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苏阳带小郭外出约见客户, 地点定在酒店式公寓楼下的小咖啡馆。
这是套用于出租的投资房,客户需求很简单,把近五米层高的空间,隔成两套互不干扰的套房, 工期越短越好。也奠定了造价和利润都不会太高的基础。
整个沟通过程十分顺利, 客户爽快付了定金。
苏阳和小郭第二次去现场实地勘测。测量完成时, 离下班没剩多少时间了,苏阳刚想说可以不回公司直接下班。
小郭第一次实打实参与项目,积极性特别高,抢先一步道:“小苏哥,我有几个灵感, 你帮我把把关呗,我们回公司讨论一下可行性。”
苏阳到嘴边的话改口成:“行。”他也是从新人实习生过来的,太知道这种第一次参与项目的激动心情。更别说这项目本来就是为了带小郭才接的。
五点十分,临近下班点,苏阳犹豫了下, 打电话不太合适,遂点开微信, 输入:【还在回公司路上, 不用等我吃晚饭。】
如他所料, 余渊应该在是忙工作, 又或许提前下班在开车, 没有立即回复。
二人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车上,苏阳想起中午把文竹放在露台晒太阳,现在季节日落早, 这会儿降温了,得及时搬回去。
再次点开对话框时, 余渊仍没回复。苏阳继续输入:【帮我把露台那盆绿植拿进室内,谢谢。】
从出租车上下来时,收到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苏阳慢小郭两步走进写字楼,边低头打字,还是有点内疚的,照理说晚上时间儿子应该归他管,最近占到太多‘好处’了,【那儿子今晚就辛苦你了,要不周末你休息两天?】
余渊很快回过来:【不用。】
苏阳发现这人微信里说话冷冰冰,能打一个字绝不打两个。于是也象征性回了个‘拜托你了’的表情包,草草结束对话,手机塞回口袋。
电梯到了,这个点基本都是下行的,往上走的电梯很空,小郭由衷感叹:“终于体会了一把专梯的感觉,爽!让我承包专梯吧。”
仿佛一语成谶,他的话音刚落,玫瑰金轿厢‘砰’一声异响,楼层显示数字飙升,眨眼间超过他们目标楼层,仍不见要停的趋势。
苏阳眼疾手快,在控制面板按下从顶层往回倒退的所有数字,不幸中的万幸,电梯在升至30层时停了下来。
小郭吓得只会握紧扶手,这时才反应过来,“靠,我这破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呸呸呸。”
苏阳连按两下开门键,梯门纹丝不动,下一秒,轿厢内的照明灯灭了,换气扇跟着停止运转,密闭空间里瞬间静了下来。
“小郭,你打这个号码。”苏阳第一时间点开手机电筒,冷静照亮铭牌上的数字。
小郭跟救援人员沟通完具体情况,苏阳用手电筒照了照门缝。距离顶端三分之一位置有一条清晰的横切面,“我们被卡在两层楼的中间了,问题不大,应该很快会有人来。”他虽然怕黑,但这会儿有同事在,又一门心思只想着应对自救,反倒没了恐惧感。
谁知小郭很没眼力见地说了句:“小苏哥,要不我们站近一点,别等下多出一个人都不知道。”
“…………”苏阳好相处没架子,平常说话也很顾及下属感受,难得语气重了一回,“闭嘴,安静待着。”过了会儿,不自觉朝小郭挪了挪,电筒光源严阵以待地照着梯门方向,继而没话找话地问:“你刚才有了什么灵感?说说看。”
“……”小郭寻思到底闭嘴还是说话啊,怎么老板都是这么喜怒无常的吗?
余渊看到苏阳发的表情包时,刚从一场小型招标会上脱身。
供应商被他三番四次低头看手机搞得六神无主。结束后悄悄将钱忠拉至一边,追问是否对报价不满意,并隐晦表示还有商量空间。钱忠只说余总有私事,与你无关。可对方宁愿相信自己出了错,都不相信余渊会在会议上因私事开小差。不停检讨报价方案不够诚意,被钱忠一把推开:“你再挡着我们下班,以后就真的不用报价合作了。”
电梯口等着不少高层管理人员,一个个向余渊问“余总好”,并习惯性往旁边让了让,好给他空出足够宽敞的通道。
余渊心思全然在手机屏幕上,冷淡地点头回应。
他步入专梯的一瞬,听到有职员说了句:“这电梯是卡在30层了么?好半天没动静。”心没由来地紧了下,试探性地给苏阳发了条信息:【眼镜没配吧?中午路过帮你买了,有空去验一下光】
电梯匀速而平稳地下降,数十秒时间里,显示屏上数字由五十降至三十,心脏猛然骤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余渊按下29、28、27,电梯终于在27层停了下来。
钱忠不明所以,跟着他走出梯门,“怎么了?”
余渊沉默着没有回答,快步从安全出口拐入楼梯间,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上行。同时一串熟悉号码拨出去,听筒里是一阵忙音,而后传出暂时无人接通的播报声。
寂静的步梯通道,清晰响起错落脚步声,一疾一徐。
钱忠走平地还行,爬楼梯略微吃力,完全跟不上速度,气喘吁吁着,没多久就落下一大截。他清楚现在自己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拖累,有分寸地没有继续问。
余渊很快来到三十层,推门而出时电梯口围了几个人,正在讨论。
“是不是里面困着人,怎么感觉有光晃动。”
“还真是。我说门半天不打开。”
有人敲了敲梯门,“里面有人吗?”
五十楼的特权依然能辐射至这里,人群中有男子很快有人认出余渊,“余总?”费解他怎会出现在这儿,并且以站位来看,是从楼梯间出来的。
余渊立刻从西装内侧口袋摸出一张名片,递给男子,打断他的揣测,“麻烦带他们搭另部电梯,以后再谢你。”
‘麻烦’和‘谢’这样的措辞给足了男子面子,又令他惊讶不已,打声招呼只为刷个脸熟,没成想被抬高几个咖位。激动地收了名片,连声应下:“好好好,没问题。谢不敢当,举手之劳”
其余几人在他的挤眉弄眼下,连哄带推地离开了,电梯口回归安静。
余渊再次拨出号码,门缝中隐约传出手机铃声,他用力敲了两下,“苏阳,你在里面吗?”
梯门底端有光闪动,金属击打声夹杂着苏阳的回应:“是我,这么巧,你怎么在这?”
余渊用眼神示意随后赶到的钱忠打物管电话,边耐心安抚:“看起来只是机械故障,卡在两层之间,别紧张,里面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还有我同事。”
余渊压下大半慌乱,“我在这里等,救援人员马上会到,你们很快能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隔着电梯井听起来甚至有点浑沌,却莫名令苏阳心安,“好。”
小郭作为公司里唯一有恋爱经验的人士,警觉到对话中的暧昧氛围,小声问苏阳:“男朋友啊?还是追求者?”
苏阳用光线晃他,下意识反驳:“胡说八道什么呢。有这功夫不如想想自己灵感还在不?有没有吓跑了?”
电梯口上方传来嘈杂对话声,应该是救援人员赶到了,随后一阵机械操作叮铃哐啷。
强光照下,随即被调暗一档,余渊逆着光出现在不大的出口处,整个人被光晕笼罩,从光中伸出宽大手掌,“没事了,上来。”
每一个字都令苏阳不争气地心跳加速,像空落落突然一下被填满,唇角弯了弯,是他身处昏暗,却藏不住的情难自禁的怦然心动。
小郭眼看着苏阳被三双手簇拥着上到水平地面,轮到自己时只有一位着工作服的修理人员,养眼的手没了,此刻换上一副硬邦邦手套,表面布满油污。
修理工人催促他:“能自己上来吗?还是……爬不动?”
小郭略过那手套,双掌一撑,自己攀了上去。看到苏阳被物管人员团团围住,后者几个人不停道歉检讨,花式口头保证。
其实苏阳感觉还好,只是被困了十多分钟,也没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损伤。但他清楚,这些人点头哈腰不是冲自己,默不作声受着。
终于,余渊微抬下巴:“行了,先做好善后维修工作,其余的该谁负责都不会少。”
几个人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了,推推搡搡着。
余渊转向苏阳,语气柔和下来:“还加班吗?”
苏阳继而问小郭:“怎么样?小同志,还加班吗?”
小郭之前都觉得没什么好怕,刚爬上来后回头看了眼电梯井,意识到这空井落差足足超过百米,而自己脚踩一层铁皮悬在深渊里长达十几分钟之久,顿时生出后知后觉的恐惧,腿脚都打颤发软。
他苦笑着:“就……不加了吧。现在大脑一片空白,什么灵感也没。”
苏阳抿着唇憋笑,很贴心地说:“行,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准你迟到两小时。”
闲杂人等都散了,维修人员进到电梯井下,钱忠也去接小白了。
苏阳这才看到余渊刚才发的那条微信,“帮我买眼镜了啊?”
余渊轻声“嗯”了下,从西裤口袋摸出一个黑色丝绒盒子,递给他,“不喜欢可以换。”
苏阳打开眼镜盒,取出被米色镜布包裹着的眼镜,哑光细黑框,轮廓上方下圆。
他单手戴了上去,平光镜片没有任何矫正视力的功效,却治愈了他的心,视线穿透薄薄镜片,落在余渊身上,苏阳坦诚而认真地说:“喜欢”。
第 42 章
两大一小吃了晚饭, 照例由余渊带着小白进卧室哄睡。
苏阳耳根终于清净下来,简要罗列了下第二天的工作计划后,他又看了会儿书。
不知过了多久,苏阳起身活动, 踱步到飘窗边。
新宠文竹被他回来后, 第一时间搬进室内, 这会儿安然摆在花架上。
红木花架拢共三层,文竹混在一众蝴蝶兰、欧月、桔梗中,倒也被反衬得清秀别具一格起来。
苏阳将文竹捧在手中左看右看,总觉得叶片枯黄面积又扩大了些,思索着会不会是养护方式出了问题, 不禁嘀咕了句:“怎么这么难伺候。”
余渊动作很轻地从次卧出来时,正好听到这一句,“哪有儿子难伺候。”
苏阳闻言放下手中花盆,拿起沙发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听语气似乎不太顺利啊, 用时比昨天整整多了十分钟。”
“确实没想象中容易,晚上指定要读一本书, 我开始没听懂。”余渊缓步至花架旁, 指腹捻了下叶片, 心里大致有了决断, 聚气凝神, 一小团暗涌气流悄无声息地注入,枯黄起死回生,霎时恢复翠绿, 他不动声色把文竹放回原先位置。
苏阳在沙发上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等他继续往下说。
深灰色真皮沙发一沉,余渊也在另头坐下,继续话题:“儿子说要听硬币豹的故事。”
苏阳抿着唇笑,同样的事情他经历过,火急火燎找了一圈,最后发现是小白将金钱记错成硬币,他故意问:“那后来找到了吗?”
余渊看苏阳表情就懂了,他知道意思,“找了十二分钟才找到。所以,严谨地说,比昨天用时更少。”
对视的一瞬,苏阳仿佛被烫到,仓惶收回视线。为了掩饰心虚,他拿起扶手上刚才看了一半的书,但心思全然不在书上,“是吗,看来很快可以订机票了,加油。”
“那就等我好消息。早点睡,晚安。”余渊贴心地配合他,道了晚安便起身离开,踏上第一级台阶时,又忍不住想逗人,脚步停住,“最近是在练习反着看字吗?”
苏阳一激灵,才意识到自己书拿反了,很鸵鸟地将脸深深埋进书里,不想面对一切。
余渊背着身也能想象此刻身后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无声勾起唇角,继而很好心地补了句:“博物馆项目明天应该会出结果了,二选一,你们有一半机会。”
用好消息对冲尴尬,这招果然奏效。
苏阳放下双手,尾音上扬,“真的?!”
余渊就着上楼的姿势,半侧过身,如愿看到一张大喜过望的灿烂笑颜,“真的。但还是以明天最终结果为准,到时再高兴也不迟。”
苏阳收不住笑意,眸光都被点亮了,“你肯提前剧透,我猜八九不离十,对不对?”
