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121 ◇

    ◎她只是不想一个人。◎

    玉宵就这么俯视着阿沅, 也不说话,眸中情绪难辨,就这么默默盯了许久。

    阿沅极讨厌这样的眼神, 她想, 他方才提剑刺死老嬷嬷也是这样的眼神。

    好像她们不是人,只是个物件而已, 想杀便杀了。有什么稀奇?

    阿沅恨透了这样的眼神, 可是她没有办法。

    她如何能逃呢?逃不了的。

    等下他也会提剑杀了她么?

    她恍恍惚惚的想着, 愈发紧的抱住了怀中的小奶猫,小奶猫似乎不舒服爪子挠着她的双手, 阿沅不敢撒手, 她死死盯着玉宵, 一如当初第一次见面,玉宵抬起了她的下颚,轻蔑的叫她“蠢奴”。

    她当时也是这么看着他的。

    死活也不肯低头。

    玉宵眯了眯双眼, 阿沅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本以为玉宵会提剑杀了她的,却见他忽然就走了。

    毫无预兆。

    阿沅愣了好久, 仍躲在灌木丛中,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是玉宵回头提剑再来杀他呢, 还是他嫌杀她脏了他的手, 叫走卒来取他性命?

    可是都没有。

    阿沅等了好久也没等来人,可她也不敢贸然出去, 就那么瞬身脱力般的瘫在原地。

    不远处, 玉陶和侍卫二人的惊诧更甚于阿沅。

    “殿下, 属下就这去取了她的性命。”

    玉宵淡淡道:“不必。”

    侍卫愣了下:“可是……”

    玉宵并未回答他, 而是对着玉陶道:“你的人一夜之间都消失了恐也遭人怀疑,且留一个听话的在身边既可堵住悠悠众口也可为你所用,不好么?”

    玉陶盯着玉宵一张已然瞧不出分毫怒火的俊容,眸光闪了闪,一旁的侍卫还在试探道:“殿下不是说要斩草除……”

    玉陶止住了他的话,对着玉宵笑道:“我都听二哥的。”

    玉宵一如既往地拍了怕她的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跟着冷了下来:“原来你郁结在此。你要寻的那人还没找到是么?”

    玉陶一顿,指甲嵌进了掌心。面上仍挂着淡笑,还有一丝怯意:“……对,二哥想怎么做?”

    玉宵收回手,瞥了她一眼:“一切交给二哥,忘了他吧。”

    玉陶霎时僵在了原地。

    “别送了,早些休息,这里自有人来收拾,不必担心。这儿脏,今日别宿在这儿,往后三天你便去玉泉宫住着吧,去吧。”

    玉陶笑着点了点头:“好,二哥路上小心。”

    玉宵点了点头,亦步亦趋消失在夜幕之下。

    玉陶原地伫立许久,骤然将发上的金钗拔下,摔在地上。

    惨淡的月光下,姣好的面容微微扭曲——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阿沅拖着酸软的腿从灌木丛里爬了出来。

    没有人。

    很好,没有人!

    她不知道玉宵和玉陶为何放过了她,她只知道再不出去她的双腿就要废了!

    她拖着酸麻的腿,一路途径遍布死尸的修罗场,直到了偏殿,自己的房间后才骤然干呕起来。

    不管怎么干呕,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似乎还游移在身边,那一幅幅骇人的死尸画面还历历在目,好像一个个都在死不瞑目的看着她,她干呕着,却吐不出来任何东西,直到小奶猫咬着她的裙摆扯了扯,她才放过了自己。

    小奶猫饿了,该喂它吃饭了。

    她得养着它。

    将它养得白白胖胖的,不然,她会死。

    她从案桌上拿下食盒,抖着手将里面的点心取出。贵为三公主的猫,吃食自然也是精贵的,小一顿吃食就抵得上她一个月的月份呢。

    她将托盘放在小奶猫面前,将点心倒了下去,可惜她的手太抖了,点心洒了一地。

    她又俯下身去捡,可是她不光双手在抖,几乎浑身都在抖。这边捡起,那边又抖落,就这样一边捡起来一边掉下去,捡了好半天才在托盘上摆上高高的一小摞。

    小奶猫终于凑上前心满意足的吃着,她却没有放松下来。

    她的视线落在小奶猫身后,窗台下,那里空无一人。

    她怔怔地盯着窗台下发了好半天的呆,骤然拔腿往外冲。

    她小跑到殿前,一具具翻开那些死尸。

    冯寅、老嬷嬷,还有许多叫不出名的小宫女小太监……她一具具翻着,手上沾满了不知是谁的血,她并非不怕这些死尸,相反她怕的要命,怕得手还在抖着。也并非视那怪人有多不同,不过见了几面而已,不值得她为了他做这些。

    她只是不想一个人。

    她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呆在这里她恍似觉得自己也是死尸,所以她迫切的需要一个人,需要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体温的人告诉她,她还活着。

    她此刻迫切的需要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可是她翻遍了每一具尸体,每一具都不是他。

    她既觉得庆幸又觉得失落,她漏了哪里吗?

    他或许还活着?

    他……

    阿沅茫茫然的站了起来,举目四望,她都找过了,翻过了,除了——

    阿沅的视线钉在后院的一处水井。

    那里还没有。

    她游魂似的走到水井边,俯身下望居然真的有一具死尸,不过不是他。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手臂脱力般的搭在井沿上,忽然脚踩在了井下湿漉漉的苔藓上,脚底一打滑,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坠下井,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衣领,天旋地转之间便落入一个宽阔的、温暖的怀抱里。

    一瞬间,温暖包裹住了她。

    来人正是那个有些怪怪的,经常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的青年。

    青年攥着她的手将她扯了出来,月光下看他似乎更美了,是不沾丝毫脂粉气的、犹如高山仰止般的美,只可惜俊容铁青,硬生生折煞了三分美感。

    他瞪着她,一双凤眸怒火昭彰,额角一股一股的,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阿沅已经死了成千上百次了。

    “你在做什么?你知道如果我没有及时到,你已经掉进去摔死了么?”沈易只要一想起方才那个画面,令人头皮发麻的惊怒便涌了上来,甚至抓住她后衣领的手仍后怕的微微颤着,他瞪着她,胸膛微微起伏着,纵是仙人也堕成了俗人,恨不得掰开这丫头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水么?

    “你能不能不要再做令人担心的事了?我方才但凡迟了一秒……”

    阿沅忽然扑上去两只手臂死死抱住青年的腰,也顺带成功让他住了嘴。

    沈易怔了下,露珠划过树叶恰恰滴落在他颊边,他的心跳也随之漏跳了一拍。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傻,喃喃的问她:“……怎么了?”

    阿沅却不答,将头面埋在他的胸膛前,两手紧紧的抱着他好像抱住最后一根稻草,过了一会儿才传来闷闷的声音:“你去哪儿了?”

    “我……”沈易浑身僵硬不敢动,似乎怕惊扰了她,犹如梦呓般道,“我在屋里等你,怕你生气不敢乱动。又怕你再也不回来了,怕你又消失了,所以我就来找你,正好在后院……”

    阿沅听到一半便没耐心再听下去了,她瓮声道:“别说了。”

    沈易当真不说了。

    紧接着他便感觉到阿沅的双臂紧紧绞着他,她将头面深深的埋在他的胸膛前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又轻吐了出来,他感觉到身前的女孩浑身骤然松弛了下来。

    声音也跟着慵懒了起来,懒懒、软软的,带着餍足的意味轻声道:

    “好舒服。”

    月下俊美如谪仙的青年怔了怔,玉白的耳垂犹如火烧似的燃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搞定!

    第122章 122 ◇

    ◎“我要的很简单。”◎

    “如果你想走的话, 我可以带你离开。”

    沈易听到自己这么说。

    然而好半天没听到阿沅的声音,他不看她,只盯着天边银月, 不光耳垂, 整个耳廓都是红的,等了许久没听到阿沅的应答, 他僵硬的身体微微顿了顿, 喉结上下一滚, 似乎终于鼓起勇气,凤眸快速地眨了眨, 垂眸看去——

    少女歪着脑袋, 枕在他胸膛前, 睡着了。

    居然…睡着了。

    沈易:“……”

    沈易顿了好久,低低叹了口气。

    垂于身侧的手顿了顿,毫不犹豫落在阿沅发上, 指腹下的发丝黑亮顺滑,不似他记忆中那般枯黄,事实上, 阿沅入宫短短三个月而已,已然和记忆中大不相同。记忆中枯黄的发此刻黑亮顺滑, 记忆中瘦削的脸庞也丰盈了许多, 因太阳暴晒黝黑的脸庞也日渐白皙, 不再干粗活皮肤也细嫩了许多,甚至身量也抽条似的长了一大截, 原来像个假小子, 现在再不会有人将她认错了。女孩儿娉婷, 好似枝条上的露珠, 盈盈又散发着勃勃的朝气。唯有一样没变。

    那双猫似的瞳。

    琥珀色的浅浅瞳仁,映得出残阳如血,也映得出满山姹紫嫣红。只要看一眼便不会忘记。

    可惜了。

    沈易低头看一眼,少女睡的正好。长睫卷翘,月光下投下一道暗影。可惜那双猫似的眼眸便掩藏在密密匝匝如水草般的长睫内,他看不见。

    不过此刻月光正好,晚风正好,一切都恰到好处,瞧不见便瞧不见吧。除了——

    小奶猫咬着阿沅的裙摆喵喵叫着。

    沈易阴着脸:“走开。”

    许是仗着少女在身侧,小奶猫居然不怵他,好像在宣示主权,龇牙咧嘴“嗷呜”了一声,咬着阿沅的裙摆就往上爬。

    青年登时凤眸点金,好似佛祖横眉,金刚怒目,小奶猫尖锐的一声低吼,浑身雪白的皮毛根根竖了起来,骇的犹如块石头从少女裙摆上滚了下来,僵立在原地。

    青年轻蔑的觑了它一眼,打横抱着少女走了。

    小奶猫:“……”

    许久小奶猫才怏怏的叫了一声,驻足了一会儿,想去又不敢去,终究怯怯的跟了上去——

    翌日。

    阿沅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她在自己柔软的榻上幽幽睁开双眸,沈易没走。

    他就用右手托着下颚,坐在床榻边,就这么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见她醒来第一句话便是:“我可以带你出去的。”

    昨夜发生了什么,并不难猜。

    虽然不知道阿沅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到了皇宫,不过管他皇宫还是天宫,沈易不认为阿沅还想呆在这个破地方。

    阿沅刚醒来一片混沌,脑子还不太转的过来,恍惚听到青年:“我可以带你出去的。”

    阿沅第一反应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她听到青年又重复了一遍:

    “你只说要不要走,要,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走。”

    阿沅梗了下,卡壳般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她腾地从床榻上翻起身,盯着面前的青年挠了挠面颊,青年眉似刃,眼若湖,清清楚楚映着她小小的面庞。阿沅顿了下,复又挠了挠:

    “……你说啥?”

    沈易:“……”

    沈易虽然呆在尘世的时日短,也只和阿沅一人有诸多交流,不过他向来聪慧,如何听不出弦外之音,当即直起身,凤眸跟着危险的眯了眯:“你不信我?”

    “不是……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阿沅烦躁的薅了薅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道,“你要能走怎么还留在这儿?”

    玉陶公主几乎都快把皇宫翻个底朝天了,他能不知道么?

    他要能走,怎么会被侍卫堵在拐角,被她捡回来了呢??

    这不是……闹吗???

    阿沅好心提醒他,哪知这人脸色更差了:“你当我是为了谁留在这?”

    阿沅:“……”

    阿沅:“???”

    青年仍是一副好像……好像她负了他似的,阿沅终于忍不住拔高声音:“诶,你这人真奇怪,难不成你要说你是…”阿沅指尖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你是为了我才留在这儿的?”

    这人居然大言不惭,痛快的点了点头。

    阿沅:“……”

    “…………”

    “不是……”阿沅烦躁的抓了抓发,又抓了抓,只觉得和眼前这人说不通,待要再抓抓时被眼前人抓住了手腕,青年拧着眉觑了她一眼,将她乱成鸟窝似的发以指代替梳子轻轻捋平,柔软的指腹穿过细密如绸缎的发丝,时不时擦过她的头皮,好似电流窜过,阿沅登时僵住了,只能听着眼前人带着熟悉又陌生的口吻数落她:“好不容易养长的头发别糟蹋了。”

    阿沅没有怔愣多久,过了一夜,过了最初的混沌,她现在清醒的很,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若她是玉陶公主,可能会被眼前犹如谪仙般的貌美近妖的青年迷惑,但她不是,她是山沟沟来的野丫头,她什么都没有,也就没什么让人所图的,所以眼前这人就更奇怪了。

    她毫不犹豫挥去了青年的手,直盯着眼前那双凤眸:“我们认识么?我不记得我有认识像你……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只要见过一眼,怎么会忘记?

    沈易眸光下落,迎上猫瞳:“我们当然……”话说到一半却顿住了。

    阿沅眉头蹙起,歪着头看他:“当然什么?”

    青年话到嘴边却又陡的转了个弯,俊容跟着一转,只留给她一道利落的显得不近人情的下颚,淡淡道:“没什么。”

    阿沅:“……啊?”

    青年却背过身去,不再看她,却仍然道:“你收拾下,我带你出……”

    “得了吧。”

    沈易一顿,阿沅从床榻上跳下来,自顾自的整理衣衫:“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缠着我,我想你是认错了人。”

    沈易转过身,脸色很难看:

    “你说什么?”

