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陈嘉之这几天过得浑浑噩噩。
工作室装修好了, 招人的事延迟到年后,期间秃头李让回爱佑做了两次检查。
第一阶段化疗结果显示陈嘉之对化疗药物并不敏感,需要考虑是否换药, 所以第二化疗阶段暂定。
这几天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猫猫没有再跑丢,与沈时序的联系,便再也没有了。
关于签售会, 中恒集团宣传做的很好, 这让本来在外网很火的陈嘉之在国内也彻底火了。
当那张赤脚踩在地上,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前的巨幅宣传照挂上各大商业广场外立面时。
整个C市都在讨论。
高架上行驶的车流都会放慢速度, 看一看这张慵懒精致的面孔。
“陈先生,您现在在家吗?”电话那头李臻客气礼貌,“我给您送to签的纸张过来。”
宣传总监亲自来送,也不好拒之门外, 所以陈嘉之下去接李臻。
国樾大厅,白天那盏唬人的水晶灯也开着。
李臻抱着一个大箱子, 站在门口两个大灯笼下。
陈嘉之快步过去,“你怎么亲自来了, 其实不用这麻烦的。”
“快过年了集团也没什么事, 上次没来接您我于心有愧。”李臻话说的很漂亮,“这不,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赔个罪, 您不介意吧?”
陈嘉之勉强笑了笑,“你不用这么客气, 也不要敬称吧,叫我名字或者英文名都可以。”
李臻大方接受, 接着两人一起上楼。
“陈先生,你最近没有休息好吗?”李臻看他脸色,颇为担忧地问,“生病了吗?”
“很差吗?”陈嘉之摸了摸脸。
“还好,就是很白。”其实是苍白,李臻开玩笑,“跟宣传照一样帅。”
开了门,拿了鞋套,陈嘉之说,“不好意思啊,家里没人来,所以没准备拖鞋。”
目光从阖上的鞋柜一排排滑落,李臻假意没看到那双略大的拖鞋,惊讶问,“X先生不住这里吗?”
“啊”陈嘉之语焉不详,“箱子给我吧。”
“我来就好,放在哪里?”李臻没有主动迈步,反而笑得特别深,“不知道能不能讨口水喝。”
陈嘉之连声抱歉,赶紧去厨房倒了水。
“陈先生,这些签不完也没关系,反正过两天要开签售会。”指着纸箱,李臻笑着解释,“更何况to签本来没写进合同。”
“我尽力,最近也没什么事。”陈嘉之说。
气氛就没有冷场过,李臻非常会聊天,从阳台外的龟背竹聊到书架上的《被讨厌的勇气》,惊叹陈嘉之把植物养的好,也夸赞他文学涉猎广泛。
家里好多天都没动静,聊了会儿,陈嘉之终于觉得活了过来。
“这是新出来的双人游戏吗?”电视柜下叠着一摞未拆封的游戏卡,李臻看了看,“这款游戏去年拿了年度最佳游戏奖!”
这是前段时间买的,陈嘉之本想跟沈时序一起玩,直那天早上后,两人再未见过,游戏卡也一直摆在电视柜上落灰。
陈嘉之怔忪着,李臻却说,“看你不是太高兴的样子,没事的话要不我们玩玩?”
打心底是不想跟李臻玩的,但是人特意送东西过来,偶尔微信关心,相处也算愉快。
他开了PS5,不确定地说,“我玩游戏很垃圾的,听说这个游戏需要看配合。”
“刚好,我也很垃圾。”李臻哈哈一下,“互相拯救。”
进入游戏后,两人确实是各玩各的。
第一关就卡了很久很久,陈嘉之总是把握不好时间,次次拖李臻后腿,不过李臻非常有耐心,一遍遍柔声说,可以了,好了,没关系。
放下游戏机已是两小时后。
即将饭点,李臻说,“陈先生,很想请你吃饭,不过下次吧,今天外面太冷了,等签售会开过后一定要给我个面子。”
眼里终于有了点笑意,陈嘉之送他下去,“我请你吧,麻烦你送东西过来,还陪我这菜鸟玩游戏。”
“没有啊,你的思考能力非常出色,像第三关,我根本不明白提示暗语是什么。”电梯门开了,李臻护着一侧,先让陈嘉之出去,陈嘉之回头说,“那关啊,我也是看到蜜蜂和蚂蚁打架才想到的。”
有点蠢的思路,无言一秒,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还没待脸上笑容消失,陈嘉之抬头便看到了沈时序,正在大厅拿包裹的沈时序。
而沈时序也在看他,也在看李臻。
算起来,足足有4天没见了,沈时序头发短了点,显得更高更冷漠。
李臻没有发现异常,熟稔地拍了拍陈嘉之小臂,“陈先生新年有空吗?东安湖的灯会可以邀请您去看看吗?”
“不想再看到你”卷土袭来。
想快步离开,脚步又很虚浮,陈嘉之仓惶收回视线,“新年我、要回瑞士。”
“那太遗憾了。”李臻站定在大厅那盏唬人的吊灯下,笑着说,“陈先生,就送到这里吧,外面太冷了。”
“希望还有机会跟您把剩下的游戏关卡通过。”
“两天后的签售会,司机和我会在九点准时来接您。”
视野里,沈时序正在朝自己走,陈嘉之胡乱应着李臻的话。
这几秒灵魂仿佛出窍,变成局外人,亲眼看到自己跟沈时序擦肩而过。
李臻走后陈嘉之没动,身后电梯开门提示声还未响起,所以沈时序还在等电梯。
但是直愣愣站在原地太尴尬了,物业都奇怪地朝这儿看了。
身后叮地一声响起。
“陈先生?您忘带电梯卡了吗?”物业小姑娘过来,“没带的话我现在替您刷。”
心乱七八糟瞎跳,陈嘉之回过神连忙说不用,却在抬眼刹那的余光里,看见沈时序站在电梯里伸手摁了下,接着温馨女声响起“暂停上行,等待模式已开启。”
明明大厅无风,偏偏暗流在涌。
“呀,刚好沈医生在。”前段时间小姑娘给陈嘉之送过沈时序订的菜,以为他俩关系好,“您快过去吧。”
没法子陈嘉之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电梯上行,有微微失重。
“在瑞士过年?”光可鉴人的电梯轿厢里,映着沈时序冷漠的脸。
陈嘉之愣了下,随后,“嗯。”沈时序没继续问,咬着唇他自己补,“跟爸爸妈妈还有小姨过,只是他们。”
沈时序淡淡瞥了他眼,“什么时候走。”
“大大、年三十前一天吧”
“注意安全。”25层到了,沈时序径直走了出去。
阖上的电梯门压缩了他的背影,眼都没眨,就看不见了。
抬手刷了卡,陈嘉之失魂落魄的回家-
临近距离大年三十还有两天,今天是开签售会的日子。
太古里中心广场上可谓是人山人海,好多书粉清晨六点就来排起了长队,刮过的冷风,带起了建筑物上的巨幅宣传照。
广场中心搭建着高于地面三米的签售台,红毯铺地,高墙做景。
陈嘉之坐在车里,有点被吓到,“怎么这么多人啊?”
周维副驾驶回头,“哥,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火啊,哈哈哈。”
阿尔法稳稳驶停在入口红毯尽头,李臻也打趣,“现在应该知道了。”
通道两侧站着维护治安的工作人员,书粉们简直围得水泄不通,差点把安全护栏挤倒。
这哪是什么签售会,说是颁奖典礼都不为过。
C市虽包容度高,以松弛感和比较“神”出名,但如此小众的同.性作家签售会还是第一次开。
可给大家激动坏了。
陈嘉之今天穿着较为正式,敞着双排扣的休闲英伦毛呢西装,里面是同色系薄毛衣,一双笔直细长的双腿被黑裤包裹着,白皙脚背也掩藏在手工羊皮鞋下。
矜贵精致的真人与慵懒放松的宣传张形成鲜明对,不过一开口就全部破了功。
“有没有其他通道啊。”防窥膜隔绝了外界目光,他坐在温暖的车内,“这这这好多人啊。”
“lucaslucas!!”
“X先生今天来了吗?”
断断续续的欢呼传进来。
“其他通道真没有。”李臻笑了两声。
周维:“别紧张哥,等等我给你开车门。”
陈嘉之不是拿腔拿调的人,一听周维要开车门,立马自己先下去了。
铺天盖地欢呼袭来,红毯通道的尽头就是签售台,短短一截路,陈嘉之走了五分钟。
签名,合影,打招呼。
林幻等人早就在台上等着,等陈嘉之上来,签售会正式开始。
主持人先是做了个小小的采访活跃气氛。
包括但不限于:
“请问陈先生,X先生今天没有到场吗?”
“X先生并未回国吗?”
“你们一起过新年吗?”
李臻很巧妙地解了围,然后书粉们就可以排队上前了,当时陈嘉之觉得天一下子就小了,原本刮后颈的冷风也吹不到了。
“礼物不要,谢谢谢谢啊。”周维推回精美的礼品盒,上来签书的年轻女孩好奇盯着陈嘉之,“你真的好好看。”
陈嘉之脸一红,咳了声,“把书给我吧。”
女孩笑嘻嘻地递过去,“可以合影吗?”
陈嘉之唰唰唰写完名字,抬起头来,“可以的。”
后来流程就基本都是这样,陈嘉之感觉自己脸都快笑僵了,仿佛全世界的镜头都在这个广场。
有些大胆的男孩儿,趁签名小声问,“哥哥你是1还是0啊?”
陈嘉之赶紧签完,眼神示意。
周维呛笑着,“下一位下一位。”
“你们用什么牌子的润滑剂啊?”
“你跟X先生前戏一般多长时间啊?”
“每天都会做吗?”
“X先生今天真的没来吗?”
“哥哥,你介意开放伴侣吗?我很open的。”
妈呀,真是开了眼了。
问得露骨就算了,还有人给陈嘉之塞小纸条,企图留联系方式的。
这些都被工作人员一一“抓”出来,“扔”出去。
从上午到下午,长队还不见尾。
连午饭陈嘉之都是在台上用的,本来林幻订了餐厅,但是书粉太多了,陈嘉之说不要让他们等太久。
就连药,都是趁上洗手间囫囵吃的。
下午刮起了大风,陈嘉之精神不足,强撑着愣是签到黄昏。
今天,C市的朋友圈大半都是他。
“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好帅好帅!”
“字好好看!”
“好遗憾,X先生今天没在。”
郝席这二傻子通通截图,给沈时序发了过去。
——兄弟,痛吗。
——痛就对了,晚上我请你喝酒嗷。
沈时序下手术刚开机,手机狂响不止,花了一分钟从头拉到尾,然后点进郝席头像,个人主页,右上角——删除好友。
签售会结束是傍晚六点,天空介于蓝调和浅淡的夕阳时分。
对于没有排上队的,陈嘉之真挚地表示了抱歉,林幻作为中恒集团高层,陪了一整天,当即暧昧表示签售会还有机会。
虽说是幌子,不过好在安抚住了。
陈嘉之累得手指都不想抬,晚饭什么的根本没兴趣。
见他脸色很差,林幻等人也没有强求。
追尾的A6修好了,周维开车送他回家,启动车子说,“哥,要不你告诉沈医生吧。”
盏盏路灯接连亮起,光影在陈嘉之疲惫的脸上变幻莫测,他迷迷糊糊睁了下眼,“什么?”
“我说,你把X先生告诉沈时序呗,是他是他就是他。”周维还唱起来了,“你的爱人,X先生。”
“不行。”撑住座椅坐起来,陈嘉之揉了把脸,“我们已经彻底没关系了。”
“什么?!前几天不是还在一起吃饭吗?”周维不知道停车场砸车的事,“不是还帮他照顾猫吗。”
“一两句说不清楚,反正就没关系了。”
“不行啊,哥,你这样不行啊!”周维握着方向盘,“你快告诉他X先生的身份啊!”
“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但你想没想过,如果他知道X先生身份,他会想到什么?”陈嘉之声线轻轻的。
时间仿佛停滞一瞬,周维旋即反应过来,“是啊都靠幻想写自传了,为什么不回国,你说他在调查你,那他肯定也会调查这件事,再牵扯出当年您母亲”
车窗外街景快速掠过倒影,时间急速逆流,陈嘉之失神喃喃:“母亲?”
11年前,浣花溪别墅。
陈舒鹤在学校替学生改论文还未回来,陈嘉之洗完澡出来后发现自己手机不见了,下楼发现刚刚还在书房工作的陈霓也不在。
他赶紧跑到小区借保安的手机打电话,打给沈时序,告诉他今晚不要发信息也不要打电话来,但沈时序电话总是通话中,他只好拨自己的手机,发现无法接通。
正茫然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陈舒鹤驱车赶回,就一句话,陈霓出车祸了,马上去医院。
那晚医院外面停满了警车,抢救室整层楼都是武警,走廊还站着几名电视上才能看到领导。
刚到,医生就说抢救没意义了,让家属进去见最后一面。
当时陈舒鹤心衰晕倒,也抢救去了,所以陈嘉之独自进了抢救室,在陈霓凄厉却凋零的生命中,了解到事故是如何发生的,也见到了自己摔碎的手机。
陈霓趁他洗澡时,试出了密码手机,看到了那些所谓“不堪入目”的聊天信息,假借陈嘉之名义发了分手二字,沈时序当然不相信,一遍遍发信息打电话过来。
碎裂的屏幕也割裂了字眼。
——别闹腾,一天天少看网上的段子。
——说话。
——陈嘉之,你认真的?
