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天堂鸟(三十四)

    萨瑞莉娅的裙摆随着她的走动而摩擦和舒展, 如同一朵盛放的玫瑰花。

    夺位并不是一件只要嘴上说说就能够轻松的达成的事情,其中所需要牵扯到的部分还有很多。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有一样东西又格外被需要……也就是,钱。

    萨瑞莉娅贵为帝国的公主, 而且还是如今唯一一位身份正统的、帝国皇帝的孩子, 她手中的财富, 自然是很多的。它们当中有的来源于皇帝的封赏,有的来源于已逝的皇后的遗赠, 有的则是其他人为了讨好公主而献上的礼物。

    只不过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这些中大多都是固定的资产,而并不是能够被萨瑞莉娅随时取用的、手中的流动资金。

    那么对于萨瑞莉娅来说, 就可以当做是没有。

    为此, 公主殿下不得不比起以往要更多的游走于各种的聚会上与人结交, 以便能够在这个过程当中发掘出合适的冤大头 ……啊不,是投资人。

    今天的这一场宴会,当然也是为了这样的目的。

    萨瑞莉娅轻轻的晃动着自己手中的酒杯,看那澄金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的摇动。

    她的身份毕竟尊贵, 就算是在这样的名流的宴会当中也都是众星捧月一样的存在, 只存在别人来上赶着想要入公主殿下的眼,而萨瑞莉娅需要做的, 不过是在这些人当中选出自己看得上的人并与之攀谈就可以了。

    “塞卡尔德家主到——”门口的侍者一边将一位新的来客引入, 一边通传了对方的身份。

    萨瑞莉娅因为那个耳熟的姓氏而抬起眼来, 朝着那边看了一眼。

    而她也能够清楚的听到周围的其他宾客当中响起来的那些高高低低的议论声。

    “塞卡尔德家如今只剩下那一个孩子了吧?”

    “居然真的撑下来了……还以为塞卡尔德这个名字要从此在伦底纽姆当中消失了。”

    距离塞卡尔德家的灭门惨案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 原本被认为或许要就此从伦底纽姆消失的塞卡尔德家居然当真在一定的动荡之后稳稳的立住了,这如何不是一件令人感到惊叹的事情。

    毕竟以往, 夏利.塞卡尔德可是很长一段时间里面都能够和“废物小少爷”这一类的词语挂上等号的。塞卡尔德家的长子和次女有多么优秀, 那么夏利便有多么的无能与不堪大用。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从来不被人放在眼中的,天真并且还带着单纯的愚蠢的、被娇养着长大的小少爷, 居然真的表现出来了足够令人刮目相看的能力,仅仅只凭借着自己一人,也让塞卡尔德家姑且守住了昔日的辉煌,甚至是靠一己之力,为自己的家人查明了真相,一纸讼状将前皇太子告上了法庭,并且宣扬的人尽皆知,以至于这件事无法被轻易的糊弄和隐瞒过去。

    尽管因为皇太子的意外死亡,关于塞卡尔德家族的灭门惨案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但也已经足够上流社会重新审视拥有着夏利存在的塞卡尔德家。

    而如今,对方能够出现在这一场规格极高的宴会上,似乎原本也是某种承认和象征。

    穿着华丽的礼服的小少爷也已经在侍应生的引领下来到了殿内,熟稔并且游刃有余的和自己一路上遇到的人问好。

    尽管过去了一年,但是夏利的外表看起来依旧还是少年的模样,并没有怎么增长;他的脸上挂着轻松而又恰到好处的,礼节性的笑意,一派的纯稚之色,仿佛丝毫未曾受到这一年当中的种种变故的影响,与往常一般无二。

    只有非常敏锐的人才能够发现,无论在这位夏利.塞卡尔德的面上挂着怎样灿烂的笑,但是那一双矢车菊花海一样湛蓝而又美丽的眼眸当中却唯有一片的冷意,就像是河面上浮动着的碎冰。

    “你来了,塞卡尔德。”

    “好久不见 ……上次我们说过的那个……”

    当夏利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那些先前三三两两的议论声全部都熄止了——毕竟这里的一个两个,全部都是人精,自然不会做出这种当着别人的面说对方小话的行为。

    正好相反,他们一个个的面上都挂着极为热忱的笑意,仿佛和夏利之间是多么的亲密无间、关系密切的友人一样。

    这样的做饭并不奇怪,因为夏利的身上的确有足够令人图谋的东西。塞卡尔德家原本就是伦底纽姆首屈一指的富豪之家,虽然并无爵位在身,但已逝的塞卡尔德家主、长子与次女都曾经身居要职。

    虽然是在蒸汽机问世之后,抓住了时代的浪潮迅速的发展起来的新兴家族,传承也不过三四代的时间,可是其手中攫取的财富却足够令人眼红,说不得不少面上光鲜、实际上平日里颇有些捉襟见肘的落魄贵族世家还要来的更为体面和富有。

    而在夏利接手了塞卡尔德家之后,不但没有让塞卡尔德的财富缩水,反而还在初期的动荡之后,甚至还增长了一些……

    毫不夸张的说,当这个尚未长成的少年人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于其他人而言就仿佛是看到了一株摇钱树。

    没有谁会嫌自己手上的钱多的。更何况夏利与塞卡尔德家从未表现过任何的政治倾向,是绝对的中立者,自然大家都愿意和他接触,看看能不能自己也分到一口肉汤,跟着赚上一笔。

    可以说,夏利甚至是比萨瑞莉娅这位公主还要在这场宴会上更为受人追捧的香饽饽。

    萨瑞莉娅身边所簇拥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另一边以夏利为中心聚集起来的人群,有人深知萨瑞莉娅如今缺钱的处境,于是便同她提议 :“那位就是塞卡尔德家如今的家主,殿下以往是不是还没和对方怎么见过?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够将他引见给您?”

    萨瑞莉娅微微一笑:“我也一直想见他很久了,毕竟……也是皇兄犯下的过错。”

    “说起来,倒是应该由我亲自去和他赔礼道歉一番才是。”

    这样说着,萨瑞莉娅站起身,朝着夏利的方向走了过去。

    萨瑞莉娅这位公主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受到了万众瞩目 ,当下便有诸多的目光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夏利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朝着自己走来的公主。

    他弯了弯眼眉,朝着对方露出笑容,然而萨瑞莉娅原本行走的脚步却猛的一顿。

    ——方才有那么一刹那,她在对方的一边眼瞳当中,好像看到了【知识集会】的图标。

    第122章 第 122 章 【感谢灌溉】【6w5营养液】

    天堂鸟(三十五)

    夏利的眼睛原本就是矢车菊蓝, 和知识集会的图标看上去色泽很是相近;再加上那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一个片刻,所以其实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样的变化。

    ——除了一直都有在密切的关注他的萨瑞莉娅之外,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但是萨瑞莉娅确信, 自己的确是看到了。

    她的心头难免生出一些有点微妙的情绪, 是对面前的夏利的, 同样也是对【知识集会】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的话,或许她便更多了几分要去同夏利攀谈的理由了。

    优雅的少年与金发的少女端着酒杯打了一个照面, 随后俱都朝着对方举起了手中的杯子致意。

    “这位便是塞卡尔德家主吧。”萨瑞莉娅的眉眼噙着笑意,任是谁来见了,都会觉得她的确是因为见到了夏利而感到了万分欣喜的, “说起来, 我其实早就应该去拜访一二才对……皇兄所犯下的罪行因为种种原因, 至今未曾公开审判;但是皇室也理应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自己的态度才对。”

    她朝着夏利微微欠身——以萨瑞莉娅的身份来说,这当真是一件在其他人眼中看来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以威洛德纳的名义,我在此代替他,向你致以诚挚的歉意。”

    少年人的视线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萨瑞莉娅能够非常明显的察觉到其中那种隐含的打量与某种莫名的讥诮。只是这些情绪到了最后全部都散尽了, 汇聚成了一种莫名的疯癫与狂热。

    随后,萨瑞莉娅听到面前的少年人开口了:“已经过去的事情, 也请公主殿下不必再提。”

    “毕竟您的皇兄也已经为此而付出了代价, 我想我的父亲与兄姐的在天之灵, 多少也能够瞑目。”

    他的话语听起来与其说是在感谢, 不如说更像是在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成分要多上亿些。少年的目光沉沉的落在萨瑞莉娅的身上,像是在估量着一些什么。周围的气氛都在不知不觉间变的紧张了起来, 其他的人精一样的家伙也都将视线隐晦的朝着这边投了过来, 像是生怕夏利会当场发难,亦或者是让萨瑞莉娅下不来台阶一样。

    好在夏利最终并没有那样做。远处的舞池能够听见传来的、若有似无的音乐声,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少年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酒杯,随后一条腿微微后撤,弓腰抬手,向着萨瑞莉娅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来。

    “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够请殿下您跳一支舞?”

    周围传来了高高低低的吸气声——是为了夏利的举动,也是为了他的大胆。要知道,在几年前,萨瑞莉娅公主刚满十五岁的时候,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在舞会上对她发起邀请,但结果当然是被荣宠加身的公主毫不犹豫的、以非常丢脸的方式拒绝了。

    在那之后,皇室便放出话来,说萨瑞莉娅身体娇弱,撑不住舞会的运动量,为了公主殿下的身体故而拒绝等一系列的话。总之,从那之后,社交场上也就默认了萨瑞莉娅是不会同意他人的邀请跳舞的,自然也就更不会有人上门去自取其辱。

    这位塞卡尔德家的家主是怎么回事,难道没有人同他说起过这些吗?还是说,是想要通过这样特别的方式在公主殿下的心里留下一个特别的印象,并且以此来成功和萨瑞莉娅公主牵扯上关系呢?

