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人就该死。”


    “不是吗?”嗬嗬喘着粗气,武海洋大笑,仿佛终于在他乏善可陈的人生里,当了回反击命运的英雄。


    贺临风忽然收敛所有表情。


    好像刚刚种种只是张粉墨登场的画皮,他重新坐回颜秋玉身边,眉毛下压,竟衬得那双天生含笑的眼也多了几分冷峻味道。


    颜秋玉:“纸袋里的东西……”


    “想知道?”表现欲爆棚,武海洋破罐子破摔,故意抢话,“你求我啊。”


    他几乎有些面目可憎。


    浮于表相的憨直被骨血里堆积的怨愤浸透,生出错位扭曲的丑陋。


    颜秋玉平静:“看来你没见过。”


    经过一天一夜轮班倒的打捞,裹满淤泥的物证终于被冲刷干净,送到她手中。


    “绝版球鞋,43码,退役名将哈里的亲笔签名,”线索一条条罗列,颜秋玉提醒,“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出租屋里就挂着他的海报。”


    武海洋的得意戛然而止。


    死死盯着颜秋玉手中的透明袋,他像是要把它盯出个窟窿。


    “球鞋原本的主人叫边绍,席雪和他协商了两个月,中间被放过几次鸽子,才用高价买下它。”


    “十七号,正是约定好的交易日期。”


    “所以席雪匆匆上了一辆停在江大门口的车。”


    “不可能!”脖颈爆出青筋,武海洋嚷道,“他们都说了,那是简青的车!席雪肯定是因为简青才上的车!”


    “对,他们都说了……”试图用一遍遍的重复来肯定自己的猜测,武海洋喃喃。


    “他们?谁?江大论坛里的匿名校友?还是网上根本不认识席雪的营销号?”犀利到近乎残忍,贺临风直指本相,“明明是你自己,武海洋,是你自己的疑心和自卑在作祟,怨不了其他。”


    没有简青,也会有张青王青李青,掩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脓疮,总会在某个毫无预兆的时刻彻底烂掉。


    可能是因为一句话,也可能是因为一个眼神,敏感的神经被触碰,砰地,将自己和周围人炸得血肉模糊。


    “她骗我!”音量越来越弱,武海洋道,“她先骗我的……”


    “蹲在树林里的时候,我给她发过信息,好多条。”


    “她却隔了好久、好久、好久才回复。”


    久到他手脚冰凉,久到他骨头都被冷风吹透,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除了那点子皮肉交易又能干什么。


    颜秋玉:“如果你是指工作群里的照片,席雪确实在云顶小区有一份兼职,英语家教,雇主是李女士。”


    “因为李女士即将出国和儿女团聚,十七号是两人约定好的最后一堂课,当晚,席雪本该在五点结束工作,但李女士突发高血压,头晕心悸,席雪主动留下照顾,直至确认李女士无碍才离开。”


    “当时是夜里十点半,她一定要回学校的理由,或许你应该知道。”


    “……花,”目光空洞地集中于一点,武海洋答,“我们约好了十八号早晨在北门见面,纪念日,我会给她带一大束花。”


    颜秋玉垂眸。


    包里装着防狼喷雾,也懂得打车时共享定位,换做任何一个陌生男性,席雪都不会在深夜的湖边停下,后背朝着对方。


    偏偏是武海洋。


    她满心信赖的男朋友。


    席雪不会游泳,她应该向武海洋求救过,挣扎着,恐惧着,睁圆双眼,却只看到凶手仓皇逃窜的冷漠。


    也许直到死前的最后一秒,被水呛灌窒息的女孩都没能想通,在这普普通通的一天里,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


    案件告破,剩下的便是些收尾工作。


    凶手伏法,证据链也吻合,一杯热水放在手边,松晓彤边整理脉络边写总结,突然想到汪来发在工作群里的话:“唉。”


    “谣言猛于虎。”


    “小小年纪,天天垂头丧气的干啥?进了咱们重案组,多离谱的事都能遇到,以后这场面还多着呢,”刚巧拎着外卖进门,周山把袋子往松晓彤桌上一搁,“来,喝奶茶,全糖,随便挑。”


    “怎么样?你汪哥我还是有点水平吧,透过现象看本质,哲学着呢,”顶着乱翘的鸡窝摇头晃脑,汪来伸长胳膊,“新品点了没?我想喝带奶盖那个。”


    周山立刻嫌弃地扒拉开:“去去去,说了让晓彤先挑,而且那话是你造的吗?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啊。”


    汪来果断呼叫帮手:“贺临风!贺狐狸!贺哥!你看他欺负我!”