——在哪,我现在来找你。
“陈嘉之”回:我马上会转学,分手听不听得懂。
不知陈霓出于何种心态,之后还假借名义约了地点见面,要亲自去会会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期间,沈时序一直发信息打来电话。
——不要闹了好不好,我马上到,接电话好吗。
——宝贝,听话。
——接电话可以吗,求求你。
得不到回应的几分钟后。
——你要走,那我就把你关起来,关到不走为止。
——关到你哭着求我为止。
国安调取沿途监控发现,事故发生前陈霓一直在开车看手机,最后模糊的画面里,她的表情异常震惊,手机在闪烁中掉落,她伸手去捡,下一秒就被闯红灯的渣土车连人带车撞飞。
轰隆巨雷映透医院走廊,有人递来电话,Harvey语气焦急,“爸爸马上就到,不要害怕,等我来。”
可没人能让他等,国安要马上进行问话,因其陈霓身份敏感,国安怀疑这是一起谋杀,但他们从陈霓手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能详细审问陈嘉之,知不知道陈霓为何在临近午夜时分出去,去见谁。
那支破碎的手机躺在兜里,其实陈嘉之也不知道说出沈时序后果会如何,他只是苍白摇头,不知道,不清楚。
Harvey迟迟未到,天明时陈嘉之从太平间出来,另一批西装革履的人来了,陈嘉之又被带着上了挂着黑色拍照的车,去了另一家医院,另一间太平间。
陌生的中年男人按住他肩膀,“雨太大了,打滑撞到了护栏。”有人电话响,中年男人又说,“你姥姥现在这里有我们,孩子,我派人送你过去。”
即刻应验的诅咒让陈嘉之再也承受不起,在楼梯上他一脚踏空滚落,醒来后就不会说话了,对外界也没有任何反应。
医生说这跟摔伤并没有关系,就是最为严重的PTSD。
后来陈舒鹤好起来,和陈萌便带着他去了瑞士,一是要把Harvey骨灰送回去,二是陈嘉之几乎没办法在大城市生活,因为他看到车子就会满地打滚着尖叫。
为了离开这个伤心地,他们干脆在瑞士某小镇定居。
对于照顾陈嘉之来说,陈舒鹤年纪大很多事情没办法,陈萌也大不方便,所以请了心理医生随家治疗。
那是离开C市的三年了,那天夜里窗外响了一声车喇叭,陈嘉之又开始尖叫,心理医生从隔壁赶来,竭力安抚着,食指竖起抵在唇边不停“嘘、嘘。”
那天,是陈嘉之三年以来第一次发出尖叫以外的声音。
一个有声调的“xu”
陈舒鹤端详一阵儿,猛然醒悟,“他在说中文!小宝在说中文!”
心理医生拿来纸笔引导,反复发出“嘘”的动静,于是,陈嘉之在纸上歪歪扭扭画了一个“X”。
“小宝,这个人对你很重要是不是?你是不是记得他?”
“小宝,他是谁?”
后来,心理医生暂且把“X”定为X先生,在不断治疗下。
第六年,他重新学会写字,以及简单表达。
第九年,他勉强恢复正常人生活,写自传在外网火起来。
第十一年,陈舒鹤没有应验诅咒,自然死亡,陈萌也活得好好的。
然后,他回国了。
圍-月孛-湜-★-★-鴨
车子在夜景下行驶,陈嘉之望着陌生的前路,“就算没有胃癌,我只会选择性地解释,而现在已经用不着解释,我也不会解释。”
“他那么聪明,我说一句,他能找出十个漏洞。”
“再说了,那并不是他的错,也并不是好事,不是吗?”-
时间一晃而过,来到大年三十。
陈嘉之起了个大早,打算让玉芝兰送了些菜和馄饨来,没想到玉芝兰已经闭店休息。
前段时间陈萌打电话来问,有没有和好,当时正处于暧昧昏头期,陈嘉之说可能快了吧,陈萌催他去国外过年,但因为化疗原因暂时不能离开,陈嘉之只能胡诌可能会跟沈时序一起过年,当然陈萌就不催他了。
所以,陈萌认为他跟沈时序在一起国内过年,而沈时序认为他回瑞士过年。
所以,新年前后至少三天,他不能出现在国樾,为此,必须提前准备好食物。
按谎言,他今天就应该在飞机上,出不了门,问题也不是很大。
国内外卖高度发达,生鲜超市可以送一切,零零碎碎买了一大堆速食玩意。
冻水饺,速食米饭,方便面,面包水果,搁冰箱都快装不下。
食物搞定,虽然几天前定期上门的保洁阿姨才打扫过,但陈嘉之还是再把家里收拾了遍。
光打扫家花了整整一上午,他累瘫在沙发上,26层算中高层,依稀能听到车喇叭声,不过今天丁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他爬了起来,在阳台上眺望,从前总是堵车的高架和各个街道空空如也。
偶尔划过几辆,也是匆匆忙忙。
小区里有几个小孩子在放鞭炮,上面听就像倒豆子那么小,一点都不响亮。
陈嘉之看了会儿进厨房,研究自热米饭。
蒸汽腾腾,还挺新奇,不过有点咸,现在不能吃重油重盐,吃了两口放进厨房垃圾桶,又吃了个大苹果解渴,就在这时接到了陈萌的电话。
“嘉宝,吃午饭了吗!”
把平板调高了点音量,《舌尖上的中国》纪录片听起来很热闹,陈嘉之提着精神,“正在吃,小姨,你呢。”
“跟沈时序在一起吃饭吗,哇,你已经在他家过年啦?”陈萌惊喜道,“你那边好热闹啊,什么糯米团子饭。”
“呃我也第一次吃。”陈嘉之看着解说的介绍,“好像是其他地方的特色美食。”
“好吃吗?”
“好吃。”
“开心吗?”
“开心。”
陈萌故意嗔怪,“小坏蛋,害我白担心了。”
“小姨我过得很好啊。”陈嘉之揉了揉眼睛,“你呢,跟姨父在一起吗,你们有没有吃团圆饭呀。”
“哈哈,嘉宝,你是不是开心傻掉了。”陈萌说,“大溪地现在是下午六点。”
大溪地与国内的时差为18个小时。
陈嘉之傻傻一笑:“完全忘记了。”
“傻孩子,沈时序在你旁边没,可以给他讲两句吗。”陈萌鬼鬼祟祟的兴奋,“我想给他发新年红包来着。”
天!陈嘉之赶紧制止,“小姨,现在大家正在吃饭呢!”
“哦哦哦,对,看我也傻了。”陈萌嘱咐道,“那你先吃,新年快乐,我的嘉宝。”
“小姨,爱你,新年快乐。”
都快挂电话,“等等等等!!!”陈萌紧急叫停,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那这件事你没说吧?”
沉默一瞬,陈嘉之:“没有,我不会说。”
陈萌叹了口气,“那就好,乖乖的哦。”
挂断电话后,陈嘉之绑起最近长长的头发,洗了个脸,去睡午觉-
就算是大年三十市院也很忙,晚上七点,沈时序整理完病例,赶回麓山吃年夜饭。
家里人不多,长辈只剩爷爷沈卫国,沈伯堃和叶姿便接来沈卫国同住。
还有个弟弟,沈淮序。
是个标本家,常年全球野生栖息地跑,捡拾濒危自然死亡的动物做标本。
沈伯堃和叶姿平时工作忙,沈时序也忙,沈淮序也忙。
不过年夜饭,大家都聚得很齐。
珍姐最先发现沈时序回来,她端着超大的盘子站在中庭,惊喜道,“时序,回来的刚刚好。”
家里常驻佣人有五个,两个负责打扫,三个负责起居用饭。
珍姐是最年长的那个,五十多岁,略微有些胖,在沈家工作了快20年。
沈时序主动拿过珍姐手中的盘子,“我带过去。”
中庭前面是会客厅,穿过会客厅才是小餐厅,小餐厅桌子小,一家人坐着热闹。
路上几个阿姨纷纷打招呼,“时序回来啦。”
“时序变帅啦。”
沈淮序老远探头,“哥,好久不见呐。”餐盘再度易手,沈淮序端上了。
“你小子又在阴阳什么,你哥是不是回来了?”沈卫国嗓门听起来中气十足,“你俩还不进来。”
俩兄弟往餐厅走。
“哥,我听说了你砸车的光荣事迹。”
沈时序抬头揽住沈淮序肩膀,表情不咸不淡,“我也听说了你负伤的悲惨事迹。”
半个多月前,沈淮序在坦桑尼亚碰到了一群偷猎象牙的,差点交代小命。
“保护大自然人人有责嘛。”
叶姿出来,把走得很慢的两人赶上了餐桌,沈伯堃正襟危坐看了两人一眼,“回来啦。”
众人落座,圆桌上,寓意美好的团年饭散发着香气,酒倒到沈时序面前,“不喝,晚上可能有急诊。”
每年过年总有那么些喝吐血的,喝住院的,喝酒精中毒的。
这全是消化内科的活儿。
叶姿抿了口红酒,叹气,“过年也不能让医生休息。”
沈伯堃给她夹菜,“吃菜吃菜。”
沈卫国坐在主位上,举起酒杯,大家一起举杯。
晚饭吃得很愉快,沈卫国喝了很多,问沈时序今年休息几天。
今年算轻松,从大年三十下班后,一直休到年初三。
整整三天时间,往后就是轮班值班。
沈卫国又问沈淮序,今年你又什么时候出去。
沈淮序笑着答,“爷爷,不出去了,我救了只很漂亮的鸟,很忙。”
沈卫国不明白,救鸟跟忙有什么关系。
饭桌上,沈伯堃说了几句向好的话,叶姿也是。
饭后,一家人鲜少齐聚在沙发上看春晚,电视机里正在表演撕纸牌的魔术,“把烦恼丢出去,快乐留下来~”
沈淮序跟着比划想回去逗鸟,沈卫国端着茶杯瞧热闹,叶姿抱着手机给家里的小辈们发转账红包。
沈伯堃喝了口茶,自以为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人注意到这边,对沈时序说:“你跟我到书房来一趟。”
话音刚落,沈淮序将两张撕裂的纸牌完全合拢,转过身来,“爸,你背着我给哥发红包啊。”
他机灵着呢,明知故问。
叶姿放下手机,心头是了然的,“我也上去。”
沈卫国神神在在的,“什么话我听不得啊?”
沈伯堃:
“爸,就在这儿说吧。”沈时序神色淡淡。
见状,沈伯堃重新坐下来,沉声道,“你现在对那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砸车,进警局,上热搜。类似的混账行径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了。
陈嘉之刚走时,沈时序很是发了一阵疯的。
动手段全国查学籍,有些地方查不到让沈卫国帮忙,军.政互为两套系统,再加上非常敏感的工作关系,哪怕位置高,调查起来也很费劲的。
调查某些人的随行翻译官,等同于调查某些人,这些高度机密的事情简直能引起国安警惕,更别提大使馆更加敏感的存在。
树德国际部的学生不参加高考,但是有非常多的国内外竞赛。
那些年沈时序一个没参加,护照倒是换了一本。
无他,出入境章盖满了。
沈伯堃和叶姿从没见过那样的沈时序,愁的不行,但沈卫国却拦下了这对担心的父母,好在两年后沈时序自己消停了。
不过前几天的砸车事件,又有当年征兆。
当时收到消息的沈伯堃和叶姿第一反应就是,那孩子回来了。
打电话一问,果然。
沈伯堃话音落,沈淮序不插科打诨了,沈卫国也没说话。
大家都在等沈时序表态。
只见沈时序神色正常,语速不快不慢:“没什么意思。”
模糊的回答并不令人满意,叶姿坐到沈时序旁边,仔仔细细看着这个从小沉稳持重,没让自己操过心的大儿子,“他怎么突然回来啦,是你找到的还是他自己回来的。”
“自己回来的。”
叶姿跟沈伯堃对视一眼,问,“那他回来干什么,还走吗,你们现在的关系是”
“没有关系,妈。”垂了眼,沈时序说,“你们不用这么紧张,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
有些心惊,叶姿又有些高兴,以为沈时序困在里面走不出来,没想到不知何时已经想通了。
“你说得对,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无论是你还是他,都应该过好自己的生活。”她无形舒了口气,拉着沈时序的手,“儿子啊,试试去跟别人接触吧,好多姐妹都问我呢,她们资源可好啦。”
沈淮序没绷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妈,你把哥当什么了,资源,我的天!”
叶姿一记眼刀,“笑什么,你也老大不小了——”
沈淮序立马闭嘴了。
“这几天休息就在家住吧,刚好国内国外的也都回来了,顺便见见。”叶姿抬头,温声细语,“妈给你安排安排?”
沈时序没有犹豫,“不用。”
“哼!”沈卫国不高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抱重孙。”
沈伯堃给他点烟,“爸,这时候你就别添乱了。”
“你们出去抽行不行!”叶姿瞪眼,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不要女孩子吧?是只要男孩子吧?”
这次,沈淮序提前绷住了,窝在沙发里偷偷笑到肚子疼。
沈淮序站起来,“别弄这些事。”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
叶姿不满:“去哪儿啊。”
“回国樾把猫带回来。”
见人不答应,但叶姿打算悄悄安排,一步步来-
国樾。
只打算睡个午觉的陈嘉之一觉醒来外面天已经黑了,房间里极度寂静,楼下时不时响起模糊的鞭炮声。
从主卧落地窗望出,远景近景的大街空无一人一车,但每栋高楼的小小窗口都散发着模糊的暖橘光。
失落和茫然砸在视网膜上。
起床干什么?
躺下又干什么?
良久后,他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在昏暗的光线里摸索着脱了睡衣换衣服。
该吃药了。
虽然对于孤独的人来说,节假日是一种凌迟,但凌迟过后血肉总会愈合呀!