    要知道,现在的萨瑞莉娅可不仅仅只是一位公主——她甚至有可能成为这个帝国未来的主人。

    毕竟在与五皇子之间的这一场拉锯战当中,萨瑞莉娅并不见得是处于下风、弱势的那一个。

    有的人目光当中流露出了等着吃瓜看戏的神情,有的人则是在心底阴暗的诅咒夏利会被萨瑞莉娅残忍的拒绝、好好的丢上一个打脸才好,也有人心头抱有着傲慢之意的叹息,心想终究这位塞卡尔德家主终归还是太过于年轻了,行事之中难免失了章法与过于焦躁——

    然后,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只见那一位帝国的玫瑰甚至都没有多少的迟疑,便已经挂着甜美的笑容,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乐意之至。”

    ***

    萨瑞莉娅与夏利相携,在舞池当中翩翩起舞;不知道有多少惊奇的、迷惑的、嫉妒的、打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瞧了过来,但显然并不被两位主人公所放在眼中。

    实际上,他们正在借着音乐的遮掩,以及跳舞的时候本就极为亲密的距离,交流着一些……如果被旁人听到了的话,定然会发生非常不得了的事情的话语。

    “我此先并未想过,塞卡尔德家主也是知识的追随者。”萨瑞莉娅轻声道。

    对此,夏利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想,世人也没有谁能猜到,殿下会是真言的执旗人。”

    不过,夏利今天来这一场宴会上同萨瑞莉娅相识,并非是要同她争论个一二,而是带着更多的任务在身上的:“今日宴会之后,我便有了和你名正言顺的认识的理由。日后塞卡尔德家的财富任由您取用,即便是您登临那大位之后。”

    “只是请您不要忘记,同守门人之间的承诺。”

    萨瑞莉娅便心知,他指的是让那位“门之主”彻底的占据知识的大旗,并且尽数的掠夺走智慧女神的地位与信仰。

    “我自然会这样做的。”萨瑞莉娅颔首,“这本便是我与贵教会之间由神明见证所订立下来的约定。”

    她顿了顿,终归还是问出了一个自己一直都极为好奇的问题:“对于要帮助我这件事情,你似乎并没有什么排斥的意思——我本以为你会憎恨我,以及整个皇室。”

    毕竟塞卡尔德家因为威洛德纳皇室而覆灭。

    萨瑞莉娅以往也曾听闻过关于塞卡尔德幼子的传言,知道他以往是多么的“荒唐”与“无能”。然而就是这样的夏利却能够将塞卡尔德家撑起来,便是素来眼光都极高的萨瑞莉娅,也必须承认对方的能力与努力。

    夏利并没有立刻回答她。

    那一双矢车菊一样的蓝眼瞳注视着 萨瑞莉娅,而这一次,绝非是错觉,萨瑞莉娅确实在他一边的眼瞳当中看到了浮现出来的倒三角的图案。

    “你对于我主的计划,拥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性。”夏利说,“那是我主想要达成的事情,那么我就一定会不惜一切的去将其完成。”

    “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我主的行为,即便那个人是我自己。”

    当这样说的时候,他的面上流露出某种堪称“狂热”的色彩来,直看的萨瑞莉娅这种精神正常理智在线的普通信徒眼皮一跳。

    “更何况……整个皇室当中,或许唯有你才是真的不欠我什么。”

    说到这里的时候,夏利面无表情的勾了勾唇角,是一个笑容——只是看着有些诡异就是了。

    “说起来,我倒是一直未曾同你道谢。倒是要多谢你的出手帮忙。”夏利说,“虽然不能自己手刃他实在是有些可惜,但想一想,凭借我自己的力量所能够做到的,最多也就是让他身败名裂,很难达到要他偿命的程度。”

    虽然未曾点明,但他们口中所提及的,显然是那位前.皇太子阁下。

    作为“知识”的信徒,【门之钥】途径的神眷者,夏利并不以战斗见长。若是想要暗杀地位非同凡响、身边保护众多的皇太子,确实是一件成功率非常小的事情。

    要知道,直到现在,皇太子究竟是怎么在保卫森严的皇宫当中离奇的被人袭击死亡而整个过程都未被发现,这依旧是一个难解的谜题。

    萨瑞莉娅挑了挑眉,倒是有些意外夏利知道了这件事情。

    “这样一说,我倒是受之有愧了。”公主殿下轻巧的牵着夏利的手,转了一个圈,“我只是执行了法庭的裁决,做了应该做的事情。”

    “没有一个人可以不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没有一条法律应该被玷污和践踏。”萨瑞莉娅的眉目如画,口中说出的话却是煞气惊人。

    “如果有人不懂法律的话,那么我会让他们懂法律的。”

    ***

    有了塞卡尔德家的资金注入,萨瑞莉娅的事业上一个很大的关卡被打通,瞬间呈现出了虎狼之势,一时之间让五皇子那边都不得不暂避锋芒。

    而就在这个时候,萨瑞莉娅得知了一个消息。

    ——她那已经昏睡了数月之久的父皇,醒来了。

    这个消息可以说是在整个伦底纽姆当中都掀起了骇浪惊涛,其冲击力之大,足以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脑中嗡鸣、头皮发麻。

    毕竟几位皇子和萨瑞莉娅公主的种种动作,可都是默认皇帝大概不会再醒过来……甚至是命不久矣了。

    不管怎样,萨瑞莉娅自然还是第一时间赶去“探望”自己的父皇。

    她也诚然是最受宠的孩子,五皇子先前来请见的时候铩羽而归,然而如今当萨瑞莉娅同样提出了探望的请求,却被轻易的允许了。

    很难说萨瑞莉娅的心头究竟抱有着一种怎样复杂难明的情绪。

    父皇会问她什么吗?会为了她最近的一系列堪称“胆大妄为”的举动而斥责她吗?而皇帝的苏醒,又会对帝国如今的局势产生什么样的刺激和影响呢?她之后应该如何行事和安排自己手下的势力?

    这些问题全部都盘绕在萨瑞莉娅的心头,让少女的眉间都染上了几分不自觉的愁意。尽管她已经努力的要让自己露出无事发生的、庆贺而又喜悦的笑容,但是作为一位父亲、一位皇帝,如今还只能虚弱的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依旧是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女儿那隐藏在表象下的情绪。

    “你来了,萨瑞莉娅。”

    几个月的久卧在床仍旧是对皇帝造成了影响。他甚至看上去都不曾消瘦多少,那双眼睛也依旧是锐利而又通透的,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在他的面前隐瞒。

    萨瑞莉娅在他的床边跪坐了下来,伸出手去,勾住了皇帝的手。

    “您还好吗,父皇?”

    这一句问候确实是真心诚意的。毕竟对于萨瑞莉娅来说,皇帝确实是一位好父亲,也从不曾苛待过她什么。

    皇帝笑了笑,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注视着自己的女儿,目光当中充满了感慨之意,像是第一次意识到那个刚刚诞生的时候、还没有自己的手臂长的小小的婴孩,如今已经长成了这般亭亭玉立的模样。

    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了。

    “你远比我想的做的还要更好,萨瑞莉娅。”皇帝的声音里面充满了赞许。

    萨瑞莉娅蓦的睁大了眼睛,有某种可怕的猜想浮现在心头。

    “您是说……?”

    她又看了看皇帝那嗜好看不出来久病缠身的、气色红润的模样,一个猜测模糊的浮上了心头。

    “……您其实一直都没有事。罗伯纳那个蠢货的计谋从未奏效。”萨瑞莉娅喃喃着,“但是您默许了他的行为,顺水推舟的站在了幕后,注视着一切……”

    少女用一种茫然和困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亲。

    “那么您也知道我做的事情了。您要为此责罚我吗?”

    然而出乎萨瑞莉娅的意料的是,皇帝闻言,却反倒是大笑了起来。

    “我为何要责罚你?”他听起来确实是非常开心的,“我高兴都来不及!”

    “萨瑞莉娅,我的明珠,我的玫瑰,我的骄傲。”皇帝的声音里、目光里,全部都含着不加掩饰的笑意。

    “——我是如此乐于见到你所散发出来的璀璨光芒。”

    第123章 第 123 章

    天堂鸟(三十六)

    皇帝毕竟是皇帝。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 五皇子罗伯纳的那一次投毒确实起到了效用,但是也不过只是一时的,而且影响也并不如五皇子原本以为的那么剧烈。

    实际上, 在第二天皇帝就已经清醒了过来。

    只不过等到查明了这背后的主使者五皇子, 以及他之所以这样做所为的意图之后, 皇帝想了想 ,并没有让人声张自己其实无事的消息, 反而还推波助澜一番,让外界都以为皇帝病危,命不久矣, 并且开始闭门不出。

    他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的野心, 也看到了自己的女儿的努力。

    威洛德纳皇帝并不是一个非常循规蹈矩的、传统的皇帝。他也不会认为萨瑞莉娅是女孩子, 所以就无缘去触碰那个位置。

    他甚至是乐于见到自己的女儿展露出这样的锋芒,表露出要将一切都吞纳到自己的麾下的野心的。

    就像是萨瑞莉娅自己曾经对芙卡洁丽所感叹过的那样,在如今的一众皇子与公主当中,她的确是最杰出、最优秀的那一个。无论是眼界, 还是能力, 亦或者是手段、心性、家境,没有谁能够比得上萨瑞莉娅。

    在皇太子意外死亡之后, 曾经有不止一位大臣看着萨瑞莉娅暗自叹息:倘若这位并非是一位娇柔的公主, 而是一位皇子……就好了。

    皇帝倒是不这样觉得。在他看来, 这个位置能者居之。他不会因为萨瑞莉娅的性别而将她从皇位的竞争当中剔除, 就像是皇帝也会平等的给予自己的那些私生子们争夺这个位置的资格。

    当然,秉持着对于这个国家的未来的期望, 他自然更愿意将国家交到一个真正有能力的继承人的手中。

    萨瑞莉娅已经表露出了要争夺皇位的意愿, 而接下来,皇帝要看的便是自己的女儿、曾经一直都被悉心的养护照料的玫瑰在离开温室之后, 是否能够担得起风霜、担得起质疑、平得了诸多的不满,让人们即便是违背了一直以来唯有男子才享有继承权的祖训,也依旧愿意簇拥她的领导。

    如果萨瑞莉娅真的可以做到这些的话,那么这皇位便是创天下之先,交给萨瑞莉娅,皇帝认为那又有何不可呢?

    他暂时的退局势必会让一切都变的愈发的混乱。

    但唯有在这混乱当中——唯有在真正的危机与竞争当中,才能够看得出究竟谁是钻石,而谁又是沙砾。

    至于现在,皇帝显然是认为时机已到。他观察到了自己想要观察的东西,也差不多是时候给一切都做出一个收尾。

    萨瑞莉娅本就是心思机敏之人,当皇帝以这样一副几乎没有怎么受到影响、身体健全的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足够少女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推断出个七七八八。

    她很难形容自己复杂的心情,张了张嘴,居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于是最后,少女便只是望着自己的父亲、这个国家的主人,向着他询问:“那么,父皇——我有通过您的考核吗?”

    皇帝的眼底漾起了些微的笑意:“当然,萨瑞莉娅。”

    “我说过,你一直都是我引以为傲的明珠。”

    “在和罗伯纳的争斗当中,你毫无疑问是处于上风的那一个。我并不怀疑,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你最终能够成为那个站在我面前的胜利者。”

    皇帝唇边的弧度 像是扩大了一些。

    “这个世界上,看来将要史无前例的出现一位女皇了。”

    “只不过,萨瑞莉娅,在决定将这个位置交由给你的同时,我也需要一个来自于你的承诺。”

    “……您说?”萨瑞莉娅有些迷茫和不解的看着皇帝,不知道对方究竟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来。

    “这个国家,是属于我们的。它不属于教会,更不属于神明。”皇帝道,“你必须向我承诺这一点。”

    “并且你这一生,都应该为了达成【无神之国】的愿景而奋斗。”

    ***

    神明居于天空上的时间已经太久太久了。

    久到祂们已经遗忘,从英雄的时代开始,人类就已经是一个怎样的种族。

    ***

    当皇帝面色红润,毫无异样的站在朝堂上,身后半步跟着他最心爱的女儿的时候,五皇子就知道,自己在这一桩竞争当中,已经是毫无胜算了。

    当被皇帝当着朝臣的面清算了罪行,剥夺了继承权与加诸在身上的皇子之位,自此贬位庶民的时候,这位也曾不可一世、无限风光过的皇子像是终于从异常黄粱大梦当中骤然惊醒,并且看穿了在上首那位不仅是他的父亲,而更是一位冷酷无情的皇帝的男人的皮囊之下 ,所潜藏的那些冷酷与残忍。

    他的身形跌跌撞撞,有些站立不稳;勘破了这一切的真相对于他来说是如此的痛苦,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如成为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愚物,说不定反而要来的更快乐和幸福一些。

    “为什么啊,父皇!”五皇子声音悲怆,“您的眼睛里面难道就只有萨瑞莉娅吗?我难道就不是您的孩子了吗?!”