    阿沅深呼吸一口气,凝眉看着他:“我说你可以走了。”

    沈易豁然抬眉,凤眸黑沉沉的,负于身后的双手一瞬间紧握成拳:

    “你现在还要赶我走?你忘了昨晚……”

    “我没忘,昨夜谢谢你。”阿沅一瞬恢复成他们初见的模样,甚至比初见时更冷漠,“昨夜突然抱住你是我一时……一时晕了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你…你不要多想。”

    沈易直直看着她,俊脸没什么表情:“如果你不跟我走,你知道你总有一天也会是遍地死尸中的一个吗?”

    提起昨夜的修罗场,阿沅一瞬间面容惨白,她抿了抿唇,道:“那也是因为你不是吗?”

    沈易登时长眉拧紧。

    一旦开了口,后面再难说的话都变得很顺畅了,阿沅轻咳了一声,复又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不是为了翻天福海的找你,何至于有这样一场灾祸?我不知你和玉陶公主有什么瓜葛,你的存在就是灾祸。”

    沈易一瞬间俊容晦暗,下颚绷得紧紧的。

    “如果我真有那么一天,也是因为你。”阿沅整了整衣冠,背过身去,“上次已经和你说过了,我没害过你,你也别害我。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话落阿沅便径直离开。

    沈易盯着那道瘦削的身影隐匿于转角处,良久,薄唇扯了扯。

    紧绷的双肩一垮,颓唐的靠在身后的壁上。凤眸幽幽,像望不到底的墨潭。

    什么嘛,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阿沅在偌大的宫殿找了好久才找到小奶猫。

    小奶猫躲在灌木丛里瑟瑟发抖,阿沅将它抱在怀里安抚了许久才逐渐平复了下来。

    小奶猫咬着她的衣袖,猫瞳提溜转,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害怕着什么,见阿沅身侧没人,耸起的脊背终于塌了下来,两只爪子紧紧抓着阿沅的衣袖,死活不肯撒手。

    阿沅有些莫名,安抚似的捋了捋小奶猫的后颈:“你怎么了?”

    小奶猫喵喵叫着,埋头在她掌心内,仍是怕极的模样。

    阿沅盯着看了许久,幽幽叹了口气。

    它终究不是小白虫。

    若是小白虫定能听得懂她的话,也能……

    阿沅打住,不再想了。

    多想无益。

    此刻她抱着小奶猫有些无措地站在玉泉宫内,这是圣上新赐给玉陶公主的府邸,因昨夜的屠杀,玉陶公主的府邸脏了,便暂时搬到了新府邸。

    她看着乌泱泱的跪在她面前的宫女太监们,一时无言。

    按理来说也该如此,这一众都是新面孔,而她无疑是公主殿内唯一的“老人”,也是唯一的贴身宫女,这些宫女太监跪在她面前听后吩咐也是应该的。

    可阿沅偏偏尴尬的手足无措,这么一大帮人数十双眼睛盯着她,而她又是年龄最小的,在她面前跪下的不少是宫中的老人,阿沅活这么大哪里受过这么大的礼,当即冷汗流了一脊背,嘴里支支吾吾的:“先……先起来吧……”

    众人仍是不动,等着她的吩咐,阿沅急的嘴巴都在打结,只好先扶起一看就辈分大的老嬷嬷:“受不住受不住,您快起来吧。”

    老嬷嬷却摇了摇头:“奴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阿沅不理解,老嬷嬷不肯起身,众人便跟着跪地不动,乍一看,阿沅的派头比二殿下还大呢!这要传出去……

    阿沅登时冷汗岑岑,急得都快哭了出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银铃般的轻笑声,她应声回眸,是玉陶公主倚靠在红柱上,不知在那儿呆了多久,笑的直不起腰来。

    阿沅愣了下,连忙跪了下来:“叩见三、三公主殿下。”

    玉陶公主笑了好半天才直起腰,缓缓走到她众人跟前,两掌轻拍了下,觑着阿沅笑:“都起来吧,看把人吓得。”

    众人这才利落的起身,老嬷嬷笑着拍了怕阿沅的肩:“吓得脸都白了呢。”

    见阿沅一脸茫然,玉陶公主扬了扬手:“行了,笑也笑够了,都下去吧。记住,这丫头是本宫是贴身侍女,这么几个刁奴莫瞧她年纪小,以后就得这么恭恭敬敬着。”

    宫女太监们连连道:“是。”

    玉陶公主不耐得挥了挥手,众人这才退了干净,阿沅也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都是故意设计好的。

    “可是怨我了?怨本宫故意看你笑话?”

    阿沅一愣,连忙低下头:“奴婢不敢。”

    “这有什么的?被人愚弄生气也是应该的吧?”玉陶公主觑着阿沅头顶小小的旋,大方道,“本也是本宫想出来的法子捉弄你,本宫不是小气的人,允你生气。”

    阿沅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奴婢不敢。奴婢……不生气。”

    “真的?”

    阿沅不知玉陶公主在想什么,比起阴狠暴戾的二皇子玉宵,她更怕这位阴晴不定的三公主玉陶。她抿了抿唇,抱紧了怀中的小奶猫,摇了摇头:“真的。”

    “抬起头来。”

    阿沅依言抬起了头,玉陶眯着一双妙目狐疑的盯着她,阿沅多动作让她心疑,便梗着脖子任她打量。阿沅明显的能感觉到从头发丝到她沾着泥泞的鞋底,一寸寸都被玉陶公主细细扫了一遍,许久,玉陶公主才哼笑道:“行了,我信你了。”

    阿沅骤然松了口气,低下头颅:“谢过……三殿下。”

    玉陶终于放过了她,反而对她怀里的小奶猫又起了兴致:“你倒把它养的挺好的,好似肥了一圈呢。”

    阿沅忙道:“二殿下所赠,三公主吩咐下来,奴婢自然不敢疏忽。”

    玉陶兴致勃勃:“真是可爱的小东西,拿来我瞧瞧。”

    阿沅却有些为难,她顿了下大着胆子道:“它今日很是奇怪,似乎……在怕着什么。奴婢怕它冲撞了殿下,不如……”

    玉陶公主却是不信:“她在你怀里这么乖,何以到了我怀里就开始捣乱?这么久了,也该认主了吧?你少废话,快将它给我。”

    阿沅无法,依言将小猫递给玉陶公主,果然小奶猫一爪子就向玉陶公主的脸面上挠去,幸亏阿沅早有准备,一手将它摁在了怀里。

    玉陶公主吃了一惊,连连退了三步:“养不熟的出畜生!”

    阿沅连忙跪了下来:“殿下恕罪!”

    一只茶盏连同滚烫的茶水砸在阿沅面前,阿沅连忙护住怀中小猫,滚烫的茶水便落在她手背上,她轻嘶了一声,便听到玉陶公主尖锐的怒吼:“带上你的猫滚出我的寝宫!”

    “……是!”

    阿沅抱着怀里的小奶猫连忙退出,才离玉泉宫不久,被老嬷嬷拦住了:

    “三殿下有令,你既为三殿下的贴身侍女,有些事该你亲力亲为才是。”

    阿沅顿了下:“……何事?”

    老嬷嬷笑着点了点头:“跟老奴来便是。”

    老嬷嬷将她带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偌大皇宫常常重兵把守,很少有这样的地方。

    在这里阿沅看到了一群身着和她同样服饰,浑身浴血,气若游丝的宫女。

    有些腰以下俱是血,脸色青白,早已没有了气息,双目还未合上。有些衣衫褴褛被刮花了脸蛋,有些则还有气息。

    她们呼喊着:“嬷嬷我……我不敢了嬷嬷……”

    阿沅怔在原地,听到耳侧嬷嬷淡淡的,有意无意的声音字字敲打着她:

    “这些个小蹄子都是胆大包天的主,居然敢爬上二殿下的床。三公主最见不得这些攀龙附凤之人,打的打,废的废,有些侥幸得了恩宠的,三公主姑且留她几日,待二殿下淡了兴致,为肃清后宫,三公主也是留不得这样的贱蹄在眼皮子底下耍小心思。不过到底是脏活儿,自然交由三公主的贴身侍女,三公主最信任的人,也就是您来处置。人手都已备好了,姑娘放心,都是自己人。”

    俩小太监应声道了声:“沅姑娘、嬷嬷好。”

    老嬷嬷笑着点了点头,问:“是草席一卷扔在乱葬岗自生自灭的好还是就地投下枯井,但凭姑娘处置。”

    “嬷嬷……嬷嬷救我……”上有气息的宫女将视线投在阿沅身上,沁着血渍的十指抓着地,妄图爬向阿沅,奈何下半身早已没了知觉,徒劳的看着阿沅央求着,“救、救我……我不要……不要……”

    阿沅僵在原地迟迟没有说话。

    老嬷嬷好心拍了怕她的肩:“沅姑娘还是早做定夺,这一地血污多不吉利。”

    阿沅抱紧了怀中的小奶猫,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时,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的,但字字清晰:

    “一席草席卷了,去乱葬岗埋了吧,不要声张。”

    老嬷嬷笑了笑,躬身行了个礼:“是。”——

    阿沅一路走的飞快,她现在按冯寅的话就是了不得了,一路都有人跟她行礼,规规矩矩的叫:

    “沅姑娘好。”

    阿沅没有应答,只抱着小奶猫一路飞快走到自己的房间,因前夜的屠杀,玉陶公主嫌脏,厌了这儿,搬去了玉泉宫住,因此偌大一处宫殿居然只有阿沅一个人住。

    不,还有一只猫。

    或许还有……

    越离她的房间越近,阿沅便越顾不上,从疾走到小跑,再到撒开步子狂奔,直到了房门前才停下,胸膛剧烈起伏着,小脸惨白一片,俱是冷汗。

    她站在门前深深呼吸一口才推开了门,吱呀的一声,门开了。

    门里没有人。

    她前前后后看了她那间不算大的屋子两遍,又去正殿找了一下,此刻日薄西山,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穿堂风吹过,呼啸的一声,好像怨魂在哭泣,阿沅心头一骇不敢多呆,跑回了她的偏殿。

    仍是空的,没有人。

    那人,走了。

    终于……走了。

    她也分不清自己心底现在究竟是个怎样的滋味,她扶着红柱子开始干呕起来,可惜什么也吐不出来,她甚至用两指去扣,可依然什么也吐不出,她这才想起她今天没有吃东西。可总有一股恶心的味道梗在喉间,不上不下的,她不死心,抱着红柱干呕着,小奶猫绕着她喵喵叫着。

    “你怎么了?”

    清冽的声音随着晚风传来。

    阿沅一顿,抬起了头,寻声望过去——

    一道修长的人影在不远处,倚在红柱上看着她。

    因剧烈干咳逼出来的泪模糊了她的视线,阿沅用指腹擦去眼睑上的泪,终于看清了来人,那个奇怪的青年。

    沈易。

    他没走。

    他居然,没走。

    “你……”

    “害怕吗?”沈易打断了她的话,歪着头看她,凤眸深深瞧不出什么情绪,“像今日这样的事你恐怕还要做很多次。“

    他忽的轻笑了声,很坏:”下一次指不定是谁被草席一卷扔进乱葬岗呢。”

    阿沅没理他的嘲讽,背靠着红柱,轻轻喘着气。忽然又听见这人道,“我最后问你一遍,要不要跟我走?”

    月下青年如蛊惑人心的妖精,凤眸中的嘲笑不再,一脸正色的看着她。

    阿沅不解,小巧的眉拧成一团,望着他:

    “你想要什么?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你的……”

    青年忽的笑出了声,笑若朗月入怀,凤眸璀璨如星辰,一丝一毫妖气也无了,修长的指尖指了指自己:

    “我要的很简单。”

    阿沅登时站直了身子,紧张的盯着他看。

    青年凤眸笑弯成一双月牙,修长的指尖转而点了点正面前的阿沅。

    阿沅一愣。

    便听到他笑着道:

    “我啊,我要拐小美人私奔!”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11点左右更新!

    第123章 123 ◇

    ◎“我笑这猫若成了精,二哥怕是要做那烽火戏诸侯的庸王了。”◎

    阿沅之前就觉得这人有病, 现在她终于能确定了,这人是真的有病。

    有大病。

    他已经蹙着眉,捧着她被热水烫伤的手背看了半天, 月亮都爬上了柳梢头, 他拧紧的眉头仍未松懈分毫。

    对了,他说他叫“沈易”。

    其实阿沅伤的并不重, 只是被茶水溅了些, 看着红彤彤一片, 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很快也便能好了。但是架不住这人跟自己较上了劲。

    阿沅忍了忍, 没忍住:“再等一会儿它自己就能愈合好喽?”

    沈易眉心一拧, 俊脸跟着黑了一层。

    见他的指腹又要去抚她手背上的伤, 阿沅连忙打住:“停停停!够了!”

    沈易凝眉看她,固执道:“我能治好。”

    “你能治……你能治个鬼!”阿沅连忙将手抽回来,戒备的看着他, “我就知道我当初是睡昏了头,怎么会以为那日是你给我治好了伤,还让雨水全回到了天上……想想也不可能嘛!”

    沈易盯着她, 凤眸不偏不倚:“就是我。”

    阿沅:“……”

    凤眸澄澈,不像说谎的样子, 阿沅又迟疑了。

    沈易似有难言之隐:“我只是……”

    阿沅盯着他:“只是什么?”

    沈易叹了口气:“饿了。”

    阿沅怔了下:“……饿了?”

    阿沅顿了下, 继而瞪了他一眼:“饿了你不早说?”