不知道沈时序在不在家,不知道25层能不能看到26的灯光,陈嘉之没敢开灯,到客厅打开电视机,把音量调到最小,发现每个台都在放春晚。
其实还不饿,只是因为要吃药,所以得吃晚饭。
自热米饭味道一般,想吃有味道的,所以泡了泡面。
为保险起见,他还拉上了窗帘。
整个屋子都是暗的,电视是唯一的光源,大型歌舞搅动着红红绿绿的光源,主持人长着张国泰民安的脸,笑着贺新年,说团圆。
陈嘉之盘腿坐在沙发里,看得很认真。
泡面味道很香,但胃里却像有什么东西顶着,他吃得很慢,好在是吃完了。
门外,沉寂在1楼许久的电梯,开始上行。
少顷,沈时序进了25层的门,开了灯,猫猫板鸭式躺在地板上,连尾巴都不翘了,委屈巴巴地望过来。
表情可太可怜了,沈时序把它拎起来,“跟我去其他地方住几天。”
“喵!”猫猫眨巴着灰蓝色的大眼睛,被拎起来就成了一个长条,尾巴慢悠悠荡过去荡过来。
沈时序用另一只手捏它胖脸,“麓山很热闹,去不去?”
“喵喵。”
“知道知道,一个人在家无聊。”
“喵喵!”
“坐在这里等着。”沈时序放开猫猫,去厨房挑了了罐头和猫粮,出来放在玄关准备去接着储物间找袋子,忽地,他停住脚步。
头顶天花板上的射灯亮着,几缕明亮的光线洒落。
余光里,猫猫并没有听话坐着,而是重新板鸭式趴回地板。
转去门口,沈时序在控制班上确认,地暖没有开。
那,明显的温暖是怎么来的?
站在原地思索了会儿,他摸出手机,在拨号盘里熟练地输入一串数字,两个字的备注自动跳了出来。
楼上,陈嘉之正打算洗澡继续睡觉,没想到手机响了。
而来电显示更是让他惊掉下巴,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干什么,为什么要打电话来。
如果不接会不会很奇怪,都这样还是被发现了吗??
手指都在颤抖,接通后,他小心翼翼地:“喂?”
“在哪?”
“我在、在瑞士啊。”
“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上午。”
国内比瑞士快7小时,国内现在是晚上10点,瑞士现在还是下午三点左右。
得亏于深刻入骨的记忆,这才让回答没有出错。
“怎么了啊。”见沈时序似乎只是问这些,陈嘉之稍稍放心,“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时序说:“怎么没关地暖?”
足足好几秒,陈嘉之支支吾吾:“啊?我没关吗?”
“地暖长时间开着家里没人,很容易发生安全事故。”语气很冷,沈时序说,“怎么总是冒冒失失?”
“对不起忘记了。”陈嘉之立马道歉,“不过,你怎么知道的啊?”
“托你的福,25层整个冬天都不冷。”
低温热水贴着楼板,哪怕是精钢浇筑混泥土,长时间接触也能达到保温效果,热量传递到楼下非常正常。
陈嘉之揉了揉头发,“哦,那我”
完了,“不在国内”怎么关?沈时序知道,那不就意味着沈时序现在就在楼下?!
果然,他听到沈时序下一秒说:“大门密码改没改?”
若有人在旁边,就会发现陈嘉之现在就像草原上被惊到的鼹鼠,失措地在客厅里打转,手忙脚乱把茶几上的所有东西扫进抽屉。
零食、遥控器、水果刀还未雨绸缪地把拖鞋都放进鞋柜。
他在黑暗里冲刺,仓皇跑动不知道撞到哪里,脚趾霎时钝麻了下,紧接着泛起一阵钻心的刺疼。
沈时序声线冷冷的:“你在干什么?”
咬着牙,陈嘉之唔了声,“啊,我上楼呢。”
“密码改没改?”电话那头传来楼梯门吱呀的动静。
“等等我想想。”飞快开闪了下灯,确认没有生活痕迹后,陈嘉之踮着脚关上主卧门,躲进半开放式的浴室,“没没改、你要帮我关吗?”
“嗯。”沈时序说,“挂了,开门进去了。”
盥洗台和墙壁有一个夹角,只要不走进浴室根本发现不了,陈嘉之摸索着冰冷的拉长石台面,把关机了的手机反扣在怀里,在疼得倒吸凉气中蜷坐进夹角。
指缝有温热,是铁锈的味道。
与此同时,大门模糊的开门声传进卧室,鞋柜拉开,拖鞋扔在地垫上闷闷的笃音,脚步响起。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沈时序一举一动仿佛化为实质刻在眼底。
总控制板就在玄关后,很快,如预期般陈嘉之听到机械式的哔哔两下。
刚无形松了口气主卧门突然响起爪子挠动的声音!
不太对劲,脚步在靠近!
毫无征兆,卧室门咔哒一声,灯光和嗓音齐齐倾泻而进。
“就这么想他?”
在壁灯幽微的光线里,猫猫迫不及待闯进卧室,而沈时序站在门口未进,喟叹般斥了句。
“真没出息。”
已经不敢呼吸,陈嘉之只能惊恐地捂住嘴。
身后扭曲晃动的镜子里,猫猫跳上搭在床尾凳的睡衣,同时人影和脚步慢慢晃过,沈时序走到床边,也静静看着睡衣,垂眼看了很久很久,他坐下,伸手拿起搁在睡衣上的黑色细圈头绳。
食指和拇指捻住,将那几缕稍带弧度的细丝与绳圈分离,微微低头,举手放到鼻尖轻嗅。
动作还未停,发丝在修长的五指拨弄下,一圈圈再度缠紧头绳,抽了床头纸巾包裹住,然后放进外套。
深蓝布料在半空滑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在床中央上,镜子里,沈时序顺床尾仰躺而下,将脸完全埋进了睡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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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忽然往不知名的地方汇聚,而喉头却挤满了酸涩坠胀,陈嘉之死死捂住嘴,不知窥伺了多久,直到一团小小黑影出现在浴室门口。
软软一声:“喵。”
黑暗里大眼睛绿莹莹的,闪着幽光。
无法阻止,陈嘉之眼睁睁看着猫猫跳上台面,脑袋一边蹭自己,一边着急的喵喵叫。
脚上又疼心里又急,他气若游丝般比口型,“快出去。”
猫猫不懂另一个爸爸为什么让自己走,于是叫得更大声了。
似是猫猫吵到,镜子里的沈时序已经站了起来,离开的身影再次一晃而过,接着主卧壁灯熄了。
而沈时序声音凉凉的,像从四面八方来。
他说:“家宝,出来。”
第 25 章
黑暗里, 急躁到喵喵叫的家宝从身上跳了下去,狂追离开的背影。
从惊恐到疑惑再到了然,此时, 陈嘉之才在疼痛中松了口气
他竖起耳朵,听见外面传来沈时序训斥的话音, “没见到人就发脾气?”
再训了几句,外面再无任何动静。
已经走了吗?
可奇怪的是,离开的脚步并未响起, 就当陈嘉之苦苦思考之时, 家宝突然再次窜了进来。
与此同时,头顶灯光乍亮。
在不适应的模糊视野里, 渐渐附着出一个轮廓剪影。
——沈时序。
脑子刹那嗡鸣。
“对、不起”饶是脑子都空了,骨子里的认错系统仍在作祟。
浴室灯光昏黄明亮,斑驳炫彩的拉长石闪着光,他眼睛睁得大大的, 屈坐在那个坚硬、冰冷的夹角里,瞳孔失焦地, “对不起,我”
这一幕这一刻, 无法形容感觉, 前因后果若能化实质,大概一刀斩断了神经。
浑身血液逆流冲心, 沈时序几步过去, “松手。”
随着话音落地,嗡地一声, 新生的世界破壳而出。
耳膜像灌进了风,陈嘉之浑身一抖, 才听清沈时序说了什么。
他说:“听话,我看看。”
依言,他呆滞地松开手指,捂了一掌心的鲜血便争先恐后涌出。
下一秒身体一轻,再回神,已经被抱着从浴室来到客厅。
灯光陆陆续续从客厅亮到厨房连接后阳台的储物间,少顷,沈时序提着医药箱折返。
连疼都忘了,陈嘉之靠着沙发椅背,呆呆地说:“我都不知道家里有这个。”
得到的回答是,脚踝被温热的手掌握住,拉至沙发边缘,紧接着整个脚掌被握住,沈时序抬头,说:“Lucas,看着我。”
莫名其妙的指令,陈嘉之转动眼珠,直面的视线堪堪停在胸口,短短间隙,纱布已摁压上小脚趾的伤口。
那瞬间的疼痛简直让喉咙咽不住闷哼。
沈时序说,“去医院。”
这句提醒堪比烟花炸大脑,都还没疼过,陈嘉之哆嗦着嘴唇,“不、不去。”
面前微微低着的头颅向上抬了点,沉黑的眼神里有怒意,但很快,有人败下阵来。
摁紧的纱布松开,沈时序再次将低头,凑近观察伤口。
散乱干涸的血斑遍布脚背,在遮光的阴影里,温热的右手掌心托着微微泛红的脚后跟,沈时序用食指,轻轻摁了下小脚趾边缘,问:“什么感觉?”
他凑得很近,潮热的鼻息喷在薄薄的皮肤上,疼,也有酥麻。
掌根反撑着沙发,陈嘉之缩了缩腿,“不疼。”
“血好像没有流了。”他试探着,“可以不去医院吗?”
“为什么不愿意去医院?”
“只是一个小伤口,不用去医院吧。”不太肯定,吧?
没有流血完全是靠摁压,沈时序微蹙眉头:“没有骨折,是指甲被撞歪了,但你的凝血功能很差,去医院检查一下。”
为什么差,因为血小板减少就是化疗副作用之一。
稍带医学知识的话题陈嘉之只想错开,他垂着眼,看上去很可怜,“不想去医院,今天在过年。”
撒谎回瑞士过年,却在大年三十这天独自躲在角落。
撞了脚,疼,也被吓到。
若要细究,败阵的人现在不想细究,也疼。
一直悄悄观察的家宝凑了过来,蹲在旁边轻轻叫了两声,沈时序看了眼,松开纱布说,“自己按。”
身体往前倾伸手按住后,陈嘉之看见沈时序在医药箱里翻找,忐忑地小声问,“可以不去了吗?”
“嗯。”
药箱里,有塑料被撕开的声音,但盖子挡住了沈时序的手。
家宝喵喵叫着凑近,小抓抓不断扒拉,陈嘉之问,“它怎么了?”
——忽地呲呲两声,酒精味道弥漫,沈时序双手垂在医药箱里,抬眼说:“它在担心你。”
“那该怎么办?”
“去抱它。”
一个简单的指令自然让摁压伤口的手离开,也就在附身去抱猫猫的瞬间,沈时序直起身,屈膝压住陈嘉之受伤的小腿。
茫然一瞬,同时再咔嚓一声,陈嘉之蓦地睁大眼睛,身体也在剧痛中绷紧。
没有时间思考,去抱家宝的手就近换成沈时序的肩膀,额头死死抵住他颈窝,辗转着蹦出一句:“疼——”
但处理伤口的手非常迅速,沈时序的动作几乎毫无迟疑。
疼到两眼发黑,恍惚间,眼底冷光再次闪过,他带着哭腔:“不要了不要了。”
疼痛没有预期加剧,下一秒沈时序松开压住他的腿,把尖端夹着一小块裹着血肉的指甲医用剪刀,放回药箱里的酒精托盘里。
足足喘了两分钟,陈嘉之才松了手,眼睛红红的,但眼泪硬生生没有落出来。
指甲撞错位必须处理,不处理自然脱落的话,疼痛可比两分钟要漫长。
照以前早闹了,刚刚疼成那样也没哭。
真他妈揪心!
收拾好药箱,沈时序嗓音喑哑地说:“躺好,暂时不要乱动。”
染血纱布和组织都要扔掉,他去到厨房,待感应垃圾桶自动打开,扔医药废料的手一顿。
垃圾桶静静躺着三样东西。
速食米饭,方便面,苹果果皮。
今天是大年三十,是吃团圆饭迎接新年的日子。
在这个日子里
艰难地从肺腑呼出灼热的气息,他双手撑着厨房台面,忽然有些直不起腰。
外面客厅,见沈时序久久没出来,陈嘉之已经想好了未回瑞士的三百二十种借口,还想问,为什么它也叫家宝。
不过,不太敢。
少顷,折返的脚步响起,陈嘉之看到沈时序从厨房出来,挣扎着坐起,“我其实——”
“吃饭了吗?”沈时序低低问。
“什么?”
“晚饭吃了没。”
居然没有审问,陈嘉之有点受宠若惊,“吃吃、过。”
看了他一眼,沈时序在沙发上坐下,,“吃的什么。”
很心虚,所以回答格外小声,“玉芝兰送来的。”
话题就此终止,余光里偷偷瞟沈时序的侧影,陈嘉之仿佛get到了什么,“你刚刚才下班是不是?”
“嗯。”
“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
说完这句,沈时序拿出手机走到阳台,看样子准备关门打电话,他回头问,“想吃什么?”
说来是有点饿了,不过得撒谎啊,陈嘉之摇头,“我不饿,你现在要让人送吗,现在还有人送吗?”
沈时序并未回答这两个问题,又重复了遍,“有没有想吃的?”
自己没吃饭干嘛要问我?不太明白什么意思,反正瞎答吧。
“我会做三明治。”陈嘉之爬起来,“你要吃吗?”