    他已然明白,从始至终,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在皇帝的计划之内。对方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用他来作为磨刀石,将那朵帝国的玫瑰推上高位。

    面对五皇子凄凉的、怨憎的控诉,皇帝看上去却甚至是连表情都未曾产生哪怕是一丁点的变动。

    “无论是我还是帝国,都只会注视最终的胜者。”

    “罗伯纳,无能的败者没有落入我眼中的资格。”

    ***

    皇太女的册封被定于一周之后。

    无论其他的国家对于这惊世骇俗的、由一位女性来作为帝国的下一任继承人拥有着怎样的看法,显然都并不影响皇帝的决定。

    少女铂金色的长发被编成辫子,又在脑后盘好。她的身上披着点缀满了珍珠、黄金与宝石的长长的天鹅绒斗篷,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最后来到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将一枚精致小巧的王冠簪入她的发间,牵起了自己女儿的手,向着所有人宣告和示意。

    相机“咔嚓”一声,记录下来了这一个注定将会于时光当中沉淀,在后世被一次又一次的传颂的时刻。

    于自云端投下来的日光当中,萨瑞莉娅眯了眯眼睛。她看了站在不远处的、穿着仿若用金色的阳光所织造的衣裙的挚友、那位今日专程为了观礼和恭贺她的大典而特意前来的芙卡洁丽,原本面上挂着的面具一般的笑容当中终于是透出了几分的真实来。

    “父皇,值此大好时日,我想向您请奏一事。”

    刚刚被加冕的公主提着自己的裙摆,当着诸多观礼者的面,朝着皇帝屈行一礼。

    “——我请奏,废除窗户税。”

    第124章 第 124 章【感谢灌溉】【7w营养液】

    天堂鸟(三十七)

    萨瑞莉娅的请求, 自然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毕竟这件事情就像是芙卡洁丽先前所设想过的那样,其中所涉及到的利益链实在是太多也太广了。窗户税在帝国已经实施了几百年,不知道填满了多少人的口袋;现在萨瑞莉娅一朝想要掐断这一条巨大的命脉, 许多就身处在这条利益链上的人怎么可能会甘休。

    “萨瑞莉娅殿下, 您这话怎么说?”当下便已经有人站了出来, 对萨瑞莉娅进行了指责,“窗户税自古有之……”

    萨瑞莉娅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是几百年的功夫, 也算不得自古有之。”

    她回过头,看了身边的芙卡洁丽一眼。而后者今日显然也是有备而来,当即便上前几步, 同时拿出了自己一并携带来的、那些曾经给萨瑞莉娅看过并且将她打动了的、关于阳光, 病菌, 疾病相关的研究。

    “请您过目。”

    她倘若还只是诗怀雅家族的女孩的话,定然不可能拥有像是今日这样放肆行为的底气;但如今的芙卡洁丽身后站的是一整个日之教会,她本人更是得到了【太阳】的神迹所特别垂怜的日之圣女,单以存在的地位来说的话, 是与上首的威洛德纳皇帝同级的。

    再加上有萨瑞莉娅这位新上任的皇太女旗帜鲜明的站在她的身后。即便王女并没有出言说什么, 但是她的行为已经足以代表一切——更不要说,如今站在这里的可不会有闭目塞听的愚钝之人。伦底纽姆之内, 谁不知道芙卡洁丽.诗怀雅和萨瑞莉娅王女是关系密切的友人?

    同时得罪神权与皇权, 即便是再没有脑子的蠢货也会稍微掂量一二这样做的后果。

    今天是王女的加冕仪式。

    如果在这样的时候不管不顾的同萨瑞莉娅王女展开争执, 那么便几乎是日后也无法被调和的、巨大的矛盾了。

    窗户税也不是这么一朝一夕就能够改动完成的事情, 倒是很没有必要在现在就同王女闹出什么明面上的不愉快来……

    考虑到这一点,许多人缄默不言, 心下倒是打定了主意, 等到之后再去做一些针对倒也不迟。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非常、非常错误的决定。

    他们现在没有出声反对, 那么他们之后,大概也就再没有什么更好的、能够反对的机会了。

    ***

    伴随着那位史无前例的 、王女的册封而一同令整个威洛德纳帝国震动的,是关于窗户税的改动。

    平民们对此表现出了会让贵族老爷们感到瞠目结舌的热情。

    没有谁天生就喜欢生活在阴暗逼仄、不通风也没有光的房间当中,人类是会本能的去追寻更美好的生活质量的生物。

    他们以往只是没有想过,自己也能够享有到这样的权利;而一旦有人将这个选择摆到了他们的眼前,谁也不想要让这一缕日光从自己的指缝当中溜出去。

    更不要提没过多久,日之教会与【药阁】便联名发布了一份文稿。

    这一份文稿被在每一座隶属于日之教会亦或者是药阁的教堂当中张贴,所有前来祈祷和礼拜的人都能够阅读其上的内容。

    增加照射日光的时间,保持室内的通风,便能够在一定的程度上减少鼠疫的发生。

    这一条消息顿时以燎原之势开始被疯传。多地都开始有人暴动,那些在贵族们的严重麻木乖顺,有如被驯化的牛羊一样的平民与贱民们展现出了难以想象的攻击性,他们甚至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游行,聚集在城市的主要干道上,要求取缔窗户税,要求自己也能够得到享有窗户与阳光的权利——

    尽管贵族一直都高高在上,但是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占据了绝大多数的,还是那些平日里沉默的普通人啊。

    二十一天之后。

    在帝国已经延续了数百年的窗户税,被正式宣告废除。

    ***

    芙卡洁丽喝了很多酒。

    她以前并非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无论是为了怎样的社交需要,酒,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但是芙卡洁丽也从来没有像是这一次一样,喝下那么多的酒。

    她知道这样做是过于放纵的行为,但是这已经是芙卡洁丽能够想到的、最不容易引起什么大动静的发泄方式了。

    按理来说酒精应该麻痹了大脑和所有的神经,但是在那种熏熏然当中,芙卡洁丽却觉得自己的思维像是升到了非常、非常高的某一处——她拥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少女赤着脚来到了卧室的阳台上,站在那里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却似乎隐约的在那上面看出了几分太阳的轮廓来。

    她在月色下虔诚的跪了下去。

    “我所求的一切都已经达成了。现在,请您从我这里收取走代价吧。”

    芙卡洁丽双手合十在胸前:“我会为您献上我的魂,我的骨,我的血肉,我身上所能够拆分出来的一切。”

    “过往的信仰自此不复,从今日开始,我只是您的信徒。而我也必将尽我所能,为您夺取……日之冠冕与权柄。”

    芙卡洁丽不是天真不谙世事的愚者。从这位莫名其妙的找上自己的神明的自称、以及给予她的力量与庇佑,少女大胆的猜测,对方或许是在同如今的太阳神,争夺那唯一的宝座。

    ……这可实在是,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

    然而既然对方信守承诺,助她达成了所愿;那么无论对方是邪是正,又将会如何对待她这一枚棋子,芙卡洁丽都已经打定主意,直至此身陨落灭亡为止,她都将义无反顾的追随对方,奉其为心头捧上高台的信仰。

    而在芙卡洁丽做完了这样的祷告之后——分明如今是月上中天的凉凉夜色,但是不知道怎么的,芙卡洁丽却是觉得仿佛有过于炽热的、有如灼烧一般的日光洒在了她的身上将她包裹,随后与之同源的力量透过皮肤,一点一滴的溶解在了她的身体内。

    芙卡洁丽并没有对这个过程做出任何的阻拦,而是任由这样的事情在自己的身上进行。

    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在这些力量的包裹下开始进行一些另外的、更为奇妙的变化。芙卡洁丽不知道最终的结果如何,但是她虔诚的、并且好不抵抗的,接受那位未知的神明在自己身上做下的一切事情。

    终于在某一刻,所有的光都散去了。而在芙卡洁丽的脑中,则宛若无师自通一般的,降下了一条此前从未在着呢个世界上出现过的命途。

    其名为——【日轨】。

    [你将受日之眷顾,你即为日之倒影。]

    [你当描绘和记录“祂”行过的轨迹。]

    [……而千百年之后,世人也定能自此中窥见一二,那燃烧的太阳。]

    ***

    苏耶尔近乎是屏住了呼吸。

    从芙卡洁丽祈祷的那一刻开始,属于她的那一张信徒卡上便已经开始焕发出耀目到刺眼的光芒。而在这光芒的侵蚀下,就如同洗去了表层所有无用的铅华一般,原本晦暗不明的卡牌上褪去了暗沉的颜色,转而染上了有如燃烧的火焰一般光泽。

    而在火焰当中,金发的少女拥抱着自己,她的身后是一轮升起的燃烧的太阳。

    五星信徒卡.芙卡洁丽.诗怀雅,正式解锁。

    而苏耶尔则是小心的伸出手来,用指尖轻轻的触碰了一下这张信徒卡。他的动作是如此的温柔而又小心翼翼,仿佛自己面前的是一张过于轻薄、酥脆的米纸,即便只是施加上了一丁点的力气,都会导致其破裂和损坏。

    有什么东西从芙卡洁丽的信徒卡上脱落,掉在了他的指尖 ——那是一枚米粒大小的、闪烁着银白色光泽的碎片,然而就是这一小枚碎片,却让苏耶尔的呼吸都变的急促了起来。

    这对于苏耶尔来说,可当真是少有的失态。

    年轻的邪神将一抹意识链接上了这枚碎片,而在得悉了碎片的来源之后,他的面上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像是一直的期待终于有了个结果,那双眼睛里面则是充盈着满的快要溢出来了的喜悦。

    苏耶尔深吸了一口气,将这枚期盼已久的、属于【克图格亚】的碎片投入到了卡池当中。

    “系统,我要抽卡。”苏耶尔说。

    他的声音都因为过于的激动而带出了几分不稳的颤抖来。

    “在抽出克图格亚的永久解锁卡之前,都不必停下 。”

    苏耶尔如今手握三个教会,数万信徒,又一直在囤积信仰值。如果他想要的是一张永久解锁的五星角色卡的话,那么他可能在想屁吃;但如果他所求的不过是一张四星的永久解锁卡,并且还拥有从对方的身上掉下来的碎片做定向指引的话,那么——

    这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一件事。

    抽卡所花费的时间实际上并没有很久,但是在苏耶尔的感受当中却实在是度秒如年。好在最后的结果是足够令人喜悦的,曾经拿到过的、在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第一次就抽中的那一张熟悉的卡牌又一次落在了他的手中,而苏耶尔的选择是毫不犹豫的将其装备。

    【克图格亚.四星.永久解锁】

    此时此刻,他即为地上的太阳。

    苏耶尔甚至都来不及同艾格说上一句,亦或者是给自己在人间的信徒们留下什么话语 ……他迫不及待的踏上了返回天之上的路,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要来的更为归心似箭。

    他现在就要去到托纳蒂乌的面前……

    然后,和他说出自己已经潜藏和抑制了很久的心意。

    ***

    无论多少次踏临,天之上仿佛永远都不会产生变化。

    苏耶尔第一次如此招摇的释放出自己的力量而不必担忧被其他的神明察觉到,他的神力探出了无数的“触角”,寻找着托纳蒂乌现在的位置。

    终于,在某一刻,苏耶尔的力量触角蜷曲了一下。

    ——它碰到了一个更热、更烫、更为粗壮的力量触角,比起自己来要强大许多,但却又仿佛系出同源,拥有着非常高的适配度,几乎让这根小小的触角想要沉溺在对方当中,永远也不离开,直至双方那个彻底的融为一体。

    “嗯?苏耶尔?”