他猜得太对了。
余渊没有直接回答,“现在可以睡个好觉了,晚安。”他说完今晚的第二个晚安,转身拾级而上。
“晚安。”苏阳抱着书回房,两个晚安是双倍的好眠。
窗外天光乍现,又是晴朗的好天气。苏阳醒来时,还没到闹铃响的时间,小白也在呼呼大睡。
接连两天不用哄睡,看儿子都特别像天使,父爱突如其来,他俯身凑近儿子亲了又亲,终于成功把小白吵醒。
小白抗议般往床里侧滚,“叭叭,今天不跑步,也不用上课,我还想要睡……”
苏阳良心发现,收敛住爱意放过儿子,掀起被子下了床。
从卧室出来时,听到厨房方向传来抽油烟机运转声响。他默认是罗阿姨,进卫生间洗漱,还小小内疚了下。若不是因为自己,她不用一天来回跑两趟。心想要买点什么合适的礼物表达谢意。
洗漱完换下睡衣,苏阳走向厨房,哪有什么罗阿姨,罗阿姨身型没有这么高大。
余渊几乎不下厨,但其实厨艺不错,两眼炉灶都开着火,一个煎着牛排,一个煎着三文鱼。
抽油烟机呼呼作响,隐匿了苏阳的脚步声,余渊熟练地掂锅,牛排顺利翻了面。
这种高级技能,在苏阳眼里约等于米其林大厨,他很捧场地惊呼出声:“哇哦,厉害。”
余渊听到说话声,扭头看了眼,关掉抽油烟机,“马上好,摆下餐具,喝什么?”
“豆浆、咖啡、气泡水、或者干脆就水,都行。”苏阳拉开橱柜抽屉取餐具,“昨天早餐也是你做的?”
“不然你以为呢?”余渊继续给三文鱼翻面,然后从冰箱拿出一颗柠檬。
苏阳更加内疚,实话实说:“我以为是罗阿姨。”
“她都快六十了,在你眼里我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他想说人,但话到嘴边咽下了。
餐具摆好了,备用的餐盘举在手里,左右各执一个,苏阳跟余渊的关注点果然不一样,“罗阿姨竟然快六十了!真看不出来。我以为她顶多五十出头。”
余渊关掉火,示意苏阳递餐盘过来,苏阳很有默契地照做了。
装好盘的牛排和三文鱼依次递回去,余渊着手处理热饮,提醒道:“可以叫儿子起床了。”
“好,我马上去叫他。”苏阳举着盘挨近鼻尖闻了下,“好香。”
一段细碎到没有任何重点的对话,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清晨。对余渊而言却恍如隔世,他想不起除了苏阳,上一次给人做早餐是什么时候,又或者有没有给谁做过早餐。
苏阳叫醒小白,带他刷了牙洗完脸,再回到厨房时,热饮刚煮好,是一壶热柠檬红茶。
小白爬上餐椅,看了眼自己的牛奶,十分不满意:“为什么我每次都是牛奶?”
余渊把一小碟切好的牛排和三文鱼挪到他手边,“因为你要长身体。”
苏阳突然意识到小白好久没有变身了,凑向对面的余渊,压低声音:“有没有发现儿子最近没有长了?就是以前他会变一次长大很多那种长。”
余渊同样用轻声回:“你才发现吗,特意调整过,但即便任其发展,也只有第一次最显著,越往后效果递减。”
小白心如止水地喝了一口热牛奶,“你们大声说话吧,让我看手机里的动画片,我的耳朵会自己折叠起来。”
苏阳重心移回来,抽纸巾帮儿子擦沾在唇边的奶渍,“想多了,以后也不许偷偷让忠伯给你手机看,我昨晚跟他说好了。”
小白得不偿失,眉毛都皱在了一起:“啊?为什么?叭叭,你不爱我了吗?”
苏阳帮儿子叉起一颗牛排,儿童版迷你金属叉塞进他手里,“这跟爱是两码事,赶紧吃饭。”
小白可怜巴巴地看向余渊,“父亲你呢?”
余渊本来就不吃他这一套,反问他:“你说呢?”
小白彻底死心了,垂头一口吃掉牛肉。
“我吃好了,你慢用。”苏阳工作效率高,吃饭也很快。准确来说是早餐吃不下太多,因为他经常性熬夜,为了能多睡几分钟大多时候会选择省略早餐,久而久之养成习惯。
余渊跟他正相反,问道:“怎么吃这么少?是不合胃口吗?”
苏阳用餐巾轻压了下唇,“不,不是。味道很好。是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他揉了把儿子后脑勺,“高兴点,晚上见。”说着便要起身,被余渊叫住。
“等我一分钟。”余渊放下手中餐具,先他一步走出餐厅,没多久回来时拿着张通行卡,“搭我的电梯上下班。”
苏阳看了眼通行卡上的照片,这才意识到昨天跟余渊在写字楼碰到并非偶然,“你也在嘉信中心上班?”
发现自己说了句废话,又往回找补:“所以被千百人唾弃独占一个电梯的人是你!”
显然找补的水平也不怎么样。
余渊隔着餐桌看他,问了句:“你也跟着唾弃了吗?”
“这……”苏阳心虚两秒钟,像他这么合群的人,那必须跟群众一条心啊。
余渊轻浅地笑:“那你以后愿意陪我一起挨骂吗?”
苏阳拿着通行卡的手紧了紧,脱口而出:“愿意啊,谁爱挤电梯谁挤。”默默吞掉后半句,谁让照片这么帅,这可是他拥有的余渊的第一张照片。
余渊瞥了眼客厅古董挂钟,“九点四十五分,专梯再快也没有让时间倒流的本事。”
苏阳匆忙出门,到公司所在楼层时,恰好卡在迟到边缘前。倒不是真有什么考核他的标准,只是一开始他就跟耿乐说好了,尽量不迟到早退。
专梯出口位置不同,苏阳跟耿乐迎面而立,四目相对。
耿乐第一时间质疑他:“你怎么从那边过来?”
苏阳情急胡诌:“去洗手间。”
耿乐更怀疑他,来回不停打量着,“要不要这么敬业啊。去洗手间你拿着电脑包?”
苏阳斗不过就逃,绕开他往里走,丢下三个字:“你管我?”
耿乐跟着进公司,综合办公室里只有梁凯,雷打不动每天第一个到。他不冷不热地点头示意,算跟二人打过招呼。
耿乐也轻点头回应,继续追进苏阳办公室,见他戴了副新眼镜,夸他:“新配的啊,难得买东西审美在线一次。”
苏阳摘掉眼镜,小心放回镜盒里包好眼镜布,鬼使神差说了句:“还没配镜片。”
耿乐一秒发现华点:“平光的啊,没配镜片你戴什么?”
苏阳哽住,嘴硬:“我乐意。”
耿乐莫名其妙,总结道:“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可不是很奇怪嘛!一些雀跃的小心思总会在不经意间自己冒出来,压也压不住。就像潮起潮落,花开花谢,都是不能自己做主的本能反应。是爱情的酸臭味。
第 43 章
上午十点, 阳光正晃眼。会议室里放下落地卷帘,透明玻璃幕墙上的百叶窗紧闭。
从分管公益项目的陈副总,到设计总监付坤,再到项目经理、助理秘书, 所有人面面相觑, 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
付坤偏头问邻座陈副总:“这么大阵仗, 什么情况啊?”
相比较公司其他项目,私人博物馆本就是以余渊个人喜好为主的一言堂。在场的几个高管都看出来了,余渊心仪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但为何要多此一举开这个会?
听说还邀请了其他公益基金会的几位高层。刷这么大一张人情卡,完全不合符逻辑。
陈副总亦是一知半解,但他到底见多识广, 思路比付坤清晰很多,把玩着烟盒说:“余总从不做赔本买卖,往下看就是了。”
办公室推门打开,余渊引着三位西装笔挺的基金会高层走进来。
众人免不了起身欢迎,又寒暄一阵, 才各自落座进入正题,目光聚焦至投影仪。
照例是钱忠主持会议, 幕布上是两家公司的项目展示。
无论从哪方面比, 这两家公司都不是同个重量级, 没有任何可比性。
岚图作为业内广为人知的新锐设计公司, 这几年发展势头强劲, 十标九中的名声在外。只凭公司logo,就能吓退一波竞争对手,对这次项目同样势在必得, 因为一开始便是徐慎之找得他们。
付坤第一个发现问题:“我怎么记得声墙不是岚图的卖点,难道我记错了?”
会议桌首席位上, 余渊正等着这句呢,“没记错,他们修改后加的。”
不能简单称之为加,是在原有声墙概念的基础上,改用透明玻璃为主建筑材质,改善了光线问题。准确得说,是二次加工。
付坤心照不宣地跟陈副总对视一眼,“哦”了声,压低声音说了句:“外面的世界已经直白成这样了吗。”
直白算是很体面的措辞了,说难听点叫用下三滥手段恶意竞争。虽然单单就声墙来说,曾被众多知名案例采用,撞创意无可厚非,但作为竞争对手的两家公司,在这个节骨眼上‘借鉴’想不引起人注意都难。如此明目张胆,倒也属实罕见,里子面子一点都不顾,不像是大公司能做出来的事。
钱忠切入下一副投影画面,是两个公司的声墙细节对比,PPT做得十分用心,用通俗易懂的词汇标注出要点。
饶是不懂设计的几位高层,都能感受到LY公司的声墙更胜一筹。
苏阳用玻璃和实心金属拼成一个个透光的立方体,再用这种立方体做砖,堆砌成墙,各立方体之间由转轴链接,可以根据光线需要调转方向,又能改变声音投射聚集的角度,还能延申成参观者的互动区,可谓一举三得。
会议进行到这里,余渊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当他发现岚图恶意效仿苏阳的方案时,便决定将计就计继续扩大事态发展,把水搅得更浑。不仅为了伺机而动,还为了帮苏阳他们公司上位。
他让LY胜出,并且胜得有理有据,在众目睽睽下击败竞争对手岚图。
投票环节成了象征性走个过场,结果显而易见,几乎是一边倒的全票通过。
会议结束,钱忠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苏阳,当然很有分寸地省略掉了这场大戏。要不要让苏阳知道,以什么方式让他知道,这都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
于此同时,嘉平方面负责博物馆项目的经理,也将官方消息传达至耿乐。
两人几乎差不多时间挂了电话,走出各自的办公室。
耿乐难掩喜色,“你知道了?”
苏阳隔空点点头:“嗯。”
耿乐见他神色如常,并不似自己这般激动:“这么淡定,你不会提前就知道了吧。”
苏阳心虚地错开视线,他向来不擅长撒谎:“没有的事。”
综合办公室里小郭听得一知半解,“两位老板到底在说什么啊?”
耿乐被他带偏,手指一点,“大喜事,晚上聚餐。”
正在隔壁间复印文书的露露听到聚餐两个字,直冲过来,“什么大喜事?什么聚餐。”
耿乐往办公室中间走了几步,提高音量,心情很好地宣布:“本公司第一个大项目,成功拿下!大家都辛苦了,今晚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行,我买单。”
整个小团队都欣喜若狂,小郭和露露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是吃贵贵的日料还是海鲜大餐。
只有梁凯面色平静,完全置身事外,反而有种不合时宜的抵触。他工位桌面上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不大的动静被小郭和露露的高分贝对话盖过。
梁凯看了眼屏幕,不动声色拿起手机,走出办公室。
苏阳将一切尽收眼底,拍了拍耿乐的肩,“周末再聚餐吧,明天还需要正式签约,总不能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
他说完,尾随梁凯走出办公区。
出了公司往右拐是这一层的公共卫生间,如果继续往前,尽头是专梯,很少有人会走到这边。
苏阳拐进卫生间,假意洗了个手,再出来时特意放轻脚步,留心听了听,若有似无的说话声果然自走廊尽头传来。
梁凯一改平时的高冷,脊背微弯,没有那么紧绷,“我不管,现在这样的结果又不是我造成的,该付的尾款一分也不能少。”
不知对方说了句什么,他跟着冷笑一声,低头点燃衔在嘴里的烟,缓缓道:“捅出去到底谁更吃亏不用我说吧,我反正要出国了,名不名声的你觉得我在乎?最后再说一遍,一分钱也不能少。”
梁凯很快挂了电话,转过身的瞬间,看到苏阳在,慌张自脸上一闪而过,而后迅速恢复平静,呼出一口烟后,面无表情问:“你早就怀疑我?”
苏阳从开始就觉得梁凯的选择不合逻辑,便留了个心眼,没有把最后版本的声墙部分放在共享文件源里,没想到成为制胜关键。他不是没见过这类肮脏手段,但仍吃惊于眼前这人的理直气壮,“没上你的当,让你失望了。”
梁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失望谈不上,我又不损失什么。”
苏阳敏锐地观察着他的一切微表情,故意诈他:“你背后的人不是岚图,到底是谁指示你来的?”
