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到底屏幕小,用来看资料很费眼,苏阳看了个把小时就觉得累,退出界面,主屏时间显示十一点半。
他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转过头帮儿子第三次掖好被角,而后起身走到窗边。难怪室内格外安静,窗户用的是特制三层空心隔音玻璃。刚推开一点窗缝,淅沥雨声裹着风从缝隙挤进来,紧接着巨大的雷声轰鸣而至。
苏阳连忙把窗关回去,舔了下有些干涩的下唇。
夜宵是一碗酒酿圆子羹,钱忠爱屋及乌地觉得,他也跟小白一样喜欢甜,特意吩咐罗阿姨多加两勺桂花蜜,羹汤甜到有些发腻。其实苏阳不喜欢甜食,平时几乎不吃,盛情难却的后果就是现在很口渴。
他纠结再三,决定下楼找水喝。出门前在脑子里倒推了一下线路图,出了房门右转穿过一个露台,左手边下楼梯,穿过偏厅,走过一条长廊,尽头就是客厅,客厅的右侧是开放式厨房。
然而刚打开卧室门,他就迟疑了,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一众珍藏名画古董摆件,此时都陷入浓重墨色中,再价贵也无法幸免。
苏阳在附近墙壁上来回探,却找不到照明灯开关。什么好人家家里一点亮光都没啊?
耳边属于耿乐的声音回荡了下———‘演恐怖片呢,闹鬼跑都跑不掉’。
喉结滑动,干涩地空吞了下,他只得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毕竟除了他们父子还住着包括但不限于钱忠和两个阿姨,最终决定开着手机电筒去。
手电筒的光束只能照亮脚前一隅,软木地板泛上银光。光随着步幅来回晃,苏阳发现只定睛于脚下,心里就没那么慌了。
穿过露台和下楼梯都比想象中顺利,直到拐进连接主副建筑的回廊。
耳畔有风,风中隐约夹杂着一连串细碎动静,自身后传来,像脚步声却特别轻,听不真切。
夜色因闪电猛然亮了下,茫茫白光中一团黑影,那黑影像人,却比人高大许多,还没看清很快重新隐没于黑暗里。
脚下顿住,苏阳僵在原地,这下往前走也不敢,往回去更怕。
紧接着踢踏一下,声音逐渐清晰起来,苏阳头皮一紧,身体跟着抖了下,手电筒角度照歪,正正对上廊边的装饰鹿头———半明半暗中鹿眼直勾勾跟他对视,说不出的鬼魅阴森。
苏阳被吓得屏住呼吸,不管不顾拔腿就跑,光束在黑暗中毫无章法乱摇。
没跑出多远,“咣当———”
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可这明明是条空旷的回廊啊!
脑袋里瞬间炸了,苏阳惊呼出声,踉跄着跌坐在地上,手机也甩飞出去,滚了一圈摔在离他两米开外的墙边。
他自暴自弃地紧闭双眼,双手在身前来回挥舞,“别过来啊,我跟你无冤无仇,我只借住一晚,明早就走。”
一阵窸窸窣窣,真皮软底拖鞋走动起来声音很轻。苏阳这时已经无法正常思考,根本推测不出眼下是什么状况。
手机被捡回来递到苏阳眼前。
苏阳眼睛仍闭着,感觉到有东西靠近,隔着眼皮能看到光线亮了。探出手,大着胆子摸索了下,温热的,心里瞬间踏实不少,仿佛有种劫后余生的心安。
继而耳边响起不带任何情绪的一句:“你在干什么?”
欸?声音有点耳熟怎么回事。
苏阳试探性睁开一条眼缝,惊慌失措中松开手,身体本能地向后倾,惊吓程度不比刚才受到的少,“你为什么在?!”
余渊拿着手机的手又往前递了递,轻描淡写反问道:“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在?”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自知失言,苏阳接回手机下意识找补,“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今天出差……”
完蛋,还是一个意思,他第一次因自己嘴笨而深感无力。
果然,余渊不给他一点面子,无情反驳:“出差也可以回家。”
这天彻底聊不下去了。
直到苏阳听到更丢脸的一句,是余渊居高临下地问他:“你还要在地上坐到什么时候?”