“躺好别乱动,快点说想吃什么。”沈时序在拨号,“什么都可以。”
是不是搞错了对象,更何况哪还想吃什么,是打算吃过饭才审问吗?
总之陈嘉之摇头,“你选你想吃的。”
阳台门被关上,隔绝了冷风也隔绝了话音。
“时序?要送水到楼上来吗?”珍姐以为他带猫都回麓山了。
“珍姐麻烦你和另外两位阿姨做点东西。”
“呀,晚饭没吃饱吗,正好我们还在准备明天的食材呢。”珍姐问,“要吃什么我现在给你送上来。”
“我没在家,你现在做我马上回来拿。”
“好的,要吃什么。”
“不要剩的,全部新做,家里有什么?”
过年各式菜准备的最齐全,什么都不缺。
“后院水箱养着海鱼,虾不错,青菜和肉菜都有。”珍姐问,“时序啊,按照你的胃口来做吗?”
“所有菜不要香菜不要辣椒不要姜,尽量清淡,分量不必多但菜式要足。”沈时序语速很快“您看着弄吧。”
这熟悉的饮食习惯,哪怕过去11年珍姐依旧记得,迟疑着问了句,“是嘉之同学吃吗?”
“对。”听筒里有打火机咔哒声,沈时序说,“您还记得话的我就不多说了。”
“嗯,那我们现在就做,用保温盒装起来。”珍姐说,“再装些他喜欢吃的草莓,他以前很喜欢吃我卤的鹅翅,不是剩的,要装一点吗?”
“嗯。”沈时序摁灭烟头,“提前做好的话就开车送出来,我们在路上碰面。”
阳台门再次打开的时候电视机里正好在放《难忘今宵》,家宝睡着了,嘉宝没睡着,静静坐在沙发上。
“无论天涯与海角~”
一曲完毕,陈嘉之笑着望来,十分高兴地说:“新年快乐!”
在一片欢快的歌声里,沈时序捏着熄灭的烟头,压抑得很沉重。
陈嘉之问,“你要走了吗?”
“等着,我马上回来。”
空城C市,奥迪在疾驰。
半小时后沈时序回来了,提着夸张到不行的大袋子,里面是满满当当的保温盒。
各式菜、汤,水果,连蛋糕都装了一块。
“哇,这么丰盛吗。”陈嘉之撑着茶几,兴奋地看着不停往桌上摆盘子的沈时序,“你一个人能吃这么多吗!”
“不去餐桌上吃吗?”
“哇,好香好香。”
“我能尝点吗?”
家宝都被香醒了,蹲在两人脚边,摆好盘子后沈时序在茶几另一端坐下,跟陈嘉之隔着一个小小的90°桌角。
沈时序问:“脚还疼不疼?”
接过筷子和勺子,陈嘉之不好意思,反正也坐下来了,靠的近,膝盖抵着沈时序的膝盖,“不疼了。”
垂涎卤鹅翅很久了,他尝了一口简直眼睛放光,“是珍姐做的!”
沈时序在喝汤,轻轻瞥了他一眼,“这也记得?”
“当然,我什么都记得!”陈嘉之吃的不抬头。
一餐快到尾声,电视放到撕纸牌的魔术。
小茶几的抽屉里正好有牌,陈嘉之模仿着撕,魔术在手里成功时他发出惊叹。
方才还惨兮兮的哭疼,现在高兴的能什么都忘,还一脸崇拜望着电视里的魔术师,“哇,这是怎么做到的啊,好神奇啊!”
就是非常普通的魔术,甚至能用原理公式解释,有什么了不起?
沈时序接了句:“恒等式。”
“那是什么?”
“因数知道吗?”
“有点耳熟”
叹了口气,沈时序,“那别问了。”
“解释一下嘛。”陈嘉之眨眨眼睛,“你不说我怎么懂。”
“6是7+f(6)=12的因数,5是7+f(5)=10的因数。”沈时序说,“这两句话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陈嘉之呆呆两秒,茫然摇头。
“躺沙发上去。”沈时序站起来,指着家宝,“抱着它。”
以为这是解题的起势,陈嘉之依言照做,抱着猫躺上沙发,见沈时序都在收拾碗筷了,他问道,“不讲原理了吗?”
沈时序头都没抬:“跟它玩会儿好吗,有些问题你不必搞懂。”
等人进了厨房,陈嘉之嘟囔着,“看不起谁啊!”说罢拿出手机善用搜索。
所以,等沈时序把碗放进洗碗机出来后,客厅安静无比,唯有落在地毯上的手机外放音幽幽作响。
“好了同学们,以上就是咱们小学五年级因数课堂的全部内容啦。”
沙发上,一人一猫睡得正香。
原地站了会儿,沈时序过去捡起手机,半蹲在沙发边缘,伸出手指拨开遮住眼睛的发丝,露出指尖下整张安静乖巧的脸。
看了很久很久,他摸出自己手机,在鬼迷心窍中调横屏幕。
忘乎所以没关静音,当慌乱锁屏后,再垂眼时。
面前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第 26 章
“你在拍我吗?”睡眼惺忪地坐起来, 陈嘉之揉着眼睛,“我听到了。”
“没有,听错了。”直起身, 沈时序站在沙发边,“回房间睡。”
夜已深, 静音的电视机再次放到《难忘今宵》。
“脚上的伤不要碰水,明天再换一次药。”面前笼罩着一片阴影,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尽量不要走动, 疼也不能去买止疼药,知道吗?”
不用买, 家里多的是。
交代许多,来自消化内科医生的外伤叮嘱是一个字没听进去,陈嘉之仰起脸,沈时序很高, 身形格外逼人,但垂着的眼眸好似压着些什么, 他问,“你要走了吗?”
“嗯。”
“哦。”掌根撑着沙发挪动,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 “新年快乐,晚安。”静静说完抚着家宝的头, “可以让它陪我睡一晚吗, 明天就还给你。”
家里太空了,无论白日还是黑夜, 都让人难以承受。
气氛有瞬沉寂,沈时序动了动, 忽然说,“耗着吧。”说完沉默了下,在旁边坐下,背对着,好似要把手肘抵在腿上,才能撑起倦怠而低垂的头,“就这么耗着吧,谁也别想谁好过,行吗?”
“这些年来没有喜欢别人,那就算了,不查了不问了,就这样吧。”
“自己发过的信息,说过的话,记住就行。”
“我也没办法了。”
——我也拿你没办法了。
心脏像是狠狠被这些话戳烂,难受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唇在颤抖,陈嘉之用力揩眼角,“对不起”
“知道对不起以后就好好表现,要准时回来。”没有叹息没有责怪,沈时序平静地扭过脸,“新年愿望许了吗?”
小时候陈嘉之总以为国内新年就是圣诞节那样,可以许愿望,他有时候真的很傻,又有时候很能让人去怜惜和满足这种傻。
在树德那年,礼物是沈时序埋在双腿之间的嘴。
“我还能许吗?”
疼成那样没有哭,现在却落豆大的泪,把头转回去,沈时序说:“天上的星星办不到。”
心疯了般跳,人也疯了,陈嘉之说,“我想”
想伸手抓住沈时序放在眼前手,但最后只是蜷起手指虚虚握了握,他哽咽着,“不要天上的星星,我想跟你一起看明天的太阳,可以吗。”
倾泻而下的天花板灯光被沈时序悉数挡住,只听见他轻轻问,“为什么。”
“我不想一个人睡觉,醒来也是一个人,天都黑了,我不知道该干什么。”
真心诉求没有得到回应,下一秒,沈时序抱起家宝走了。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陈嘉之坐了回会儿,踮着脚去洗簌。
又犯贱了,已经得到无限谅解权,凭什么还要有求必应?
洗漱完他再次回到沙发上坐着,脑子里空空的,盯着沈时序坐过的地方看。
看了不知多久,房门滴滴两声响了。
难以置信的心脏瞬间跳到眼前发虚,视野都糊成虚影。
由远及近,沈时序穿着睡衣,抱着家宝回来。
直到近在咫尺,清新好闻的沐浴露味道才惊醒神经。
“傻愣着干什么。”家宝挣扎着跳进怀里,沈时序居高临下的站在面前,“等抱?”
礼物变惊喜。
陈嘉之赤脚踩上地面,听见沈时序语气有点冷的问,“你拖鞋呢。”
“在鞋柜里。”
说完下巴突然被扣住,脸被迫仰起,沈时序反复捏他脸颊软肉,“你是不是傻子!”
想来脚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害怕被发现,把拖鞋放到鞋柜装出一副家里没人的样子,不敢开灯,在家里乱跑,撞到也不说痛,躲在浴室不敢出来。
要不是家宝不对劲,一直望着浴室喵喵叫,这伤他自己要怎么处理?一个人在26楼还要躲多少天?
打不得骂不得,闹心又揪心。
现在被捏住下巴也不敢说话,眼神闪躲睫毛乱颤,一副可怜又胆小的样子。
明明胆大包天得很。
明明没心没肺得很。
偏生拿这玩意儿没有丁点办法!
松开了手,沈时序去拿了拖鞋过来,陈嘉之一瘸一拐站起,下一秒手臂被握住,这才瞧见沈时序手里还拿了两管长条白盒子的东西,被扶着往卧室走,他偏头去看,“这是什么,还有吃的吗?”
“”沈时序脸都绿了,“牙膏吃不吃?”
扶到床边坐着,陈嘉之沿着边缘爬上床,“是要装袜子里面当礼物吗?”?
懒得搭理,沈时序去浴室放好折返回来,关了灯在双人床另一边躺下,“睡觉,不准再说话。”
没说话,就是漆黑的房间有悉悉索索的动静,随着旁边人躺下,一股似有若无的药味儿窜进鼻腔。
不像刚刚上的外敷消炎药,反而有些熟悉,沈时序侧脸闻了闻,很快就被一股椰子味的发香所冲淡。
“再说一句保证不说了。”陈嘉之撑着枕头,“为什么要拿牙膏啊。”
“用不完。”
“那你买这么多干嘛。”
“两句了。”沈时序啧了声。
“可以汇总成一句吗?”
“”不得到答案估计今晚不会睡了,沈时序叹了口气,“院里口腔科自制,发的年货。”
什么年货,那天早上回国樾送完车钥匙后,到医院第一时间去口腔科买的,止血消炎效果好极了,却阴差阳错从去年搁置到今年。
“那你都给我了吗。”毕竟两大盒呢,陈嘉之语调轻快,“是给我的吧?”
那不值钱的样儿,两盒牙膏高兴成这样。
“睡不睡?不睡把你扔出去。”
被子冷风猛地一窜一压,十万个为什么消失。
卧室安静片刻,大的闹完小的又开始了,家宝喵喵两声跳上床。
楼层高所以没有拉窗帘,稀疏的夜色让房间渐渐显出昏暗的轮廓,沈时序坐了起来,斥道,“下去。”
嘁,家宝傲娇一偏,直往陈嘉之怀里拱,陈嘉之开始笑,笑得停不下来。
“谁教你的让它上床?”
真怕被扔,陈嘉之赶紧搂住猫猫缩到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一个人睡很冷。”
短短六字,苛责的话再无法说出口。
无言半晌,沈时序躺回去。
得,大的又开始了。
其实陈嘉之也不想闹腾,就是胀疼一波一波从脚趾传来,其实可以忍受,毕竟不及胃疼十分之一,但这种疼痛足以影响睡眠。
每次翻身心头都在默念,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大概在第七个最后一次时,腰间忽地一紧,同时后背贴上温暖的胸膛。
清晰可辨的呼吸和潮湿的热气喷在耳边,沈时序嗓音低沉地警告,“再折腾,我让你哭。”
妈呀,要打人了!脖颈汗毛成片立起,陈嘉之动都不敢动,“脚有点、疼。”
“疼是正常现象,没有办法解决,睡着就不疼了,嗯?”
阔别11年的怀抱,心跳跳动的胸膛紧紧贴住后背,热度迅速攀升,是一个非常舒适契合的姿势。
陈嘉之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再有点意识时拥抱已经换成了正面,额头处微微震动的喉结吵醒了眼睛,沈时序搂着他正在接电话,“你们吃,不回来。”
迷迷糊糊间,果然有亮光沉进瞳底。
“嗯太阳”
环住肩膀的手臂微微收紧,“哼唧什么,继续睡。”
意识得到安抚,陈嘉之沉沉睡去,等再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家宝也不在。
旁边枕头有微微下陷和褶皱,他盯着撒了会儿癔症,急急忙忙趿拉着拖鞋跑出去。
客厅没人,餐厅没人,厨房没人,健身房没人、书房没人,就连后阳台的储物间都没人。
“是做梦吗。”垮了肩线,他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什么时候走的啊”
所以说傻子就是傻子,阳台怎么不找?
家宝上厕所很固定,不过沈时序起来时它已经在阳台角落尿尿了,干完坏事躲在书架上的猫窝不出来,沈时序刚收拾完,便看到客厅这一幕。
小傻子踮着脚到处找,到处看,最后失落的站在原地,晃着脑袋,估计正伤心说着什么。
他故意弄出动静,如预期般,看见客厅里的人一僵,转过来眼睛和嘴角已经是弯着的了。
大抵天空的太阳挂到了家中,挺刺眼的。
拉开阳台门,沈时序走进客厅,明知故问,“找猫?”
“不是的。”笑得更灿烂了,陈嘉之说,“找你!”