梁凯夹着烟的手不由自主抖了下,险些被坠落的烟灰烫到,惊慌失措间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捻灭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辞职报告就免了吧,这半个月工资也算了。走了。”
他的一系列反应都已经验证了苏阳的猜测。
七位数设计费对他们这种小公司来说是天花板级大项目,对岚图这样的业内标杆,根本不值得冒这个险。退一万步说,能让梁凯直接放弃业内名声,至少也应该是百万起的价格,这跟获利根本就不对等。
苏阳一把拉住他,咄咄逼人:“想走就一定能走得了吗?你是觉得岚图的人会善罢甘休,还是嘉平这么好糊弄?”
梁凯显然被他吓住,思考这种情况的可能,眼神飘忽地来回瞟,“你口说无凭,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做了什么吗?”
苏阳反而松了手,半勾了下唇,是个胜利者的姿态,他站直身,手指轻轻向上一指。
梁凯下意识跟着手指方向看,在看到天花板墙角处的摄像头时,脸色煞白,整个人无法抑制地颤栗。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捏紧成拳,向后一步靠着墙才能勉强支撑身体。
苏阳不再看他一眼,转过身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边回公司边电话拨打出去。
余渊接得很快,“正好晚点想找你。”
苏阳冷静而克制地说:“谈公事还是在办公室比较合适吧,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你上来,52层,会有人在电梯口等你。”
“好,我搭普通电梯上来。”
挂了手机上到顶层,果然有秘书在电梯口等候,礼貌地欠身:“是苏先生吗?这边请。”
苏阳微颔首,跟着秘书来到余渊办公室门前。
秘书为他推开门,闪身至一侧,“余总,苏先生到了。”
余渊从宽大的老板椅上起身,示意秘书离开,而后对苏阳说:“随便坐,喝点什么?”
“不喝了。”苏阳在远离他的会客区坐下,略过一切客套,开门见山地问:“你很早就知道了岚图在修改后加了声墙是吗?”
“怎么突然这么严肃?”余渊摸不清他的心里想法,没有直接回答,沉默地走过来。
苏阳追问:“是吗?”
余渊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是。”
苏阳神色很淡地垂首,错开视线,“岚图根本不是因为项目针对我,是不是?”
余渊没由来地心慌,曾经在各种谈判场合稳操胜券的人,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地患得患失起来,他迟疑了下,思索该怎么回答,至少不应该直接回答是。
苏阳猛地抬眸看向他,郑重其事问:“徐慎之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要如此兴师动众报复我针对我?你早就知道了梁凯的意图,把项目最终给我们公司只是你的补偿是吗?”
第 44 章
苏阳说出这段话后, 瞬间被一种矛盾情绪裹挟着,既想知道真相,又怕听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他浑身绷紧,每一个细胞都在用力, 等了半响, 仍然没有等到回答, 自暴自弃地说:“你不愿意说就算了。”说着便要起身。
余渊觉得再不说点什么,情况只会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跟着站起来,“等等,我没有不愿意说。首先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梁凯是谁, 所以我并不清楚他做过什么事。其次,请你不要诋毁自己和同事的努力,也不要看低我们公司的专业水准,项目最终选择你们,只因你们的方案是更优选择。”
他顿了顿, 习惯性脱口而出:“至于慎之…………”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最初的相伴是事实, 这些年的特别关照也是事实, 甚至连‘慎之’这两个字都是自己给他选的。但如果非要具体定义这段关系, 或许唯有责任最贴切。
这样的称呼无疑昭示着很亲密的关系。
苏阳一颗心高悬起来, 表面的镇定摇摇欲坠, 眼看就要崩塌。他看出余渊犹豫不决,自嘲地笑了下,“行了, 不用回答了。”继而换回公事公办的语气,“如果方便的话, 15楼专梯门口的监控视频发一份给我。还有这个,还给你。”
他说着拿出那张余渊早上刚给他的通行卡。见余渊没有接,随手丢在茶几上,转身就要走。
直到这里,余渊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苏阳离开的瞬间,拉住他的手腕,“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但放心,事情我会解决好。慎之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像上次那样的意外也绝无可能再发生。”
苏阳半侧过脸,一字一顿地说:“请你,松手。”
办公室门适时被人敲响,应该是项目经理沟通完签约事宜,回来复命了。
余渊耐着性子对苏阳说:“能不能不要带着情绪思考问题。坐在这里等我三分钟,我们再聊,好吗?”
等三分钟那必然不可能,在余渊刚松了手,对门外人说“进来”的时候,苏阳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去,一秒钟都不愿耽搁。
项目经理被眼前这一幕看愣住,呆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回去也不是,“我……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说完立刻萌生出一种,职业生涯走到头的悲怆感。
苏阳很快来到电梯口,刚好梯门打开,他径直跨进轿厢,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在了。
玫瑰金电梯门合拢的一瞬间,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挡住,发出震颤的机械音。
轿厢内的人正要发作,看到缓缓开启的门缝中出现了余渊的脸,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大弯:“余总。”
苏阳蓦地抬起头,看到追出来的余渊站在门外,少有的急切而气喘吁吁的不体面模样。
余渊撑着电梯门,胸膛明显地上下起伏着,“下来,把话说清楚。”
苏阳疏离地垂首看手机,没有回应他,其实心跳飞快,捏着手机的手紧了又紧,关节和指尖都因用力而同时泛白。
见到老板如此私人的一面,在职场里并非好事,两位职员快被吓死了,很有眼力见地开始飙演技。
“突然想起有个文件忘了带,是不是?”
“对对对,要回去拿。那我们先走了。”
余渊长腿迈进轿厢,一个与苏阳面对面的站位,由于身高的优势,自带着些迫人和侵略感,到了令苏阳无法忽视的程度。
苏阳不抬头都能感受到如炬目光,垂眸看微信群消息,手指机械地刷动着,实际上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你还要说什么?”
余渊看着他,“你这样拒不沟通的样子,让我很为难,无论如何总要让我知道原因,才好解决问题,是不是?”
苏阳不为所动,仍旧不肯分他一个眼神。
轿厢内陷入沉静,只有电梯平稳运行和排风换气的细小动静。
余渊无可奈何地打破沉默:“我终于知道儿子有时候那么倔像谁了,哭起来就止不住,谁哄都没用。”
苏阳正在打字输入的手停下来,随即表情一变,疏离和淡漠褪去,终于有了点温度,刚要反驳,电梯在20层停了下来。
梯门打开,有陌生人站进来,特权失效,余渊讪讪站回苏阳身侧。
稍微有点起色的气氛再次冷却下来。直到苏阳公司的楼层到达,余渊跟着他走出来。
苏阳忍无可忍,止住脚步,冷冰冰地说:“你非要让我同事都看到才罢休吗?”
余渊丝毫不介意他的语气,平静道:“那你先答应我,下班后我们好好谈一谈。”
苏阳其实从余渊追出来时气已经消了些,眼下心虚的很,不敢直视他,敷衍着点点头,这才得以脱身。先前编辑至一半的短信打完发出去,心想,七点是下班后,八点也是下班后,这样总不算失言吧……
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余渊的刨根问底,总不能直接说,我至始至终介意的就只有你跟徐慎之的亲近关系,介意你那么称呼他。可是自己又有什么立场介意。他需要时间冷静地想一想,在这段越来越复杂的关系中,今后要以怎样的心境继续相处。
苏阳没有立刻回公司,而是在走廊上缓了缓情绪,不知道自己信息一经发出,微信群里热闹地刷了好几屏,哪还有心思上班啊。
十分钟后,苏阳走进公司,耿乐第一个迎出来,“什么情况啊你,刚才不是还劝我说明天要签约,不适合团建聚餐吗。”
苏阳只是不想回公寓面对余渊,他又没有别的朋友,“临时变卦,改主意了行不行。把门带上,我有话跟你说。”
暂时收起私人情绪,苏阳把梁凯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耿乐,当然隐去了可能还牵扯到徐慎之的可能。
耿乐咬牙切齿,很马后炮地来了一句:“我就一直觉得他怪怪的,每次都跟我们唱反调,从来都不合群。 ”
“一开始坚持要留下他的,好像不是我吧。”苏阳冷冷瞥耿乐一眼,从抽屉里拿出之前梁凯的档案,递过去,“余总那边应该很快会联系你,提供监控视频。接下来怎么处理,全凭你心意,你看着办就好。我都可以。”
耿乐干啥都不积极,就是探八卦最积极,“余总?怎么这么生分,你们吵架啦?”
“…………”苏阳冷着脸替他开了门,很自然地赶人,“好了,事情说完了,你出去吧。”
耿乐抵着门不肯走,“你现在仗着自己拿下大项目就为所欲为,对我呼来喝去是吧。”
苏阳面无表情看他,“用得着拿下大项目?不觉得我以前也这么对你吗?”
耿乐气结,“好好好,我活该我给自己找个大爷回来供着。”
门外办公室,露露和小郭只听到后面几句,见机拍马屁表忠心,异口同声道:“老板,你还有我们。”
耿乐聊表安慰,正要夸夸他们,听到露露下一句说:“如果明天你也这么大方,请我们吃饭,地点随便我们挑的话。”
耿乐无语指了指他们,回自己办公室去了,直到下班苏阳三催四请,笑着道歉才姗姗移步。
一行四人热热闹闹地出了公司,远远就看到电梯口站着个人,只有露露不认识余渊。
耿乐见状第一反应是,凑到苏阳耳边低声问:“真吵架了?”他见苏阳不回答,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继续压低声音讲小话:“不是我说你,要吵架不能等明天签了合同以后再吵吗!”
眼看就要到跟前了,耿乐收敛起玩闹的心思,规规矩矩迎过去,“余总,这么巧?”
余渊不冷不热地点了下头说:“不巧,我等人。”视线越过众人,直直看向苏阳。
苏阳不动声色挪开视线,而后听到耿乐很狗腿地邀请人:“我们正要去聚餐,要不要一起?”
苏阳瞪着耿乐,一脸你有事吗,被耿乐更凶地瞪了回来,“人多才热闹。”
谁知,余渊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好。”
本来四个人一辆车,现在突然多了一个人,只能分两辆,并且分来分去,只有把苏阳分出去最合适。
耿乐小声哄他:“为了公司,笑一笑,态度好一点。”
苏阳难得对他说了个:“滚。”
他气势汹汹地甩上后排车门,问驾驶位上的余渊:“你出来了儿子怎么办?”
余渊启动挂挡,“阿忠会带他吃饭,但你知道的,最多到八点钟。”
苏阳其实两小时前,给钱忠打过电话,婉转地告诉他自己今晚有事要晚些回来,请他帮忙照顾小白。钱忠怎么会听不出他的画外音,并且很贴心地抄送信息给余渊。
目的地距离写字楼两个街区,两辆车前后脚到达。
刚出校门的职场新人,找的地方十分网红,是一家ins装修风格的小清新餐厅,菜品杂揉了快餐川菜和海鲜,甚至餐桌上就有桌游。
两个新人不知道余渊的真实身份,相处起来自然多了,小郭执意要给他倒啤酒,被苏阳严防死守捂住杯子,“会出大事。”
苏阳都这么说了,小郭只好作罢。
菜还没上的空当,露露提议玩桌上的你问我答盲盒,就是老掉牙的真心话大冒险去掉大冒险。
苏阳再次替余渊挡:“他不玩,我陪你们玩。”
露露叹了口气,“小苏哥,你朋友都没说不玩,你不要总是阻止他融入我们行吗。这样真的很扫兴哎。”
谁知他还没说什么,余渊开了口:“我玩。”
“…………”苏阳心很累地看着他,“你会吗?不玩也可以的,没关系。”
耿乐及时塞过来一张游戏说明,“这有什么不会的,都是年轻人,识字就行了。”
游戏开始,第一轮大家抽到的都是很安全的问题。直到第二轮,余渊抽到的问题是:上一次撒谎是什么时候。
听到读题苏阳放下心来,但又很谨慎地暗示他:“不用说太具体,就是个游戏。”
露露抗议:“你这护的也太明显了吧,不带这样玩的啊。”
余渊看了苏阳一眼,认真回:“八小时前。”
苏阳在众人闹哄哄的气氛中没有意识到不对,又跟着玩了几轮,直到上菜后才回过味,八小时前不就是早上么。
他悄悄拿出手机,在桌面下打字:【如果我没记错,时间倒退八小时,正是我去你们公司找你的时候。所以,你说的哪一句是谎话?】
余渊很快回复:【项目最终选择你们,只因你们的方案是更优选择。这句。】
苏阳:【?】
【不仅仅是因为方案,我想你开心,怕你失望。】
苏阳的唇紧紧抿着,笑意还是一点一点跑了出来。
第 45 章
挑高客厅里灯火通明, 厚羊毛地毯上乐高零件散落一地。
小白双腿呈M字型分开,跪坐在羊毛毯中央,没耐心按图纸规规矩矩搭了,只凭心意一层层胡乱往上叠。
再毫无章法的半成品, 看在钱忠眼里, 也是充满想象力的童趣大作, 滤镜厚得不止一星半点,“哇,好棒的房子,我们小少爷一定继承了爸爸的设计天赋。”
小白一知半解地抬起头,奶声奶气问:“继承是什么?天赋又是什么?”