    她四周环顾了下, 见小奶猫埋首在食盒里吃食,一把将它扫了去, 将那琳琅满目的吃食摆到沈易面前, 沈易微微一怔, 小奶猫嗷呜了一嗓子, 本想夺回的,看到沈易委屈的嘤了一声,终究不敢上前抢夺,只敢躲在阿沅背后咬着她的裙摆玩。

    阿沅见沈易不动,以为他嫌弃,忙说:“你别以为是猫吃的瞧不上,我告诉你,这猫吃的可比我精细多了!光是一顿吃食就抵得上我一天的月例呢!你不是饿了么,快吃吧。”

    沈易两指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桂花糕,嘴角勾了勾:“我以为这是你新宠呢,舍得将它的食物给我么?”

    “什么新宠?”阿沅不懂他在说什么,“要不是玉陶公主命我养它,谁要养这费钱的玩意儿?再说了,反正都是吃,也就是天家事儿多,这么好的东西给猫吃多浪费啊!有什么舍不舍得?”

    阿沅说的好像满不在乎,沈易却知道她曾如何爱惜他的。当然是在他还是她口中“小白虫”的时候。

    她当时自己饿得两眼发慌,还要将口粮剩下喂给他呢。

    果然,他是不一样的。

    沈易陡的心情大好,却不吃桂花糕,转而将桂花糕递给阿沅:“我要的吃食不是这个,你吃吧。”

    “不是这个?这御赐的桂花糕还不能满足你?”阿沅接过桂花糕,一口咬下,登时满口软糯馨香,没两口一块桂花糕便下了肚。她瞪着眼前人,“怎么,你比二殿下的波斯猫还难养不成?”

    这厮居然毫不犹豫点了点头:“自然。”

    阿沅:“……”

    阿沅忍住啐他一口的冲动,阴阳怪气道:“难不成要我上九天给你取玉酿仙露不成?”

    这厮居然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倒也不必如此,我要的是香火。”

    “香……火?”

    “只要是一切神明前敬供的都成。”

    阿沅嗤笑:“难不成你还是神明不成?”

    青年点了点头,凝着她:“我是。”

    阿沅:“……”

    阿沅:“………………”

    见阿沅呆愣的模样,沈易宽慰道:“我知你身份受制,难以寻到这些。我也并不非要香火,只是香火中的念力能让我尽快恢复神力。当时为了平水患,我耗尽了神力,不过没有便罢了,只是会耽误得久一些。你且耐心等待,待我神力恢复了,便带你出去可好?”

    阿沅怔了好久,傻傻的点了点头。

    接着这人便自顾自的在她床榻前的空地上,兀自闭目打坐。而阿沅傻傻看了他许久,爬上了床榻。

    一夜未眠——

    “我是神”这三个字在阿沅脑海中盘旋了整整一夜,她从一开始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到最后认命似的不再想这件事。

    是的。

    那些当然不是梦。

    她脚腕上骤然消失的伤痕就是证据。

    这人不管是仙还是妖,绝不是普通人就是了。

    或许他真的能……带她出去呢?

    阿沅想着想着,乐了起来。

    当天开始就对他献起了殷勤。

    又是垂肩又是捏背的,沈易忍了又忍,不堪其扰,终于矜贵的掀开眼帘,觑了阿沅一眼:

    “你想要什么?”

    “你看你这说的,多难听。我什么都不要。”阿沅狗腿的笑了笑,“仙人,我知道你吃不得人间的吃食,那……那水总得喝吧?你且等着,我去给您烧壶上好的碧螺春……”

    阿沅话落就跑了,然而没跑几步,被人捞着腰卷了过去。

    阿沅一时不妨,恰恰就跌坐在沈易的腿上,额头磕上了他的下颚,她低叫了声,还未有动作,沈易已单手捂住了她的额,暖流过去,疼痛消失无虞。

    阿沅怔了下,继而猫瞳迸射出耀眼的亮光,紧紧抓着身前人的袖子:

    “你神力恢复了?”

    沈易摇了摇头,笑了:“这才恢复了一点儿,正好给你疗伤了。”

    阿沅:“……”

    “………………”

    阿沅懊恼的拍了拍:“都怪我!”

    她还待敲敲自己的脑子,手未落已然被人抓住了。

    沈易捏着掌心细嫩的手腕,盯着近在咫尺的猫瞳,面色不虞:“你还要我费神力医治你不成?”

    热气吹拂在颈侧,两人这才意识到彼此的距离有多近。

    近到呼吸相闻,近到彼此都能在彼此的瞳孔中看到小小的自己。

    阿沅也才发现自己居然坐在了这厮的腿上,他单手擒住她的手腕,月光下,两人的影子缠绵在了一起,乍一看,好似被他嵌进了怀抱里似的……

    阿沅愣了下,腾地从沈易腿上弹了起来,沈易一时不妨,松了手。

    阿沅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慌慌张张丢了句:“我……我去烧壶水!”便跑走了。

    而沈易盯着她消失的背影,薄唇勾了勾。

    抓住她腕间的手无意识搓了搓,复又闭上眼,打坐调息。

    自此以后,阿沅便不太敢再去烦他。

    不过她不去找他,这人倒不开心上了。

    她喂小奶猫喂得好好地,小奶猫骤然发出尖锐的一声低吼,躲在她背后,咬着她的裙摆瑟瑟发抖。

    阿沅很久没见它这么害怕过了。

    话说现在也不能叫它小奶猫了,阿沅将它养得极好,白白胖胖的一大只,偶尔抱久了还抱不动呢。

    阿沅弯腰,费力的将肥猫捞了起来,抓在怀里安抚。回头看到面无表情的沈易,自己也吓了一跳:

    “吓死个人,怎么不出声?”

    沈易眯眼盯着肥猫胡须上的糕点屑,光这一眼肥猫差点吓得厥过去。阿沅如何不知道这一人一猫不对付,不过他俩平安无事了好长一会儿,没想到又卷土重来。

    阿沅没法和肥猫交流,但她能跟沈易交流,起码他听得懂人话。

    “你可不可不要再吓我的猫了?”

    说实话,她真怕猫被他吓出个好歹来,起码在出宫前,她的小命还栓在这猫上呢。

    沈易臭着脸,半天才吐出一句:“你也给我弄点吃的。”

    阿沅皱眉:“你不是不能吃人间的吃食吗?”

    “不是‘不能’,是‘没必要’。‘没必要’不代表我不能吃。”沈易脸色很差,“你根本没把我的事放在心上。”

    阿沅:“……”

    阿沅:“………………”

    阿沅深呼吸一口:“好,仙人,我这就给你弄吃的去。”

    话落阿沅就赌气的快步离开,沈易连叫两声也不肯回头。

    沈易:“……”

    沈易原地伫立了好久,终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自嘲地笑了笑:

    “笨死了。”

    当然,阿沅和沈易并不常争吵。更多时候他们保持着某种诡异的和谐,有时候阿沅半夜惊醒,梦中恶鬼吓人,冯寅死了还要入梦吓她,不过她一睁开眼看到沈易盘腿坐于她身前打坐,便什么也不怕了。

    这段时间居然是她入宫以来睡的最好的一段时间。

    不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易那番话还是入了她的耳。

    她不能坐以待毙等着沈易恢复神力,一来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二来她也不想把压力全交托他一人身上,她也想做些什么。

    于是阿沅便开始有意无意的寻找香火贡品。

    当然,并没有那么好找。本以为可以借助玉陶公主贴身侍女的身份做些什么,事实上反而因为这个身份处处受掣肘。

    她感觉有人盯着她。

    至少不是一个人。

    然而当然警惕的回头看时,周遭的太监宫女又在做自己的事,倒显得她疑神疑鬼。

    就此事老嬷嬷不止一次宽慰她:“这宫内人多眼杂,沅姑娘又是三公主殿下跟前的红人,自然打眼的紧。”

    每当听到这话,阿沅忙推诿:“当不得什么‘红人’,玉陶公主宽宏大量,在殿下眼中何有‘红人’一说,自是人人平等。”

    老嬷嬷笑:“沅姑娘说是便是吧。”

    老嬷嬷终于抿着笑离开,每到这时阿沅才松了口气。

    她说的是实话,她真的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红人。相反,她觉得玉陶公主一直……防着她。

    没有证据,只是她毫无来由的敏感,她隐隐觉得,玉陶公主并不喜欢她。

    上次命她处理那些宫女的性命,不像赋权于她,倒像是……

    警告。

    警告她休得靠近二殿下?

    警告她勾引二殿下就是这般下场?

    不是……

    玉陶公主便是要警告谁,是不是警告错了?

    不是阿沅妄自菲薄,是二殿下真的瞧不上她。

    玉陶公主怎么会认为二殿下瞧的上她呢???

    譬如此刻——

    “我看这蠢猫都比你机灵些。”

    阿沅跪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绣着金色祥云样色的属于男子的长靴一步一步远离她的视线,待那刻薄的嘲声消失,阿沅才重重松了口气。

    每一次、不夸张,每一次,只要二殿下来玉泉宫,路过泱泱跪地的宫女太监定要嘲上那么一两句,阿沅无疑是其中被嘲得最多的。

    老嬷嬷怕她冲撞了二殿下,便将她安排在殿外伺候。

    阿沅乐的轻松。

    她也不想见二殿下玉宵,那日玉宵活生生将冯寅踢踹而死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对待服侍了数十年的奴仆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她呢?

    她也不知她是哪儿惹玉宵不快了,甫一见面他就看她不爽。后来又怨她输了什么赌注……

    她惹不起还能躲不起么!

    她还真躲不起!!!

    不知从何时起,阿沅怀中这猫变成了整个玉泉宫娇宠的小宝贝。

    许是阿沅养的太好了吧,白白胖胖雪团般的一大只,二殿下每次来便要撸猫,撸好久的猫。

    说来也奇怪,这猫白白胖胖的一大只,却胆小的很,任何人包括玉陶公主抱它都不肯,只肯阿沅还有二殿下抱。

    玉陶看着在玉宵怀里舒服的一双绿眸眯成了一条线的波斯猫,吃味的撇撇嘴:

    “我看明明是二哥喜欢猫喜欢的紧,还说什么赠给我的。说的倒好听!”

    玉宵轻哼了声:“怎么,它还不肯让你抱?”

    “别说抱了,碰一下都不成呢!”玉陶公主越想越生气,“养不熟的东西,连谁是主子都认不清呢!我养它何用!”

    波斯猫似乎被吓了一跳,瑟缩了下,更深的埋在玉宵怀里。

    玉陶一看,更气不打一出来。

    玉宵笑声爽朗,长指亲昵的捏了捏波斯猫的后颈,觑着玉陶笑:“你太心急了,这猫生性胆小,须得小意诱之、待之,你既不肯逗它陪它玩,又不肯好好饲养它,做你的甩手掌柜,这猫又怎会与你亲昵?”

    玉陶不服:“我是甩手展柜不错,难道二哥不是?”

    玉宵一顿,倒是被她问住了。

    “二哥见这猫的时间比我还少呢,倒比我更亲。好二哥,你说说,若你换作是我,你气不气?”

    玉宵倒真认真想了想,点了点头:“确实是气的。三妹气的对,是该气的。”不过玉宵话头一转,又笑了开来,“不过这倒说明了,是我和这猫天生投缘,三妹羡慕不得。”

    玉陶哭笑不得:“是么?”

    玉宵一手抚着波斯猫柔软的皮毛,一手亲昵的抚着它挤成一团的猫容,波斯猫被磨过了的齿间咬着玉宵的指尖玩,玉宵倒也不生气,反而纵容它,指尖轻轻逗弄着,从来不曾有的耐心全放在一只猫身上。

    玉陶看了许久,忽的笑了出来。

    玉宵眉心一扫:“你笑什么?”

    玉陶托着腮笑:“我笑这猫若成了精,二哥怕是要做那烽火戏诸侯的庸王了。”

    玉宵当即斥道:“胡说什么?!”

    玉霄一动怒,怀中硕大的白猫当即低叫了声,从他怀里跳了出来,径直跑向阿沅,跃入她怀中便不动了。

    阿沅当即抱紧了怀中的肥猫,俯下身道:“殿下恕罪!”

    玉宵当即一口恶气吐了出来:“你养的好猫!”

    阿沅心头一凛将头埋得更甚深:“殿下恕罪!”

    玉宵不耐得松了松领口:“罢了,不关你的事。”

    “多……多谢殿下。”

    阿沅抱着怀中的猫恭敬地磕了一头,再抬眸时,一大一小两双猫瞳望着玉宵,玉宵一时愣住,居然忘了言语。

    身侧玉陶幽幽笑了声:“二哥你看,我说了什么?”

    阿沅莫名所以,她方才光顾着想自己的事了,回神之际这肥猫已然跃入她怀中。她有些惊愕也有些后怕,她试探地看着玉宵道:“殿下……可说了什么?”