    这样的变故自然是被另一股力量的主人给察觉到了。对方的声音中带着些不解,但因为认出了这根力量触角的主人是谁,因此便又带上了无限的包容。

    而苏耶尔则是已经籍由这样的接触确认了对方的位置。他的身形在原地一闪,再出现的时候 ,已经是站在了托纳蒂乌的面前。

    托纳蒂乌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那根力量触角,以在面对苏耶尔的时候所一贯有之的那种温和与包容看着他,眉眼间都是溢出的笑意。

    “怎么突然来找我了?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苏耶尔长久的注视着他的眉眼,最后终于是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托纳蒂乌。”

    少年人轻轻的念着这个名字,觉得自己所有的自持与克制都仿佛要像是火山一样喷发;而除此之外,他又感到了一点点的惊惧,因为仅仅只是念着对方的名字,他居然都已经开始心荡神游,难以自已。

    年长者颔首轻笑:“我在。”

    他在等待着疼爱的孩子说出自己的来意。

    “你之前同我说,若是有朝一日,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管来同你索要便好 ……”少年晶紫色的眼眸中似是闪过了些忐忑,“这个承诺,现在也依旧有效吗?”

    “当然。”托纳蒂乌回答,“我的承诺,对你一直有效。”

    紧接着,托纳蒂乌便看到有一个过于灿烂了的笑容在面前银发少年的脸上绽放了出来,他的脸颊都像是若有似无的染上了几分不明显的薄红。

    “那可真是太好了 ……”苏耶尔轻声的呢喃着。

    然后,他伸出手来,抓住了托纳蒂乌的手。纤长的五指插入了对方的指缝,然后又严丝合缝的扣紧。

    “托纳蒂乌,我喜欢你。”

    少年人如此宣告。

    “——所以,我也想要向你索求,你的恋慕。”

    “你会给我的吧?”

    “就像是……你承诺过我的那样。”

    第125章 第 125 章

    神选之日(一)

    少年人的情感是如此的直白而又炽烈, 就像是一颗根本不给人留下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照着脸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砸过来的、带着过于明亮的光和热的巨大球体,至少托纳蒂乌整个神在这一刻, 觉得自己几乎要被给直接砸懵了, 大脑是完全下线宕机的。

    他面上那种惯来都会拥有的温和的笑容都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太阳的神明紧紧的拧着眉, 看上去像是遇到了什么比起世界下一秒就会在眼前毁灭还要来的更为恐怖和费解的事情。

    “苏耶尔……”金发的神明几乎是下意识的念着面前的少年人的名字,然而就连他自己或许都不知道, 眼下应该说点什么才好。

    ——就像是苏耶尔诞生在第五纪元的末端一样,托纳蒂乌也同样是诞生在第四纪元的尾巴。

    他度过了第四纪的一小段的时光,然后又经历了一整个漫长的第五纪元。时间在太阳的神明这里已经变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但即便是在如此漫长的时间当中, 这也是第一次有谁仅仅只凭借着 一句话, 就能够让托纳蒂乌心神失守,流露出少有的失措来 。

    从严丝合缝的紧扣的双手间传来的温度唤醒了托纳蒂乌的神智 ,有朝一日,作为太阳的化身的他, 居然也会觉得有什么的存在是如何的炽热滚烫, 几乎让他难以招架。

    托纳蒂乌那与金灿灿的日光同色的纤长睫毛轻微的颤动了一下,随后, 年长者像是才终于从这样巨大的冲击当中开始逐渐的抽回自己的理智, 思维重新上线, 并且开始要反过来掌握自己在这件事情当中的主动权。

    “……苏耶尔。”托纳蒂乌的语气听上去近乎是在叹息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为此已经思考了很久。”苏耶尔的面上笑容不变,他丝毫不畏惧和退让的直视着托纳蒂乌的眼眸, 仿佛这样就能够将自己内心的情感全部都用最直接的方式传递给托纳蒂乌, 好叫他知晓,“而现在, 我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并且站在了这里——托纳蒂乌,这就是我给自己的答案。”

    托纳蒂乌几乎是立刻的就想起来了此先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苏耶尔总是躲着自己走的行为。

    所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苏耶尔的心头就已经开始产生了这种朦胧的意识吗。

    身为众神之主,执掌整个第五太阳纪数千万余年,托纳蒂乌经历过太多、见过太多,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的事情落在他的严重,其实都与通透无异。

    当原本蒙在眼前的迷雾被除去的时候,他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其下的所有的关窍。

    难怪那一段时间里面,苏耶尔总是避着自己……托纳蒂乌颇有些无奈的想。

    然而在思考来自于苏耶尔的这一份感情之前,托纳蒂乌更先一步从心头升起的,却是一种心疼与叹息。

    ……所以那一段时间,苏耶尔尝尝魂不守舍,也畏惧于同他的接触,是因为在意识到自己的这一份“喜欢”的心意之后,被吓到了吗?是担忧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因此而改变,于是陷入了某种惶惶不安之中吗?

    尽管明白这不过是自己的联想与猜测,但是只要一念及苏耶尔曾经有可能为了这样的事情而黯然神伤、整日忧心,托纳蒂乌就觉得自己的心也仿佛跟着颤了一下。

    这是他疼爱的孩子。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理由,托纳蒂乌都并不希望看到从少年人那一张本该是意气风发的脸上,出现任何伤心或者失落的表情来。

    而苏耶尔,大抵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于是他仗着来自于托纳蒂乌的宽容,朝着对方更进一步的逼近。——他来的时候,托纳蒂乌是坐在长榻上的,两个人一站一坐,倒是让原本的身高差颠倒了过来。

    苏耶尔依旧扣着托纳蒂乌的手,屈起一条腿来压在了床上,朝着托纳蒂乌非常近的靠拢了过去。

    “你答应过我的。”他这样近乎蛮横而又无礼的要求道,像是一个不管不顾的小流氓,就是执拗的要求年长者必须为此而给出一个答案来,并且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在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因为苏耶尔觉得自己也实在是没有需要觉得过分的理由。

    苏耶尔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扪心自问,他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对托纳蒂乌动心。——起初,少年觉得自己这实在是一个过于大不敬的想法和行为,但自从有了那样的心思之后,他就无法不去回想自己和托纳蒂乌之间相处的点滴,那些本就亲近的举动在 “别有用心”的苏耶尔眼中也被赋予上了不同的色彩。

    最后,苏耶尔大彻大悟。

    我喜欢他。

    就像是一个原本乱七八糟的缠成一团的线球,当苏耶尔终于将其理清、顺着线头一路走到了最终点的时候,得到了这样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喜欢不需要理由,动心不需要考量。

    是你先拥抱我。是你先碰触我。是你先给予了我不必要的念想的种子,并且在我想要避开的每一次,都去给种子浇水松土,让它得以葱郁的生长。

    少年人理直气壮的想,既然如此的话,那么他会心动,也的确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退一万步来讲,难道托纳蒂乌在这个过程当中就真的一点错也没有吗?

    一个巴掌还拍不响呢!

    面对着那一双近乎要凑到自己面前来的晶紫色的眼眸,托纳蒂乌要非常努力的向后仰,才能够避免真的和苏耶尔面贴面——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能够感受到苏耶尔呼吸的时候带来的热气,能够感觉到少年略显纤细的身躯,几乎完全落在他的怀抱里。

    托纳蒂乌不由的分了一瞬的神。

    ……如果他现在展开翅膀的话,是否就能够将身形比起他来要显得“娇小”的苏耶尔完全的包裹起来?

    这样的想法在脑中转瞬即逝,托纳蒂乌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伸出手来将苏耶尔推开,应该用非常严苛的话语去训斥对方的行为,可当他看见苏耶尔的脸的时候,又实在无法吐露出哪怕是半句的重话来。

    “别开我的玩笑了,苏耶尔。”托纳蒂乌叹着气,“这样做是不对的。”

    “……没有什么是不对的。”少年人嘀嘀咕咕。

    然后下一秒,面前银发的少年就像是一只真正的猫咪那样扑了过来,在他的耳廓上轻轻的咬了一口。

    不重。但是托纳蒂乌几乎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都在这一刻轰鸣着炸响。

    恶作剧得逞的苏耶尔笑的像是一只狡黠的小猫。

    “我只是把以前托纳蒂乌对我做过的事情,也重新对你做了一遍罢了!”

    他耍赖一般的放松了身体,整个人都扑在了托纳蒂乌的身上,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来转去,也不知道究竟在打着多少的坏主意。

    “——还是说,你以前对我做的这些,也不符合神明之间正常的社交礼仪呢?”

    少年柔软的羽耳都因为他的动作而在托纳蒂乌的颈窝处轻轻的剐蹭,带来了轻微的痒——但比起那种痒来,更让托纳蒂乌感到坐立难安的是与这痒一并传来的、其他的感觉。

    他的身体僵硬的像是一块石头,连动都动不了一下,只能够徒劳的用语言试图去阻止少年更进一步的行为。

    “苏耶尔,我是将陨的落日,而你是新生的太阳。”

    “你理应拥有更多、更美好的东西……”

    ——而实在不必,在我的身上浪费时光。

    第126章 第 126 章【加更】【感谢投雷】

    神选之日(二)

    对于托纳蒂乌这样的拒绝, 苏耶尔非常的不满意。

    ——他不是不能够接受自己被拒绝,毕竟苏耶尔并不觉得任何人都应该理所当然的喜欢自己。他向托纳蒂乌表明自己的心意,也只是因为想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一个结果。

    可是, 瞧瞧托纳蒂乌这给出来的, 是怎样敷衍了事的拒绝理由?

    苏耶尔才不会认可托纳蒂乌这样的说法。

    如果托纳蒂乌打着这样三言两语就可以将他给打发带哦的主意的话,那么苏耶尔只会告诉对方——根、本、没、门。

    他非常敏锐的就抓住了托纳蒂乌话语当中的一些破绽与漏洞:“所以, 托纳蒂乌并不是因为不喜欢我,所以才拒绝的,是不是?”