钱忠特有的老年夹子音调整回来, “就是……”挪了挪蹲麻的腿,尽量挑选浅显易懂的词汇,“就是你爸爸很会画房子,你受到他这方面的影响,所以搭房子很厉害。”
小白似懂非懂地“哦”了下, 更茫然了,搭乐高跟画房子有什么关系啊, “可是我搭的不是房子, 是小蓝耶。”
这天算是聊劈叉了。
但即使劈出十万八千里, 钱忠也有力挽狂澜的决心。他静了片刻, 试图把话题圆回来:“那更厉害了呀, 拼个小蓝都那么像房子。”
小白丝毫没有花言巧语被带跑偏,眨巴着大眼睛,天真地说:“但是我只想拼小蓝呢。”
钱忠彻底放弃, 心道真不愧是两父子,一个比一个不好对付, 他略微尴尬地干笑两声,“这样啊,那继续吧。”
一个人搭好无趣,小白不高兴继续拼了,起身把装乐高的收纳箱推过来,边收拾边问:“叭叭和父亲怎么还没回来,亲子阅读时间都超过了。”
钱忠起身的瞬间,针扎似得尖锐刺痛感席卷整个下半身,痛得他背后直冒冷汗。
小白看出异样,停下捡乐高的小手,担心地问:“阿忠,你怎么了?”
钱忠喘了口粗气,艰难地笑笑,“没事,没事,阿忠没事。人老了就会不中用,脑子变笨动作变慢,眼睛也变得模糊不清。”
小白忽地丢下收纳盒,跑过来抱住他的腿,“阿忠你别老,我不想让你老。”
钱忠被这突如其来的煽情搞得有些泪目,生硬岔开话题,“平时你们亲子阅读要做些什么?让阿忠试试?”
“嗯,好。”小白重重点了下头,吧嗒吧嗒跑回房间,搬出几本书,“就是一起读完三本故事然后睡觉,但是最近叭叭都不给我读了。”说着说着叹了口气。
钱忠被他小模样可爱到,仿佛腿上疼痛都好些了,“听这语气,是对最近的亲子阅读不怎么满意?”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小白气压更低了,垂头丧气地抱着书往沙发上一放,“叭叭说过段时间要去很远的地方出差,要我慢慢习惯跟父亲一起睡。”
钱忠心里一咯噔,自己竟完全不知道,入冬后腿疼渐重深感力不从心,确实忽略了两个大人的关系。本以为搬到一起住怎么也算更进一步了,难道仍在计划着如何彻底分开?可他明明听罗阿姨说,早餐都是先生在做,心里的担忧和疑惑缠绕在一起。
他忍着腿部的不适,一点点慢慢挪向沙发,坐下来,“最近你爸爸跟父亲关系好吗?有没有吵过架?”
小白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没有,挺好的。他们一起吃早餐,还说我的悄悄话。”
跟罗阿姨的话对上了,钱忠点点头,“嗯,那他们平时都干些什么?”
这个问题涵盖面太广了,像发散型的作文题,如果是话痨来答题,就会出现如下情况:“父亲先下班接我,然后回到家,叭叭过一会儿回来。我们一起吃晚饭,吃完了以后,叭叭带我洗澡,洗着洗着他会说‘哎呀,你的小肚子这么圆鼓鼓,也不知道像谁,反正不像我。’然后父亲给我讲故事,他会说,‘只讲三本,讲完就睡,多一页都不行。’”
他不仅一人分饰三角色,还把两个大人的说话方式和语气,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钱忠笑得不行,肩膀直抖。缓过劲后意识到不对,“他们一直都这么分工的吗?”觉得小白可能听不懂分工这个词,又换了个问法:“他们都住哪个房间啊?平时有走来走去吗?”
小白想了想,如实回答:“父亲在二楼,叭叭在一楼,叭叭从来不去二楼。”
好家伙,泾渭分明不过如此。
钱忠正要继续打探,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小白没耐心回答了,打断他:“阿忠,你今天是问题宝宝吗,怎么有这么多问题要问?”
“…………”钱忠第一次被这么称呼,哭笑不得只好放弃追问。
他拿起挂在胸前的老花镜,架上鼻梁,把三本绘本远远举起来看,“先读哪本好呢。”
小白屁股挪过来,贴近他,肉嘟嘟的手指戳了戳中间那本,“这个吧,图片跟小蓝一样。”
钱忠眯起的眼睛透过老花镜片,吃力地辨认字符,念起来语速很慢:“一起去海边露营。”
问题宝宝本宝开始发问:“露营是什么?”
回答问题倒比照着念轻松些,钱忠不假思索为小白解释:“就是在户外搭帐篷,晚上也不回家,住在帐篷里。”
小白一听不回家,就十分感兴趣,“我想要露营。”
忧心忡忡的思绪顿时被这句话驱散,钱忠一叠声,“露营好,露营好。露营可有意思了,在帐篷边生火烤肉,晚上还能看星星。”
小白对露营有限的兴趣被无限扩大,脑补画面不断丰富,“那我要跟叭叭去。”
“唔?”钱忠目的没达到,卸掉碍手碍脚的老花镜,暗示地问:“就两个人会不会有点孤单?”
小白完全不上道,思维总是跟一般人南辕北辙,“那把小蓝带上?”
钱忠在心里默默扶额,感情先生费尽心思最终连匹马都比不过,只好由他使出杀手锏:“可是你爸爸不会做饭,应该也……不会烤肉吧?再说,小蓝没办法坐车啊。”
小白一听,觉得很有道理,甜甜一笑:“那好吧,不带小蓝了,带父亲。”
说得好像已经有人答应了似得。
临近八点,钱忠把露营这本书念了三遍后,两个参加了同一场聚餐的大人如约归来。
钱忠光荣申退,离开前悄么声朝小白眨了下眼,小白很懂地回了他一个OK的手势。
围观了全程的苏阳,送走钱忠,笑着打趣儿子:“刚才搞什么小动作呢,是不是又让忠伯给你放动画片了?”
小白不擅长说谎、藏不住事的性格,一定是随了苏阳,他不敢跟爸爸对视,很此地无银地辩解:“没有哦,我跟阿忠才没有藏小秘密呢。”
“藏什么小秘密了?”苏阳太了解他,这种情况下把话反着听就对了。
在小白防线就要全线崩塌的前一秒,余渊出现在二楼楼梯口,他还没说话,小白蹬着小短腿,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主动自投罗网,“很晚了,我要睡觉了。”
苏阳吃惊问道:“今晚上去睡吗?”
小白这才幡然醒悟,自己究竟在干什么蠢事,正要反悔调头往回,被几步跨下来的余渊一把捞着胳膊拎了起来,“不错,有长进,但是要先洗洗手才能去床上。”
笨蛋小白扒拉在余渊宽大的肩头,看着叭叭在楼下跟他挥手,要不是有重要任务在身,早就撒泼打滚哭出来了。
二楼卧室小白不是第一次来,但却有种陌生感,怯怯地被带着去洗了手。
余渊拿干毛巾给儿子擦手,心情很好地问:“今晚不用讲故事了吗?还是阿忠给你念过了?”
小白这才想起钱忠教他的话,视死如归地往枕头上一躺,盯着天花板倒背如流:“嗯,今晚阿忠给我讲了海边露营的故事,我想周末跟叭叭一起去,父亲你也要去么?”
介于上次那本离家出走的前车之鉴,余渊这次十分谨慎。他拉过鹅绒被帮儿子盖好,而后仔细问:“什么海边露营?”
又是一道开卷题,小白流利对答:“就是在海边搭帐篷,晚上也不回家,住在帐篷里。”
‘海边露营’这四个字确认没问题,余渊又问:“你爸爸他说要去了?”
小白心很虚地转了个身,用小煤气罐似的后背对着余渊,“父亲你不去就算了,没关系的,我明天早上就跟叭叭说。”
“等等。”余渊凡是讲求因果逻辑,很快联想到刚才儿子的异常举动,自己脑补了一出,“所以你今晚肯上来睡,是因为被奖励了周末去露营?”
“父亲你也是问题宝宝吗?”小白自动略过这个没准确答案的问题,把一半脑袋埋进被子里,“我困了,我已经睡着了。”
余渊用手指轻弹了下他的后脑勺,“我又没说我不去。”
小白在被窝里灵巧转身,头钻出来,一脸惊喜:“父亲你答应了吗?”
“嗯。”余渊拧暗床头灯,“好了,这下可以安心睡了。”
那只能是一半的安心,但已经足够支撑小白一觉到天亮。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跑回一楼卧室,苏阳还在睡,正在做一个黏黏糊糊的梦。
半梦半醒间手挥了下,摸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一激灵醒透了。
他拧着眉,推开儿子,“说了多少次,表达喜欢不能用舔。”
小白无辜脸,“可是我没有舔啊。”
苏阳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片干燥,没有任何异常,竟是真做了个这样的梦,错怪儿子了,继而抱歉地揉他肉嘟嘟的脸蛋,“对不起,错怪你了。”
小白被错怪也完全不在意,“没关系的,那你能答应,周末跟我们去海边露营吗?”
苏阳抽回手,打了个哈欠,“你们?露营?去海边?”
每一个词都不寻常。
小白一本正经点头:“嗯,我跟父亲,我们周末要去海边露营,叭叭你要去吗?”
“大冬天的去海边…………”
小白露出招牌卖萌眼:“可是父亲都已经答应了。”
苏阳迟疑了下,刚睡醒的脑袋残留着梦境余温,最终妥协:“行吧。”
第 46 章
昨天下午发生在电梯间的奇闻, 经口舌相传,类似于‘我告诉你个小秘密,你别跟任何人讲’,结果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铁瓷闺蜜。逐级添油加醋, 扩散至嘉平各个内部微信小群。
无论单纯好奇八卦的小职员, 还是比普通吃瓜群众更有渠道窥探的高管, 人人热衷于挖掘老板的私人生活故事,仿佛眼睛里都装着摄像头,还带雷达的那种。
午休刚过,茶水间便成了打探情报、交换信息的驿站,黑咖啡和红茶都提不起打工人的精气神, 一聊到这事儿,个个抖擞。
钱忠进来的时候,正好撞到付坤在跟财会专员八卦,“真不知道什么内幕,我消息还没你们小姑娘灵通呢。”
财会专员三十好几了, 听付坤这么称呼她,笑得花枝乱颤, 慷慨分享自己获得的最新情报:“我小姐妹就是当事人之一, 亲眼看到余总追着人求饶, 人家眼皮都不抬一下。我的天, 这是什么大爽剧。”
付坤瞳孔震颤, “大庭广众求饶?这么刺激!”
“哎呀,我咖啡好了,回了。”财会专员给端起咖啡, 想了想又不放心地折返回来补充:“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一转身看到钱忠,立马垂眉敛目, 高跟鞋踩出风火轮的气势,溜了。
一般职员接触钱忠不多,往往被他威严的外表唬住,付坤相处过,知道那只是纸老虎花架子,甚至还厚颜无耻地将他当成人脉,“对方到底什么来头啊?你肯定知道是不是。给小兄弟透露一点呗。”
钱忠无奈摇摇头,有点免疫了,在付坤之前,已经被不下三个高管打探过了。
付坤不死心,殷勤地帮他倒茶,“说说呗,哪路大侠啊,也算为我们底层人民出了一口气。好想亲临现场,看余总被狠狠按在地上摩擦。”
钱忠冷不丁环顾四周,余光带到余渊正朝他们方向走过来,脸色顿变。他微妙地走动两步,换了个站位背朝外,试图搭救付坤,“快别说了,换个话题。”
付坤视线越过钱忠,见人远在走廊另一头,对他的谨小慎微嗤之以鼻,“怕什么,二十好几米开外呢,绝对听不到。”
听不听的到是另外一回事,关键他视力很好,异于常人。
急切眼神化作怜悯,钱忠无奈地吐出四个字:“他会唇语。”
付坤大惊失色,手中续杯的茶壶险些拎不稳,手掌掩着唇,哆哆嗦嗦问:“你看我还有救吗?”