    因畏惧,猫似的眼眸盈了层浅浅的波光,好像上好的宝石一般,和怀中那双绿眸不相上下,不,更贴了份灵动。

    她不知哪个字又惹玉宵不快了,玉宵一张俊脸陡的沉了下来,居然甩袖离开。

    当着玉陶公主的面,连问候也不问候一次。

    阿沅有些无措的跪在原地,当即觉得完了完了,玉陶公主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哪曾想玉陶公主不仅不罚她,还赏赐了她一盒龙涎香。

    阿沅有些莫名,介于玉陶公主阴晴不定惯了,虽然镇日嘴角挂着笑,但她知道迟迟没有沈易的消息,玉陶公主心里其实烦躁的很。由此她更不敢收这份礼了。

    她大着胆子斗胆问了一句:

    “奴婢不曾做过什么,不该收此重礼……”

    玉陶公主却笑眯眯的将龙涎香塞到她怀里:“这是你应该得的,收下吧。”

    阿沅:“……”

    阿沅抿了抿唇,只好收了下来:“多谢殿下。”

    “好,下去吧。”

    玉陶公主好似真的心情很好,摆摆手便让她退下。

    阿沅点了点头,抱着怀中的猫欲离开时,又被玉陶公主叫住了:

    “明日起到内殿伺候吧。”

    阿沅愣了下,低低道了声:“是。”——

    没多久阿沅便忘了这回事,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

    沈易说要教她仙术!

    仙!术!

    童叟无欺的仙术!!!

    阿沅乐坏了,几天没睡好觉,今日殿前发懵也是因为此事。

    阿沅实在等不及,等出了玉泉宫便拔腿跑了回去,等到了宫门前才平复下心跳,一步一停极淑女的走回房,她不知从何处取来来只蒲团,一只给沈易沈仙人,一只给自己。

    她端坐在蒲团上,于沈易面前,双手合十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又俯下身恭恭敬敬拜了一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郑重之余又说不出的诡异。

    沈易一脸黑线的看她做完这些,正要说什么,阿沅看了他一眼,他本即将吐出的话不上不下的卡在喉头,不说了。

    阿沅又倒了杯碧螺春,递给沈易,沈易顿了下认命的接过,在阿沅炯炯发亮的双眸下,认命的一口干了,茶杯倒扣,一滴茶水也无。

    他唇角挂着松散的笑,颇为无奈:“好了么?”

    “还没呢!”

    阿沅整了整蒲团,居然还要给他磕头,沈易当即长眉一拧,在阿沅的额头快要磕地是,一掌牢牢的覆在其上,她没磕成头,磕在了他手上。

    阿沅一顿,愤愤抬头:“就差最后一项我便拜师成功了!”

    沈易挑高了眉:“我何时说我要收你为徒?”

    阿沅猫瞳澄澈:“你既然要教我仙法,那你便是我师父呀!”

    沈易收回手,两手交叠放在胸前,凤眸眯了眯:“你知道拜师意味着什么吗?”

    阿沅答得痛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定会好好孝顺师父您的!”

    阿沅算盘打的好,沈易这么厉害,神力恢复只是时间的问题,待他神力恢复,想出皇宫还不容易?出皇宫倒是其次,能跟在他身边学个一二招防身才是正理!而且拜了师徒,有这样粗的大腿抱着,还怕冯寅之流吗!

    阿沅双眸晶晶亮,眸中的小算盘都要溢了出来,哪知沈易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教了。”

    阿沅楞在原地双睫飞快的眨了眨,连忙从蒲团上爬了起来,连珠炮似的质问某人:“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说话不算数!你还算大丈夫吗!”

    沈易不是很在乎,抱臂靠在红柱上,兀自闭目养神:“不算便不算吧。”

    阿沅:“……”

    阿沅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袖:“怎么突然不教了?啊,我知道了!人家拜师要束脩,你都是仙人了,还要这种俗物吗?行,你等着,我这就去拿!”

    阿沅还未跑几步便被他抓着后衣领,动不得了。

    沈易掀开眼帘,凤眸一片郁色:“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做你师父了?”

    阿沅回过头,哭丧着脸:“那你是不是不教我了?”

    沈易眉头拧的更紧:“我又何时说过……”

    “你明明说过!”阿沅瞪着他,双眸因怒火愈加明亮,“就在刚刚,你说话不算数!”

    沈易:“……”

    沈易松了手,跟着松了口气:“我教你前提是,你不准认我做师父。”

    阿沅当即瞪圆了眼:“还有这种好事?”

    在她的认知里,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授人以渔尤其是活命的功夫,哪有不收徒白教的道理?她想沈易当真是单纯可期,连喝得水也要是露水的仙人,不知道这其中的勾勾绕绕,她又怎好避而不谈呢?

    这不真成了白眼狼?

    她拍了拍胸膛:“你放心,我和那些偷学人手艺的白眼狼可不一样!我不白学你的!你若成了我师父,我自会敬你、重你,你百年之后我自会奉养于你……不,你是仙人,仙人有无穷无尽的岁月,要老也是我先老……不过你放心,只要徒弟有手有脚就一定会孝顺师父……”

    说到后面居然直接师徒相称了,沈易阴着脸听到后面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了她:

    “我不会做你师父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做你师父的,死了这条心吧。”

    阿沅怔了下:“为何?”

    沈易想也不想:“你太笨了,收你有辱师门。”

    阿沅:“……”

    “混蛋!”

    沈易一掌包住那小小的粉拳,挑高了眉:“还学不学了?”

    阿沅咬了咬牙,从齿关里迸出一字:

    “学!”——

    “这招叫‘幻影术’,你可以变换任何你见过的人面孔。口诀记熟了么?鉴于你体内灵力空空,至多只能用三十秒,非紧急情况下,慎用知道么?”

    “当真这么神奇?”

    “你以为那日我如何知道你被那老嬷嬷支使着下命令?”

    阿沅愣了下:“难道你……你是当时那两个太监中的一个?”

    沈易点了点头,不忘夸赞一句:“还不算太笨。”

    “当真是你?!你连嬷嬷都骗过去了!这‘幻影术’竟能以假乱真……”蓦的,阿沅想起了什么,“那你为何不趁势离开?”

    沈易顿了下,淡淡道:“你忘了我体内神力尽失了么?‘幻影术’也维持不了多久,至多比你多了五秒罢了。”

    见阿沅还要问些什么,他状似无意的岔开了话题:“我还想问你呢,哪学的那一套江湖拜师的把戏?”

    阿沅当下高兴,自然言无不尽:“那日和摩柯在白马寺内,好多拜师的人都这么做呢!我看他日日去拜那老秃驴,看着看着便也会了。也不知摩柯现在……”

    阿沅忽的一顿,没在说了。

    沈易觑她:“怎么不接着往下说了?”

    阿沅摇了摇头:“没了。”

    “没了?”沈易狐疑的眯起眼,他一旦眯起凤眸就像只狡猾的狐狸,好像狡诈的狐狸盘算着猎物,斟酌道,“‘摩柯’又是谁?”

    “……一个过路认识的友人罢了。”阿沅笑着耸了耸鼻,“不值一提。”

    当夜她和衣而卧,偷偷下了个决定。

    她要去找摩柯。

    不告诉任何人,以自己的方式。

    找到他。

    她忘不了冯寅对她说过的,若要活命便不能对任何人提起九皇子。

    沈易对她够好了,不仅治好了她的伤,还白教她仙法,她不能害他。

    所以这件事只能她自己去。

    她一定要知道摩柯是死是活,不然她即便出了皇宫也不会安心的——

    翌日,一如往常,她去玉泉宫随侍。

    说是随侍,其实她只要照顾好怀里的猫就好了,玉陶公主自有人伺候。

    这给了她极大的自由,尤其自上次二殿下玉宵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愤而离席后便不再来玉泉宫了,想来有整整十天,他不来,玉陶公主便不会将她召到殿前去。

    阿沅知道,玉陶公主自始至终没喜欢过二殿下送的波斯猫。

    现在不会喜欢,以后更不会喜欢。

    若不是因二殿下,更不会看它一眼。

    也就是说,偌大的玉泉宫,只有她一人是自由的。

    当然这自由是有限的。阿沅盯着怀里的大肥猫,想必二殿下今日也是不会来了,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她看了眼四周,很好,人人在干自己的事,没人注意的到她。

    她一只手轻柔的抚着肥猫的皮毛,嘴里喃喃说着:“好孩子,好孩子……”

    肥猫一双绿油油的眸子舒服的眯成一条线,轻轻打着盹,将睡欲睡。

    阿沅嘴里哄着“好孩子”,另一只手暗自在肥猫的腿上狠狠一掐!

    肥猫“嗷呜”的一声跳了出来,阿沅瞬时将它抛去一处拐角消失不见。众人登时围了过来:“呀,可是三公主的猫跑走了?”

    “快去寻来!”

    阿沅连忙道谢:“这猫这几日不知怎么了,总要发些脾气。多谢你们了!只是……只是这猫秉性古怪,常人摸不得碰不得,二殿下又宝贝的紧,抓掉了几根皮毛也是要罚人的。我在此谢过各位的好意,若是因此牵连了各位,倒叫我于心不安。横竖我一人之过,还是自己个儿去寻吧。”

    众太监侍女一听哪有不肯的道理,纷纷道:“你快去吧,晚了怕再也寻不到!”

    阿沅面露恳求:“望诸位先……先不要告诉三公主,日落之前我一定找到,拜托各位了!”

    这些日子来阿沅从不仗着玉陶公主贴身侍女的身份作威作福,因此人缘不错,兼之方才话说的好听,众人无形中蒙了她的恩,当即答应了她:“快去吧,早去早回!”

    阿沅点了点头小跑离开。

    转头就在拐角处看到了正胡吃海塞的波斯猫。

    这是事先她放好的吃食,这肥猫看见吃的便走不动路,不然也吃不了这么胖。

    她将肥猫抱了起来,狠狠在它头顶亲了一口:“好孩子!”

    余光见众人没有发现,猫着腰,点着脚悄悄离开了——

    她不知道去哪里寻摩柯,当然她也并不抱着希望,一下便能找到他。她不知道摩柯贵为九皇子在皇宫是什么样的存在,为何人人讳莫如深,她只好小心再小心一些,她不问那些宫中的老人,也不问明显才进宫的新人,而是专门去了辛者库,那里除了杂役多半是受罚的宫人,阿沅也不挑其他的,专挑那些受了严刑,不是舌头被割,便是下半身不能行的,这样的人,不敢说谎。

    也不会留下把柄,因为没人会信他们。

    曾几何时,阿沅也是这群人中的一个,最底层的人。

    可惜,她连问了数人,无人知晓九皇子的存在。

    倒是一双目失明的妇人踢了一嘴:“九皇子不是……胎死腹中了么?”

    阿沅当即道:“不可能!我明明……”

    阿沅顿了下,将话咽进了肚子里。可惜她再如何问这妇人,没有更多的信息了。

    阿沅只能作罢,这妇人是因其父受贿被打入后宫内做杂役,又因洗坏了一位贵人的小衫,生生被剜了双眼。阿沅怜惜她,将肥猫的吃食尽数给了她,正待问下一个妇人,忽然脖子上架了一把刀:

    “你是何人?何以胆敢打听九皇子之事?!”

    见人不动,那把刀又往前逼近了一分,差一点儿便能嵌进皮肉内,那人操着粗粝的嗓子又问了遍:

    “你到底是谁?!”

    阿沅缓缓转过了身,侍卫一抖居然握不住刀,刀落了下来,侍卫跟着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是属下有眼无珠冲撞了三公主殿下,求殿下息怒!”

    侍卫话落将要抬起头,阿沅连忙喝道:“不准抬头!给我跪着!”

    “……是!”

    阿沅顶着一张肖似玉陶公主的面容,朱唇抿成一条直线。

    可是她的幻影术维持不了不久,只能匆匆道:“九皇子在哪儿?”

    “殿下为何突然问起……”

    阿沅咬牙捡起地上的刀横在侍卫的头顶上,拔高了声音:“我问你九皇子在哪儿?!”

    侍卫登时腿软,不敢拖延:“回殿下,在东南的冷宫处,陛下说了任何人不准靠进。违者当……”

    长刀直直落下,恰恰贴着他的脸嵌入黄土内,侍卫一梗,抖落一半的话卡在咽喉,嘴唇颤颤,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冷汗流了下来。

    阿沅拢起宽大的斗篷遮住自己的脸,玉陶公主的脸自然消失了,是只属于她自己的俏白的一张小脸,一双独一无二的琥珀色猫瞳。

    猫瞳深处燃着星火,影影绰绰,越燃越凶,越灼越亮。

    一双猫瞳亮的惊人。

    摩柯,呆子!

    我找到你了!

    第124章 124 ◇

    ◎“这不……傻子么。”◎

    阿沅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冷宫看摩柯, 而是又赶回了玉泉宫内,所幸没有被发现。不过她也没有再多等下去,当夜, 在沈易闭目打坐时, 趁夜偷偷溜了出去。

    虽然很奇怪摩柯堂堂九皇子居然会在冷宫,不过所幸是冷宫, 横竖只有一个, 若是其他宫殿阿沅还不一定找得到。

    不过临走前她还是抓来了肥猫, 原因无他,一来, 不知何以堂堂仙人要和一只猫不对付, 阿沅不止一次看到沈易和肥猫大眼瞪小眼了, 肥猫因此肉眼可见的日渐胆小,阿沅自然不敢惹仙人心烦,她在猫在, 她不在猫当然跟她走。二来,夜路太黑,抓来壮胆。

    可她忘了, 夜里的猫更吓人,尤其波斯猫一双绿眸——

    深夜的皇宫, 静的只能听见风声以及自己的呼吸声。

    她一只手拿着火折子, 一只手抱着小肥猫, 只敢盯着脚尖,走的很快, 她一边快速走着一边喃喃着:“不会错了应该是这里了……”

    脚步一顿, 阿沅紧紧抱着小肥猫, 似是打气深呼吸了一口抬起头来, 想象中的凄凉的荒芜之地,因为夜太深越发显得黑漆漆的,好像有噬人的巨兽躲在其中,阿沅骇的闭上了眼睛,急促的喘息良久才勉强又鼓起勇气,伸手去拉门上的拉环,沁凉入骨的拉环激得她战栗了一瞬,她轻轻吐出一口郁气,清冷冷的银环扣在门扉上的声音响起,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尤其刺耳:

    “有人……在吗?”