    少年的笑看上去, 不知道怎么居然无端的带上了几分“可恶”的意味在其中, 让人直想要伸出手来, 在他的脸颊上狠狠的捏上一把,把他的那些小得意与小骄傲都给他掐掉,转而露出一些可怜兮兮的求饶的表情来才好。

    若这是以往,那么托纳蒂乌可能真的就这样做了。纵然不用力, 但是也绝对是会伸手掐上一掐的。

    只是托纳蒂乌很快的就想起来了自己与苏耶尔之间如今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于是这种往日里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行为,似乎也无端的染上了数分本不该有的暧昧来。

    因此, 他的手指在轻微的抽动了一下之后, 便已经被主人以非同一般的自制力给强行的按捺住, 仿佛先前的那等心思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样。

    不过这仍旧给托纳蒂乌的心头敲响了警钟, 他不由开始思考和回想,之所以会让苏耶尔产生这样的错觉, 是否当真是他以往的行为太越界了的缘故。

    ……可是别的“引名者”与被定名的神明之间, 分明也是这样相处的啊?

    托纳蒂乌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想不透这当中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而完全忽视了……或者说,是故意忽视了,许多的引名者与定名者之间,最后也的确是结成了伴侣这一点。

    当从世界树当中为新生的神明牵引出名字的那一刻开始,双方的灵魂与命运原本也就被看不见的丝线给连接在了一起。

    在平日里,这一份联系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不同来;可是一旦心头生出了些许旖旎的、另外的心思的话,那么这一份联系就是一颗能够立刻拔地而长、拥有着过于旺盛和葱郁的生命力的种子。

    就算是长成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罢了。

    “我们不合适,苏耶尔。”托纳蒂乌试图同苏耶尔摆事实 、讲道理,“你才刚刚诞生,你的未来还拥有着无尽的可能。现在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不过是因为年岁尚小,见过的神明、经历过的事情与时光都太少,所以才会错误的对我产生了恋慕的情绪。”

    托纳蒂乌这样说,让自己努力的忽视掉了心头不知怎么的生出来的、那一丝不爽的情绪:“我已经垂垂老矣,也并不懂如何去爱人……你应该拥有更好的的选择,而我永远都会为你送上祝福,也永远都会是站在你身后的后盾。”

    但是,真的如此吗?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低语着。

    你真的放心把自己养大的孩子交到别的什么神明的手上,看他拥有了自己更重要的人,而逐渐与你疏远吗?

    这本是托纳蒂乌早就已经做好的准备。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有两个太阳共存的道理。从看见苏耶尔破壳而出的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自己很快就会从对方的生命当中退场的准备,这也是托纳蒂乌绝不可能同意苏耶尔的爱慕的请求最主要的原因。

    可是那样的事情还尚未发生,托纳蒂乌却不知为何生出些许的焦躁来。

    要是什么样的神明,才能够配得上第六纪的【太阳】?

    只是这样稍微的去设想一下,托纳蒂乌便会觉得无论是谁站在苏耶尔的身边,似乎都是对这个孩子的一种辱没。

    他将这种油然而生的不快的情绪暂且先压了下去,看着苏耶尔的时候目光倒是依旧柔和的,如同在看一只拥有着华美的羽翼、注定将要高飞的美丽的雀鸟。

    “总之,苏耶尔,你完全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大抵是还打算再说上些别的什么的。

    然而在那些更让人听着不爽的话被吐出之前,显然早就已经失去了耐心的苏耶尔终于将两个人之间最后的那一点微末的距离也彻底的给葬送掉。

    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托纳蒂乌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看到了苏耶尔的脸在面前放大,随后是从自己的唇上传来的那种过于柔软的触感。

    苏耶尔……在亲吻他。

    托纳蒂乌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吻一触及离,从未尝试过情爱的滋味的少年人就连表达自己的感情都显出一种可爱的青涩来,只是这样贴了贴便离开,像是赌气的要给兜兜转转、总是不肯直视自己的情感以及自己的存在的年长者盖一个戳。

    不过或许是心头的某种不满驱使,苏耶尔在最后狠狠的咬了托纳蒂乌的嘴唇一下。虽然没有咬破,但是也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挺明显的牙印。

    他依旧是一条腿屈压在托纳蒂乌的两腿间,低下头来看的时候,长长的银发倾颓而下,和托纳蒂乌金色的长发混在了一起,一时难以将其清除的择出来,仿佛是某种交织的命运的隐喻。

    “苏耶尔!”托纳蒂乌的声音终于是不复先前的平和,其中夹带上了几分莫名的情绪。

    “托纳蒂乌,你讨厌我这样做吗?”苏耶尔一边问,一边观察着托纳蒂乌的表情,随后他的脸上便挂上了胸有成竹的笑,笃定的做下了判断,“你不讨厌。”

    苏耶尔现在就是一个在战场上常胜的将军那样趾高气扬,反倒托纳蒂乌,似乎才成为了节节败退溃不成军的那一个。

    “你可以因为不喜欢我而拒绝,但绝不能是这样的理由。我不要听那些大道理,我为了能够向你说出我的心意,已经筹划了很久——”

    苏耶尔想,托纳蒂乌绝对不会知道,他是在经过了怎样的努力之后,才能够像是现在这样站在他的面前。由人到神并非易事,虚假的太阳之名更是一度让苏耶尔辗转不定,有如高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所以,他是一定要从托纳蒂乌这里得到一个结果的。

    “托纳蒂乌,你只要告诉我就好——”

    那一双晶紫色的眼瞳距离托纳蒂乌很近,近到他都能够看清楚在苏耶尔的眼睛里面闪烁的那些明灭不定的光芒。

    “你是否,当真对我毫无念想?”

    他才不信!

    然而苏耶尔到底没有能够等到托纳蒂乌的回答。

    或许是因为被苏耶尔给逼问急了,或许是因为终于想起来自己也并不一定非要在这里回答苏耶尔的问题 ——总之,苏耶尔眼前不光是白光一闪,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托纳蒂乌所在的宫殿的门口。

    他伸出手去尝试着推了推门……很好,果然没有推开。

    “苏耶尔,今天的事情,我会当做没有发生。”托纳蒂乌的声音从宫殿当中传来,“或许是我以往的某些行为,给你带来了错误的认知 ;或许是因为你我力量系出同源,所以你对我产生了过分的依赖……我会校正这一份【异常】。”

    他顿了顿:“你应该拥有比我更好的选择和未来。”

    “但是对我来说,你就是我唯一的最优解。”苏耶尔说,“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从来都不是孩子。”

    神明当中,从来都不可能存在孩子。

    即便是被托纳蒂乌给在某种意义上扫地出门了,但是苏耶尔的心情却是异常的好。

    因为托纳蒂乌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拒绝来。

    托纳蒂乌从各个角度来劝阻他,却唯独没有同他说过半句的不喜欢。

    苏耶尔觉得自己像是握住了一枚连主人本人都不一定意识到的、闪闪发亮的糖果,他的唇角勾起一个很大的弧度,是根本不加以掩饰的笑容。

    “托纳蒂乌不想见我,那便先不见我好了。我之前也躲过你很长一段时间,这很公平。”苏耶尔说,“只是希望,当我从北境回来的时候,能够得到你的答复。”

    对于神明来说,经历过神选之日后便默认褪去了幼生期,其意义同人类的“成年礼”等同。

    托纳蒂乌现在可以用他只是小孩子、不懂事这样的理由来推诿,那么等他在神选之日结束之后,不知道托纳蒂乌又会说什么?

    ***

    ……那个孩子已经离开很久了。托纳蒂乌想。

    他无法招架少年的如同火焰一样炽热的情绪,也在对方的追问下溃不成军,最后只能够用如此耍赖的方式将苏耶尔先从自己的眼前给“挪”了出去。

    托纳蒂乌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时间来冷静。

    他期待了苏耶尔的诞生数十万年的时间,曾经一次又一次的设想和模拟过要为这个孩子构筑一个怎样的未来。

    光辉,荣耀 ,万众瞩目,众生之上。

    他会把这个世界好好的交到他的手上,连带着权位和力量一起。

    但是在那个未来当中,托纳蒂乌显然从来都没有构筑过自己的存在。

    然而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新生的【太阳】毫不犹豫的朝着他伸出手来,要将托纳蒂乌这旧日的残梦也一并度去新的纪元。

    那个孩子还不知道,这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天空当中——不可能存在两轮太阳。

    托纳蒂乌站在了镜子前,像是在注视着自己,又像是在透过这一副皮囊,注视着一些更深处的内心。

    他真的没有办法对苏耶尔说出什么拒绝的话语来吗?究竟是因为顾虑到了对方的心情而不想说,还是因为其实潜意识里面……他也根本不想拒绝呢?

    太阳的神明看着镜子里面的那个人影,终于是忍不住扪心自问。

    ——我当真能够问心无愧的说,对苏耶尔,从未产生过任何逾矩的心思吗?

    他甚至不敢去看镜子当中的自己的眼睛,唯恐从那当中看出几分的痛苦的深情。

    “苏耶尔……”

    唯余一声叹息,在神宫当中久久的回荡不散。

    最后他想,对了。

    神选之日近在咫尺,他有必要和苏耶尔说一些关于北境的众神墓场当中需要注意的事情。

    ……等等。

    那不是还是得和那个孩子见面吗?!

    第127章 第 127 章

    神选之日(三)

    神明的诞生并不是一件非常频繁的事情。尤其是再考虑到神明本身的寿命, 这个时间线可以拉长到以“万年”作为单位。

    而更多的时候的可能是,数万年当中,也不一定能够有哪怕是一位的新神诞世。

    毕竟神明的诞生实际上是一个非常严苛的过程与标准, 天空当中的神位的数量更是早就已经被确定。

    一般情况下, 要么是从规则当中凝聚出了新的神位来, 亦或者是神明陨落导致某一个神位空缺,否则的话, 几乎不可能有新的神明诞生所必备的条件……这一次的神选之日,居然能够足足三位神明登上前往北境的船,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挺罕见的。

    三位神明当中, 一个是苏耶尔自己, 一个是和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工匠之神修洛埃尔。

    不过现在看到修洛埃尔的时候, 苏耶尔内心的幸灾乐祸远比怨恨要多的多。

    在萨瑞莉娅这位新上任的皇太女的大力推动下,【知识集会】当中的很多研究产物终于是过了明路,开始得以在整个威洛德纳帝国的境内如火如荼的推广。

    修洛埃尔这个蠢货,难道都没有意识到, 自己在人间的信仰已经被大幅度的影响到了吗?

    还是说……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他的面前, 以至于修洛埃尔都已经连信仰的缺失这样大的事情都无暇去顾及了呢?