沈时序表情相当不屑:“有什么好找的。”
“以为你走了,原来你没走。”陈嘉之还在笑,“失而复得和虚惊一场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成语。”
“说些废话。”更不屑了,但沈时序蹲下忽然握住他脚踝,“伸出来我看看。”
腿一伸重心不稳,人就有点晃,沈时序抬眼瞟他,“摔了别哭。”
陈嘉之赶紧按住他肩膀,“已经不疼了,就是走路有点不方便。”
“谁问你疼不疼?换药时间到了。”
“好吧,我到沙发上去。”
冰冰凉凉的药水涂在脚趾上,后跟托在温热的掌心里,纹路和细腻触感,一股酥麻毫无预警窜出,腿要缩,没曾想被扣得跟紧。
沈时序垂着头缠纱布,“娇气,这么疼都忍不了?”
明明就不是疼,陈嘉之抿着唇,“对,太疼了。”
算了,沈时序叹气问,“待会儿想吃什么。”
都下午四点多了,早餐午餐直接睡过,晚餐也还没到。
晚餐,对,晚餐?!
“今天是大年初一,你不回家跟父母吃饭吗?”陈嘉之震惊道。
阖上的药箱磕哒一声,脚上力度一松,沈时序站起来,“他们拜年去了。”
确实,别人到沈家拜年。
傻不拉几地,陈嘉之往前一凑,“你也没人陪你吃饭啊。”
这点脑筋还玩文学,读者大概疯了吧?
“很奇怪么?”
“好耶!那我们又可以一起吃饭了!但是家里什么都没有啊,我们要出去买菜吗?还是出去吃?超市肯定开着门吧。”
只要一高兴,马上话如流。
放好药箱的沈时序折返回来,没好气地说,“今天也没人营业,只能在家里做,超市每天都开门,要吃什么现在我去买。”
虽然脸色难看,好在句句有回应。
陈嘉之更高兴了,“我也要想去逛超市。”
“逛什么逛,安生在家待着。”跟训孩子似的,沈时序斥道,“想吃什么现在说,脚不疼又有精力折腾了?”
“不想吃什么”喇叭花儿立马焉了,陈嘉之小声又认真,“我只是想跟你一起逛超市。”
知道怎么拿捏人,一点脾气都没有。
沈时序在他面前蹲下,望着他,“除了逛超市,还想跟我干什么?”
“玩游戏,我买了很多双人游戏卡。”
电视柜上叠着许多未拆封的,沈时序看了眼最上面开过封的,想到那个戴眼镜穿得人模狗样的西装男气不打一出来。
沉着脸,他一字一句:“撒谎精!”
“那人是出版方的,他来送东西,他说想玩其实我不想跟他玩,但是想想太小气,本来是买给你的。”陈嘉之赶紧解释。
顿了下,沈时序:“没了?”
领悟的很快,陈嘉之马上说:“还想跟你一起去看灯会。”
“还有呢?”
“还想跟你逛超市。”
“还有呢?”
“还有”睫毛颤得厉害,陈嘉之嗫嚅着,“还想看你穿白大褂。”越说越小声,“那天在停车场没看清。”
不知为何,沈时序忽然站起来,把他头发给揉乱,“好了,闭嘴。”
见人要走,陈嘉之赶紧问,“你现在就去超市了吗?”
卫生间关上,里面传来清脆的打火机咔哒的动静。
思来想去,沈时序鲜少抽烟,应该是没有烟瘾,第一次见他抽烟是凌晨五点的走廊,第二次是昨天晚上,好像每次抽烟都是因为心情不好,是烦躁。
得出结论后他跛着脚过去,敲敲卫生间的门,假意问:“你在里面干嘛啊。”
门唰地一下从里面拉开,沈时序手指夹着烟,脸色很臭,“又闹腾什么。”
“你在抽烟啊”见这副表情,陈嘉之扒着门框呛了两声,没啥底气的说,“别抽了吧”
“不抽烟抽什么?”食指勾起水龙头,烟头在刺啦中变黑,沈时序面无表情地说:“抽你么?”
“我又没犯错,你不能”越说越来劲,陈嘉之鼓起勇气,“你不能抽我。”
“陈嘉之。”给人脸扭开,沈时序擦肩出去,“你真的很蠢。”
“哪里蠢了啊。”
“现在就蠢,安生在家等我。”
说完,门居然像发火般摔关。
陈嘉之茫然杵在原地,望着天花板喃喃反思,“到底怎么蠢了啊?”
第 27 章
大年三十年末到大年初一年首, 这两顿最重要的饭都是跟最重要的人吃,实在幸福。
怀里抱着沉甸甸的胖猫,厨房偶尔传来动静, 饭菜香味渐渐漫到客厅,陈嘉之满足到可以立即死去。
晚饭吃了很多, 吃完后他主动收拾厨房,然后被沈时序勒令别捣乱。
他耷拉着脸,“连帮忙都不行, 还怎么出去看灯会啊”
很快沈时序给出答案, 没一会儿,物业居然推着轮椅来了!!
“天呐, 怎么不早说!”早说他还想去下去放鞭炮呢。
“咱们小区配备很齐全哦,不仅有轮椅还有担架,每栋楼大厅还配备了标准的救生设备哦。”
物业给抬进来,笑着解释, “您这两天不方便也可以呼叫我们,会有司机负责送您出行哦。”
每月17块/平米的物业费果然不是白交的。
夜色刚落, 两人出了门。
路上车子并不多,这个时间点大多数还在吃团圆饭, 陈嘉之一路上叽叽喳喳, 到了东安湖才消停。
愈发靠近目的地,车子多起来, 人也多起来, 莹亮多彩的大型灯块缀在夜色里,远远就能望着。
郝席电话就是这时拨来的。
“怎么初一你也不在家啊。”郝席问, “在医院值班吗?你怎么把我微信删了啊!”
沈时序面无表情:“什么事。”
“这几天我琢磨着,想给陈嘉之道歉啊, 狼心狗肺的东西回来这么久也不知道打电话,亏得以前上学天天请他吃冰淇淋!”郝席说,“时序啊,其实我不是想掺和你们之间的事,就是看你那些年又怕兄弟在爱情里享福,又怕兄弟吃爱情的苦,你懂吗。”
“不懂。”
“算了,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吧,反正那天是我不对。”
“现在道吧。”
电话那头静了下,郝席问,“你跟陈嘉之在一起啊?”
陈嘉之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上,看起来有点忐忑,沈时序瞟了眼,“对。”
“嘶你们干嘛呢,不会在那啥吧?”
“你有病么?”
“嘿嘿,沈医生给开点药吧。”郝席贱嗖嗖的,“既然在一起那我就说了啊。”
“喂喂喂,Lucas在听吗?”
这二愣子的语气,已经让人有点想笑了,陈嘉之说:“听得见。”
然后郝席就开始东拉西扯,开篇反复说了对不起,然后就开始说以前请他吃冰淇淋还有逃课去打游戏的糗事,中途说到邮箱,陈嘉之赶紧辩解:“你没骂我,我知道,我后来看到了。”
沈时序神色淡淡:“他说什么。”
“说我没良心,问我是不是出了事,问我要不要帮忙,反正不是那种骂。”
“是嘛,这下我真相大白了嘛!”郝席问,“你俩那边怎么这么吵啊。”
陈嘉之:“我们在东安湖看灯会,你要来吗?”
“哟看灯会去了啊,我也——”没等人话说完,“你不用来。”沈时序直接挂断了电话。
车子驶进停车场,电话又响了,陈嘉之主动说,“他真的没有骂过我,最严重的词就是泯灭良心”
“他以前对我很好不是吗?而且是我不对,回来后也没找他,生气有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沈时序沉着脸没说话,忽然把手机反面朝上递过来,“自己给他说。”
金灿灿的护身符映在眼底,接过,陈嘉之摸了摸,“你发现了啊。”
能不发现吗,以为谁都这么傻?
“为什么贴这个?”
“在警局那天听穆清说,你们总是碰上医闹,所以我偷偷贴了这个,希望你不要受伤,保佑平安。”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这个是小姨在哪个国家,啊我忘了,反正很灵验,你不要嫌难看好不好,我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要是实在觉得难看我给你买个手机壳遮上。”
垂眼看着上面描摹的图像,沈时序说,“哪里的神都不知道还妄图保佑。”
“我说了!贴的时候念了你的名字!”纤瘦手腕在眼前一晃而过,陈嘉之似乎想伸手捂他嘴,尴尬地收回去,急急道,“不喜欢就算了,你干嘛这样说啊。”
抽过手机解了锁,沈时序拨通郝席电话,在未接通前,他问,“怎么念的?像小学生一样大声读出来?”
简直气死,陈嘉之狂瞪眼,直到郝席声音从听筒传出,他才扭脸,问,“你来了吗?”
心里得意,嘴上傲娇,郝席说,“不来了。”
“你来嘛。”
“不来。”
“来嘛。”
来与不来的拉扯中,副驾驶门拉开,脸被狠狠揪了下,沈时序顶着臭脸站在门外,“会不会好好说话?”
陈嘉之呆呆地:“啊?”
“他不来就算了,你劝什么?”
电话那头的郝席急起来,“我偏要来,亮不死你!”
挂断电话后,陈嘉之表情就挺哀怨,自己坐到轮椅上,默默说,“揪疼了。”
与前几次不同,确实用了力道。
沈时序语气冷冷的,“疼就长记性。”
摸着脸戴上口罩,陈嘉之小声嘀咕,“神经病。”
售票处排着长龙,三五小孩儿到处乱跑,众人见还有坐轮椅来看灯会的,纷纷让道。
志愿者瞧见他俩主动过来帮忙,“先生,那边有残疾人特殊通道,可以不用排队买票的。”
头顶似乎响起一声轻笑,陈嘉之抬头去看,发现沈时序并无异样,“我不是残疾人就脚趾受伤了”
看了眼陈嘉之脚上的毛拖鞋,志愿者尴尬地啊了声,“不好意思啊,不过你们也可以去那边排队,没关系的。”
队伍有大妈和大叔附和,“是啊,这儿孩子有多,再撞到咋个办哦。”
在国家政.策的保护下,不特殊也不行了。
残疾人通道没多少人,陈嘉之看不到沈时序表情,但能感觉他好像在笑,暗戳戳想抓现行,刚回头便听见头顶传来微沉的嗓音,“不是残疾人在这里排队就是恶意占用公共资源。”
有点伤人啊,陈嘉之默默道,“那就当我是吧。”
一声非常明显的笑意再次传来,他转过头去,清清楚楚看见了沈时序含笑的眼睛,“你故意逗我?”
手掌悬停在头顶,沈时序伸手比了下高度,“没看到标牌吗,一米二以下的儿童不仅可以在这里排队领玩具,还可以免门票。”
顺着手指看过去,陈嘉之微微愣住。
——残疾人、军人、一米二以下的儿童免门票,及免费发放玩具
越想越气,坐着当然没有一米二,他手肘往身后捣,沈时序像有预判似的稳稳接住,微微弯腰凑到耳边说,“想要什么玩具?一米二以下的小朋友。”
温热呼吸一下子扑上耳廓,陈嘉之还没回过神,沈时序已经过去买票了,并且还指着柜台上面的摆件,少顷他折返回来,抛来一样东西。
三星堆纵目手办,卡通版。
这个免费领不了,不过陈嘉之不知道。
两人慢慢悠悠转到湖中小岛,巨大的造型灯光映照的到处都是亮的。
盘在桥上巨大的灯龙,垂花般的灯绦。
岛中心视野更开阔,形状各异的灯器也更多。
桃花仙子静默矗立垂望世人,天上还有飞的桃花神龙。
简直看得转不过眼,陈嘉之连郝席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两个神经病,大过年不在家待着出来吹冷风。”郝席奇道,“这玩意儿有什么看的。”
一开口,还是当年熟悉的味道。
陈嘉之笑了下,“你不也来了。”
插袋装不屑,郝席嘴硬,“是你让我来的啊!”
“嗯嗯嗯!”陈嘉之说,“还没祝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没生气了吧?给你买一百个冰淇淋赔罪好不好。”
“我本来就没生气啊!”
三人沿着道朝前走,郝席摸着肚子,“来的时候看到那边有美食街,你吃不吃?”
有医院电话进来,沈时序找安静地方接电话去了,郝席便便推着陈嘉之往美食街走,他问:“要吃啥,哥今天才领了大红包。”
油炸味儿非常浓郁,陈嘉之说,“鸡排,不要——”
没等说完不要辣椒,郝席便过去了,头也不会地挥挥手,“知道,不要番茄酱,多放辣椒。”
酥脆的鸡排切成小块,上面撒了一层厚厚的辣椒粉。
郝席吃的嘴巴冒白烟,瞧见陈嘉之没动,问,“怎么不吃啊。”
“我待会儿吃吧。”
“凉了不好吃了啊。”郝席纳闷,“以前你最喜欢吃辣的嘛,今天咋回事啊。”
“不太饿”
“你逗我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继续往前,期间走到垃圾旁,趁郝席不注意,陈嘉之只能浪费食物了,飞快扔进垃圾桶,还顺手捡起落在垃圾桶外面的水瓶扔进去。
郝席看见了,“怎么你一路过来都在捡垃圾啊。”
“顺手捡了啊,以前学校不也经常带我们做过这种社会活动嘛。”陈嘉之不以为然,捏着装鸡排的塑料袋又伸手捡了一个瓶子装着。
“我去,你可真是听话的好宝宝啊。”
没过一段路,装鸡排的垃圾袋就鼓到装不下,郝席瞟了眼,“我真服了”说完到旁边商户买了黑色的轻飘飘的东西回来。
陈嘉之问:“这是什么啊。”
“垃圾袋啊。”
“你买这个干什么。”
“这个装的多啊。”郝席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边捡便抱怨,“你爱护环境,合着我当苦力。”
打完电话的沈时序回来,老远看见两颗脑袋凑在一起,还嘀嘀咕咕的,等靠近听到在聊什么后,脸都黑了。
“这包装有点好看啊。”拧开花花绿绿的空瓶子,凑近瓶口闻了闻,郝席说,“你喝过没,感觉挺好喝的。”
“真的吗?”头靠得更近了,借着灯光陈嘉之辨认,“什么什么西瓜味,看起来好好喝哦。”
“是吧?”郝席再度拧开盖子,还给他闻,“你喝不喝,一会儿我去买。”
“我要草莓味。”
郝席把瓶子递过来,“你记忆力好,那你先把牌子记下来。”
刚想拿瓶子看品牌,瓶子被人从身旁一把抽过。
只见沈时序冷脸站在旁边。
“你干嘛啊。”郝席直起腰,看看陈嘉之,“给他吓到了啊。”
下意识摸脸,刚伸出的手还沈时序打掉,陈嘉之小声问,“你怎么了啊。”
捡瓶子的环保行为值得夸奖,但在医生眼里,用这种方式捡瓶子等于跟亿万细菌亲密接触。
喝过的人有没有传染疾病?有没有附着污物?