钱忠一脸惋惜,拍了拍他的肩,表示爱莫能助,“趁早自行埋了吧。”
*
入冬后的第二波寒潮南下,从北方一路侵袭至沿海。天阴沉沉的,纯白巴博斯拐入绕城高速。开着的广播正在播报天气预报,提醒听众朋友们,注意防寒保暖,妥善安排出行。
后排座位上,苏阳正在手机上刷着天气信息,“高速会不会封道?如果天气实在不合适,改天去也行。”
冬天去海边露营就够离谱了,更别说还有冷空气。早餐桌上苏阳已经打过一次退堂鼓,但看小白一脸期待的样子,生生忍下,硬着头皮出了门。这会儿听到天气预报这么说,担心起来。
小白坐在安全座椅上,停下晃悠的腿,“啊?为什么不合适?”
余渊单手把着方向盘,关了广播,“既然出来了就别想那么多,有应对装备。如果天气实在糟糕,附近也有安全屋,阿忠派人收拾过。现在回去,感觉小东西会哭一整晚。”
小白马上点头附和着说:“嗯,我真的会哭一整晚。”
苏阳顺势揉他后脑勺,“会哭真了不起,怕了你了。”
阴天能见度变低,安全起见,余渊特意放缓车速。
过了十多分钟,小白腿都晃悠累了,没耐心地问:“为什么还没到?我想快点到。”
余渊在中控屏幕上切进车载导航,“早呢。最少还要一小时。”
小白对一小时没概念,过了没十分钟又问:“还要多久到啊?为什么这个车跑得比我还慢。”
“就你话多。”苏阳冷冷瞥他一眼,“要不你下车跑过去吧。”
小白认真思考了下这个办法的可行性,然后提问:“可是我不认识路怎么办?”
苏阳不假思索地建议:“可以让你父亲带你一起跑,反正你们毛厚也不怕冷。”
被无辜殃及的某大狐狸,“…………”
小狐狸被带歪,那岂不是没完成阿忠给的任务,第一时间猛摇头:“那不行的,阿忠说必须完成任务,这样才给我看三次动画片。”傻小子说着戳出三根手指,比了个OK。
苏阳不忍直视,帮他矫正手势,“那是OK,这样才是三。”逐渐意识到不对,“等等,刚才说什么来着。忠伯跟你约定什么了?”
小白继续晃荡着小短腿,脱口而出:“就是要让叭叭跟父亲一起带我去海边露营的任务。”
“哈?”苏阳听得清楚明白,作势要揍人,“你长本事了,敢在我们背后搞小动作了?!”
小白见大事不妙,无计可施只好揪紧双眼,“哎呀,我困了,我睡着了。”
苏阳冷哼一声,好心提醒:“太假了,睡着眼睛没有这么用力闭的。”
小傻子很配合地“哦”了,眼皮稍微放松了点,“现在这样对了吗?”
开着车目睹了全过程的余渊,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苏阳,跟他对口供:“小东西说,是你先答应他的。”
“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苏阳轻轻揪了一下儿子的耳朵,“你最好一直睡,别醒来。”
结果某白还真凭本事把自己给哄睡着了,到达目的地了都没醒来的趋势。
地点是余渊选的,四周山路蜿蜒,临着海岸线,能看到海,却在山腰的背风处。冬天海边风大又湿冷,实在不适合露营。这里已经是这个季节,所能找到最合适的地方。
车辆停在露营地不远处,是小白哭起来就能听到的安全距离。这个天气别说营地没有游客,即使方圆五公里都不一定有人。
山上比市区温度低很多,苏阳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脖颈间一条宽大的羊绒围巾,几乎半张脸埋进去,露出的鼻尖微微泛起红。他没有徒步露营经验,在寒风中研究了会说明书,按照步骤弯腰打地钉,突然间感觉到风停了,体感也没那么冷了。
果然,下一秒有温热气息靠近,“这种Y型的地钉壁厚有限,顶端系绳子相对薄弱,只适合用在松软地表,选这种圆柱形或者方形钉更合适。”
苏阳下意识抬头,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侧脸,近到直而密的睫毛都在眼前根根分明。深埋在衣领下的喉结不由自主滚了滚,苏阳整个人心猿意马起来,哪还听得进去啊。
余渊见他走神,很不解风情地咳了一声:“看这,别看我。”
苏阳觉得丢脸,另一方面又十分心虚,钉子往小工具盒里一丢,不高兴搭了,“不适合的钉子带出来干嘛?”
余渊不知他为何突然生气,但知道一定是因为钉子,很没立场地妥协了,“其实……非要用Y型的也不是不行。”
听他这么说,苏阳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重新捡回所谓更合适的地钉,“有更合适的为什么不用,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余渊警觉地避开陷阱,违心道:“你当然……不是。”
苏阳没有这么好糊弄,定定看他一眼:“为什么停顿了一下?”
余渊有限的共情能力快摩擦出火星子了,是小白救了他,醒来看到车内空无一人,不负众望地大声哭喊着:“叭叭~~!你不是说出差前一定会告诉我的吗……呜呜呜~~”
苏阳很无语,直起身朝车走去,“这呢,自己开门出来。”
小白推开车门,从脚踏板上出溜下来,看到眼前景象,连哭都忘了哭了,“叭叭,我喜欢这里,我想一直住在这里。”
“想得美,顶多就一晚。”苏阳大跨步上前,把儿子抱起来用自己的外套包住,“冷不冷?”
小白不怕冷,但因为最近都没有跟苏阳一起睡,十分怀念他的心跳和怀抱,小脸紧紧贴在爸爸胸口,一个劲点头,“嗯嗯嗯,很冷的。”
下一秒,就被一旁穿着单薄的老父亲拆台,“他不怕冷,不用顾着他。”
小白往苏阳怀里更深处钻,此刻深深后悔,早知道还是带小蓝了。
没有了苏阳的‘帮助’,余渊帐篷搭得很顺利,在儿子询问第二次‘好了没有?’后很快便完成了。
一室一厅带天幕,即便三个人都钻进去,也不会特别局促。
夜幕降下时,炉火和露营灯都亮了起来,最暖和的位置自然让给苏阳。融融暖光里,瓦斯烤盘上的牛肉和迷迭香滋滋冒着香气。不远处,海浪拍打礁石一声声错落起伏,成为这一刻绝妙的天然背景音。
小白叽叽喳喳着吃了很多,又喝了半杯牛奶,实在喝不下了,才被苏阳抱着去简单洗漱。回来钻进自己的小睡袋,合着睡袋滚到苏阳身边,跟他紧紧贴着。小白对这一切都十分稀奇又兴奋,一口气听了五个故事仍丝毫没睡意。
绘本才带了三本,车轱辘轮完第二遍,苏阳口干舌燥,把书丢给余渊,“该你了。”自己戴上耳机退到一边躲清静。
手指挑开侧窗一点缝隙,夜幕中繁星点点,月光萤萤,安静得有种全世界只剩他们三人的错觉。指尖一松,视线转回帐内,耳边恰好换上一首轻柔音乐,看着眼前满室温馨,他的心里更加柔软几分。
歌听到一半,一只耳机被人取下塞回手中,若有似无的触碰自后颈轻轻扫过。继而磁性低醇嗓音抵在耳侧,“终于睡着了,要不要把儿子挪过来点。”
属于余渊的吐息扑打在苏阳耳廓上,像过了电,细密的刺麻蔓延直达心尖,饶着他的心,又痒又难耐。
他以为自己的惊慌失措被昏暗灯光藏得很好,肆无忌惮地看余渊,过了好久才说:“好。”
余渊保持坐姿,把小白连人带睡袋抱起来,放回原来的位置上,低沉着问:“在听什么歌?”
苏阳鬼使神差取下蓝牙耳机,双臂越过儿子伸过来,分别塞进余渊左右耳朵里。
悠扬曲调中,余渊听到温柔男中音正唱到高潮部分:
【像盆栽需要阳光灰雁需要风浪
像鲸鱼需要海洋
像今晚需要月亮
想感谢所有的属于这一刻
把我们的心链接在一起的此刻。】*
晦暗光线足够余渊看清,不到一米距离外的苏阳隔空对他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他用口型说:‘我喜欢你’。
第 47 章
苏阳睡到夜里被风声吵醒, 侧窗没有固定,这会儿随着疾风猎猎作响。
他从羽绒睡袋里伸出手,扯紧绑带。在防潮垫上摸索了半天,找到手机点亮屏幕, 看时间才12点多。就着屏幕的一点亮光, 帐篷里只有睡得横在中间的小白, 余渊那侧睡袋平整完好,人却不知去向。
披上羽绒外套,苏阳拉开门帘拉链,顶着风钻出帐篷。
降温了,比傍晚时明显冷很多。
连着帐篷的天幕下, 余渊背身坐在野餐椅上,旁边碳炉正煮着一壶茶,碳火在夜幕中燃出红色光团,地上人影随火苗不停跳动。
苏阳拎着点亮的露营灯,在并排空位坐下, “是不是太挤了睡不着?”
余渊枕着双臂仰望星空,“不是。”
苏阳跟着仰起脸, 夜深了, 星星被浓密云层遮挡掉大部分, 并没什么好看的景致。
“那我说梦话吵着你了?”他知道自己睡觉很安静, 几乎不怎么动, 更别说梦话了。
“也没有。”
“早知道趁机说了。”
夜里风大,苏阳的话被风吹得有些飘,他的心也跟着飘。
余渊保持着仰望的姿势没有动, “说什么?”
“说……”苏阳一颗心疯狂鼓噪着,话到嘴边滚了又滚, 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你为什么不懂?”
余渊嗓音发紧,低沉着回:“我也不是什么都懂的。”
气氛一时变得微妙。
苏阳垂眸看到地上影子,悄悄移动露营灯方向,一点点让自己的影子跟余渊的靠近。
他不断调整光源角度,终于成功让两个影子叠在一起,像是倚靠着相拥着。
苏阳用余光偷瞟了一眼身侧的人,屏息从口袋拿出手机,对着黑影解锁屏幕。
按下快门的一瞬,余渊慌乱地起身,“风大,进去睡吧。”
镜头虚了,一张失焦的成片,没有倚靠没有相拥,身影在夜色中拉出凌乱光弧,是他走开的背影。
苏阳垂下手,张了张嘴,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先睡,我想再坐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炉灭了,茶凉了,露营灯也没电了。悸动的心渐渐回归平静,平静中夹杂着失望遗憾,和一脚踏空的坠落感。
原来竟只是自己会错了意,在自作多情吗?
第二天回程路上,两人都格外沉默,只有完全没有眼力见的小白,仍旧沉浸在露营的兴奋余温中,不停说东说西。
苏阳吹了大半夜的冷风,这会儿又被车内暖气一蒸,整个脑袋昏昏沉沉,十分敷衍地应付儿子。
连前排余渊都感受到他的力不从心,帮忙分散儿子的注意力,“数数车窗外的路牌,数到100给你买一个玩具。”
恐怕来回两趟都没有一百个路牌吧,但小白对此并无概念,这招对他十分奏效,期待地盯着窗外。
如果是之前,苏阳一定会加入话题,但现在他内心毫无涟漪,脸转向另一侧对着车窗外,拿出蓝牙耳机戴上,虽然没有开音乐,至少是个谢绝交流沟通的姿态。
回到公寓临近晚饭点,苏阳没胃口吃,草草帮小白洗了澡交接给余渊,就自顾自回了卧室。
一口气睡到闹铃响,只觉得喉咙火烧火燎得疼,整个人头重脚轻晕乎乎,按停闹铃,浑浑噩噩继续睡去。
再醒来时,是被电话吵醒的,来电提醒显示耿乐。
苏阳划开屏幕接听,下意识道歉:“不好意思,睡过头了。”
一说话连自己都吓一跳,声音破碎沙哑地不像话。
“生病啦?你现在在公寓吗?吃过药了没?”