    没有回应。

    只有风顺着门缝幽幽穿过,这道门年久失修,吱吱呀呀的合不拢,乍一听恍似女子的呜咽声,很有民间话本子里勾画的“冷宫”味道。

    阿沅顿了下,抱紧了怀中小猫,又敲了两声,这次声音大了些,尾音因惧怕有些飘:

    “有…有人在……”

    “咳!”

    倏然一道重重的咳嗽声响起,阿沅骇的缩脖,一低头对上一双绿油油闪着幽暗荧光的眸子,直接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瘫在了地上,肥猫连同火折子被她甩了出去,适时,门开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声更重一声好似没有尽头似的咳嗽声逼近,阿沅哪里还敢回头,抓住肥猫拔腿就跑,没跑几步,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她定住了。

    “你是……姜沅?”

    阿沅堪堪站定,踟蹰了一会儿,抱着猫儿缓缓转过身,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提着灯笼,满脸沟壑的老太监,阿沅松了口气,继而狐疑道:“……你知道我?”

    那老太监却是举着灯笼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回,眉头紧锁,似有疑虑,迟迟未曾开口,倒是阿沅道:“是摩……是九皇子派你来的么?”

    话落,老太监陡的双眸一亮:“是了是了,九皇子曾言一名叫‘姜沅’的小伙……”老太监蓦的一顿,灯笼昏黄的光映着阿沅养了几月日渐丰盈的面庞,眼眸湿润,两颊晕着健康的粉色,老太监本滚到齿间的话又滚了回去,只道,“九皇子言明,有一名叫‘姜沅’的…姑娘必会来寻他,杂家总算把姑娘等来了,姑娘快随我来,主子等你好久了。”

    阿沅怔了下,连忙称好,余光看了眼身后黑勋勋的夜,又看了眼身前同样深不可测的黑,唯有公公手中一点昏黄的光,阿沅抿了抿唇抱紧怀中的猫,跟了上去。

    借着月光快速打量了一遍室内铺陈,自然比不上玉泉宫阔气华丽,小虽小了点儿,不过也算干净整洁,完全不似门外那般萧瑟。阿沅骤然松了口气,很快她见到了摩柯。

    摩柯的状态很不好。

    屋内只一点豆大的烛光,少年赤着上身躺在床榻上,俊容潮红,双眸紧闭,额上覆着一层细细的汗。不光额上,他赤着的上身也是,阿沅忙将猫放下,走到床榻边,手背一触他的额登时像被烫到一般颤了一瞬,她侧首连忙问道:“他这样多久了?”

    公公同样立在床榻边上,一脸忧色:“打九皇子回到皇宫后便是如此了。”

    阿沅低呼:“那不是…足有小半年了么?小半年都没人来医他么?”

    “宫中各个太医都瞧过了,都以为只是得了风寒,不知为何……”公公顿了下,深深叹了口气,“这高热就是下不去,身子烫的像个火炉,杂家也不知怎么办,只好解了主子的衣衫,日日给他扇风,是真怕他就这样烧没了……主子初时还算清明,嘴里囫囵吐出一两句,也是那时对奴才言起有个叫‘姜沅’的小…姑娘一定会来寻,叫奴才候着。可是到后来真似魇症一般,嘴里时不时嘀咕些什么。”

    “嘀咕什么?”

    “什么……什么……”公公想了一会儿,忽而凑到阿沅耳边,压顶嗓音,“什么‘滚开’、‘放肆’,就好似……好似跟人争吵一般,主子向来儒雅温和,从不曾与人争过只字半语,这莫不是中邪不成?!”

    阿沅愣了下,她也确实没见过摩柯这样,别说没见过了,就是想象也想不出来,这样谦和到没脾气的人怎么跟人吵架啊?

    阿沅凝着熟睡中的摩柯,暖黄的烛光映在他一张完全没有攻击性的俊容上,一半似沉浸在晕黄的水墨画中,一如往常的温润如玉。另一半则藏匿在烛光照不到的黑中,她不自觉攥紧了摩柯滚烫的手:

    “他……还嘀咕了些什么?”

    “其他的…就没有了……啊,还有。”公公似想起了什么,笑着对阿沅道,“小的原也想不通,现在想来主子原是对姑娘道歉呢。”

    阿沅愣了下,莫名道:“道歉?跟我道歉?”更莫名了,“跟我道什么歉?”

    “具体的小的也不知,小的只听见主子日日说什么不该将您卷进来,如果他能救下您就好了,如果他当时再强硬些就能从冯寅手上救下您了。”公公深深叹了口气,“主子对姑娘有诸多抱歉,叹自己无能,自顾不暇又何谈救人?”

    阿沅怔了下,眉心狠狠一皱:“我进宫又不是他的错,又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

    话是这么说,握住他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

    掌心少年的手滚烫似火,她压下的眉心更深了一分,凝着昏睡中的少年语气却更松快了:

    “这不……傻子么。”

    她要救他。

    她嘴上嫌弃,心里暗自对自己道:

    她一定要救他。

    这大傻子。

    第125章 125 ◇

    ◎“我等了你一天一夜。”◎

    是夜。

    阿沅摆弄着掌心的小玩偶, 这是她花了三个日夜,手指扎了数个洞,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在沈仙人的讥笑声中做出来的。

    她自然对玩偶不感兴趣, 奈何是沈仙人布置的功课不得不做, 她今日要研习的法术是——

    傀儡术。

    这是她记不清多少次记错咒法了,她有些懊丧地看着掌心纹丝不动的玩偶, 忽而额间被人戳了下, 她低叫了一声, 继而捂着额愤愤地看着眼前人:

    “ 你干嘛!”

    沈易两手懒懒的背靠在脑后,整个人倚在红柱上, 俊容上挂着松散的笑, 直直盯着只到他胸口处的少女:

    “怎么魂不守舍的?”

    阿沅顿了下, 拧眉:“我哪有?”

    “还说没有?”不知何时玩偶居然出现在沈易掌心,被他上上下下抛着,他轻嗤了一声, 凤眸闪烁着细碎而松散的笑意,嗤笑声中全是揶揄,“原先还觉得你有几分聪明, 怎么简简单单一个咒法记了几天记不得?还有这针脚,实在不堪入……”

    阿沅一把夺回:“本来也不是给你的, 还我!”

    阿沅扑了个空, 就跟变戏法似的, 玩偶又换到另一只手心,被沈易高举过顶, 他睇着阿沅发顶上小小的旋, 凤眸眯了眯:“原先还一口一个‘仙人’, 怎么, 现在连‘仙人’也不叫了?”

    阿沅瞪了他一眼:“无聊!”

    她踮脚去扒拉沈易的手臂,却是两手空空,沈易轻扯唇角一笑,阿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玩偶好好的挂在她的腰上呢。

    “……你!”

    阿沅气极,背过身去不再理他,抓过腰间的玩偶就要走,忽的被人扯住后衣领子动弹不得。

    她深呼吸一口,正要转过身大骂却对上了一双深沉似海的凤眸,她一时怔住,卡在喉头的话登时全忘了。

    望着她的凤眸一丝笑意也看不到了,只有望不见底的黑。

    眉若霜,眼似刃,沈易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的女孩,向来和煦的声音也无甚多余的语调,只道:

    “真拿我当教书先生了?你当我是谁,什么人都教么?”

    阿沅双睫飞快的眨了下,好似钉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失了言语。

    沈易倏然一笑,一瞬间那个爱笑的似仙似妖玉似的人物又回来了,他扯唇一笑,暗色都隐藏在一双月牙似的笑眼里:“再不专心学,当心我将你变成玩偶。”

    话落松开了阿沅的后衣领,见领子留有褶皱还好心抚平。

    阿沅暗自吸了口气,不知不觉居然浑身僵硬,她敏锐的察觉到,他生气了。

    气她没有认真学吗?

    她……也确实没有在心神放在咒法上。自从从摩柯那儿回来后,她没法不想他。

    他的情况太不好了,她总是担心…担心他会就那么无知无觉的死在冷宫。

    她也这才发现她确实没有用心学。沈易是为了能逃出宫才教她仙法的,她不能拖他后腿。

    阿沅心生愧疚,小声的向他道了声歉:“我……我今夜一定会将咒法学会的……对不起。”

    沈易微微一怔,还未待说些什么,少女已然拿着玩偶闷头走了。

    沈易:“喂……”

    少女头也不回,拿着玩偶便坐在角落里,似有惩戒自己的意味在,对着掌心的玩偶念念有词着,猫瞳泠泠,前所未有的专注。

    沈易抱臂倚在红柱上看了会儿,眉头略略挑起,心想:是我……太严厉了么?

    有么?

    他凝眉思忖了半天,恰恰那该死的肥猫又要扮可怜期期艾艾的凑到阿沅跟前,沈易嫌恶的皱眉,略一弹指,疾风扫过,肥猫蓦的全身弓起炸毛,回头见是沈易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浑身耷拉了下去,蔫蔫的回了自己的窝。

    沈易登时心情大好,余光扫了眼兀自闷头研习的少女,唇角勾了勾,也盘腿闭目修炼。

    这一闭目便不知今夕何夕,话说这几日本凝滞不动的修为忽然增长了许多,鼻尖暗香浮动,沈易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五蕴跟着舒缓,灵脉里禁锢的灵气恍似破冰般开始流动,他再深嗅一口,暗香却很淡了,沈易倏然睁开了双眼。

    凤眸一片清明。

    他立时看向暗香浮动出,指尖一勾,角落的香炉便飞至他的面前。

    沈易手拿那香炉轻轻转了下,鼻尖凑上前轻嗅了一口,长睫一抬:“龙涎香,难怪。”

    龙涎香取自神木,极稀有,本身便已是难得的灵物,兼皇家龙气蕴养,有它在,灵力恢复指日可望。只可惜这香炉内的龙涎香不多了,他需要龙涎香,这一炉不够,远远不够。

    沈易双眸微亮,将香炉把玩在掌心,抬眉一看那原本在角落里兀自面壁思过的少女已然不在了。

    他眉心一皱,站了起来,抬眸看了看窗外银月高悬,想来她应该睡了,但沈易等不及了,他要立刻告诉阿沅这个好消息,只要有龙涎香相助,不出一月他就能恢复灵力,他们就能出去!

    他越想,神色不显,然而脚步却越发急切,他指节在门上重重敲了敲,这些时日他们日夜相对,早就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大摇大摆便走了进去:

    “很快我们就能出宫了!”

    沈易声音不小,而那床榻上拢起的一团却没什么反应。

    沈易挑了挑眉,盯着那一小团,指尖把玩着掌心的小香炉:“还睡呢?我说我们不久便可以出宫了。”

    预想中少女兴奋至极的模样不仅没有,那拢起的一小团反而一动不动,恍似什么也没听见。

    沈易挑眉,睡这么死?

    他踱步上前,耐着性子道:“该醒醒……”

    月光自窗棂洒落进来,沈易突兀的一顿,凤眸一利,拽着被角直接掀开,床榻上哪有什么人,只有一只枕头。

    他盯着那枕头双眉紧紧地拧成一团。

    指甲刮着香炉在死寂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声音,凤眸如浸在死水里,漆黑无声——

    当夜阿沅先是练了半天怎么也不得其法的傀儡术,见沈易闭目打坐,后半夜才匆匆赶去冷宫,摩柯仍是高烧不断,阿沅和公公一合计,两人搬来不少纳凉的冰石围着摩柯摆了一圈,这一通摆设,天已经大亮了,阿沅甚至来不及回去匆匆洗了把脸就去了玉泉宫。

    所幸天气炎热,玉宵自上次和玉陶公主不欢而散便再也没来玉泉宫,二殿下不出现,玉陶公主便也不会折腾她们,玉陶公主自己还体弱多病呢,因此阿沅白天抱着肥猫打瞌睡竟然没人发现,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日复一日的,不光在玉陶公主这儿,在沈易沈仙人那儿和摩柯那儿她居然都能兼顾到,只是累了些,她都有些佩服自己了。

    这天一如往常,傍晚回了自己家,对着那玩偶念了半天咒,好嘛,玩偶还是一动不动,不过仙法嘛,哪有一蹴而就的?当初幻影术也是学了好久,情急之下也使了出来,阿沅没什么心理负担安抚好自己,将枕头藏在被褥下拢成一座小山丘,踮脚偷偷看了下窗棂外沈易闭目打坐着,原先沈易是在屋内打坐的,后来为了吸收日月精华快速复原就搬到了屋外,倒方便了阿沅偷偷出去。

    见沈易在屋外打坐,她悄悄抓起肥猫,手徐徐掩住它的口鼻,猫着腰正准备从窗台翻出去,忽而身后幽幽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想去哪儿?”

    阿沅脚一打滑,差点儿摔了下去!

    她一手逮着手,一手扒拉着窗台,张皇的看向来声处——

    沈易从阴影中现身,一半露在月光下,一半藏匿在阴影里,瞧不出喜怒,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想偷偷去哪儿?”