摸了瓶子又摸脸,感染简直就跟玩儿似的。
打扫卫生的大妈过来,瞧见地上堆着一山的空瓶,“哟,小伙子们这是在干嘛呀”
郝席笑着把黑色垃圾袋递过去,“阿姨,垃圾桶装不下了,散在周围我们帮忙捡了捡。”
“好棒的三个小伙子啊!”大妈笑着接过,“麻烦你们了啊。”
被推到洗手间洗三遍手,灯会算是不愉快的结束了。
不知道沈时序为什么会生气,总之陈嘉之坐在副驾驶一个字都不敢说,车子刚预热,骚红的拉法挨着驶了过来。
隔着两层玻璃,郝席不停使眼色。
回头看了眼并未启动车子的沈时序,陈嘉之把车窗降下凑过去,小小声,“怎么了。”
郝席也从车框探出头,凑过来,以同样音量:“那饮料叫什么啊。”
得还以为来当和事佬呢。
“激情一夏。”
得到回答的郝席抛来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一脚油门就消失了
车子启动,陈嘉之也重新坐好,不停地偷偷瞟主驾驶位的人。
不甚明朗的狭小视野里,沈时序轮廓分明得逼人,嘴微微抿着,一副冷淡又锐利的样子。
神思游离间,车厢忽然响了句。
“看什么。”
眼珠子没动,大脑在放空,陈嘉之下意识接,“你的侧脸,好好看。”
车速减缓,直至双闪停在路边,沈时序扭脸望来,平静地问,“正脸不好看?”
这才清醒,陈嘉之仓惶移眼,声线有些抖,“正脸不敢看。”
不知道哪个字眼取悦到,恍惚间,沈时序倾身靠近,同时后颈覆上了一双温热的手,带着微妙的力道往前扣,游移的手指来到耳垂,大拇指指腹落在下唇瓣,重重揉弄了下,接着慢慢伸进湿热的口腔,压着齿冠磨了磨。
微张的嘴唇存不住分泌的唾液,双腮下陷一嘬,吞咽中,陈嘉之感觉沈时序力道在加重。
然而,指腹还在继续探索,沿着齿列滑向口腔深处,抵住上颚,一下一下反复摩擦。
身体抖起来,慌忙退缩中沈时序紧紧捉住他的手,垂眼朝下,冷淡一瞥,说,“这么敏感?”
口腔里塞着东西,当然得不到回答。
他啧啧感叹:“真可怜。”
喉咙酥痒不已,脸颊红的快滴血,陈嘉之呜咽着求饶。
但沈时序没给他这个机会,捉着他的手继续往下,摁上去,带着力道揉了揉,凉凉抬眼问:
“激不激情?”
“一下还是两下?”
第 28 章
温热的指腹摩挲着后颈, 视野在模糊和清晰之间交替,就在继续按下的刹那,副驾驶的车窗嘭了一下。
这个动静让彼此拉开, 互相在喘息中平复。
哆哆嗦嗦扭脸,陈嘉之看见自己侧边的车窗上白沫糊了一大片, 上面搭了两只脏兮兮的狗爪子。
车门一开,旖旎心思很快被冷风吹散。
是一条浑身打结的萨摩耶。
陈嘉之和沈时序同时下车。
萨摩在他俩身上嗅来嗅去,确认气味后并不匹配后, 直嘤嘤打转。
时间已经很晚了, 零星几辆车子急速驶过,刚下班的环卫大妈骑着三轮车过来, “这狗不让你们走啊?”
“没有没有。”陈嘉之连忙摆手,“阿姨,它主人呢。”
“好像是情侣吵架扔这儿的,这几天没来公园捡垃圾吃。”环卫阿姨说, “我还以为跑掉了,咋个还在这里哦。”
说毕又有车驶来, 萨摩马上头也不回追下一辆车去了。
三轮车轰隆隆驶过,大妈说, “小伙子早些回吧啊。”
车子再度启动, 后视镜里,那只萨摩正围着其他车在转, 很快化作小点消失。
等到完全看不见, 陈嘉之默默扭回头。
连自己都养不活,凭什么赋予别人生命?
车子即将上高架, 前方是世界最长城市中轴线,沿着这条线, 就可以回到国樾。
可是下一秒,车子陡然减速,左转向灯同时亮起,灰色奥迪掉转车头。
静悄悄的车厢里,陈嘉之看到,沈时序看了他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什么都懂了。
两侧道路快速掠过,三分钟后他们回到原点。
咔哒一声,车门解锁,望着十字路口那个脏兮兮的萨摩,沈时序说,“追上了。”
“你在说什么?”
陈嘉之不明白沈时序为何突然说了这个。
也不会想到,原来有人会在11年后某个夜晚,自顾自回答那场美丽的邂逅,那个熟透了的夏天,那个开始和原点。
顾不得得到答案,他摘掉安全带,跌跌撞撞下车跑过去。
萨摩狂奔而来。
慢慢蹲下与之平视,陈嘉之摸了摸它的毛,“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萨摩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脚步声停在背后,挡住冷风也挡住光线。
这次没有打手也没有斥责,陈嘉之扭头,仰起脸认真说,“你追上了,它也等到了。”
暖黄成缕的线光从沈时序肩膀映掩,他目光沉沉,“起来吧,带它去医院。”
重新去看萨摩,这才发现它左半边脸一直在抽搐,陈嘉之一瘸一拐站起,“它生病了吗?”
“应该是。”
沈时序扶着他回到车上,又打开后排让萨摩进去,驶上中轴线。
宠物医院距国樾并不远,不过大街所有门店都是关闭状态。
沈时序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宠物医院里面灯亮了,有人出来开门。
开门的男人有点吃惊,“沈医生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是家宝生病了吗?”
这位就是硬要送猫的患者,名叫何萧。
“没有,先看看这只狗吧。”沈时序让开了点,露出腿边的萨摩。
门打开,萨摩先挤了进去。
“宠物医院过年也上班吗?”被扶着,陈嘉之小声问沈时序。
何潇听见了,笑着解释:“害,主人们回家过年嘛,一屋子猫猫狗狗寄送在这儿,离不开人。”
看起来很善谈,陈嘉之在他身上来回打转,迫不及待地问,“你也知道家宝吗?”
“你说猫吗?那是送给沈医生的啊,说是送,其实还是他花钱买的”
“为什么送他猫啊?”
问完才觉冒昧,陈嘉之眼巴巴看着沈时序,小声说,“我能问吗?”
不知道那句话受用,沈时序笑了下,“这有什么不能问的。”
陈嘉之马上追了句,“为什么叫家宝啊。”
“沈医生给我做的手术,很成功,算是重新活了遭,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了猫。”男人捉住乱跑的萨摩,“至于家宝名字啊,因为他们那一窝都叫这个啊。”
“一开始沈医生不要,后面又说花钱买。”
陈嘉之挺高兴的,凑近沈时序,“是因为我叫嘉宝才买的吗?”沈时序给人脸扭开,“好大的脸。”
轻咳一声,他说,“你先给这只狗看看。”
男人把萨摩抱上台面,先检查牙齿,又拿出试纸,最后还抽了血。
萨摩二愣子疼都不知道,检查完喝了一大盆水,还吃了一大盆狗粮
“要等20分钟出结果,你们随便坐。”声音由远及近,何潇端了两杯水走出来,“看牙齿这狗才一岁多,脸抽大概是犬瘟后遗症。”
“沈医生,这是你捡到的吗?”
“嗯。”
“那这狗多半被遗弃了。”何潇叹了口气,“最近好多人往我这儿送流浪狗。”
握着滚烫的纸杯,陈嘉之忍不住问为什么。
“冬天嘛,很多人讲究吃狗肉大补,好多流浪狗被偷去买,又被好心人解救。”
“好心人养不了就送到我这儿等领养,后院都快塞满了都。”
后院?一道半截帘子遮住了,陈嘉之犹犹豫豫看了眼沈时序,沈时序似乎清楚他心中所想,点了点头,陈嘉之站起来,问,“我能看看吗?”
“可以啊,顺着通道走。”男人指了下遮着帘子的通道,“走到尽头不锈钢门就是。”
还没靠近,浓郁的味道便窜入鼻腔,许多狗狗叫了起来。
开了灯,简直触目惊心。
一大片水泥地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铁笼。
双腿不完整的、只有半个脑袋的、身上长肿瘤的,还有垂着巨.大.乳.头的繁殖犬,这些狗狗被利用殆尽,或主动抛弃,不知道辗转了多少地方才到了这里,有了一个安息之地。
哪怕住所简陋,但至少安全,不会出去被打、被宰杀。
何潇过来拿东西,说了句,“本来一共有五十五条流浪狗,前段时间领养了一批,剩下的已经没人愿意领养了。”
狗狗声音沸腾,也难闻,陈嘉之双手扒着冰冷的不锈钢门,等何潇走开后,在一条条狭窄分割的视线里,轻轻呢喃,“它们才不是流浪狗,它们是行走江湖自力更生的狗狗侠。”
沈时序不知何时过来了,站在身后:“放在这里还是领养,你自己做决定。”
“我要养。”陈嘉之肯定点头,“我还想养他们,虽然做不到,但是我可以出钱。”
“不用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沈时序并不解释,“出去吧,检查结果出来了。”
果然就是犬瘟后遗症,除此之外萨摩身体健康良好,做了驱虫留在这儿过夜洗澡,明天再来接。
临走时,何潇拒绝了沈时序的付钱,“您资助这么多,这次就算了吧。”
沈时序没再坚持,瞥了眼正在吧台边鬼鬼祟祟的陈嘉之。
吧台搁着一沓厚厚的宣传报,标题是:两天一夜,汪汪露营队开大会!
何潇看见,说,“这个活动时间还没到,得元宵节之后了。”
“必须要两个人才能参加吗?”陈嘉之问。
“是啊,就是相当于怎么说呢,理解成亲子游吧。”男人解释道,“大多都是情侣带狗狗参加,现在就流行这种。”
陈嘉之哦了声,悄悄摸摸揣了一张在怀里。
临走前何潇说,“要领养的话建议今晚回去想一下名字哦,明天办狗证要名字。”
本来都走出去了,陈嘉之又蹦跶着回去,站在门口说,“想好了,大侠,就叫大侠。”
何潇点赞:“好名字!”
回程途中,沈时序问为什么想养大侠。
弥补了缺憾,陈嘉之美滋滋地说,“因为以前犹豫了一秒,就错过了。”
说完兀自美呢,在电梯上行时,还提前主动说,“晚安。”
沈时序黑着脸,出去了
第二天,临近午时,麓山。
保温盒摆在厨房中岛的台面上,珍姐拉好拉链,低声说,“时序,昨晚的事我没告诉太太。”
告不告诉无伤大雅,没有遮掩的必要,沈时序拎起保温袋子出门,恰好碰道叶姿出来。
“你这孩子!好歹在在家吃一顿吧。”
“医院那么忙啊,都带了些什么啊,珍姐,再装点吧。”
“时序啊,晚上你回来一趟吧,给你约的胡阿姨外甥。”
“你们有空见一面啊!”
背影渐行渐远,叶姿叹口气,“唉,过个年家里一点也不热闹。”
等到了国樾26楼,沈时序敲了半天没人来开门,打电话才发现人居然去了宠物店
“脚还没好到处乱跑什么。”
电话里陈嘉之委委屈屈,“无聊嘛,我来看看大侠。”
赶着饭点回来,结果人都没在,他问,“吃饭了没有。”
陈嘉之说:“嘿嘿,马上回去吃。”
干脆输密码进去,沈时序先把保温盒放进去,离开时看见玄关处的宣传海报,拿起看了眼时间,然后下楼。
几分钟后,远远瞧见,麻烦精正敞着羽绒服站在宠物医院门口,雪白的大侠蹲在脚边,激动地跳起来吃冻干。
再靠近,麻烦精真是麻烦精,脚上还穿着拖鞋
“咦?”陈嘉之看到车子过来,“你怎么来了啊。”
停好车,沈时序扶着车门冷声说,“你能不能少折腾一天?”
“又凶什么嘛。”拍了拍大侠脑袋,陈嘉之指着车门,“有人接咱们回家啦!”
一声喝令:“大侠,上车!”
得令的大侠热情狂奔,两爪猛地搭上沈时序身上,然后落下来,扭头从驾驶位开着的车窗跳了进去
哐哐踩着坐垫和中控到后排
看到这一幕陈嘉之人都傻了,意识到不对想跑,又没法跑。
沈时序这次是真的发狠揪了他的脸,脸颊肉都扯得老长,按着后脖子往车上带。
“错啦,我错啦!”大街上怪丢脸的,陈嘉之晃脑袋挣扎,“疼疼疼!”