别说药,回来到现在水都没有喝一口,苏阳挣扎着坐起身,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下这周的工作任务,两个小单子进入施工阶段,不用他跟,博物馆还没动工,倒没什么急的活儿。
于是说:“早上我就不过去了,有什么急事你再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耿乐很无语,“这个时候就别当劳模了,不差半天时间,下午也别来,安心歇着吧。你到底有没有吃过药啊?”
苏阳从床上站起身的瞬间,眼前天旋地转,复又跌坐了回去,揉了揉眉心,“一会我去买。”
“那就是没有,什么症状?我来一趟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不在我正好无聊。”
苏阳没有跟耿乐再客气,“头晕,扁桃体发炎,应该需要处方消炎药,可能发烧了,帮我买只体温计,还有退烧药。”
“行,我交代一下小郭就出来,用不了半小时,你吃饭没?空腹不能吃消炎药你知道的吧?”
“帮我随便买碗粥,谢谢。”苏阳迟疑了一瞬,还是把密码告诉了他,“万一我睡着听不到门铃,你自己进来。”
挂了电话,苏阳又尝试缓慢起身,口干舌燥,他想去厨房拿瓶水。
脚步虚浮地走出门,头顶上方旋梯有人走下来,听声音走得很慢,还不止一人。
“你爸爸早餐都没吃,就去上班了吗?怎么好端端又变成这样。”
是钱忠的声音。
紧接着是小白奶声奶气地回:“是啊,昨天晚饭也没吃呢。”
钱忠急得敲了两下手杖:“哎呀呀,这么严重吗,是不是跟你父亲吵架了?”
小白一级一级下楼梯:“没有看到吵架。但是他们两个都不说话了。”
苏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意识到时,已经退回卧室,轻声关上了门。
钱忠时不时有意撮合,苏阳早有所察觉,半推半就睁只眼闭只眼,不过是正好合了自己心意,现在不同了,他有自知之明,亦不是死缠烂打之人。
苏阳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过了几分钟,听到大门开启又关上,知道他们走了,这才出来。
披上外套也跟着出了公寓,到楼下后给耿乐发了条信息:【我出来透透气,就在楼下等你。】
耿乐开着车在公寓楼下兜了两圈,才在路边花坛上找到无精打采坐着的苏阳,隔老远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究竟是想怎样?电话也不接………”
耿乐小跑着上前,看到苏阳一张脸要多憔悴又多憔悴,不忍心再说了,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么烫!”一把将人搀扶起来:“你是不是疯了?发着高烧还跑出来吹风。我看也别吃药了,直接上医院。”
苏阳无力拒绝,只有任凭处置的份。
一口气折腾到傍晚,点滴挂完一瓶,苏阳感觉人有力气些了,想开口问几点了,转过身发现病房里没人。
耿乐打着电话走进来,捂着听筒,压低声音:“是余总,问我有没有跟你在一起,我怎么说啊?”
苏阳有力气瞥他了,“给我,我自己接,有没有脑子,你停了这么久再说没有,你以为人家会信?”
耿乐嘿嘿一笑,一脸你懂我的表情,连忙把手机递上,“主要不敢得罪甲方。”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几乎是用气息在说:“等项目结束,你看我还理不理他。”
苏阳手机贴上耳侧,声音不冷不热:“是我,今晚可能回不去了,你帮我跟儿子说一声。”
回不去也不至于,顶多再一两个小时就能输完,主要他暂时不想面对余渊。
“没什么,就有点……不方便。”
那边手机也换了人接,一声“叭叭”顺着电波扑出来,震得苏阳耳膜嗡嗡响,跟着语气柔和下来:“你今晚乖乖的,明天爸爸回去给你买礼物好不好?”
小白听到今晚见不到叭叭了,立马说话都带着哭音,“我不想要礼物了。”
想到再过十多天他就出国了,苏阳心一横:“那明天我就空手回来咯?”
小白果然上当了:“那还是要礼物吧。”
苏阳忍不住清浅一笑,“好,没问题,那你要早点睡,知道到了吗?”
听筒里小白重重“嗯”一声,而后保证:“我听三个故事就睡。”
顿时眼前浮现儿子戳出手指比ok的笨拙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又闲聊叮嘱了几句,挂了电话,苏阳把手机递还给耿乐,“谢谢,要不是有你……”
耿乐连忙对他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别,我这人最受不了煽情,晚饭吃什么?我去买。”
苏阳躺回病床上,调大输液滚轮,“一切尽在不言中。但别再给我买甜粥了,我会更感激你。”
单人病房的门被推开,苏阳背朝外,以为是耿乐买晚餐回来了,“怎么这么快?买了什么?”
为了不拉扯到输液管,苏阳小心翼翼地转身,动作有些缓慢,听到身后传来不属于耿乐的声音:“是馄饨,但没有放辣椒。”
余渊在床边柜上放下餐盒。
苏阳过于意外,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输液的那只手霎时回血,细软管中猩红一片。
余渊眼疾手快地帮他抬高手势,“别乱动。”
好意思?还不是因为你来吓人。苏阳没好气地问:“你怎么来了?”
余渊解着餐盒打包袋,“生病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修长的手指即使只是在做最寻常的动作,也是赏心悦目的。
但再赏心悦目也不能属于自己,苏阳转开视线,生硬地回复:“为什么要跟你说?”
余渊缓声道:“因为我希望,你也能把我当做家人。”
苏阳自嘲地笑了下,凝视着他,“如果我不只想当你的家人呢?”
余渊手顿了下,嘴唇微动,却没出声。
“不用说了,是我会错意,想太多。”苏阳转回身,背朝着余渊,“你回去吧,早点带儿子睡觉。给我几天时间,等我调节好心情,这件事就算翻篇了,你也不必有任何负担。”
第 48 章
临近年底, 各种聚餐酒局活动逐渐多了起来。任何圈子里,只要达不到断层一骑绝尘的地位,都无法逃脱这种酒桌文化。
一个五星级度假村项目,耿乐堂哥牵的线, 包间里一张十人座的大桌, 只坐了五个人。
苏阳趁他们聊天之际, 低头看了眼手机,是条微信,余渊发来的,问他回不回来吃晚饭。
今天是他回公寓住的第二天,半小时前跟钱忠说过自己晚上有饭局, 也跟儿子打了视频电话报备安抚。
苏阳正想回,被席间主座上的孙总责难:“小苏你不专心啊,来来来,罚一杯。”
孙总是个年近五十的啤酒肚,胸前玛瑙串随着他摇摇晃晃起身甩来甩去, “我亲自给你倒酒,这点面子总要给我吧。”他说着举起一瓶飞天茅台, 就要伸过来。
苏阳放下手机, 抢先一步给自己倒满酒, 很上道地说:“哪能让您倒, 我自己来。别说一杯, 罚两杯都应该。”他说完仰头一口饮尽,在耿乐震惊的眼神中再次倒满举杯。
“好。”孙总爽朗一笑,坐回餐椅上, “我就喜欢跟痛快的人合作。”
小酒盅不尽兴,后来换成喝红酒的高脚杯, 耿乐看苏阳这么拼,有点过意不去,席间频频用眼刀扫堂哥,心里怪他,什么破资源都敢往他这介绍。
但这顿饭从六点吃到快十点,孙总愣是被苏阳喝妥了,秘书司机一左一右搀扶着他离场时,嘴里仍絮絮叨叨,“等签了合同,一定要再喝一场。”
相比较他的狼狈,苏阳就相对姿态从容许多,甚至不忘叮嘱孙总司机慢着点开,省得路上不舒服。
耿乐喝得不多,但也没法开车,叫了代驾。等人来的功夫,两人坐后排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我堂哥也真是,介绍的什么破单子。”
苏阳仰靠在真皮座椅里假寐,眼皮也不抬,“有没有良心了还,人家给咱们介绍这么大的单子还要挨骂?”
“喝不喝水?”耿乐侧身帮他拧开一瓶水,他常年在国外学习生活,对这种酒局本就十分看不惯,“什么业务非得在酒桌上谈啊。”
苏阳睁眼接过瓶子,“最后能有结果很值了,再说今晚酒不错,你不知道我以前…………”
耿乐问:“你以前怎么?”
苏阳喝了口水,而后笑道,“以前刚毕业那会儿,喝过假酒。”
“什么鬼。”耿乐跟着笑了一阵,“这么一比,可不是不错嘛,小一万一瓶呢。以后咱不喝假酒了,给你买好酒,成箱买。”
苏阳抬脚踹他小腿,“滚,有命赚没命花,签了这单应该够了。”
“够什么?”
苏阳复又靠回椅背上,轻阖眼皮,低低地回:“够两室一厅首付。”
代驾来了,先送苏阳回公寓。到地方时,耿乐问他:“真能自己上楼?”
虽不至于醉的程度,到底喝了不少,酒再好价格再贵,酒精度还是实打实的。
苏阳拎着外套下车,单指勾着薄棉夹克甩在肩膀上,倜傥地挥了下手,“不至于。”
在门锁按下指纹时,苏阳下意识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姿态再倜傥酒味依然难闻,意识到在顾虑什么后,自嘲地哂笑,还有必要吗?
门打开,玄关氛围灯应声而亮,客厅里漆黑一片,余渊不知从哪走了过来。
苏阳扶着鞋柜换鞋,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眼,余渊睡袍穿戴整齐,不像夜里睡醒恰巧出来的样子,故作坦然地跟他打招呼:“还没睡?不是被我吵醒的吧?”
余渊在暗处注视着他,不答反问:“喝酒了?”
苏阳换好拖鞋,轻轻“嗯”了声,越过他往自己卧室走,“睡了,晚安。”
余渊走进厨房,按亮照明顶灯,整个客厅跟着被照亮,他打开橱柜找出一瓶蜂蜜,“喝杯蜂蜜水再睡。”
脚步停下,苏阳背身而立没有回头,抓着外套的手攥紧成拳,狠了狠心,冷漠拒绝:“不用麻烦,我不喜欢喝甜的。”
他大步离开,利落甩上卧室门,背靠门板缓了好久才压下难掩情绪。有些话说出口便无法挽回,有些关系捅破了一样不能修复,回不去了。
事实证明,好酒喝多了也上头,苏阳醒来后躺在床上揉了揉太阳穴,勉强坐起身。一看时间还不到九点,昨晚那顿饭局算入场券,今天这才正式开始谈工作,跟耿乐约好十一点,直接在孙总公司碰面。
“叭叭~~!”小白穿着睡衣推门而入,头发乱翘,看样子也刚醒。
苏阳掀开鹅绒被,让他钻进来,父子俩在被窝里搂着腻歪了会儿,苏阳柔声问儿子:“昨天乖了没有?”
小白在他怀里半侧过脸,“我很乖,但是父亲不乖。”
苏阳揉儿子发顶,略过某人,“你乖就好。”
小白听不懂大人那些言外之意,自顾自输出:“父亲一晚上睡觉都很不乖,翻来翻去,我被他吵得醒来两次。”
“是嘛。”苏阳不自然地笑了下,岔开话题,“忙过这几天,周末补偿你,是要买玩具还是出去玩?”
“出去玩!”小白注意力就芝麻那么点大,全部被吸引了去,“今天就去可以吗?”
“想得美,说了周末。”苏阳捏了捏儿子的鼻梁,“今天还有很重要的工作,可能回来还是比较晚,但忙完这阵,我们就能有新家了。”
小白只能从字面理解意思,不知道这真正代表着什么,“哇,新家。我喜欢新家。”
苏阳松开指腹:“好了,换衣服洗漱,然后出去吃早餐,如果有人做了的话。”
一大一小换好衣服出来时,余渊已经准备好早餐了,除了给儿子的奶黄包其余都是咸的。
苏阳看在眼里,依旧选择略过,把儿子抱上高脚凳,尽量自然地打招呼:“早。”
余渊像往常一样帮他拉开身侧的餐椅,“早。”
苏阳没有坐,而是绕过吧台坐到儿子对面的位置上。
他本来想说,以后不用费心帮他一起准备早餐,又觉得没必要,横竖没几天时间了。下周一中午的航班,六天后回来,到时候找个过渡的房子短租,或者就干脆在酒店住段时间都行,总之,他会搬出去。
一碗海鲜粥没吃几口,苏阳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放下汤匙,划开屏幕接通,“怎么了?”