    阿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在打坐的“他”,木愣愣的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沈易一个响指,打坐的那个嗖的一下变作了一只丑丑的玩偶落在地上。

    他两步上前,居高临下盯着扒着窗台的阿沅,俊容没有什么表情,月光下清冷、孤傲,好似一座冰雕。忽然道:

    “我等了你一天一夜。”

    阿沅怔怔的看着他,咽了咽口水。

    沈易忽然两手撑在窗台上,猛地俯身,整个将她笼罩住,远远看去好像将她纳入怀里,然而在阿沅的视角不是这样的。

    近在迟尺的一双凤眸沉静似海,阿沅却敏锐的感觉到,他要气死了。

    他绝对要气死了。

    沈易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不笑就很吓人。

    就像眼前。

    阿沅紧紧抱着怀里的猫,猫在发抖,她也在发抖。

    她甚至觉得自己此刻就是猫。

    被沈易摁在掌心、瑟瑟发抖的猫。

    她终于知道肥猫为什么怕他了。

    似是阿沅眸中惧意明显,沈易略略一顿,眸中冷冽收了几分,不过一张俊脸还是臭的,他又问了她,第三次:

    “想去哪儿?”

    老话说,事不过三。

    阿沅抿了抿干涩的唇,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老实道:

    “沈易,沈大仙人,我错了,你帮帮我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早上九点准时更新哦!

    第126章 126 ◇

    ◎“二殿下点名叫你去殿前伺候呢。”◎

    沈易眉间微拧, 阿沅根本不敢看他的神色,躲在肥猫背后一闭眼,一股脑都抖了出来:

    “求仙人救救他!救救摩柯!他很可怜的, 贵为九皇子都没人帮他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他发了几个月的高烧了,再烧下去, 人都要烧没了!你这么厉害, 我的伤你都能医好, 你一定能救他的!”

    阿沅这一通说也顾不上有没有说清楚,沈易有没有听清, 她说的诚恳, 沈易却盯着她迟迟没有说话。

    阿沅:“……”

    阿沅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她睁开了双眼,躲在肥猫身后觑着沈易的神色,或许是因为沈易两手撑在窗台上俯身向下, 而她避无可避只能仰头看着她,此刻他们中间只隔了一只可怜的肥猫,阿沅看不清他现在是何神情, 也不敢看,踌躇道:

    “仙人……”

    沈易忽的轻笑了声:“这会儿叫我‘仙人’了?”

    阿沅忙说:“我……”

    沈易打断她:“我凭什么帮你?”

    阿沅一怔, 沈易却已转身离开。

    阿沅愣愣的呆在原地, 看着沈易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一眼也不曾看她——

    月上柳梢头。

    冷宫内。

    一室灰暗,愈加凸显烛火熠熠如天明。

    “姑娘你有所不知, 老奴也想劝主子搬离这冷宫啊, 奈何主子铁了心要呆在这儿, 这是主子已故的生母容答应生前的去处, 老奴知晓殿下一片孝心,可是这毕竟是冷宫,那些个御医听令于二殿下不得救治主子,二皇子玉宵就是趁着陛下南巡故意让主子呆在冷宫自生自灭!姑娘,你帮老奴劝劝主子……姑娘?”

    烛火下,少女的长睫就像一排小刷子似的,猫儿似的眸子就藏匿在小刷子一样的长睫后,映着憧憧烛火不知在想什么。

    公公拔高声音:“姜沅姑娘!”

    阿沅倏然惊醒:“什、什么?”

    公公担忧的看着她:“姑娘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阿沅似从某种情绪中惊醒,她晃了晃头才将脑海里那道修长的萧瑟的身影驱逐出去。

    她看了眼床榻上陷入昏迷的摩柯,手背触及他的额仍烫的吓人,而他们前夜搬来的冰块早已融化,她蹙了蹙眉,“这不是办法……你好好照顾他,我…我再去想想办法。至于你说的……他都烧成这样了,能听见我说什么吗?”

    “其他人不一定,但是姑娘你,或许可以。”

    阿沅愣住:“啊?”

    公公抿唇笑了笑,尽在不言中,只道:“姑娘放心,主子这儿自有老奴看着。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自容答应逝去后主子虽贵为九皇子却如无根之萍,偌大皇宫竟无人可倚仗。主子随了逝去的容答应性格寡言,什么都藏在心里。主子虽镇日昏睡,偶也有清醒的时刻,不巧总是和姑娘错过。得知姑娘前来,主子极是欢喜。老奴不求别的,只求姑娘记得冷宫有位故人,闲暇时能来看看主子便好。”

    这话说的,公公已不抱任何希望。

    是啊,她就一个小小的宫女,无权无势又无沈易那样神乎其神的能力,能帮什么呢?

    阿沅咬了咬唇:“我自然会天天来看他的。”

    公公叩首:“老奴代逝去的容答应谢姑娘!”

    公公颤颤巍巍的向阿沅行礼,阿沅连忙扶住他:“公公言重,摩……九皇子曾救过我,也是我的朋友,应该的。”

    阿沅末的又添了一句,“不管你信不信,我一定会救他的,他不会有事的!”

    阿沅辞别了公公,趁着夜色离开。

    在她离开后,夜风卷过将要合拢的老旧木门,“吱呀”的一声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闪过,与此同时木门严丝合缝的关上。

    室内,公公拧干巾帕贴在摩柯滚烫的额前,叹了一声道:

    “殿下真是交了个好朋友啊……”

    忽而疾风扫过,烛火灭了。

    本昏黄的小屋一瞬间又陷入了粘稠的黑里。

    公公连忙从一旁的案桌上拿起火折子,刺啦的一声响火折子亮了起来映出面前一张生人勿进的俊美面容。

    笼着一层月光,似仙似妖,似梦似幻。

    公公登时瞳孔紧缩,正要高声呼喊,眼前人利落的手起落下,他眼前一黑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火折子也落在了地上,熄灭了。

    来人正是沈易,沈大仙人。

    他没有看倒地的公公一眼,径直侧眸看向床榻上的摩柯,死寂一般的黑中,凤眸隐隐闪过鎏金。

    “这就是她口中的‘摩柯’?”

    他看着床榻上的少年因高热而潮红的面庞,气若游丝显然命不久矣,他轻嗤了一声,转身便走,忽而顿住,提步上前,指尖一顿,下一刻抓住被角一把将盖在少年身上的薄被掀开,露出一张修条流畅、不算单薄,因高热洇湿汗珠的白玉似的少年躯体。

    沈易眉心微蹙,忽的闭了闭眸,复睁开眼时凤眸璀璨如金。

    在他面前,少年一张白玉似的躯体覆了一层青色的还在不断向上蔓延的青鳞。

    与此同时,耳畔隐隐响起少女带着央求的声音:“求仙人救救他!救救摩柯!他很可怜的……”

    沈易薄唇扯了一下,凤眸晦涩,笑意凉薄。缓缓吐出两个字:

    “笨蛋。”——

    阿沅当夜又没有回去。

    她不敢。

    她一时还不知该怎么面对沈易。

    说实话她没想过沈易会拒绝她,还拒绝得这么干脆。

    这让她措手不及。

    而且不知为何,昨夜他的背影看上去有点……有点伤心的样子。

    她想她一定是看错了,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的。

    她要有他那样神乎其神的仙法高兴还来不及呢,还能有什么伤心事啊?

    阿沅很快打消了自己的疑虑,甚至还有闲心想着今天说几句好话哄御膳房的孙公公开心,带一份桂花糕回去,吃人手短,沈大仙人肯定不会生她气了。到时再旁敲侧击求他医治摩柯的高热,再好不过了……

    阿沅想的美,毕竟她现在是整个玉泉宫最清闲的人,当然前提是二皇子玉宵不来。

    只要二皇子不来,她的活便只是撸猫这一项,惬意得很。

    自上次不欢而散,二皇子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来了,阿沅理所应当觉得今天也轻松的很,甚至都打好哄好孙公公的腹稿了,就等管事嬷嬷一声令下,她便乳燕归林般冲去御膳房。没成想等到的不是管事嬷嬷遣散的命令,而是——

    “姜沅,去殿前伺候。”

    阿沅愣了下,肥猫还在她怀里咬着她的小指玩。

    她有些莫名,试探道:“玉陶公主不是…不喜欢波斯猫在她跟前么?”

    “今儿个不同,二殿下来了。”管事嬷嬷催促道,“二殿下点名叫你去殿前伺候呢,快去吧,莫叫殿下久等。”

    玉宵来了?

    阿沅心里有些懊丧,隐隐觉得好日子到头了,不敢表现出来。她抱着猫,谨慎的点点头:“我就是去。”

    没走几步又被管事嬷嬷叫住了:“慢着。”

    阿沅回头:“嬷嬷还有什么吩咐?”

    却见管事嬷嬷伸手就去抱她怀里的猫,阿沅顿了下,波斯猫自是不肯咬了管事嬷嬷一口,嬷嬷低叫了一声缩回手,登时食指上鲜血淋漓的,这猫一口利牙,阿沅本想磨的,就怕伤到人。而二皇子却独爱这口利牙,严明不可磨。管事嬷嬷便是想发怒也不敢,怒气咽了去,因此显得脸有些扭曲。

    阿沅当即赔罪:“嬷嬷…嬷嬷是知道的这猫认人,便是玉陶公主也咬呢。”阿沅觉得奇怪,这猫认人几乎是整个皇宫都知道的事。谁人不知二殿下宠爱这猫宠爱的紧,不光牙不让磨,纵是掉下根皮毛都要发火,人人都避之不及,尤其是管事嬷嬷,今天怎么会突然想要抱它?

    阿沅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试探道,“这猫认人,还是我抱去给二殿下,之前不也都是我……”

    管事嬷嬷终是忍不住怨气:“若不是二殿下下令谁要抱它?”

    阿沅愣住:“……啊?”

    管事嬷嬷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瞪着阿沅怀里的猫,没好气道:

    “二殿下严明你一人进殿前,猫留下。听懂了么?”

    作者有话说:

    明天9点见啦。

    第127章 127 ◇

    ◎“去吧,去找你最重要的朋友去吧。”◎

    阿沅进入内殿的时候, 只有二皇子玉宵一人。

    她飞快的看了一眼四周,玉陶公主……去哪儿了?

    忽而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

    “看什么?”

    阿沅顿了下,自她进来便一直低着头, 此刻更是眼观鼻鼻观心, 完全不敢看旁的:“…回殿下……”

    “可是在找玉陶?”玉宵盯着面前一颗乌黑头顶上的小小发旋,抿了口茶, 淡淡道, “她不舒服, 我叫她先去歇着去了。”

    阿沅顿了下,低声道:“……是。”

    话落, 玉宵不再说话, 阿沅便也安静的立在原地。

    一时无言。

    阿沅兀自低垂着头颅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 许久也等不到玉宵的回应,但是她能感觉到始终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停驻在她身上。

    她有些不舒服的微微蹙起眉头,可主子没发话她自然不敢说,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她是知道玉宵看她不顺眼,从第一次见面就是了, 这次许是……又在整她吧。

    阿沅暗地咬了咬牙,过了好久好久, 久到她脖子、双足都开始发酸, 都快站不住时, 玉宵终于大发慈悲道:

    “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阿沅愣了下,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还是听命回去了, 更让她觉得莫名其妙的是管事嬷嬷随后不光把猫送来给她, 还带了块御赐的龙涎香。

    说是玉陶公主赏她的, 却没说为什么赏。

    还带了一句话:“下次直接去殿前当值。”

    她盯着手心上的龙涎香眉头杵得老高,真是……奇奇怪怪。

    不过她没怎么放在心上,眼下有更叫她心烦的事。

    她要……怎么面对沈易呢???

    无解。

    阿沅硬是在宫殿外磨蹭到夜幕升起才磨磨蹭蹭的走去殿内。自上次玉宵血洗了一遍宫殿,能瞒得住圣上,如何瞒得住宫里人精似的众人?现在所有人都当这个宫殿鬼屋似的,没人敢靠近半步,若不是小猫和沈易陪着她,阿沅一人也是不敢住的。

    不过现在比起鬼怪,她更怕……沈易。

    她懊丧的敲了敲脑袋,只一步便能进内殿了终究还是扭头朝冷宫的方向走去,她承认,她怂了。

    她不敢见他。

    至于为什么不敢见他……奇了怪了,她为什么有一种…一种偷汉子的荒谬感???

    真是奇了怪了!

    阿沅狠狠晃了晃头,将这荒唐的感觉跑到九霄云外,提步离开,然而没走几步,一道幽幽的辨不明喜怒的声音将她钉在远处:

    “不许去。”

    阿沅一顿,抬眸看去,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是沈易倚在红柱之上,凤眸漠然的睇着她,俊容于月光之下犹如玉石雕的,清冷而不近人情。

    阿沅闻言眉心一拧,到底有些心虚,迂回道:“我知道你怨我瞒着你……但是他曾救过我,他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我不可能放着他不管。我不会逼你去救他的,如果你担心我去找他,会牵连到你的话,你放心,就算被抓住了我也绝不会供出你……”

    阿沅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沈仙人肉眼可见的俊容越来越黑,弄得她莫名的心慌,磕磕绊绊才说完接下来的话,“你…你可以放心了吗?如果…如果还不放心的话……”

    沈易泠泠的看着她,忽然道:

    “你要怎样?”

    阿沅深吸一口气:“你就安心呆在这儿,现在大家都怕这儿,不会有人发现的。等你灵力恢复就能出去了吧?我会从这里搬出去的,你总说我笨,我知道你嫌我烦,这样既不会打扰你修炼,万一被抓住了也牵扯不到你,没有我你独自逃离皇宫会更方便吧。”

    阿沅说完,缓缓呼出一口气,心里也跟着好似放了块大石头,这些天她一直都在想这件事,这些藏在她心里的话,也是她藏在心里的愧疚总算说出来了。

    她不是不知道沈易只是灵力枯竭才不得已被囚于宫中,一旦他恢复灵力天高任鸟飞,区区一个皇宫怎么困的住他?而她只不过给了他一个落脚的去处,就以此利用他的好心捎带她出宫……

    他现在本就灵力薄弱,自身都难保,何况又带上她这个几天都学不会一个咒法的拖油瓶?