    念及此,苏耶尔的眼底闪过冷光。

    对于天之上的这些正神们来说, “信仰”几乎都已经成为了立身之本和根本戒不掉的毒, 是同他们本身的力量息息相关的、无比重要的存在。

    而能够让“信仰”都为之让道, 苏耶尔唯一能够想到的, 就只有那个……颠覆【太阳】的计划。

    他望着修洛埃尔的目光顿时就变的极为不善了起来。如果不是在这些正神的面前使用除了克图格亚之外的力量的话,那么现在苏耶尔简直想用黄衣一触手抽过去, 给对方照脸来一个大逼兜。

    至于修洛埃尔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苏耶尔突然就朝着他这边投来了那种极为不善的目光,但是他也决然不可能让着苏耶尔就是了——更不要说在修洛埃尔的眼里, 苏耶尔根本就谈不上是个威胁。

    北境一行本就避离诸神,若是能够寻找到机会的话,他未尝不能让苏耶尔永远留在那极北之地。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如静水深流,在状似的平静之下,是能够把一切都吞噬卷入的漩涡。

    同样会参与本次神选之日的第三位神明看着眼前这种可怖的气氛,有些头疼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

    其实这位神明从某种意义上,同苏耶尔还算是有些联系——其为晨曦之神,而在大多数的时候,晨曦之神又被认为是【太阳】的伴生神。

    属于托纳蒂乌的那位晨曦之神已然陨落,所以才会有这位新的晨曦之神的诞生。其年龄满打满算,今年正好8888,苏耶尔初听闻的时候还露出了非常奇妙的表情。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可真是一个吉利的年龄……

    眼看托纳蒂乌和苏耶尔之间的氛围不对,晨曦之神波西曼不得不站出来缓解气氛:“好啦,之后我们还要一起度过很多时间的。北境凶险,现在我们先自己内讧也不是个事呀……”

    “船已经到了,苏耶尔大人,修洛埃尔阁下 ,我们,登船?”

    ***

    “去往北境的船已经启航了吗?”托纳蒂乌问。

    听到了托纳蒂乌的问题,索卡忙回答了道:“确实如此。您若是想要去看一看,眼下前往云港,船或许尚未完全驶离。”

    他一边这样问,一边有些好奇的朝着托纳蒂乌看过去。——毕竟苏耶尔也在本次神选之日的名单当中,然而托纳蒂乌别说是亲自去送 苏耶尔登船了,他甚至是直到现在才这样问了一句,怎么不让索卡觉得奇怪。

    毕竟索卡自认,他大概是诸神当中,最清楚托纳蒂乌究竟有多么的关心和溺爱苏耶尔的那个了。

    因此,托纳蒂乌这样一反常态的行为才会引起索卡的好奇。

    托纳蒂乌听到索卡的话之后顿了顿,方才道:“不必了。”

    “我不是……算了。”

    托纳蒂乌原本可能是想要解释上两句什么的,但是最后又终于发现,这也并没有什么必要。

    “您是和苏耶尔之间发生了什么争执或者误会吗?”索卡猜测着。

    “不。和那孩子无关。”托纳蒂乌道,“只是我自己的一些问题。”

    他还没有办法做到心如止水的去面对苏耶尔。

    这样想来,之前苏耶尔躲着他走的那一段时间,大抵也是同样的心情?

    索卡并不知道原本关系密切的托纳蒂乌和苏耶尔究竟怎么了;但是他无条件的信任托纳蒂乌。既然后者这样说,他自然不会多嘴去询问。

    不过……托纳蒂乌大人和苏耶尔之间的年龄差了那么多,居然也会起争执吗?感觉看起来也不像是苏耶尔在单方面的同托纳蒂乌大人置气冷战啊?

    索卡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托纳蒂乌会有这种逃避的行为的。

    此间已经无事,索卡便也不过多打扰,从大殿内退下。而等到这里终于只余留下了托纳蒂乌一人的时候,他的面上才表情微动,像是内心并不平静的在思考,亦或者是艰难的抉择着一些什么。

    而最后,托纳蒂乌显然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只见他轻轻的招了招手,顿时便有金色的日光洒在了他的面前,随后汇聚在一起,逐渐的形成了一面半虚幻的镜子。

    而在这镜面上所显现出来的,赫然正是在那一艘已经从天之上离开了的、前往北境的船上的场景——更准确一些来说的话,画面的中心毫无疑问正是苏耶尔,而托纳蒂乌能够凭借这一面镜子看到在苏耶尔的身边发生的一切。

    ——日光底下无新事。

    只要托纳蒂乌想,那么这世间发生的一切,莫不都落在【太阳】的眼中。

    看着镜中所倒映出来的银发少年的笑容,托纳蒂乌原本皱着的眉头这才微松。

    ……嗯,他只是担心苏耶尔会不会遇到危险。北境是第四纪终末的神之战场,如今也自然的沦为了神明的埋骨之地。虽然理论上来说并不会有什么能够造成威胁的活物,但毕竟也是诸神坟茔,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意外发生。

    唯有他亲自注视着苏耶尔的一举一动,才是最具有安全保障性的行为。

    这是必要的保护。托纳蒂乌同自己说。

    ……绝对不算是偷看。

    第128章 第 128 章

    神选之日(四)

    北境。

    无论是对于人类来说, 还是神明来说,都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地方。

    或许在第四纪的时候,这里曾经并不是这副模样, 但是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里如今被永不化的积年的冰雪所包裹, 根本不是人类所能够涉足的场所。

    而即便是对于神明来说, 那也并非是什么好的去处。因为在北境降下的雪落在神明的身上会产生伤痛——多么奇妙,分明只是最柔软的、几乎没有重量的、除了美丽之外几乎再做不到什么别的作用的雪花, 却居然能够伤害到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让他们久违的感受到疼痛的滋味。

    并且,这种伤痛并没有办法通过任何的方式来制止和阻拦——衣物没有用, 器具没有用, 自身的力量所搭建起来的屏障与壁垒也没有用。当一位神明踏足这一片地界上的时候, 就像是自愿的放弃掉原本加诸于身上的那些来自于世界的庇佑与光环,因此也必须受到这样的伤害。

    这样的形容让苏耶尔联想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就像是小美人鱼在幻化出看和人类一样的双腿,在陆地上自如的行走之后,她所踏出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之上。

    正是因为北境的雪拥有着这样神奇的特性, 所以除非发生了什么非常必要的事情, 否则神明们轻易并不愿意踏临这里。没有谁喜欢自己给自己找虐,而一直都被奉在尊位之上的神明当然也就更不能够容忍。

    但是神选之日确实必须要进行的项目——因为每一个神位都曾经拥有过数位主人, 在世界的规则已经无比完善的今日, 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新的神位空出来了。

    所以, 就算是旧的主人已经故去, 但是也并不代表新的继任者就能够完全的将那个位置打上自己的烙印。这也是神选之日存在的原因与必要性,以万年作为标准线, 每一位新生的神明都需要去这一座众神的坟茔走上一遭, 以便从自己的“前任”那里得到神位最后的遗留,彻底的成为一位完整的神明。

    当然。

    这过程并不一定顺利, 但是也有可能从其中得到一些另外的收获……具体将会引导出什么样的结局,还要看身处其中的人自己的努力与操作。

    这是潘多拉的魔盒,谁也不知道打开匣子之后可能从里面开出什么来。但是为了那可能的收获,以及完整自己的权柄与力量的所求,神明们依旧不得不在自己的第一个一万岁之内来到这里。

    至于为什么是一万岁……因为当超过了这个年限之后,便相当于是其他生命的“成年期 ”。身体的一切机能全部都会被固定在这一刻——同时也是最巅峰的一刻,而直到这一尊神明陨落的时候为止,都不会产生任何的变化 。

    【难道以太阳的尊位,也同样需要这样的仪式吗?】苏耶尔曾经这样询问过托纳蒂乌。

    至于他最后所得到的结果么……看苏耶尔现在登上了这一艘船,大抵也能够猜到一二。

    北境是特殊的土地,一方面是因为有已经亡故的、上一个纪元的诸神所遗留下来的力量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表达一些对过去的神明的“敬重”,因此在这一片土地上,神力的使用会在一定的程度上被限制。

    这当然也就导致了他们并不能够直接降临在北境,而不得不乘坐专门的云船。当云船穿过一整片的亡灵之海的时候,他们就能够抵达北境之上。

    亡灵之海是一片包围在世界外侧的大海。人类无法触及,无法观测,无法抵达,那是唯有神明才能够接触到的领域。

    这个世界当中并不存在专掌“死亡”的神明,也并没有轮回之所。所有的生灵在死亡之后,只有灵魂并没有彻底的湮灭,那么都会被收纳到世界外侧的那一圈亡灵之海当中 。

    当这些灵魂在亡灵之海里彻底的涤荡干净了所有的颜色与沾染上的种种内容,变成了带着透明的纯白之后,他们便会被重新投入世界当中,迎接来新的生命。

    除了神明的云舟之外,没有什么能够跨越亡灵之海。任何沾染上亡灵海海水的存在都会被从中伸出来的无数亡灵拖拽下去——无论身前拥有着怎样的财富、权利和力量。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这句话在亡灵海前得到了最完整的贯彻。

    不过云舟之上的神明,当然可以不惧这一点。

    ……只是对于波西曼来说,他却是宁可自己现在就从这云船上给跳下去,直接摔到下面的那一片亡灵海当中最后一路游到北境,都实在是不想继续留在这船上了。

    无他,实在是因为整艘船上,委实是局势紧张,气氛惊人。

    尽管在船开拔的时候,波西曼就已经隐约的窥见到了这一次的行程大抵并不会平静;但是眼下他才发现,自己先前的想法,还是有些太过于乐观了。

    这哪里是不平静?这根本就是他必须时时刻刻的都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苏耶尔和修洛埃尔之间的纠纷和可能爆发的战斗而沦为被殃及的那个池鱼。

    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波西曼就忍不住想要捂脸叹息。

    这两位他可是一个都惹不起啊……

    神明之间也拥有着非常鲜明的力量以及地位的划分的。比如苏耶尔和修洛埃尔就都属于一等神,而波西曼只是一个二等神。

    但作为【太阳】的伴生神,他的地位又天然的更与众不同一些。非要用数值去量化一下的话,大概是比其余的二等神略高出一些,但显然又达不到一等神的标准的……大概一点五这么一个程度吧。

    当然,在修洛埃尔和苏耶尔当中,他只会更亲近苏耶尔一些——这是从力量上来说的,也是从他的存在本质来说的。【晨曦】原本就是【太阳】的附属物,所以很多时候,即便波西曼并非有意,他的身体也会无意识的朝着苏耶尔靠拢。

    一直在看着这边的托纳蒂乌:……以前从未发觉,“伴生神”的存在,怎么是如此碍眼之物。

    好在苏耶尔并不会因为波西曼的主动示好而对他假以辞色,这多少让托纳蒂乌那种莫名的生出的、烦闷的心情略微的得到了一些慰藉。

    既然仅仅只是“伴生”,那么便只要老老实实的跟在身后守望着就好,而不应该生出任何的多余的心思,也不应该妄想去触碰和沾染一些本不属于自己的光辉才是。托纳蒂乌极为薄凉的想。

    他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先前口口声声的同苏耶尔说,他应该去认识更多的神明,应该和这个世界产生更多的交集,而不必将视线只放在他的身上做出那等错误的抉择;眼下却又对任何的靠近苏耶尔的存在看不顺眼,无论是谁的身上都能挑出三两箩筐的不完美来,根本配不上他光辉璀璨的小太阳……这样的行为,可委实是有些太过于双标。

    但托纳蒂乌显然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错。

    苏耶尔的身边理应站着更适合的、更配得上他的身份与地位的……

    思绪到了这里戛然而止,仿佛是思维的主人在潜意识当中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及时的将其掐断,并不敢放任自己再继续想下去。

    毕竟如果真的要论的话,这个世界上又哪里有什么存在,是能够站在【太阳】的身边也依旧毫不逊色的?