“少演,根本没用力。”
“脚疼脚疼。”
车门打开,沈时序把他塞进去,“不长记性的东西。”
真的好气,不行,越想越气!
趁沈时序拍完身上灰,刚上车时,陈嘉之一拳头砸他身上,小发雷霆,“我要闹了!!”
沈时序反手捏住他下巴,喝道:“来!闹!”
下巴捏着就没法吞咽,仰了仰头,陈嘉之含混不清地说,“口水要流出来了。”
沈时序:“你真是”
车外大街上,目睹整个过程的女孩儿们笑的东倒西歪。
睫毛一颤,眼珠慢慢转回来,陈嘉之说,“有亿在拍窝们。”
沈时序看了眼,“怕被拍?”
“为十么要怕。”
就在问完疑惑的间隙里,他看到沈时序近在咫尺的脸,忽然覆盖下来。
同时,嘴唇感触到一片柔软的温热。
他瞪大眼睛,连呼吸都忘记。
被捏着下巴,这让舌头轻而易举闯进口腔,舌尖被卷进不属于自己的口腔,深深含住,然后被惩罚般、轻轻咬了下。
只这一下,他又看到沈时序倏地拉开,在眉宇蹙起中问,“为什么有血腥味?”
陈嘉之已经完全呆了。
不待他回答,颊边手指继续用力,嘴巴被迫张得更开。
沈时序抬起他的头,仔仔细细观察起并没有伤口的口腔,看了好一会儿,不确定地问,“你的消化道在出血?”
第 29 章
马路上那群女孩儿笑着走远了, 正午阳光照得大街一片明媚。
“这次给你两分钟,说不出来现在就去体检。”手指在方向盘急促敲击着,语气骤提, 沈时序阴森森地说,“理由最好合适, 不然要抽血。”
大侠在后排端端坐着,哈喇子一滴滴落在皮椅上也没人管。
几辆车慢速滑过带起一整暖风,陈嘉之呆呆问, “可不可以再亲一下啊?”
“不可以。”抬腕看表, 沈时序催促道,“快点。”
饭点快过了, 没等回答车子便开始启动。
“昨晚郝席给我买了鸡排,太烫我又吃的太快,就把嘴皮烫掉了。”拉开下嘴唇露出那块儿被烫掉的黏膜,陈嘉之又拉起上嘴唇, “你看,这里也有。”
开车哪能看仔细, 极快地瞟了眼,洁白的牙齿映着嫩红的齿列, 隐藏在身体深处的罪恶如电流唰过。
轻咳一声, 沈时序沉着脸训,“有人跟你抢吗, 一块鸡排能把皮烫破, 是不是少二两脑子?”
“干嘛啊,今天天气这么好就别骂我了吧。”陈嘉之不以为然, “我这几天挺听话的啊。”
“听话?”
天底下的笑话!
“黑灯瞎火是怎么撞到脚的?睡觉疼得哼唧,才两天又好了是吧?”
“饭点瞎跑什么。”
“敞着衣服站大街傻笑。”
“还有脸说听话?看见什么都想吃, 睡醒到处跑。”车子停在路边一家药店,沈时序按了双闪,阴阳怪气扔下一句,“乖一秒气两天,你是挺听话。”
车门嘭地关上。
“我还是很有灵性吧?”还好意思覥脸问,陈嘉之探出头,“怕你被气死,乖一秒让你缓一下。”
瞬间回头,沈时序脸色阴沉,“再顶嘴自己走回去。”
车停这儿隐隐约约都看见国樾大厅挂的灯笼,陈嘉之悻悻缩回去,扒着车窗喊,“你去哪儿啊。”
人沈时序头都没回,径直进了药店。
“嘁,又发什么火啊。”他自言自语,忽地一瞟后视镜,紧急回头,“妈呀,你这口水!!!”
“快点快点他还没发现,大侠啊你快让让啊。”
消毒纸巾不要命地扯,大侠也是真的听话,陈嘉之让它怎样就怎样,做过绝育能听懂简单指令,怎么能因为吵架就抛弃呢?
“唉”
三分钟后,提着药袋的沈时序折返回来,后排已经全擦干净了。
“你买药去了啊,不舒服吗?”口袋有一瓶药,什么消炎清火粉末,陈嘉之看了看,“是给我买的吗?”
“不是。”
“你也口腔溃疡了吗?”
“闭嘴好吗?”
“Yep!”
车厢再无话音,没过一会儿,欢快的儿歌断断续续哼出鼻腔。
“There was a farmer had a dog and bingo was his name OH~”
“B-I-N-G-O And bingo was his name Oh”
阳光光影快速轮转,沈时序握着方向盘突然笑了下,“傻子。”听了会儿,又马上说,“不准唱了。”
这下,直到到家陈嘉之都没说话,做小伏低主动拎着药袋,进电梯还伸手护门,抢着刷26层的卡,进门拿先拿沈时序的拖鞋,恭恭敬敬放在脚边。
沈时序淡淡瞥了他一眼,“又作什么妖?”
陈嘉之抿嘴猛摇头,看到餐桌上的保温盒,抬眼眼巴巴地瞧来。
无奈叹息一声,沈时序说:“说吧,要憋死了。”
长长呼了口气,但陈嘉之啥都没说,跑到餐桌边拿出卤鹅翅的保温盒,然后又飞速跑去厨房找手套。
那速度,看起来脚是真不疼了
“你快去把家宝带上来呀,和大侠一起玩呀。”鹅翅一抿脱骨,陈嘉之将骨头吐到纸巾上,“就算以后我们都不在家它俩也不会无聊啦。”
以后,似乎是个很敏感的话题。
话音落,屋内气氛有些安静。
大侠着重在卧室、沙发、书架旁嗅了嗅,巡视完毕冲过来,一屁股坐在陈嘉之腿边,望着他。
看不清神情,但余光里沈时序站着没动。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突然就没了胃口,陈嘉之摘下手套走过去,“对不起。”
两人靠得有些近,身高差了几厘米。
沈时序伸手抵着他肩膀把他往后面推了点,“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干什么。”
“我以为你生气了”仰起头,陈嘉之迟疑地问,“没有吗?”
“已经气过了。”
“那好吧,我们吃饭吧。”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陈嘉之自己往后再退了两步,“就不抱家宝上来了吧。”
沈时序不耐烦地啧了声,“又撇嘴干什么。”看起来表情挺烦的,但是没说什么开门下楼去了。
作为26层和25层原住民的家宝,一上来就发现自己家没了?!
弓着腰,竖着卷毛不停对大侠“哈!”这可给大侠吓到了,躲在餐桌下面怎么都不愿出来。
本来没打算管,毕竟动物自有一套交流方式,但就在两人吃饭时,家宝爆发了,身子还没大侠半个大,冲上去就是一顿猛打。
被驱赶太多次的大侠嗷呜一声,钻到沙发底下,半个屁股露在外面怎么都进不去了。
家宝看起来软萌软萌的,领地意识简直了,喵喵天马流星拳狂揍。
孩子们不听话大人得管教啊,陈嘉之刚放下筷子,“坐着别动!口腔溃疡不准偷吃辣的,我马上过来。”沈时序警告般看了眼他一眼,接着起身把一狗一猫拉开。
家宝还在急,不让抱还想打。
好一通拉扯才分开,沈时序提着它后脖子在沙发上坐下,“哪来的臭脾气?”
这么多年还没挨过训,就算尿在家里也没呢,家宝可没见过沈时序脸色,顿时安静蹲在沙发上,委委屈屈地:“喵~”
“干什么!”
明明是训猫,筷子一抖,陈嘉之默默把稍带辣味的红烧排骨放回去,低头喝了口汤
“不能和平共处以后就不用上来了!”
“听懂了没?听懂了握手!”
这简直跟人沟通没区别,陈嘉之悄悄转回头看,光线明媚的客厅里,阳台上的龟背竹在地板上拉出宽阔而茂密的影子。
两条长腿就踩在那片阴影和光影交界处,往侧上方稍微移一点点,是修长分明的手指,掌心朝上,微微摊开。
家宝就在指尖前面,下一秒,它把粉嘟嘟的爪子搭上去,讨好地蹭着,接着轻飘飘叫了声,“喵~”
“行了,自己去玩儿。”训完猫的沈时序欲走,家宝不让,轻盈一跳跳到他腰腹上,顺着胸膛陷在沙发背椅的弧度往上走,凑到脸庞时,它忽地低头,轻轻用额头抵住沈时序的额头。
如此撒娇卖乖的家宝似乎沈时序也没见过,愣了一秒浅浅笑开。
云层溜走,光线肉眼可见增强。
客厅里染着不属于冬日的光,家具都在墙上拉出倒影,人形轮廓镀上光晕。
这一幕实在美好,看的失神,甚至嫉妒,陈嘉之言不由衷地呢喃:“明明话都不会说,怎么会额头一抵万语千言啊。”
他看得痴,也没发现自己坐在更明亮的光影里,扭着身子手指还夹着筷子,背后是忽高忽低冒着热气的碗盘。
也没有万语千言,但胜过万千。
沈时序把家宝推开,过来。
“偷看什么?”
一句看什么,骤然想起昨晚的侧脸事件,昏暗狭窄的车厢里面,揉弄嘴唇上的指腹,还有按压的
陈嘉之整个脑袋都埋在碗里,非常非常沉默,但早就被通红的耳尖所出卖。
叮当碰撞的碗筷在作响,家宝和大侠从阳台追到厨房。
餐桌气氛怪异得不像话。
半晌后,沈时序才起身去洗了手,然后又坐了下来吃饭。
吃完饭陈嘉之简直是溜的,苦着一张余温未退的小脸儿,用冷水敷着。
怎么回事啊,自己在搞什么啊?!
为什么想想就有反应啊?要死!
太羞耻了,幸好餐桌挡着
在房间待得足够久,刚刚就着自来水吃完药,房门敲响,沈时序面无表情站在外面。
疯了疯了,崩溃地倚住墙,陈嘉之捂住脸,“干嘛呀。”
“又折腾什么?”往卧室看了眼,沈时序说,“出来上药。”
大侠和家宝疯了一样窜过来,互相嗅嗅,又疯了一般窜走
这个家,安生不到两分钟
“我自己上,不要你给我上。”陈嘉之欲哭无泪。
额角一跳,沈时序觑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上?”
“不早说!!”
一道白晃晃的小瓶子抛到手中,沈时序冷笑一声转身回到客厅,几分钟后陈嘉之出来了,然后血压都高了。
喷雾药粉是耳垂也有,嘴角也有,更难以理解的是,怎么能弄到脖子上去的?
这傻子开始翻箱倒柜的找糖,边找边嘀咕,“好苦好苦。”
一颗奶糖下肚,药算是白瞎了。
喝停疯跑的大侠和家宝,在数不清今天多少次叹气中,沈时序拽着陈嘉之坐下,“这个药喷完,三个小时内都不能进食和喝水,没看说明书吗?”
“啊?”皱成一张苦瓜脸,陈嘉之问,“这个药不能吃吗?”
沈时序静静瞧他急。
“完了,全吞下去会怎样啊!”
“会死。”
“”哀怨的眼神飞来,傻子傻问,“你骗我的吧。”
“一般智商30才会问这种问题。”
“沈时序!!!”或许坐下智商便占领了高地,灰蓝色的眼珠子溜溜转个不停,陈嘉之仰起脸笃定地说,“是你把药拆封的。”
抱着双臂,沈时序漫不经心地问:“不能拆?”
“能拆,但是你只给了我药瓶。”眼神狡黠,陈嘉之一字一句,“也没给我说明书,也没讲注意事项。”
眨眼间,他恍惚好像看见沈时序微微错愕,不太确定地说:“你故意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沉默片刻后,沈时序说:“想你吃点苦,看看会不会哭。”
简直气死,陈嘉之信以为真,话说得越多嘴里越苦涩,舔舔嘴角才察觉有药粉,用手指摸了摸。
笑了一声,沈时序立马掏出手机点开相机,把屏幕对准他。
陈嘉之惊呼:“天,怎么到处都是。”
——咔擦,手指在侧边轻轻一摁,画面刹那定格消失。
“你敢偷拍我?!”陈嘉之去抢。
手机稳稳落入黑色裤袋。
沈时序:“是明拍。”
“快点删掉!”
如果没看错,刚刚那个表情简直呆到毁天灭,陈嘉之伸手去抢,手屈着劲儿往裤兜里钻,但裤兜又不是包,更何况沈时序的手也还放在里面,他屈着手指硬往里钻,隔着清薄温热的布料摸到下面鼓.胀的肌肉
骑虎难下,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所幸手指碰到了金属边缘,但下一秒手指被握住,沈时序面无表情,“构成猥亵了。”
缩了缩脖子,陈嘉之心虚地说:“不删就不删呗”
飘闪的视野里,沈时序放开了他,但再次伸出的手已经靠近了脖子,虚虚圈握,带着丁点儿的力道往下一摁,他整个人便顺势躺倒上沙发。
面前,那张冷淡英俊的脸还在靠近。
心跳和呼吸刹那止息,长睫颤动不已,他认命般闭上眼睛。
视觉失灵,听觉扩大。
温热的呼吸落在鼻尖,看不见目光灼灼,只听得见嗓音沉沉。
沈时序说:“张嘴。”
隐秘的期待裹挟了心脏,呼吸簇簇中,陈嘉之依言张嘴。
然而,漫长又短暂的等待里,吻并未落下,反而传来一声轻笑,接着口腔一凉。
——苦涩的药喷进口腔
“烦死!!”