    他心善不说,但是她不能这么做。

    这么说出来,阿沅总算觉得舒服多了。即便靠自己的努力这辈子离宫无望,好过一直受良心拷打。

    她自觉很坦荡了,其中利弊也都掰扯清楚了,之前她一直觉得心虚,不敢直视他,现在全抖落了出来,一身轻松,她抬眸看向沈易,却发现……不是这么个事。

    沈易脸色很差很差,方才就已经很差了,此刻看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居然有一些铁青。

    凤眸沉沉,好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深潭,直直盯着阿沅,不知看了多久。

    阿沅还未漾起的笑意登时凝固在嘴角。

    阿沅小心觑着他:“怎……怎么了?我有哪句说的不对么?还是你有什么…什么不满的……”

    沈易忽的打断她:

    “你为了他要跟我划清关系?”

    阿沅闻言登时蹙眉:“也不是划清关系,这么说太难听了……虽然也没错……”

    阿沅说的磕磕绊绊,急的抓耳挠腮,半天也说不清,沈易就这么静静看着她,黑到深邃的凤眸没有什么情绪,许久扯了扯唇,慵懒的倚靠在红柱上,不知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人:

    “去吧,去找你最重要的朋友去吧。”

    “你……”阿沅眉心拧起深深的沟壑,总觉得沈易这会儿情绪不对,她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转身离开。

    沈易死死盯着那道纤细的背影,看着她一步一步离开他的视线,居然一次也不曾回头。

    一次也没有。

    他嘴角挂着笑,喉头却翻滚着腥甜的味道,他浑不在意,视线随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就在阿沅一步跨过门槛就要离开宫殿时,后方陡的传来一道冰凉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

    “你去了也没用,他很快就要死了。”

    阿沅一愣,僵在原地,缓缓的转过身,盯着那道倚在红柱上修长的身影,此刻银月去了另外一边,那人面目全藏匿在无尽的黑中,她看不清。

    “你说什么?”

    沈易从黑暗中缓缓走了过来,直直走到离她只有一丈的距离才堪堪站定脚步。

    他高她许多,因此俯身看她总带了点儿居高临下的意思,就像一座山一样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尤其是现在——

    阿沅仰头看着那双漠然的凤眸下,殷红的薄唇一字一句道:

    “我可以救他,前提是,你不可以再去找他。”

    第128章 128 ◇

    ◎“你问他怎么样怎么样……怎么不问问我现在怎么样?”◎

    冷宫。

    晚风刮过, 老旧的木门随着晚风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啪嗒”一声,合上了。

    公公心中一喜, 连忙将手中的银盆放下, 急急转身:“沅姑娘你总算来了!殿下他浑身烫的吓人,许是……许是撑不住了!沅姑……”

    话滚到喉头霎时一顿, 木门前空空荡荡的, 空无一人。

    “奇怪, 最近是怎么了,总是看错……这个点沅姑娘早该来了才是, 莫不是被什么拖住了?”

    公公一边嘟囔着, 一边弯腰拾起银盆, 手还未碰到银盆的边,整个人骤然倒了下来,不省人事。

    来人正是沈易。

    他走到床榻边, 居高临下盯着床榻上的少年。

    少年清俊的面容一片赤红,细细密密的汗珠覆于他身上。沈易指尖一点,盖在他身上的薄被便落了下来, 露出一片密布汗珠的白玉胸膛。

    沈易凝着少年眸色很淡很冷,他忽的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眼时, 凤眸一片璀璨鎏金。

    金色的瞳孔映着少年遍覆青鳞的胸膛, 那一身的青鳞仿佛会流动的碧水,一直蔓延到耳廓, 随着少年炽热急促的呼吸, 胸膛上下起伏着, 好似碧水泛清波。

    沈易见状没什么表情地嘴角一扯, “啧”了一声。

    有些遗憾。

    余光瞥见案桌上尚未干涸的徽墨,牙关咬了下拇指,拇指于徽墨之上落下一滴金色的血液。

    那金色的血液顷刻间溶进了黑墨之中,消失无形。沈易提起狼毫,沾了沾黑墨直接于那青鳞之上挥毫,才落下一笔,摩柯一直紧闭的双眸倏然睁开,露出一双凶恶的赤色的眸,沈易并未看他,只盯着笔尖下的字,在摩柯被青鳞覆盖的手即将穿透他的胸膛前,沈易眼皮也未曾动过一下,薄唇轻启,斥了一声:

    “孽畜,滚回去!”

    霎时摩柯浑身重重一颤,目眦欲裂,仿佛被定住一般浑身僵硬如石头,欲穿透沈易胸膛的手也僵在半空中。

    沈易便就着这个姿势,在摩柯遍覆青鳞的身上写下密密麻麻的铭文。

    一刻、两刻,一炷香,两个时辰过去了。

    天色将明。

    阿沅在门外焦急的踱步,见里头迟迟没有动静,再也等不下去,正要推开门时,木门自己打开了,沈易俊容微霜从里面走了出来。

    阿沅忙道:

    “怎么样怎么样,他怎么样了?!”

    沈易轻嗤了声:

    “死不了。”

    他想了想,终究没有将里面发生的一切告诉阿沅,阿沅只道是邪风入体,摩柯才高烧不下,听沈易这么说狠狠松了口气,他既然这么说,摩柯就一定死不了!

    不过还是得自己亲自看了她才能彻底放下心来,她欲绕过沈易闯进去看摩柯现在怎么样,还未走出两步便被沈易一胳膊扣住腰,就像拎一只小猫般轻巧,他竟然就这样扣着她的腰将她整个打捞起来!

    阿沅愣了下,扑腾着双脚拼命捶打他的胳膊:“喂!你松开我!”

    奈何环住她腰身的铁臂犹如铁钳般将她禁锢,不仅没能让他将她松开,她的双手反而疼得要命!她哪里看得出来这厮看上去这样清风晓月的人物居然一身蛮力!

    “你干什么!”

    沈易并不看她,捞着她兀自大步走着:“回去。”

    阿沅双脚腾空,腰悬身,几乎这个人都窝在这厮的怀里,他似乎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儿,随着这厮的疾走晃荡着,阿沅既不安,横亘在她腰间的铁臂无疑是不安感的来源却又诡异的让她充满了安全感,她知道自己不会掉下去却也知道这厮不会轻易放她下来,两种矛盾的情感互相交织,阿沅既惊且怒理不清,既然怎么捶打这厮也不肯放她下来,阿沅头脑一热张口就在他的臂上咬了下去!

    沈易眉心登时一拧,却还是没松手,阿沅心一横,愈加重的咬下去,忽而下颚被人一把捏住了。

    动弹不得。

    沈易也终于停了下来。

    从方才出来就一直寡淡的面容倏然双眉紧拧,将她放了下来,钳住她下颚的手却没有松开,阿沅被迫仰着头,微张着唇。而他单膝屈下,视线与她持平,俊容前所未有的冷峻,钳住她下颚的长指忽而探了进去。

    直到那柔软的指腹触上那颗小小的虎牙,阿沅一怔,恍似被电触了下,立时要挣扎着要推开他,沈易淡淡瞥了她一眼,她便不再动了,老老实实呆着。

    “你答应过我什么?”

    阿沅:“……”

    钳住她下颚的手力气之大,阿沅从未见过他如此肃穆的神情,一时被镇住了,僵硬着身体,怔怔看着面前这人柔软的指腹摩挲过她的虎牙,其实只有短短一瞬的时间,却有度日如年那般那么久,等到面前人将指尖探出,阿沅才骤然松了口气,这才惊觉自己一直忘了呼吸。

    不过看到沈易指腹之上薄薄的一层莹光以及指尖上勾连的银丝,不争气的小脸爆红。

    尤其是她发现,面前人也发现了。

    沈易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会儿,视线缓缓落在阿沅同样莹着一层水色的唇,唇角同样有道银丝勾连着……眸色渐深。

    阿沅登时屏住气,扁了扁嘴:“……”

    我不活了!

    她咬了咬牙,用手背狠狠抹了抹唇闷头就想跑,忽然听到面前人说:

    “幸好,万一咬破了我的血,你几条命都不够花的。”

    阿沅皱了皱眉,终究抵不过好奇心,忍住了想跑的冲动,小声道:“…什么意思?”

    “我以吸收日月精华修炼,血液脉搏里都是天地灵气,你这样的肉体凡胎承受不住的。”话说到一半,沈易忽然顿了下,轻笑了声,“不过,不论你死了几次我都会把你救活,这倒提醒我了,教你个咒法几天都学不会,太慢了,这要猴年马月才能出宫?索性吸我的血吧。”

    阿沅愣住:“…啊?”

    沈易觑了她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一口血抵得上你十年修为,笨蛋,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怎么样,想试试么?”

    见阿沅傻愣愣的盯着他,沈易忽然眯了眯眼,微翘的嘴角有些邪气,低沉的声线带着某种诱惑,“我要提醒你一点的是,吸我的血……可是会上瘾的。”

    阿沅眨巴眨巴双眼,果断拒绝了:“算了吧。”

    沈易扬眉:“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阿沅摇了摇头:“这事我做不来……”

    沈易不解,只道她胆小:“吸口血的事,笨蛋,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阿沅瞥了眼他指尖上还未干涸的血迹,方才在里屋他亲口咬下的,阿沅虽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却也不难想到,他定又……又耗尽了自己的修为。

    阿沅偏过头,紧了紧拳,打断他:“不要!”

    沈易一顿,凤眸里细碎的笑意又消失了,静静地看着她。阿沅却不敢直视他,转身就走,身后那人叫住她:

    “你问他怎么样怎么样……怎么不问问我现在怎么样?”

    阿沅顿住不答,沈易却不肯放过她,凤眸直直盯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句道:“我既救了他,你便不能再见他了。可还记得?”

    阿沅沉默半晌,咬了咬下唇:“……记得。”

    不知何时他们回到了那鬼屋一般的寝宫。

    小猫遥遥跑过来咬着阿沅的裙摆撒欢叫着却又碍于对沈易的恐惧,只敢躲在阿沅的身后总小脑袋拱着她。

    阿沅抿了抿唇:“我记得的,我不会再找他了……“蓦的,补了一句,”谢谢。”

    阿沅逃似的回了屋,沈易沉默地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走人宫门内,再也没叫她。

    凤眸飞快的划过一道鎏金又归于黑沉沉的死寂。

    他垂眸看去,指尖上勾连的银丝早已不加了,可那濡.湿感犹在,他眸光一动,指尖摩挲着紧紧攥了起来。

    不急。

    朝阳的第一抹金辉穿过枝丫,落在布着青苔的墙角上,那里一只雀儿侧仰在地,挣扎着,怎么也爬不起来。

    沈易漠然看了许久,缓缓走上前蹲下,略略将雀儿扶正,下一秒雀儿便挣开了翅膀飞上枝头。

    沈易扯了扯,心情陡的又好了起来。只可惜手上没有把趁手的折扇。

    他扬了扬眉,唇角挂着浅笑,无声对自己又道了遍:不急。

    不急。

    他最有耐心了。

    作者有话说:

    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九点更新哦!

    第129章 129 ◇

    ◎“横竖不过一个丫鬟而已,想要便去得好了。”◎

    因着昨夜的事, 阿沅来迟了。

    她抱着猫匆匆赶到的时候,日上三竿了。

    管事嬷嬷兜头就是一顿骂:“多少人在等你,怎会迟到这等时候!”

    这并不是阿沅第一次迟到。按理来说, 她只要把猫顾好就行了, 但自从上回二皇子玉宵非要点名她去前殿之后,一切都变了。

    不知怎的, 她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

    或许是为了看热闹, 也或许是为了看她这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宫女何以得了两位殿下的青睐, 总之从那以后阿沅的日子不好过极了。她忍着被众人注视的怪异感以及彻夜未眠的不适感向管事嬷嬷跪了下来,将猫放在一侧, 伸出了双手, 掌心向上:

    “是我迟了, 请嬷嬷责罚。”

    等了许久却没等到想象中的打手心,阿沅还在等嬷嬷责罚呢,嬷嬷忽然自己改了口径:“呀, 倒是我忘了,你还住在原先的宫殿是吧?”

    阿沅愣了下,还未答, 便见管事嬷嬷自顾自说了下去,“原先的宫殿离现下的玉泉宫确实远了些, 你迟来也属正常, 不如就直接搬来……”

    “啪!”的一声, 阿沅重重磕在地上,大声道:“嬷嬷大人大量我却不能厚着脸皮接受!跟远近毫无关系, 全是因…因奴婢太懒了!奴婢就是懒得起床, 懒得早起向嬷嬷、向殿下们请安, 我配住这么好的寝宫吗?我当然不配了!嬷嬷你罚我吧, 你不罚我我我我我心里不痛快!”

    阿沅将额抵在双手上,跪伏在地,预想中嬷嬷勃然大怒的情景没有出现,倒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这么想受罚?”

    阿沅一愣,是……二皇子玉宵的声音。

    “见过二殿下。”

    “见过二殿下。”

    “见过二殿下。”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叩拜声响起,阿沅心里暗叫不好,果然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双绣着盘龙祥纹样式的长靴。

    她硬着头皮,深深跪伏:“求二殿下恕……”

    “恕什么?”头顶传来玉宵的轻嗤声,“你一个丫鬟睡的比主子还迟,还敢求宽恕?”