“…………”苏阳,“。”
还好光线够暗,能藏住他所有无所适从的表情,和有些微热的脸颊。
苏阳尴尬站起身,整理好因摔倒而有些歪斜的睡衣领口。睡衣有点大,给他不是很合身,整理好了也仍露出一大截锁骨。
他越想越憋屈,明明只是来接儿子回家,怎么就心软住下了;明明只是出来找口水喝,怎么就坐地上了…………
对啊,这能怪他么?什么好人家会在家里摆个鹿头吓人?他好歹是客人!内核支棱起来,生硬语气搬出来:“口渴了,下来找瓶水喝。”
“跟我来。”余渊这次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安静为他带路。
苏阳跟在他身后,举着手电筒,好心帮忙照着点,同时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晚上开个灯是犯法吗?
谁知人家并不领情,淡淡道:“我能看见。”
哦,能看见。眼神真不错,羡慕住了,这么暗都能看见。什么?能看见??能看见!!!
一秒内,很多社死瞬间在他脑海里走马灯似得闪回。
如果刚才脸上还只是微热,那么现在一定是滚烫。
毁灭吧,人间不值得。但又想起他可爱黏人的儿子,拢了拢有些松散的睡衣,碎掉的求生欲一点点拼凑回去。
他现在只求千万别开灯。
双开门冰箱拉开,灯从里面照射出来,厨房一角瞬间变得敞亮,余渊取了一瓶冰水给他,“你怕黑?”
苏阳接过水,不动声色移出光源外:“现在不了。”他仰头几口灌下去大半瓶,心里顿时舒爽不少,火气也被浇灭了。
“回去吧。”余渊搞不懂他的心思但也没再深究,意味深长提醒道,“其实二楼你房间隔壁就有个水吧,下次可以在那里找到水。”
苏阳心梗了下,不敢明着回呛,那条回廊实在给他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还要仰仗人家原路返回。此刻也只能在心里嘀咕,必然不会再有下次。
结果第二天就打脸了。
苏阳醒来时花了半分钟才想起来自己在哪,四下安静,遮光帘密实,小白没在房间。捞起手机一看时间,临近中午,整整十二小时,他好久没有睡过这么长的觉了。
一激灵坐起身,第一反应是太失礼了,哪有人做客留宿睡到日上三竿的。
手机里有钱忠的留言,醒来回电。看似语气冰冷的四个字,其实苏阳心里清楚,这已称得上老年人最高级别的网络礼仪了。
第一时间回拨过去,电话那头压低声音说了句:“稍等。”
从背景音能听出像是在开会或者其他什么正式场合上,苏阳的愧疚感更深几分。
过了没多久,钱忠应该是已经离开现场,声音恢复到正常分贝,热络地称呼他:“小苏,醒了?吃过早饭没有?”
语气和称呼都能听出他心情甚好,苏阳“嗯”了下,然后说:“刚醒,实在不好意思,小白他……”
他的话被钱忠打断。
“小家伙应该是被带着在户外玩,早上我没回榕园,公司有事就直接过来了。尽管放心,会有人照看,更不用不好意思,说起来也是我自作主张,是我让她们别吵醒你。”
苏阳略过一众寒暄话术,直达核心问题:“啊?忠伯你昨晚没住在这边?”
钱忠不明所以:“是啊,我本来就不住榕园,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感觉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怪。
身后有人走来,钱忠转过头看了眼,果然是余渊,他西装革履,端着杯双倍浓缩,站定窗边,边喝咖啡边看向窗外。
钱忠收回视线,按原定套路出牌:“中饭已经吩咐厨房准备了,等小家伙玩好洗个澡吃了中饭,再派车送你回去吧?”
听到苏阳应了,钱忠如释重负,一叠声:“好好好,要是等得无聊,可以在二楼书房看会儿书,门没锁,一推就开。”
电话挂了,钱忠目光似有疑惑,虽照着先生说的做了,但完全不理解其逻辑关系,看着余渊问:“这样行得通吗?他真会对那几本书感兴趣?明明……”
明明就是八竿子也扯不到一起的关系。钱忠意识到嘴快说了不该说的,仓促止住话。倒不是看不起苏阳,这几天接触下来他是打心眼里喜欢他,也觉得人还是得凭自己接触去感受。但无论如何,任何意愿都不能凌驾于先生之上,包括他的个人喜好。
余渊将咖啡一饮而尽,空杯子放进钱忠掌心,“回去开会。”
钱忠拿着杯子,愣了下,先生不是不喝咖啡的吗,昨晚没睡好还是?顾不上继续揣测,他快步跟上,对着余渊的背影又是一句:“可听小苏说,他最近找到了新工作,也许最终还是不会同意的。”
余渊头也不回地抬脚向前,口吻跟他步履一样利落:“耐心些,鱼慢慢钓总会上钩。过渡好这段时间,以后随他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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