听筒那头耿乐不知说了句什么,苏阳扭头看了眼客厅墙上的挂钟,“有点赶,早高峰的交通你也知道,你们先谈着,我尽量。”
耿乐住的地方离孙总公司比较近,昨晚就说好苏阳自己过去,现在临时提前半小时,确实时间很仓促。
挂断电话,苏阳加快吃粥频率,听到斜对面余渊说:“去哪?我送你。”
苏阳迟疑了一秒钟,很快做出理智选择,“智科产业园。”
九点半刚过,钱忠准时上门接小白,站在门口等小家伙穿鞋的时间,视线不住往里瞟,终于看到拿着电脑包出来的苏阳,连忙打招呼:“小苏,最近是不是挺忙?有两天没见到你了。”
苏阳忙是一方面,也有点刻意回避,他知道钱忠会充当说客,可这种事,除了当事人说再多都徒劳。
他平淡而不失礼貌地回:“最近确实工作挺忙,小白辛苦忠伯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也不用太拼,如果……”钱忠绕来绕去欲言又止,看到苏阳身后走过来的余渊,重重叹了口气,“哎。”
他不是没有从余渊方面着手,试图解开疙瘩,口舌费劲,该说的都说遍了,现在只能寄托在时间上,只要还住在一起,有小白从中调节,来日方长,总会有情况好转的一天。只是他没料到,基准条件已经岌岌可危了。
一行人搭电梯下到地库,苏阳把儿子送上车,在门边俯下身帮他系好安全带,揉了一把他的额头:“乖乖的,明天早上见,拜拜。”
小白就势捧着苏阳,在他脸侧亲了一口,“叭叭拜拜。”
苏阳目送轿车离开,冲着后挡风玻璃转身看他的儿子挥了挥手,继而绕到启动着的另一辆车后排。
他拉了下车门,没解锁,遂敲侧窗示意。车内余渊指了指前排,苏阳跟他隔窗僵持了几秒,最终妥协,拉开副驾位车门矮身坐了进去。
苏阳扣上安全带,拨通耿乐的电话:“喂?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到了吗?这么快。那你们先聊着也行,不用等我。嗯,我已经出来了……好,待会见。”
余渊等他挂了电话才问:“最近工作很忙吗?”
苏阳还没来得及回答,孙总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苏阳接通电话,这次是毕恭毕敬到有些殷勤的语气:“孙总,您好您好。我这边还有大概……”
他拖长音,冷冷看向余渊。
出库档杆升起,余渊跟他对视一眼,“最快半小时,堵车另算。”
苏阳视线移回车窗外,“半小时就到,好的好的,没问题,多谢孙总给我们小公司机会。”
巴博斯汇入主干道,成为早高峰车流一员。余渊借着看右侧后视镜的机会,扫了眼苏阳,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三分之一侧脸,是放松的表情,嘴角也非这两天自己看到心慌的冷冰冰线条,是向上弯起的,他在笑。
苏阳又十分配合地跟电话那头客套了几句,才结束通话。
切出通话界面,点进微信,问耿乐:【什么情况啊?非得等我到才能开始。】
绿灯即将变黄前的两秒,一脚急刹,汽车提前在白色指示线停下。
本来可以通过的,苏阳身体随着惯性前倾,被安全带拉回。他的视线终于从手机上离开,但也仅仅瞪了余渊一眼,复又垂首。
余渊又问了一遍:“最近工作很忙吗?如果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
苏阳头也不抬,莫名其妙:“有什么困难?”
“任何。”
苏阳看到耿乐的回复,笑了下,锁定屏幕。转向余渊时,恢复淡漠表情,“我没有困难,也不懂你在说什么。”
绿灯亮了,余渊只得换挡启动,他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忍了忍,还是问了出来:“你所谓的调节心情是指刻意疏远我吗?”
苏阳转开脸,拿起手机掩饰自己的心虚,故作云淡风轻地回:“你想多了,没有刻意。只是工作很忙。”
车内陷入沉默,余渊没有再说什么。
直到到达目的地,汽车打着双闪靠边缓停下来。
苏阳快速解开安全带:“谢了。”话音未落,就要拉开车门走人。
‘咔嗒’———余渊及时按下门锁。
苏阳气恼地转过身,瞪着他,语气凶巴巴道:“你什么意思?”
余渊单手搭着左侧操作面板,迎视着他的怒目,近乎于哄的语气:“没有别的意思,离半小时还有三分钟,我不占用你太多时间。如果不这样,你根本不肯跟我沟通。”
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阳看到余渊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慌张,眸光垂下,表情也没有那么凶了,“你想说什么?”
“如果你是因为露营那天我躲开了而生气,我道歉。让你伤心难过并非本意,很抱歉,对不起,下次不会了。我说过,我也不是什么都懂的…………”余渊顿了顿,嗓音低沉下来,“虽然确实想得没有你多没有你远,但也不要就此判了我的刑,再给我些时间,不要在气头上做任何决定,可以吗?”
冷战别扭的这几天里,苏阳自己心里也不好受,这会儿冷静下来想,的确如他所说,一时冲动想要改变关系的是自己,孤行已见想一刀斩断的也是自己。
见他表情松动,余渊放下心来,解了门锁,“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去吧。”
第 49 章
临行前最后一个工作日, 办公室里气氛热烈,露露和小郭特意点了下午茶,欢送两位老板。但怎么看,都更像是为自己庆祝, 迎接随意放飞的一周美好生活。
苏阳不扫大家的兴, 浅尝两口蛋挞, 要了杯比较清爽的果茶,踱步至窗台边。
文竹在公寓飘窗上休养了个把星期,恢复得鲜翠欲滴,眼看枝叶都大了不少,昨天刚被他带回公司, 摆在阳光稍充裕的综合办公室窗台上。
他拿起喷壶喷了几下,叶面缀满细小雾状水珠。
露露捧着奶茶走近凑热闹,“小苏哥,你这盆是新买的吗?”
苏阳放下喷壶,“不是, 还是之前那盆,拿回去晒了一周太阳救活了。”
吸一口奶茶, 露露含着珍珠模糊不清地夸道:“真厉害, 之前眼看着都快不行了, 我还以为植物也兴回光返照那一套呢。”
结果还真被她一语成谶, 当天下午文竹就变得奄奄一息, 叶片大面积枯黄耷拉着,仿佛早上翠绿只是粉饰出的假象。
苏阳收尾手头工作,出来看到以为自己眼花, “奇怪,昨天早上拿过来还好好的。”
耿乐远远看到他又在摆弄这盆绿植, 关了电脑走近,“如果不是入驻前找专业团队测过,我要怀疑办公室是不是有毒了。”
当然不是办公室的原因,有问题的只是文竹本身罢了,被余渊灵气将养着才得以延续生机。
只是苏阳不知道,更不会往那方面去想,他把花盆放回原位,“你下班前说有话要讲,是什么?”
“梁凯的事,监控视频证据不足,没法定性为侵犯商业秘密。他一口咬定是意外,并揽下大部分责任,岚图降职清退处理了几个相关职员。我咨询过熟悉的律师,说起诉意义不大。你怎么看?”
耿乐全程没有提及任何背后第三人,并把选择权抛了出来。
梁凯即便不涉及法律层面,但跟泄密这样的事沾上,足以令圈内避之不及没公司再敢用。何况这样的结果本来也不是苏阳在意的,他关掉最后几盏照明灯,“你看着办就好,我都行。”
“好,知道了。但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据我所知他已办好加国留学手续,那就让他人还没到,剽窃的臭名先播。”
苏阳隔着办公室跟他对视一眼,原本理智上想劝的话变成了更随心的:“你高兴就好,但别太过火了。”
“这才哪跟哪啊,他应该庆幸最后没有对我们造成实质损失。”耿乐路过窗台边,拿起枯干至看不出原貌的小花盆,随手薅叶子,没两下就秃了,“都干了,还留着干嘛?枯枝影响风水懂不懂。”
“你一ABC还信这个?那扔了吧。”苏阳径直往门口走,“今晚早点睡,证件检查一遍。走了。”
花盆丢进垃圾桶,耿乐快步跟上前,“你是我老婆吗,这么关心我。”
苏阳无语地瞪他:“我是你爸。”
谁知耿乐一点也不介意,甚至主动自降辈分,“如果不能有小白白这么可爱的儿子,有个这样的弟弟也不错。”
苏阳彻底败给他了,懒得继续理论,扭头就向电梯间走。
“喂,等我。”耿乐趁电梯门关上的一瞬用脚挡开了,闪身进轿厢,问他:“明天接你一起?”
苏阳脑海中不自觉闪现,那日余渊送他的场景。这两天相处没那么别扭,但依然不自在,思及至此他爽快答应,“行。”
回到公寓,晚饭还没做好,罗阿姨正在厨房忙。这是苏阳本周第一次回来吃晚饭,再者明天就要离开一段时间,小白自他进门起就特别粘人,走到哪跟到哪。
小白坐进苏阳摊开的行李箱盖,单手撑在腿上托着下巴,“叭叭,睡五觉起来你就回来了是吗?”
“是啊。五个晚上,第六天就回来了。”苏阳正在收拾行李,衣服挑最轻便实用的,外套也只需一件换洗,最占行李箱空间的还要数正装西服,挂着衣架包着防尘袋,放进30寸行李箱的最底层。
小白最近都在被迫接受叭叭要离开的心理建设,可真正到了分别时刻,还是会忍不住情绪低落。他沮丧地叹了口气,“那我想你的时候,能打电话吗?看到脸的那种。”
“那叫视频,可以的。”苏阳叠衣服的手没停,暗暗计算了下时差,“你早上起来或者中午休息的时候,都可以。晚上睡觉不行,知道了吗?”
小白不解,歪了下脑袋,“为什么晚上睡觉不行呢?”
“因为有时差。”苏阳蹲在箱子边,把叠好的衣服一件件码放进行李箱,自知绕不开时差这个词,想了想说,“时差就是太阳照到你这里的时候,爸爸那边只有月亮。”
小身板瞬间直了起来,小白黑曜石般乌黑的瞳仁忽地闪亮起来,“哇,好有意思的地方,我也想去。”小东西作势往行李箱盖里一躺,缩成小小的一团,“就这样悄悄带我去吧。”
苏阳心软地捏了把儿子脸颊,“等你再长大一点,可以长途飞行的时候。”
小白正要说,我已经长大了一点,被苏阳很有先见之明预判到:“不是几秒钟的那种长大,等你不会因为环境对身体失去控制的时候。”
眸光晦暗下来,小白低落地“哦”一声,心想那不知道要多久后了。
敞开的卧室门被余渊敲响,而后柔声提醒:“可以开饭了。”
“好,来了。”苏阳把儿子从行李行箱里拎出来,“自己去洗手。”
他听着儿子跑远的脚步声,放好最后几样随身衣服,合拢行李箱,提起来靠放进墙角,余光瞥到余渊仍站在门框下。
两人自那日车内交谈过后,就没有再打过照面,倒不是刻意,苏阳是真忙,接连几日都深夜才回到公寓。
苏阳走过去,坦然迎视着他,“有事?”