    阿沅哪里想的到玉宵这么不留情面,竟然真的跟她计较上了,不过至于……至于和一个宫女计较吗??

    阿沅不理解,她唯一确定的是,玉宵是真的讨厌她。

    阿沅登时心头一凉,余光瞥见玉宵屈尊降贵的弯下腰来,将依偎在她身侧的肥猫抱了起来,这猫被她养的极好,圆墩墩的一大只,即便是玉宵都有些惊奇。

    玉宵抱着怀里的猫,一脸嫌弃:“这是猫么?果然物随其主,这分明是猪吧。”

    阿沅:“……”

    这是她的猫么?

    这不是她替他养的?

    阿沅抿了抿唇,咽了进去,也不敢抬头,大有听候发落的意思。

    阿沅有些绝望的想,上次仅仅因为瞪了他一眼就被丢去祭河神……这次呢?

    这次……这次……

    不知不觉指甲狠狠嵌进掌心,阿沅浑然不觉,直到管事嬷嬷一巴掌重重打在她的肩上: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二殿下!”

    阿沅愣愣的抬头,这才发现二皇子抱着猫早就走远了。

    管事嬷嬷又是一巴掌打在她的脊背上:“平常看你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候犯蠢?!快跟上去啊!”

    “……哦,是!”

    阿沅不敢多言,慌忙着抓着裙摆便跟了上去。

    玉宵并没有回三公主玉陶的玉泉宫,而是转道去了自己的寝殿的书房。

    阿沅看着整整铺满一桌小山似的凌乱奏折,楞在原地。

    “父皇南下日久,积攒了许多折子,全是近日黄河决堤,官员上奏。这些须得在三日后父皇回来前整理完。子时之前讲这些分门别类收拾好…”玉宵说完见阿沅还对着一桌奏章发愣,眉心蹙了蹙,直接抄起一份奏章在她脑门敲了敲,“发什么愣?今日整理不完这些,治你死罪。”

    阿沅这才彻底明白玉宵没想真让她死,猫瞳陡的一亮:“……是!”

    玉宵抱着怀中小猫,一边轻抚着怀中猫的脊背,一边盯着身前忙前忙后的小小身影,嘴角勾了勾。

    好半天阿沅才整理出一块空地来,她正要去收拾其他的,忽然听见玉宵道:

    “会研磨么?”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不会,又听见玉宵道:“有手就会吧,过来磨。”

    阿沅:“……”

    “……是。”

    又是好久好久,阿沅手酸到不行,玉宵终于大发慈悲放她走,临走前又问她:

    “识字么?”

    阿沅本想说不识字,临到口又觉得玉宵可能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果然玉宵根本不等她回答,或许自始至终都不在乎她的回答是什么,直接丢给她三本残书:“给你三日时间将它们修补好。”

    阿沅愣愣的接过有些破烂的残书,肥猫从案桌上跳下跃入她怀里,不光胡须,爪子上也有撕碎的纸屑。

    原来竟是这猫撕坏的。但是……

    阿沅小心觑着二皇子玉宵的神情,他居然……不生气?

    都说二皇子爱书如命,性情也阴晴不定,阿沅听公公说过二皇子最宝贵他的书房,里头都是绝世的孤本,任何人不得踏足,就连玉陶公主也是禁止的,这绝世的孤本就这么被毁了,居然不生气?

    他就……就这么喜欢猫么???

    阿沅心中腹诽着,玉宵抬眸看她:“有事?”

    阿沅登时如炸毛的猫,惊了一跳,连忙抱着怀里的孤本和猫忙不迭道:“奴婢这就退下!”

    一面说着,一面狼狈的躬身后退,还被门槛绊了下踉跄着,玉宵指笔的手一紧,阿沅胜在年轻灵活,居然抱着怀中的七七八八,纤细的腰身好像蒲柳枝一样坚韧又脆弱,在空中荡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后还能稳定身形,讪笑着从门前退了出去,转身之际流了一身的汗。

    玉宵沉默的盯着,直到瞧不见人了,倏然笑出了声。

    手中狼毫落下,他哪里在批什么奏折,泛黄的宣纸上是一身形窈窕的少女盘腿整理着一地折子。乌黑的发盘成一个发髻,其上是一颗小小的发旋。猫儿咬着她的裙摆玩儿。

    玉宵盯了一会儿,忽然生出闷气,将宣纸揉成一团丢了下去。

    夜很长,年轻的未来君王通宵达旦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直到朝阳的第一抹日辉落在窗棱上,玉宵才合上了最后一只折子。

    他抻了抻僵直的腰,视线忽然毫无预兆落在地上醒目的、皱巴巴的纸团上。

    他定睛看了一会儿,走下案桌拾起,将皱巴巴的纸团抚平,纸团上少女寥寥几笔形态可掬,只露出个圆圆的脑袋和小小的发旋,还不如少女裙摆旁的小猫画的精致,玉宵却盯着那寥寥几笔看了许久,耳边忽然回响起早些时候玉陶同他说的话:

    “二哥从未胜过玉陶的气,真是稀奇,阔别多日,兄长可是想明白了?”

    “二哥没有生你的……”

    玉陶蓦的笑了,越笑越大声:“二哥,你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玉陶实在不明白,横竖不过一个丫鬟而已,想要便去得好了,二哥到底在纠结什么?你都不像你了。”

    玉宵盯着纸上少女小小的发旋,手指摩挲着上好纸张带来的磨砂感,靠近了还能闻到徽墨的香。

    他本微蹙的双眉登时舒开,仿佛解开了什么桎梏,薄唇溢出一丝轻笑,将皱巴巴的宣纸小心折好,放在了堆积如山的卷宗下。

    第130章 130 ◇

    ◎“爱惜书的人,总不是坏人。”◎

    阿沅回去时已经很迟了, 还没到门前,远远的就瞧见沈易修长的人影倚在红柱上,眼巴巴地盯着宫门看。

    一瞬间, 阿沅以为看见了一条大狗。再定睛一看, 哪有什么大狗,是仙人遗世独立, 清冷不可逼视。

    应是沈易在吸收日月精华, 弥补修为。

    阿沅顿了下, 越发觉得心中有愧,抿了抿唇, 抱紧了怀中的残书和猫, 万不敢再打扰他, 猫着腰垫着脚从墙角偷偷溜进去,忽而被人叫住:

    “你回来了。”

    阿沅霎时僵在原地,僵硬的抬起头, 本在远处的沈易此刻居然就在她面前,盯着她,俊容没什么表情:

    “你躲我。”

    陈述句, 肉眼可见的事实,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

    阿沅本来就觉得心虚, 此刻更甚, 尤其在沈易说了下面一句话后, 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

    “我听你的,已经救了他了, 为什么还躲我?”

    阿沅百口莫辩:“不是……你误会了, 我没有去看摩柯, 我……”

    “我知道你没有。“沈易直直看着她,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阿沅长睫一颤,怔住了。

    被人……全身心信任是什么感觉?

    沈易仍盯着她,目光没有片刻的游移,眸光灼灼不作伪,只映着她一个人的面容。

    阿沅从来没有这种感受,她完全不敢看沈易的双眼,侧过首,干巴巴道:“这一整天我都在收拾书房的卷宗……所以迟了些回来。”

    沈易看了她良久,久到阿沅几乎要落荒而逃,才缓缓道:

    “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躲我了?”

    阿沅一怔,但见沈易倏然一笑,眸中的黑散了,指尖挠了挠鼻梁,凤眸弯弯带了丝无奈、难为情、自嘲、沮丧还有……求饶。

    “很难过啊。”

    他说。

    阿沅眸光一颤,一瞬间紧紧握住怀里的残书,指甲狠狠嵌进掌心里。与此同时,心中好似有某根弦轻轻地拨动了下,极轻,她却好似心湖被人投下一块巨石,神魂震荡了一瞬。

    很奇怪的感觉。

    她恍惚了一瞬,张了张唇,好久才找回声音,“……对不…”

    沈易很快打断了她,他不是来听她说对不起的。他脸上自嘲的笑收敛了些,只道:

    “你许久没有学法术了。”

    莫名的,阿沅觉得沈易有些委屈,也有些可怜。

    他本就长得高,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乍一看真像只委屈巴巴的长毛大狗。

    阿沅余光一瞥,本有些抱歉和意动的心情忽然就散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银月下,少女一扫眉眼愁绪,粲然一笑,苍白的月光都显得温柔起来。

    沈易见状,眉眼弯了弯,俊脸却不动声色,轻笑了一声:“让我倒求着你学,你还是第一人。“他凤眼一抬,眼风扫了过去,往日那个风流肆意到有些邪气的似妖似仙的他又回来了,”怎么样,小沅同学,还学么?”

    “学!当然学!”阿沅毫不犹豫,然而看着怀中的残书,有些为难。

    沈易如蜻蜓点水般的眼风扫了眼她怀里的残书,甚是体贴道:

    “我帮你。”

    不待阿沅拒绝,直接将她怀里的残书接了过来,径直走回屋内。

    阿沅甚至没反应过来,回神之际屋内都燃起了烛火。

    沈易是料到她不会拒绝的,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阿沅乡野长大,又操持全家的生计,即便有闲钱也不会让她上私塾,她认识几个字他还不知道么?

    阿沅原先还愁如何是好,现下有沈易帮忙,不一会儿便修复了小半本残书,沈大仙人不仅乐于助人,还不嫌弃她大字不识,不仅帮她修书,还顺道教她识字呢。

    “智用于众人之所不能知,而能用于众人之所不能见。”沈易将最后被撕毁一角的“见”字小心贴好,淡淡道,“这本‘《鬼谷子》’可一读。”

    阿沅小声跟着他念了一遍,长夜漫漫,修补书又极其枯燥,阿沅跟着学了小半时辰便累的脑子再也转不动了,看着残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好像蚂蚁在爬似的,要不是玉宵下令三天内修复好,她早就倒头睡了。

    沈易在耳边的教导也好似念经似的,她一边强撑着精神,一边为了驱散困意,扯开话题:

    “嗯……那啥,我问你个事呗?”

    沈易还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看着她明明惺忪却使劲睁大的猫瞳,嘴角勾了勾,烛火的光映在他高耸的鼻梁上,暖光下再清冷的仙人此刻也多了几分烟火气,他手上动作不减,大半书都是他修复的,明明枯燥的不行,他却心情好的出奇,烛火噼里啪啦作响,时光却好像慢了下来,他盯着手中一寸寸修复完好的残书,淡淡道:

    “问吧。”

    说起这个,阿沅就来劲了。她终于精神了些,手舞足蹈跟他描述着:

    “你说一个人身居高位惯了,其实脾气也差得很,动不动还杀人呢!但是呢……”阿沅挠了挠腮,困惑的不行,“这人又偏偏对猫极好,对书也是,宝贝的很……”

    沈易看了她一眼:“就是那人让你修复这些书?”

    “对,就是他。”阿沅两手捧着腮,烛火同样落在她面上,映出日渐丰盈、日渐出落的精致眉眼上,两道秀致的眉紧紧锁成一团,是这个年纪的少女独有的娇憨,“你说怪不怪?我就没见过这种人,真是太奇怪了。”

    沈易闻言倒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

    “爱惜书的人,总不是坏人。”

    爱惜书的人,总不是坏人。

    阿沅心中跟着默念着,喃喃着:“啊……所以他也算个好人是吗?”

    她自小家境贫寒,最羡慕的不是锦衣玉食,大鱼大肉,而是私塾里跟着夫子摇头晃脑的同她一般大的孩子。她没读过书,因此愈加敬重乃至崇敬读书人。

    而且是沈易沈仙人说的,就更不可能错了。

    虽然……虽然玉宵讨厌她,甚至送她去祭河神,差点害死她,虽然他杀了很多很多人,但是……

    但是沈仙人说爱惜书的人总不会是坏人,那么,他应该……也没有那么坏。

    他不一定是好人。

    但他不是坏人。

    这时的她太年少了,本能的相信她最信任的人。

    沈易沈仙人说的,总是没错的。

    而沈易只当她说的是玉陶,沈易知道她是这个叫“玉陶公主”殿内的侍女,他见过这个玉陶公主,趾高气扬、蛮横无理的丫头罢了,仅这么一些微末的印象,没怎么放在心上。若不是阿沅提起,早忘了。

    他忽然说了件事,打断了阿沅的思绪:

    “今日有人前来送了许多龙涎香。”

    阿沅一愣,登时冷汗差点下来了,下意识攥住了他的手:

    “有人发现你了吗?!”

    沈易一顿,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眼眸一抬,眼波浅浅,盯着近在迟尺的女孩,“唔”了一声才道:

    “你担心我啊?”

    “废话!”什么睡意早就烟消云散了,阿沅拔高了声音,“快说有没有!”

    沈易笑了,不是无奈的自嘲的笑,是入宫以来……不,是自他有意识的千百年无边孤寂以来,第一次笑得志得意满:

    “当然没有。”

    阿沅狠狠松了口气,沈易唇角噙着笑盯了她好长一会儿,决定还是不再吓她了,正色道:

    “阿沅,我知道怎样快速出宫了。”

    阿沅见他一脸正色也不自觉挺直了腰板,一脸肃穆:

    “你说。”

    沈易下颚轻抬,点了点不远处案桌上堆成小山般高的龙涎香。

    “我要龙涎香,这些不够。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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