    若是非得给这个问题寻一个答案的话,那么显然只能是……

    另外的一尊【太阳】。

    ***

    尽管苏耶尔和修洛埃尔之间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并且已经在心里面模拟了对方的几百种死法,但是神选之日事关重大,他们到底没有真的在云船上就大打出手。

    而且苏耶尔发现,比起自己只是抱有着“观光”这样的心态去北境转一圈,修洛埃尔才是真正的对北境一行抱有非比寻常的期待的那个。

    他似乎是非常急切的想要从北境得到什么,那种焦躁尽管并未名言,但是都已经从修洛埃尔的举手投足之间给满溢了出来。这让他整个人都像是一个炸药桶,最近几天,就连波西曼都会主动的绕开他,避免同修洛埃尔之间的接触了。

    这样一来,波西曼自然同苏耶尔之间的交集也就要更多了一些。或许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苏耶尔的伴生神的缘故,因此尽管两神之前从未有过交集,如今聊一聊,倒也是能有一见如故之感。

    时刻关注着这边的托纳蒂乌:……拼命告诉自己这其实是好事。

    就像这样持续下去,总有一天,苏耶尔的生活当中会被其他更多的神明与事情所填充满。

    而到了那个时候,想来他也不会再继续惦念自己这个错误的、原本就并非同路人的对象。

    这理应是托纳蒂乌所希望看到的发展,但是当它真的有如同预想当中一般走下去的趋势的时候,太阳的神明不知怎的,心头却居然又生出了一种隐秘的、微妙的不快。

    那是你等待了许久、期待了许久,一点一点的用心血浇灌和养大的明珠,你真的忍心将他拱手让人吗?

    这样的想法在托纳蒂乌的脑中一闪而逝,很快便被主人压到了思绪的最深处。

    ……但是,那并不意味着这个想法就消失了。

    它只是被暂且“遗忘”和安放在那里,就像是尚未破土的一颗种子;但只要时机合适,想来就能够以飞快的速度抽根发芽,并成长为连将其种下的主人都未曾预料到的、了不得的模样。

    ***

    云船的驾驶速度很快。不过是几天的时间,他们已经离开了世界内侧,并且在亡灵海上行驶了超过一半的距离。

    亡灵海从来都没有风平浪静一说,这里永远都只会掀起巨大的风浪,无数的亡灵从海水当中伸出手来,像是要徒劳的抓住一些什么。

    苏耶尔偶有一次站在云船的甲板上朝下望去,看到的是一张又一张或苍白、或青紫的脸。其实它们看上去与其说是脸,不如说更像是一张张扭曲而又狰狞的鬼面,伴随着海浪的涌动而不断的浮沉,只是这样看着都仿佛一种精神污染。

    苏耶尔:……太好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掉san的设定,而且理论上来说他才是那个最大的污染源。

    他兴致缺缺的就要收回目光,并没有看这些丑东西来污染自己的眼睛的兴趣。

    然而就在苏耶尔将要离开的那一刻,他的动作猛的一顿。

    有某种冰冷的、黏腻的、隐带敌意与杀意的目光穿透了那不知道究竟有多深的海水,直直的戳到了他的身上,宛如一把从深海之下被掷出、直入苏耶尔心口的锋锐长刀。

    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那目光便淡去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然而苏耶尔却并不能够真的也同样将这当做是一个错觉,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的睫毛微颤,看着那一片幽深的海面,耳边听着 万千亡灵的哀哭,心头微沉。

    在这海面下,究竟都隐藏的有什么?

    而大概是因为太过于关注这件事情了,以至于苏耶尔并没有注意到——

    在他的系统空间当中,放置已经抽取到的角色卡的那一栏 ,正有数张角色卡上在散发出或明或暗的光亮。

    而其中光明闪烁最亮眼、最急促,像是恨不得当场主动跳出来让苏耶尔装备上的则是……

    黄衣之王,哈斯塔 。

    第129章 第 129 章【感谢灌溉】【7w5营养液加更】

    神选之日(五)

    “亡灵海之下有什么东西……?”

    面对来自苏耶尔的这个问题, 波西曼感到了迷惑。

    亡灵海之下能有什么,那里不是经年累月的都只有一些亡灵在其中不断的游走吗?

    但是这样的话显然也只能心底想一想,波西曼显然不可能真的这样去同苏耶尔说。因此他绞尽脑汁, 恨不得连自己上一任的记忆也都能够在这一刻一并觉醒的好。

    不然的话, 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苏耶尔的问题。

    想了半天, 最后波西曼也只能对苏耶尔实话实说:“亡灵海本质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海水,而只是这个世界上所有陨落的生灵的亡魂所汇聚在一起构成的这样一个部分的统称。”

    所以也不要把那当成是真正的海一样看待啦, 里面肯定也更不会有鱼啊、海洋生物什么的了。

    虽然并没有明说,但是从波西曼的目光当中所流露出来的,确实是这样的意思。

    苏耶尔并没有要为此和波西曼争论一二, 看上去就像是默认了波西曼这样的回答。但是在从甲板上离开之前, 他又深深的看了那在不断的起伏的海面一眼, 心底依旧坚持自己的判断。

    ……在这深海之下,绝对有什么东西隐藏在其中。

    只是这个时候,苏耶尔尚且还没有想到事情到了最后可以复杂到一个怎样的程度。毕竟亡灵海当中就算再怎么样膨胀和孕育,从里面又能走出什么来?充其量不过是一只在规格和体型上都要更大一些的亡灵而已。

    而苏耶尔现在最擅长的、最适合对付的便是亡灵类的敌人了。

    无论是本就被冠以了“沉默的白色死神”之名的伊塔库亚也好;还是作为万物之母的莎布.尼古拉丝也好;亦或者是虽然本身其实并不具备那样的能力, 但是因为在这个世界当中【太阳】本身所剧透的独一无二性, 苏以同样也带上了驱逐亡灵之力的克图格亚……

    苏耶尔甚至是可以大言不惭的说上一句,遇到他, 是亡灵的不幸。

    所以, 就算是在那亡灵海下面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的孕育和生长, 苏耶尔想, 应当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大概。

    总之,他不再向大海投以关注, 而是转身回到了云船之中。唯有身后的亡灵海依旧波涛起伏, 上下不定,就像是其千万年来一直都维持的模样那般。

    无论是波西曼还是修洛埃尔, 都不是和“大海”,亦或者是“水源”相关的神职。倘若苏耶尔现在装备的是黄衣之王的角色卡的话,或许还能够察觉出一二的异常来;但可惜的是他现在用的是克图格亚,显然和这些都沾不上半点边。

    所以,尽管这云船上有足足三位神明,但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神意识到,在这海面之下,正有无比惊人的变化发生。

    在表面的浪涛、鬼面以及深厚的海水之下,在最贴近底壳的地方,无数的亡灵被裹挟和压缩,直到最后无形的躯体也被硬生生的挤压出了实质。

    而这些实质的亡灵聚合物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拿起,充作了原材料,一份又一份的垒起,如同在搭建什么一样。

    ——那隐约的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已经初具雏形的、巍峨而又占地广阔的城池。

    ***

    云船在三天之后,完全的驶离了亡灵海,抵上了北境的土地。大雪纷纷扬扬的从天空当中落下,每一枚都像是用冰捏成的树叶。

    放眼望去,天地之间宛如被白色的雪花构筑而出的幕帘给笼罩了起来,以至于处在其中的一切都仿佛显出了几分的不真切,难以辨别。

    云船在岸边静静的停靠着,它只能将他们送到这里,而剩下的路显然就只能够由三位神明自己走了。

    苏耶尔一离开云船的范围,踏上北境,当那些雪花落在了他的身上的时候,尽管心头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但苏耶尔依旧被那种仿佛直接作用在灵魂上的疼痛给刺激了一下,眼角微抽。

    他尝试着想要用力量来消解这些雪花,亦或者是能够稍微的遮掩一二也可以……但就像是苏耶尔之前曾经被告知过的那样,这显然只是一种徒劳无功的挣扎。

    修洛埃尔看着苏耶尔这种像是一点苦也吃不了的、一看就是被放在温室里面养出来的娇弱的花一般的模样,从鼻腔当中溢出一声重重的冷哼来。

    “下一任的【太阳】居然是这等的……有如易碎的琉璃一般的模样,我简直对未来的下一个纪元要失望透顶了。”他越过苏耶尔朝前走,只是在某一刻忽然回头看过来,朝着苏耶尔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来,露出的尖尖的牙齿上都闪烁着寒光,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择人而噬,“既然如此,还不如把这个位置让给我,我自会比你做的更好!”

    面对修洛埃尔这种几乎直接突脸了的挑衅的话语,苏耶尔眉一挑,从他的面上顿时流露出四溢的邪气来,让人不自觉的就心下恻然,腿比身体还要先一步的想要撤离。

    “我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说。”

    日光没有办法破开北境厚重的云翳照射到这里来,但是在修洛埃尔和波西曼的面前,却仿佛是缓缓的升起了一轮燃烧着火焰的日冕。它悬停在苏耶尔的身后,喷吐着可怕的光和热,周围一片地域上的积雪都已经消融了,正在滴滴答答的淌水。

    苏耶尔抬起眼眸来,望着修洛埃尔的时候,目光有如在跳动着的、幽冷的火焰。

    “正好,我们之间倒是也有一笔账,一直都尚未来得及清算。”

    毕竟苏耶尔克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当初刚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修洛埃尔都做了什么。倘若不是托纳蒂乌赶来的及时 ,苏耶尔觉得他现在说不定也是外面那亡灵海当中的一员。

    他和修洛埃尔之间拥有根本无法化解的仇怨。

    修洛埃尔显然并不将苏耶尔放在眼中,也不认为他会是自己的对手。眼看着战斗便要一触即发的那一刻,站在修洛埃尔对面的苏耶尔却是看到自己的这位敌人的瞳孔微微放大,仿佛是遇到了什么另外的、足以让他觉得非常惊讶的事情。

    “居然离的这样近……”

    修洛埃尔像是被人在头上猛的浇下来了一盆的冷水,在瞬间就失去了同苏耶尔缠斗的兴趣。他三两下的跳出了来自苏耶尔的攻击锁定,随后有如脚底抹油一样飞快的溜掉了,只在厚实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的脚印。

    饶是苏耶尔,显然都没有想过修洛埃尔还能够有这样的操作。他身后的日冕逐渐的消失了,好半晌之后,才响起来了少年人带了很多疑惑的鼻音:“……嗯?”

