的范文,从第一行细细看下去,欣赏他的字,赞叹他的笔力,惊艳他的文采。
也共振于他字里行间紧扣的这次作文主题——自信。
直到看到结尾最后一行——
“如果做不成太阳,那就做只属于自己的星,会有银河与月亮奔你而来。”
时听鹿至今都记得,这句话带给她的触动。
与前面的理性逻辑有些脱节,这句话偏感性,但却一下戳中了她的心。
因为她也曾是一颗耀眼的太阳,自信,明媚,大方。
后来太阳陨落,她成了最不起眼的存在。
那时,她不知道原来还有第二条路可走,那就是……成为一颗星星。
哪怕光芒微弱,也好过永远懦弱地躲在壳中,一蹶不振。
后来高二她决定辗转求医,做声音康复训练,毅然决然重拾梦想,走艺考道路。
很大程度就是受檀见深影响。
他的那首歌还有这次范文,带给了她难以言喻的力量。
而且,她在当年还发现了一个秘密。
——她手中的范文不是复印件,而是他的手写原文。
因为那最后一句话,木老师朗读的时候,根本没有。
起初以为木老师觉得这句话有些脱离议论文的基调,所有没有念出来。
但她很快就从同桌那里验证了,她手上的复印件确实没有这句话。
所以……这句话是他后来一时有感加上去的?
然后分发的时候,又一不小心,将自己的原文发到了她手里?
不管怎样,她感谢这样的“阴差阳错”。
她第一次有些‘卑劣’的佯装没有发现这件事情,也没有归还于他。
她擅自将他的所有物,据为己有。
并且得意于自己拥有了一件他的专属物。
后来那两年,她每每烦躁、焦虑、迷惘、想退缩的时候,将会将他的作文拿出来,一笔一画临摹他的字迹。
将他最后那句话,深深刻进了自己骨子里。
她要成为最璀璨的那颗星。
她要月亮和银河都奔她而来-
檀见深静静地站在控制室里,隔着玻璃看向录音室里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女孩。
她低垂着头,露出一截纤弱白皙的脖颈,细肩微微颤抖,整个人看起来不堪一折。
檀见深攥紧掌心,嗓音沙哑:“她在里面这样多久了?”
姚曼摘下监听耳机,叹气说:“小半钟头了,估计是入戏了。”
她们一般不会强行将演员从情绪里带出来,全凭他们自己消化。
她也心疼,但却一次次折服于她的演绎,“这姑娘天赋惊人,要么就是她跟这个角色高度共情了。我做配导这么多年,还没碰见过一个声音演员,全部都是一条过,从没有反音的情况。”
“准备好雪梨水,等她出来给她喝。”檀见深又看了她一眼,才收回视线,吩咐一声后,轻声走出了控制室。
留下一地惊诧目光。
房间里调音师、录音师、混音师还有助理们齐齐大眼瞪小眼。
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幻视了。
檀总日理万机,什么时候亲自来过录音棚,还嘱咐这些细碎琐事。
这分明是……!!
姚曼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冲这群人摇了摇头,警告道:“别宣扬。踏实工作。”-
时听鹿这次花了近一个小时才走出情绪。
她离开铭蓝时,阳光铺天盖地照下来。
笼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她眯了眯眼,转身看了一眼身后恢弘耸立的高楼。
来往人影,行色匆匆,光鲜亮丽。
她不由想起了纪嘉形容铭蓝那句话——“明星的造梦场”。
所以,他那晚说的圆梦,到底是圆得谁的梦?
又是为谁而圆梦呢?
时听鹿被太阳照得晃眼,她抽回目光,转身离开这个繁华地。
下午接到跟拍pd云薇的通知,晚上会有男四女四登场,他们享有一次发起晚餐邀约的机会。
而男四选中的人是她。
所以,她早早回了小屋做妆造,然后坐节目组安排的车,抵达晚餐地点。
位于西城区的一家高空法餐厅。
内部是精致优雅的红金复古装潢,墙壁挂画和吊灯都极有格调,小提琴曲婉转悠扬,处处都透着浓郁的法式风情。
侍应生将她引至靠窗预订好的景观位。
那里已经坐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正侧头看落地窗外的夜景,看似很专注。
时听鹿深呼吸了一下,心里做好准备,走过去。
男人似是察觉到她的脚步声,转过头。
四目相视。
时听鹿脚步倏然顿住,双眸错愕地看着面前男人,目光是显而易见的惊诧。
她怎么都没想到,男四号嘉宾是——姜珩!
天!
程意泽和檀见深出现在恋综已经是小概率事件了,现在又来了一个姜珩。
她甚而觉得剧情发展已经有些狗血了!
这是在……搞她吗?!
姜珩已经猜到她见到自己的反应了,站起身,替她绅士地拉开座椅,笑着看她:“先来坐。”
时听鹿又呼出一口气,才云里雾里地走过去坐下。
侍应生递来菜单。
“点完餐我再和你解释。”姜珩示意她先点餐。
时听鹿哪还有心思吃饭,她手指随意点了份他家的招牌惠灵顿牛排,要了五分熟。
姜珩点了和她一样的主餐,又加了份鹅肝、芒果虾仁色拉和香橙舒芙蕾。
“白葡萄酒可以喝吗?”
时听鹿摇摇头:“不太能喝酒。”
姜珩合上菜单,对侍应生说:“麻烦来两杯香颂玫瑰露。”
“好的,请稍等。”
人走远后,姜珩也没有顾忌这是在节目里,直接跟她坦白从宽:“我妈是从许阿姨那获得的灵感,那晚从你家回去后,她就连夜给我报名了同档恋综。”
时听鹿无言:“……”
姜珩也感到无语:“节目组调查了我一天,就直接和我签合同了。因为不影响工作,也是为了给我妈一个交代,所以我来了。”
“想着有你在,应该也不会太无趣。”姜珩意有所指地笑说,“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
时听鹿喝了口水压惊,干笑一声:“是、是挺惊喜的。”
姜珩直接戳穿她:“笑得这么勉强,就不要和我说惊喜了。”
“我只是觉得有点……”时听鹿费力想到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情形,“抓马。”
姜珩笑出声:“我也觉得有点。但人生如戏嘛。”
侍应生陆陆续续上餐。
姜珩端起那杯粉色的玫瑰露,笑意温和:“以水代酒,敬一下我们的缘分吧。”
……缘分?
“总算,让我找到机会弥补了上次缺席与你约会的遗憾。”
约会……遗憾……?
不是吧?
姜珩在国外留学多年,生活节奏很快,所学专业的原因也让他万事都讲究高效快捷,从不拐弯抹角。
“其实我是个声控,从电话里听到你声音的那一刻,我其实有些后悔,错过了与你的相见。”姜珩望着她,坦诚道,“直到昨晚在你家见到你,我更落实了那种怅然所失的心情。”
时听鹿整个懵掉。
“心有所动,才会后悔。”姜珩笑说,“所以,我也算自愿来这里的。”
“抱歉,我跟你说可以只做朋友,那并不是我的真心话。”
“…………”
时听鹿忍不住想,她今年是命犯桃花了吗??
她掩饰性地咳了声,冒然打断他的话,提醒他:“你记得昨晚你问我的话吗?”
姜珩当然记得。
也记得她毫不犹豫的“是”。
但他并不在意,“所以呢,你们在一起了吗?”
时听鹿再次被他的话堵死。
不愧是学过法律的人,一句话击中命门。
时听鹿将叉子用力插进牛排,扬起一个僵硬的笑:“……没有。”
“那如果我要追你的话,也不算违反公序良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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