余渊跟他并排出卧室,低低地说了句:“客厅花架上那盆绿植不见了。”
苏阳疑惑地看他一眼,“文竹?我拿回办公室了。”
余渊以为他会有点懊恼,会说拿回公司不久便枯萎了,然后问是不是养护出了问题。而自己就有机会告诉他只能养在家里,或许看情况顺便再逗一逗他。
但苏阳只是平淡地说:“枯黄得很厉害,扔掉了。”
原来期待落空是这种感觉,余渊脚下微滞,慢苏阳半步,“为什么丢掉?为什么不再试一试?”自知有些失态,又改口往回找补:“我的意思是……你之前很紧张它。”
罗阿姨已经离开,小白吃力地爬高脚凳,被苏阳一把捞了上去。他也跟着坐下来,视线转回向余渊,笑了下,“你今天有点奇怪,一盆植物养不好就丢了,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吃饭吧。”
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默,直到快结束,也没再缓和好气氛。
余渊晚餐向来吃不多,今天更甚,提前放下碗筷,用餐巾细致地擦了擦嘴巴,“明天几点的航班?要不要……”
他的话没说完便被苏阳打断,“不用,耿乐来接我。”一定是自己的错觉,才会觉得余渊脸上闪过遗憾和失落表情,到底心软,解释道:“十点钟最堵的时候,耿乐顺路,比较方便。”
苏阳说得也是事实,航班十一点半起飞,去机场不堵车也要将近一个半小时。送一趟来回往返,半天时间搭在路上,完全没必要。
第二天他离开时,二楼一大一小还没起床。耿乐难得起大早,八点不到就在公寓楼下等他了。
经过十二小时的飞行,飞机平稳降落伦敦希思罗机场。
当地时间下午五点,国内凌晨一点,这个时候小白大概率在呼呼大睡。苏阳没有要报平安的亲友,跟随人潮排队办入境手续,然后出关取行李,忙了一路,直到坐上接机的商务车,他才有时间联网看手机。
机场附近信号不太好,圈圈转了许久,终于稳定下来。
一条新信息随即跳出。
是一小时前发的———【余:落地了吗?】
苏阳估算了下时差,国内这会儿是深夜,又隔了一小时,再回复似乎不太妥。随手问候而已,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等几小时后儿子睡醒,肯定会直接打电话来。他这么想着,把手机塞回口袋。
冬季的伦敦天黑得特别早,将将五点天色便完全暗了下来。车窗外是黑夜复黑夜,跟任何城市并没什么两样,高大的紫衫树影匆匆掠过眼前。
半小时后,车辆到达酒店。
办好入住,回到房间,苏阳泡了个澡,出来后裹着酒店浴袍,蹲在行李箱前找睡衣。从左翻到右,再从右翻回左,只找到一条睡裤,睡衣却无影无踪。明明记得叠好放在一起的,最终他只得抽了件打底白体恤套上,隔音耳塞一戴倒时差去了。
苏阳不知道的是,自己苦苦寻找的睡衣,此刻正被儿子紧紧抱着。
小白睡了一觉醒来,已经习惯了这种被父亲翻来覆去吵醒的日常,他对声音不敏感,但对动作异常敏锐。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我也很舍不得,但还是先借给你吧,父亲。”
余渊在黑暗中怔了下,侧转回身,低沉地问:“又吵醒你了?什么先借给我?”
小白一骨碌半撑起身,依依不舍地递出带有爸爸温暖味道的睡衣,“我在叭叭行李箱里偷偷拿的,抱着就能睡着了。”
余渊拿在手中,丝滑的衣料触感,拧开一点床头灯,柔光里看清是苏阳常穿的那件睡衣,“………………”
第 50 章
苏阳睡到半夜, 是被饿醒的。他取下降噪耳塞,习惯性查看手机,一堆耿乐的信息和未接来电。
当地时间晚上十点,国内还不到六点, 即便早训晨跑, 小白也不会起这么早。但就像有心灵感应般, 屏幕恰巧弹出余渊的视频通话请求。
余渊不会给他打视频电话,肯定是儿子,苏阳想也没想直接划开接听。
果不其然,小白肉呼呼的脸瞬间占满屏幕,“叭叭!”
“怎么起这么早?”苏阳在被窝里翻了个身, 把手机靠在枕头上,一个死亡角度,但还是帅的,画面硬生生被颜值强撑起来。
小白有样学样,下巴垫在手背上, 嘟着嘴:“因为我太想你了,怎么也睡不着, 父亲也是。”
屏幕中一只宽大的手掌盖下, 揉了一把小白发顶, “说你自己就好, 别带上我。”
小白侧过脸, 朝余渊说了句:“可是父亲你夜里枕在了睡衣上,我推都推不开。”
苏阳迅速抓取到关键词,把手机凑近了, 疑惑地问:“什么睡衣?”
“就是…………”小白还没来得及坦白从宽,屏幕跟着一黑, 说话声变得含糊不清,扬声器里只剩一阵听不懂的咕哝。
是小白被余渊捂住了嘴巴,混乱中打翻手机,屏幕朝下盖在床上。
小东西被捞到一边,余渊凑近儿子耳旁,压低声音讨价还价:“给你买个新玩具,换个话题,别再说睡衣了。”
小白呜呜两声,没办法说话,干脆用手势比了个‘OK’。
“好。”余渊这才松手放开他。
小白扶起屏幕,若无其事地继续视频,“叭叭,我刚才没有说睡衣呢,接下来我也不会说了哦。”言闭还很此地无银地看了眼屏幕外,好像在说父亲你看我多棒,任务完成得多好。
苏阳很懂地笑了下,勾起手指弹了下屏幕,“我的睡衣被你拿了是不是?”
余渊:…………
这一个玩具算是白瞎了。但他更不知,儿子刚才那手势并非‘OK’的意思,而是代表着3……
苏阳跟小白闲聊着,房间门外传来敲门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他拿着手机去开门,镜头随动作晃动着,“好啦,你去洗漱或者再接着睡会儿,有人来了,爸爸要挂了。”
小白恋恋不舍,“啊?可是才没打几分钟呢。”
门打开,没有任何悬念,是耿乐。他看到手机视频界面上的小白,抬臂一勾,搂住苏阳脖子,硬挤进画面中,“嗨,白白小可爱。”
耿乐穿藏青奢牌棒球外套,搭配深灰克罗心十字架满印牛仔裤。修长脖颈间戴着条夸张的骷髅装饰链,耳钉显眼,一种邪性的潮。
小白甜甜地叫了声:“哥哥叔叔。”
“哎,乖小白,爸爸今晚先借我,回来给你买礼物补偿哈。”
苏阳躲开他的钳制,干脆把手机和儿子都让给他,自己去卫生间洗漱了。
小白趴回床上,右掌托着脸颊,“咦?可是叭叭说我这边太阳升起的时候,你们那边只有月亮。月亮出来就不能出门了呀。”
耿乐意味不明地笑:“你是小孩子嘛,当然不能出门啦,我们大人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话音刚落,手机猛然被抽走,苏阳狠狠瞪他一眼,把手机架在洗漱台上,一个更死亡的角度,仰视着拍他下巴。
苏阳迅速吐掉牙膏泡沫,漱了口,“好了,就到这里吧,爸爸要去吃点东西,晚上睡觉前我们再打一次视频电话。”
小白虽然心里很不舍,但还是听话地说了拜拜。视频切断,画面消失,他把手机还给余渊,情绪很快从低落中抽离,“父亲,别忘了三个玩具哦。”
余渊嫌弃地看向儿子:“你还好意思提?再说我什么时候答应给你买三个玩具了。忘了你爸爸说过,一次只能买一样吗?”
“大人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小白一本正经地伸出右手,又比了个‘OK’,左手从三根戳出的指头上一一点过,“1、2、3。你说好。”
余渊:…………
他想到刚才视频里耿乐的话,从落地窗边的休闲椅上挪回来,坐到床沿边,“你爸爸他……平时晚上都做些什么?”
小白三个玩具都没讨到说法,正在气头上呢,拒不配合回答,鼻腔轻“哼”一声,转身留给余渊一个气呼呼的背影。
简直跟苏阳生气的时候一模一样。
余渊反而笑了,“三个就三个,下不为例。你小子自成一国的是吗,所有思维都跟一般人不一样。”
小白不懂自成一国是什么意思,但被哄好了,转回身,“啊?”
余渊知道又涉及到儿子的知识盲区,避免越解释触及盲区越多,索性绕开话题:“你先回答刚才的问题。”
小白看问题角度虽清奇,记性却很好,自动在心里倒放对话,“哦,爸爸每天晚上陪我,然后画图。他说多工作才有钱给我买玩具。”
“这样。他不跟朋友出去玩吗?”
小白认真回忆思考了下,以示对三个玩具的尊重,摇摇头,“叭叭很忙,没有时间,他说忙过了这段时间,我们就能有新家了。”
事实证明三个玩具还是物有所值的,小白这个话痨,说得越多套出有效信息的几率越大。
余渊把儿子抱坐在自己膝头,面对面的姿势,沉声问道:“新家是什么意思?”
“新家就是…………”新家就是新家啊,还能有什么意思?小白努力了一下,仍旧卡壳。
“算了,不为难你。换衣服洗漱,吃完早餐去买玩具。”
“好耶!”
这边东八区的两父子,怀着截然不同的心情出了卧室。那边伦敦标准时区的两位合伙人,也出了酒店。
阴沉沉的天飘起雪,令圣诞气氛更增添一份浪漫滤镜。
苏阳以为只是出门觅食,谁知出了酒店,耿乐就拦了一辆出租车,推他进后排座位。
“去哪?”苏阳察觉出不对劲,问道。
耿乐神秘兮兮地笑了下,“带你见市面,好地方。”
十几分钟车程后,出租车在一间酒吧门口停下来。
如果一开始知道要来酒吧,苏阳肯定是拒绝的,这种世面他一点兴趣都没,情愿留在酒店点个外卖。
推开厚重的双开隔音门,音浪扑面而来。酒吧里灯光晦暗,只亮着镭射摇滚灯和氛围灯带。苏阳跟着耿穿行在人头攒动的走廊间,说话只能靠吼。尝试了两次沟通后,无奈放弃挣扎,沉默地往里走。
耿乐轻车熟路,带着苏阳七拐八拐,绕过U字型的舞池。
当值的酒保认出他,扬了扬不锈钢雪克杯跟他打招呼,跟着指了指吧台右侧的通道。耿乐扬了扬下巴,算是回应,转身一把揽过苏阳,将他带进卡座区。
卡座上乌压压已经坐了很多人,男男女女,除了亚洲面孔,也有白皮肤和黑皮肤。
相比较舞池那侧的电子摇滚背景音,这里稍微安静了些,面对面近距离说话还是能听见的。
苏阳凑在耿乐耳边,“这是干什么?”
耿乐喊着回:“别怕,放心。都是留学生,大部分是学弟学妹。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他这么喊,卡座上的人都听见了,跟着起哄,“我们是好人啊,哥哥!”
耿乐机票刚买那会,这个局就凑好了,大家都对这位公子哥的合伙人十分感兴趣。
百闻不如一见,被夸上天也不算太言过其实,卡座上纷纷让出空位,但受欢迎的就只有新鲜面孔苏阳,耿乐反倒被冷落。
苏阳盛情难却,被两个女生拉走一起挨着坐。
扯着嗓子喊太费劲,姑娘们渐渐地失去了聊天增进认识的兴致,只剩下喝酒和跳舞,场面乱哄哄,但十分热闹。
这里没有酒桌文化,更不会有人劝酒,喝不喝全凭自己心意。起初抵触情绪渐消,甘冽醇厚的苏格兰威士忌一杯接一杯,苏阳酒量不错,融入得很快。
连着几曲摇滚劲歌结束,DJ中场休息时,换上轻柔抒情音乐。苏阳被左手边热情的法国姑娘,抢先一步拉出卡座,所有人拍手起哄。自觉不好太驳女生面子,他被动配合着跳了一支曲。
曲毕,在苏阳自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时,他微醺有些发烫的面颊被姑娘捧起,狠狠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
卡座上顿时爆发出尖叫和口哨声,动静之大足以盖过整个内场这一刻的背景音。
耿乐恰如其分地按下快门键,定格这一刻的意外故事
他太上镜了,灯光仿佛偏心,更多打在苏阳脸上,晕染出氛围感十足的面部轮廓,跟五官深邃的白人比也不输一分,反而有种更含蓄更内敛的精致。
不用修图不用叠加滤镜,就足够赏心悦目。
耿乐酷爱发朋友圈,怎么会错过这种人生照片。直接发出去,文案———几杯威士忌啊,上头成这样,我这么大一个搭档,啪一下没了。摊手JPG.
伦敦时间凌晨一点多,国内是上午不到十点。
余渊刚把儿子送到榕园,钱忠忧心忡忡地交接走小白,一脸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余渊看不下去了,“有话就说。”
钱忠招手叫来罗阿姨,看着她带走小白后,才神秘兮兮地拿出手机,“耿先生微信您加过吗?”
余渊莫名,“怎么?”
钱忠凑近了低声说:“看下他的朋友圈。”
眼前这位估计根本不会看朋友圈,钱忠放弃暗示,点开自己手机屏幕,搜出耿乐微信,在点开照片前,打预防针,“可能只是开玩笑。”说着说着自己先急了,“我觉得这样的信号很危险。人就是这样,一步步失去后再懂得拥有时的珍贵,已经晚了。”
余渊更是不解,微拧眉:“有话直说。”下一秒看到钱忠点开的照片时,拧起的眉宇间褶皱不自觉加深。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