恼羞成怒的他猛地睁眼,推开沈时序,胡乱抓了把蓬松微卷的头发,急急转向侧边,耷拉着肩膀坐着。
背影活像被调戏了的小媳妇儿。
听见沈时序还在笑,正想反驳来着,耳垂忽地一凉。
视线后移,耳垂落着湿纸巾,指背时不时刮过发梢和脸颊,酥酥麻麻的。
“明天我要上班,这几天你安生在家待着。”
陈嘉之呐呐地:“我也没闹腾啊。”
“就这三分钟没闹腾。”手落在颈边轻轻按了按,沈时序说,“也就三分钟没顶嘴。”
“好吧。”
“元宵节调班还没出。”
不懂医院上班规矩,元宵节哦,对,元宵节要跟家人吃团圆饭。
前几天秃头李发来消息说,后天再去爱佑做一次检查,看看体内药物浓度和肝功恢复状态,不过也说了,第二化疗阶段大概定在元宵节前后。
思及此,陈嘉之认真说,“本来就应该跟家里人吃饭啊,你不要再从家里带饭给我吃了,明天玉芝兰就开始营业了。”
“你是不是傻子?”沈时序阴沉沉地,“排班没出之前不确定能不能换班。”
说的哪跟哪儿啊,陈嘉之茫然问:“为什么要换班啊。”
“算了,有些问题你不必搞懂,明天我给你约时间,来市院把体检做了,不答应没关系,会绑你去。”
“为什么要体检啊,我——”沈时序打断他,“没有原因,闹腾也没用。”
逃不过了,陈嘉之垂眼轻轻说,“过完元宵再去行吗,大过年的,去医院好不吉利啊”
想斥一句荒谬,但母亲去世,姥姥去世,或许真的很抵触医院吧?
“那这几天安生在家里等着。”沈时序给他头发揉乱,“要听话,知不知道?”
手指捏到发白,陈嘉之呆呆点头,“好。”
第 30 章
一大早, 诊室来了对不太焦急的父母,抱着自己吐血的女儿,胃镜显示吞了异物划伤食道造成消化道出血。
小女孩五岁, 怎么吞得下直径三厘米的记号笔呢?
取出异物的沈时序回到诊室,面无表情, 啪嗒一声把手机搁桌上,“把吞咽过程说清楚。”
说完,加了句。
“说不清楚报警了。”
父母当然说不清楚, 父亲还在诊室大闹, 骂的可难听了。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少他妈BB赖赖!”
人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更别提医院本就是离奇事件的聚集地。
按照惯例,直接报警就行了,但今天沈时序多说了几句,顺便给这对父母科普了关于虐待儿童罪的量刑。
天性的爱倘若没有, 只剩法律这条红线。
小女孩还在住院观察,来的时候还哭着叫妈妈。
思及此, 沈时序的话愈发难听,这让女孩父亲更加恼怒, 破口大骂准备动手, 没想到滑了一跤磕在诊台上。
警察来了,瞧着男子脑门上血流不止的大豁口, “医生, 麻烦你先给止下血我们再带走。”
手机反扣在桌上,背面纹路密布的护身符灿光一闪, 沈时序揣进衣兜,礼貌客套, “我只治消化道。”
动静闹挺大,穆清溜达着来了二诊,“这种人你理他干嘛,直接保安拉走报警拘留一条龙,懒得那口舌。”
沈时序:“元宵排班出来了吗。”
“应该今天下午吧,咋啦有事儿?”
“出来了发我一下。”沈时序说,“替三天班,元宵和之后两天我有事。”
“啥事啊。”穆清好奇,“不是,你连上四天天还要手术,吃得消么。”
吃不消也要吃得消,医院不能随便请假,想要空闲时间就得自己去换班或者替别人值班。
见人不答,穆清了然,贱兮兮地凑上去,“就是家里有事儿吧?家里的嘉宝有事儿吧?”
沈时序淡淡看了他一眼,“嗯。”
“哟哟哟哟,啧啧啧!等我问这句很久了吧?”实在好笑,穆清笑着说,“排班表发群里谁都能看见,你偏要问我一句,还要告诉我替班,敢情在这儿等着,哈哈哈,你要想炫耀就炫耀呗。”
现在没多少病人,他干脆扯过凳子坐下,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元宵一天,之后两天,是不是准备出门玩儿啊?
“嗯。”
“来!多说,爱听。”
天杀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沈时序抱臂靠在椅子里,“行。”
“说啊,就一个行?没啦?”
“那元宵节替我值个班吧。”
“”多余问这一句,穆清捂住心口,“你不是爱过节的人啊。”
大年三十吃速食,元宵节不能再吃了,沈时序没解释,只是问:“值吗?一天换两天。”
“我去,一天不换那不也得值?”穆清咬牙切齿,“祝你性.福!”恨恨完,短吁长叹道,“罢了,大不了给女朋友买包赔罪吧,哭死,本来元宵约好出去玩的。”
“什么包,我来买,买两个。”
“呸,我女朋友你买包算什么!”穆清骂骂咧咧地走了。
午休时送来个多发性外伤会诊,顾不得吃饭全部参与抢救,抢救结束后从下午开始是密密麻麻的手术。
晚上快下班时,来了位复查的病人,家里卖房卖车救回命,短短一年复发了。
是个年轻姑娘,才24岁,拒绝了保守治疗,说不治了,说完就走了。
结束这糟心的一天,晚上七点多,沈时序开车回国樾,等升降栏杆时,远远看见一只白狗在隐隐掩掩的绿植附近出现,还有个扎起来的后脑勺。
停了车上到大厅,暮色四合下,一群工装大叔零星散落在草坪各处,正埋头栽花,其中一位大叔旁边蹲着个扎着小揪揪的傻子,手里握着长长的牵引绳,任由比人更傻的傻狗撒欢乱跑。
靠近,便听见。
“叔叔,你们为什么晚上才栽花啊。”
主要是为了不打扰业主出行,但大叔哪知道,踩住铁锹压实泥土,“你们物业通知得嘞,我们就是听安排哦。”
“那你们吃饭了吗?”
“这点弄完就回去吃啊,老婆煮了腊肉。”大叔嘿嘿一笑,“你蹲这儿看半天了,这么喜欢花嘛。”
也不是喜欢花,主要是没种过花,陈嘉之很想试试,耍小心思问:“叔叔,我可以帮忙吗?”
大叔愣了下,仿佛没听过如此荒唐的请求。
心里快被笑死,沈时序站在背后,故意沉声说,“瞎捣什么乱。”
熟悉的嗓音在背后响起,陈嘉之猛地站起来,眼睛亮亮的,“你回来啦,我吃过饭了,你吃了吗。”
“吃了。”沈时序把他拉到旁边,“别人在工作,傻杵这儿干什么。”
“我看看啊。”
正要再说两句,大叔估摸瞧出陈嘉之心思,停下手上的活,“你是不是想栽啊,要不要试试啊。”
啧啧,真真瞌睡遇上枕头,牵引绳往手里一塞,一溜烟儿人就跑到草坪上去了,拿着铁锹哐哐铲土,那本笨手笨脚的动作简直看得人心焦,沈时序干脆把大侠收回来,跟旁边大叔闲聊。
“您别管他,两分钟热度,待会手疼马上就不弄了。”
立春后天气没那么冷,大叔用手背揩揩额头的汗,从单薄的上衣口袋摸出烟盒,给沈时序递了根,沈时序拢住火苗给大叔点了烟。
吐了口烟,大叔笑着说,“他蹲在后头看了半小时,也不说话也不走。”
“看我看他才主动说话,问我为什么栽已经开了的花,这是什么花,要栽多久。”
“就是问题有点多。”
一天的糟心和疲惫仿佛都随着呛燥的烟雾消散,沈时序也忍不住笑,掸掸烟灰,“他闲不住嘴,您当没听见就成。”
“那可不行,小伙子心眼好着嘞。”大叔指着那边,“你看,还晓得不把铲子对着别人。”
顺着目光望去,心眼好的小伙子已经铲完了土,正对着被众多塑料薄膜包裹的树根发愁,朝这边喊,“这个要全部解开吗?”
没叫叔叔,那就是在叫自己,无奈叹息一声,沈时序过去把那塑料薄膜给解开。
两人凑得近,沈时序的眉眼在模糊的夜色下看不真切,甚至没有叼着的那支烟所升腾的烟雾明显。
但很帅很酷。
陈嘉之直勾勾盯着他看。
都不用抬眼,沈时序斥了句,“让开点,烟头烫到脸了。”
象征性往后挪一步,陈嘉之托着腮,“你真好看。”
塑料薄膜在掌中揉成一团,指尖沾了泥没法揪脸,沈时序站起来,大言不惭:“我知道。”
“嘁。”陈嘉之撇撇嘴,“什么人啊。”大叔过来了,他也站起来,“叔叔,我这坑是不是挖的不太好啊。”
当然了,挖的太浅了,花儿栽下去开两天,然后就会因为根系抓不住泥土而死掉。
“还好嘛。”大叔拿过铁锹,“谢了啊小伙子们,你们快回去吃饭吧。”
暗戳戳的拒绝,受伤地牵着大侠回到小道,陈嘉之小声问,“他是不是嫌我没弄好啊。”
沈时序瞥他一眼,“谁都要夸你,怎么总想要表扬。”说完心头咯噔一声,想起今天上午那对父母的虐待行为,柔声说,“已经很好了。”
“是吧,我也觉得挖挺好。”
不明白委屈劲儿从何而来,路灯下,沈时序站定,望着他,“这是我见过最漂亮最好看的坑,行不行?”
“还撇嘴?”
勉为其难笑了下,陈嘉之说,“又觉得我烦了呗。”
一天天的鸡同鸭讲,血压按都按不住,干脆换话题,沈时序问,“怎么这么喜欢种花?”
说起这个,那就有的说了!
“嘿嘿,其实以前我也不懂为什么有人喜欢种花,现在大概懂了一点点吧。”
面前那双灰蓝色瞳孔期待极了,好像在说‘你快问我原因啊,你快点啊!’
两人继续慢慢往前走,沈时序偏了偏头,“为什么?”
“据我观察,大多喜欢种花的都是老年人,想想可能是因为生命流逝,年纪越大,力不从心的事情越多,但种花刚好弥补了这种空缺!”
“不需要过量的体力,只要洒下种子浇灌水,种子就会发绿油油的芽。”
淡红湿润的嘴唇一张一合,睫毛也扑闪扑闪的。
“当然发的不是芽,是日益增长的生命力。”
“从幼苗到挺拔的枝干,再到开花,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就像自己亲手扶养了生命。”
“这样一来,好像自己的生命力也在成长,用新生命来填补自己日渐流逝的生命,很奇妙的感觉。”说完高兴地偏脸看过来,“有句很好听的话,爱人如养花,很棒,对吧?”
“嗯,很棒。”沈时序摸他脑袋,“你又不是老年人,怎么想到这个。”
“心灵的窗户懂不懂?”陈嘉之笑着说,“我有一双洞察万物的眼睛。”他圈起手指抵住眼眶,扭身望来,“你,也无处遁形。”
心头明明大动,却垂了眼,沈时序故意说,“你是最闹腾最烦人的花。”
倏地放下手,拧着眉,陈嘉之气鼓鼓地说:“一天不说我你是不是难受?”
实在难绷,过了会儿沈时序笑出声,“还想种花吗?”
“种什么种,我要回家。”一把抢过牵引绳,气冲冲往前走,“大侠走,不理他。”
气冲冲走了会儿,身后居然无动静??
原以为要追来,现在回头,居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啊?”立在原地到处望也没看到人,脚上踢踢踏踏的,陈嘉之小声嘀咕,“真小气。”
刚走没几步,眼睛忽然被一双温热的手蒙住,低沉含混的嗓音散在耳尖,“怎么有支笨蛋花独自走夜路?”
愣了下,陈嘉之傻笑开,“你是采花贼吗。”
这个形容简直恶心人,沈时序唰地把手撤开,“快闭上嘴。”陈嘉之瞧见他手里拿着一颗较小的花苗,高兴地问:“你刚回去在大叔那里买的?”
沈时序缓缓摇头,也挺不好意思的大概,“算偷的吧”
“”想来是在草坪上那处,随手拿了大叔没来得及栽种的。
“那那那”那了半天,陈嘉之言之凿凿的,“读书人怎么能叫偷,那叫拿!”
“我真服了。”沈时序说,“你快闭上嘴吧。”
“那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现在就去栽起来啊,反正业主都可以看到也不算偷。”眼珠子左顾右盼的,脑袋还要凑上来,故意压低音量问,“不过小区这么大,我们栽在哪儿比较合理啊?”
伸出食指给脑门推开,沈时序面无表情地说:“栽你手里。”
有点歧义,但不确定,脸有点热,嘴上也故左右而言他,陈嘉之磕磕巴巴地说:“那你、把花给我,你偷的,我栽的,我们是共犯。”
“”沈时序拉住他手腕,“现在开始不准说话不准撇嘴不准闹腾,安静跟我走。”
小区到处都是监控,要是物业发现丢了一株批发高达20块的花苗怎么办?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挽手飞。
一定要把自己也摘进去,陈嘉之跟在后头,“你把花给我吧,我拿。”说了半天沈时序根本不理,他又凑上去,“给我啊。”
“加一条,不准撒娇。”
“什么啊,要是被拍到不就有证据了吗,是我们一起干的,你快给我吧。”
真想给脸揪疼,奈何手又沾了土,沈时序猛地扭头,训道,“拿什么拿,这么多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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