    修洛埃尔绝不是畏惧于同他的战斗。苏耶尔非常清楚这一点。

    他更像是因为突然发现了什么比和他战斗、比在这里将他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给除去还要来的更为重要的事情,所以才会匆匆放下手上的一切赶过去。

    说起来,修洛埃尔仿佛从此始终,对于北境都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自信的掌控感,就好像是……他以前来过这里一样……

    “波西曼。”苏耶尔问眼看着争端结束了,才终于敢靠近过来的晨曦之神,“一位神明,难道还能够两次踏足北境吗?”

    “这怎么可能?”波西曼当即反驳,“北境上诸神的遗骨也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更别提云船也不会第二次开放资格。”

    即便是神明,也不可能凭借着一己之力度过世界外侧那仿佛无边无际的亡灵海的。

    那么,修洛埃尔的身上就有问题。苏耶尔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他将这一点暂且先记了下来,随后朝着波西曼看过去:“我对北境并没有太多的了解。波西曼,可以请你为我介绍讲解一二吗?”

    说到这一点,苏耶尔自己也是有些无奈的。

    以作为神明的时间来说,他度过的岁月实在是太短了,这让他天然的比别的神明缺少了那由时间所带来的沉淀与底蕴。

    好在作为【太阳】的伴生神,波西曼原本从一开始就是旗帜鲜明的站在苏耶尔这边的。眼下既然苏耶尔开口询问,那么波西曼当然也会将自己知道的都告知给对方——说实话,波西曼还等着在北境当中抱一下苏耶尔的大腿,以便能够成功的从神选之日当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且平安的返回天之上。

    “那我就占用您一些时间了……”

    ***

    光镜之前,金发的太阳神有些不悦的抿直了唇角。光镜只能够看到在那边发生的事情,但是并不能够将声音也一并收录传递过来。

    所以眼下,看那挨的极近的两位少年,托纳蒂乌忍不住想,他们之间的距离……

    是不是,有些太近了呢?

    第130章 第 130 章

    神选之日(六)

    波形并没有愧对他的年龄, 至少对于背景,他了解的要远比苏耶尔多的多。

    这也难怪,毕竟波西曼如今8888岁。除去了最开始的千年, 他作为新诞生的神明, 大多的时间都是停留在天之上安全的地方静静的等待着自己的成长之外, 剩下的数千年的时间里面,都有在兢兢业业的为神选之日的到来而做准备。

    波西曼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他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二等神,虽然借着作为【太阳】的伴生神的名义而沾了点光,但是他真的没有他们那么强大的力量。

    他本身也并不是以力量狂暴强大、战斗见长的神明。既然如此, 对于那中游一天会到来的神选之日, 自然也需要慎之又慎的做出准备。

    苏耶尔听到这里的时候, 隐约开始意识到,神选之日或许并不像是他先前所了解到的那样,只是一次平平无奇大的、每一位神明都必经的“成年礼”。

    没有什么成年礼是需要这样严阵以待的,也没有什么成年礼伴随的不是簇拥、祝福、鲜花与礼物, 而是需要如此的步步为营, 谨慎以待。

    这与其说是成年礼,苏耶尔觉得更像是一次考核。如果能够成功的度过, 那么自此便是一位真正的居于众生之上的神明;倘若不能够通过, 那么……

    没有记错的话, 北境原本就是众神的坟茔, 不是吗?

    于是苏耶尔向着波西曼,问出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曾经有过很多因为无法通过神选之日而被留在了北境的神明, 是吗?”

    波西曼以为这只是苏耶尔从谁那里听闻过的内容, 他苦笑着点了点头:“是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庇佑的原因。”

    神明看似无比的高贵,凌驾于众生万物之上, 但很多时候却又并不尽然。

    像什么呢?苏耶尔稍微的思考了一下。

    非要说的话,就像是足够昂贵,但是也随时都能够被量产和替换掉的,流水线的产物。

    “说起来,这里既然是第四纪的众神坟茔的话,那么应该除了正神 ,应该也还有邪神吧。”苏耶尔冷不丁的道。

    毕竟正神与邪神之间彻底的分道扬镳,是在由托纳蒂乌所统率的第五纪当中才发生的事情。在那一场叛乱发生之前,邪神也曾经享有着同正神一样的待遇,无论是在人间的信仰,还是在天之上的一席之地。

    仿佛他们之间能够做出划分的,真的就只有权柄以及力量属性的不同而已。

    既然每一位正神在一万岁之内都必须前来众神坟茔一趟,取走前代神明的身上那部分遗留的力量,来让自己变的“完整”,那么邪神又应该怎么办?

    在被【太阳】所驱逐和厌弃的今天,他们显然并不可能拥有前往天之上的港口,登上云船的资格,当然也就更不必提跨过亡灵海,来到这世界外侧的北境了。

    “啊,他们当然是没有办法的了。”波西曼说到这里的时候,露出了一个隐含深意的笑容,“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千万年来,始终都是我们天之上占据高位的原因了。”

    来自【太阳】的偏袒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则更是因为,那些邪神们自身的缺陷都无从去补足,又何谈成为正神们的对手呢。

    如此循环往复,邪神自然也就越来越不是正神们的对手。地之下的邪神之里,变成了永远将祂们禁锢在其中的牢笼。即便是神识能够前往人间 ,即便是偶尔会有一些同祂们本身的权柄所相近的、意外倒霉的人同邪神有所联通,成为了祂们的信徒,但是那不得不避着正神的信仰走的三瓜两枣,显然并发挥不了多少的作用。

    其实照着这个情况来看的话,苏耶尔之前能够遇到那样两个发展很是有些规模的邪神的教团,某种意义上也是挺厉害的一件事情……

    也正是因为邪神之里如今已经是这样的状况,所以邪神们才不惜同天之上的部分正神们讲和。当务之急显然是先从邪神之里当中离开,至于剩下的,完全可以当以后再行分晓。

    显然,那些意图将托纳蒂乌拖下神坛、自己独据天空当中的高位的正神们也抱有着同样的想法。

    邪神什么的,可以之后再去解决;但是能够对方托纳蒂乌的机会,或许穷极几千万年之前、几千万年之后,也都只有这么一个。

    孰轻孰重,甚至都不怎么需要思考,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神都能够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苏耶尔的眼底有讥诮之色一闪而过,但是旋即又安下心来。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他既然已经发现这些暗地的阴诡的算计,那苏耶尔也绝不会让其能够落实。

    他难得有了点小骄傲的想,托纳蒂乌,就由他来守护!

    呵,到了那时候,苏耶尔倒是要看看,托纳蒂乌还能不能说出“你还只是个孩子”的,这样的破坏来。

    谁家的孩子这么能搞事的啊?

    思绪在心底转了一圈,苏耶尔向着波西曼问了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

    “在北境当中,连神明都要畏惧的、都有可能在其中殒命的……究竟是什么?”

    波西曼的面上终于忍不住的露出了一点苦笑来 :“您是真的对这些一点也不了解啊……”

    如果是旁的什么神明这样问的话,波西曼会觉得对方是不是在找茬;但是考虑到苏耶尔的诞生年龄,波西曼又觉得对方对方什么也不知道似乎又变成了一个能够被理解的事情。

    但是,托纳蒂乌大人,您难道就一点也没有给苏耶尔大人讲些关于神选之日和北境的事情吗?

    并不知道托纳蒂乌最近恨不得绕着苏耶尔走的波西曼露出了无比纠结的表情,不过还是认真的回答了苏耶尔的问题。

    “您其实应该已经猜到了。”

    “能够威胁到神明的,自然……”

    ——只会有神明。

    ***

    这个世界从来都并不是由神明独占的——或者说,并不是在最开始的时候,神明就应法则而生,是世界的主宰者。

    正好相反,在之前的四个太阳纪当中,都拥有着各自不同的、璀璨的文明。

    第一个太阳纪是妖精的纪元。从自然当中直接诞生出来的妖精,拥有着美丽的外表与纤长轻薄的翅膀。妖精没有性别,看起来容姿姝丽,雌雄莫辨。

    祂们的语言便可以直接引动法则的力量,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是法则的体现。而作为妖精之主的、那位唯一的六翼大妖精,其自太阳当中诞生……不如说,那就是第一纪元的【太阳】。

    第二个纪元是龙族的时代。巨龙翱翔天空,占领大海,奔徙火山。所有的种族都在巨龙的阴影下瑟瑟发抖,唯有那些拥有着巍峨的身形、宽大的双翼、满布的鳞片,强大的力量与魔力的种族才享有世界的权柄。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世界的奇迹。

    第三个纪元是精灵的绝对主宰。这个种族是自然的宠儿,他们的能力也大多都和自然关系密切。风、雨、雾,虹彩,霞光……自然当中的一切都能够落在他们的手中,成为被使用的力量,并且发挥出数倍于他人眼中所能够见到的威力来。

    第四个纪元,英雄与神明并行。“神明”作为法则的代行者,这个概念第一次诞生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而除了神明之外,人类也开始第一次的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在人类当中则更是有一些拥有着强大的、连神明都必须为之侧目和敬重的存在,这些存在被称为“英雄”。

    自此,便开始了漫长的、神明与人类同行的时代。

    第四纪是史无前例的一个纪元,也是四个太阳纪当中,存在的时间最久的一个纪元。大概是有感于这个模式的“成功”,因此第五个太阳纪便也同样延续了这个模式,只是针对第四纪暴露出来的一些瑕疵做出了修正——比如,英雄不需要存在 ,人类也不应当拥有足以和神明匹敌的力量。

    这个世界上最高位的声音,只要有一个便已经很足够了。

    而那些在漫长的时光当中被淘汰的种族,他们的遗骨自然也随着众神的坟茔而一并落在了北境的这一片土地上。绝大多数的遗骨都是沉默的,但是也并不能够排除有部分的、在自己的纪元当中也是极为强大的某些存在,他们的亡灵伴随着自己的遗骨,一直绵延至今 。

    在神选之日上发生的超过90%的伤亡,都是由于这些亡灵所引起的。

    那是不逊色于神明的力量。

    在波西曼同苏耶尔科普这些的时候,他们也在这一片雪原上逐渐的深入。修洛埃尔早就已经不知道去往了哪里,他看起来真的对北境拥有着意外的熟悉。

    简直就像是手里面拿了一张地图一样。

    只是走着走着,苏耶尔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苏耶尔大人?”波西曼有些不解的看向他。

    “波西曼。”苏耶尔眯了眯眼睛,“前面那些,就是你提到过的、前几个太阳纪当中曾经存在过的生灵的遗骨吗?”

    波西曼忙汇聚了神力,朝着苏耶尔指点的方向探查过去。

    神力触碰到了什么,于是将那里的景象回馈。出现在波西曼的感知当中的是数尊巨大的冰雕,只是透过外表的冰壳,依旧是能够窥见到一二其中的生物过往的风采。

    那是数只巨大的龙,即便是如今被冻成了冰雕的模样,依旧能够看出其原本的威风凛凛来。他们仅仅只是存在于此,都带有着一种巨大的威慑感。

    如此强大。如此美丽。简直就像是被世界所特别的钟爱的生灵……不如说,他们原本就是。

    波西曼露出了比哭还要难看的、一个苦兮兮的笑容来。

    “对……”他说,“就是那个。”

    “苏耶尔大人,不如我们绕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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