    被呼叫的本尊却八风不动,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


    “忙什么呢?”贼兮兮探过身子,汪来一把勾住贺临风肩膀,“于秀眉?你查她干嘛?”


    “先前我就奇怪,既然已经知道席雪的男朋友是武海洋,何必把我和晓彤蒙在鼓里接着审人,原来贺顾问另有隐情。”


    “啥隐情?”颜队被局里叫去开会,周山把最后一杯连带着保温袋搁在对方桌上,“其实我现在最担心武海洋。”


    “他可千万别和贾翔宇一样……”


    “呸呸呸!武海洋又没和简青起直接冲突,少乌鸦嘴,”猛地一激灵,汪来转头,“贺临风!你忽然勤快,应该跟简青没关系吧?”


    没关系吧没关系吧?


    他可不想亲手把兄弟抓进监狱唱铁窗泪。


    贺临风认真地想了想:“……应该有?”毕竟对方是袖扣失窃案的苦主,自己是负责查清真相的警探。


    汪来登时面如土灰。


    简青很好,但是那种好过头了的好,普通人无福消受,反而会惹来麻烦。


    “明天我带你去庙里拜拜吧,”心惊胆战,他去摸贺临风额头,“没发烧啊,之前也没见你谈过恋爱。”


    难道新手总是沦陷比较快?


    而且,“简青他喜欢男人吗?”自己的好兄弟又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上个胡乱献殷勤的贾翔宇被揍得多惨呢。


    说曹操曹操到,下一秒,重案组的座机便响起来。


    距离最近的松晓彤眼疾手快:“您好,重案组办公室。”


    接着无声冲众人做了个口型——


    简青。


    “……嗯,他在,”没等汪来连椅子带人把好兄弟推离危险区,松晓彤就把话筒递过来,“找贺顾问。”


    贺临风挑眉。


    简青主动找他?堪比天上下红雨的稀奇。


    原本他打算起身去接,周山却势如疾风地按下免提。


    “是我。”顶着重案组一众殷切注视,贺临风无奈开口。


    “嗯,”嗓音清冷且毫无波澜,对面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先前你告诉我,一名叫于秀眉的女生偷了袖扣。”


    指尖绕着奶茶的袋子打圈,贺临风微微眯起眼睛。


    他很确定,自己当时没用过这种容易被抓把柄的词。


    缺少关键证据导致嫌犯反咬警察诬陷,他也是熟读各种业内“前车之鉴”的人。


    但贺临风依旧顺着青年的话继续:“对。”


    “怎么了?”


    叮。


    似是玻璃碰撞的响动,伴着青年言简意赅的回答:“没事。”


    “挂了。”


    嘟嘟——


    一阵忙音。


    松晓彤谨慎打量了下贺临风的表情:“……刚刚,好像是酒杯……”


    “酒杯!简青和谁约会呢?”前一秒还嚷着带兄弟去拜庙,后一秒汪来又替兄弟抱不平,“天都黑了,实在肚子饿,来咱重案组也能吃啊。”


    “正好颜队有顿饭没兑现。”


    雨下起来。


    临街处铺满大面积落地窗的餐厅里却温暖如春,小提琴拉出婉转悠扬的曲调,于秀眉扶稳差点被自己撞翻的酒杯,紧张道歉:“对不起。”


    ——其实她是故意的。


    从警局回去后,于秀眉琢磨了很久,怎么想都只有“贺临风是穿书者”这一个可能。


    否则对方怎么能提前出场,提前抓住武海洋,狠狠在主角面前刷了波存在感。


    既然如此,她当然也要小小地示威下,让对方着急着急。


    “我没有偷袖扣,”借着餐布遮掩,悄悄在自己腿上拧了把,于秀眉倏地红了眼圈,暗想这可是当年火过好一阵儿的小白花演技,“贺警官他为什么要……”


    “我知道是你。”


    瞳仁黑得有些骇人,坐在对面的青年望过来:“所以,我没有追究。”


    于秀眉的cpu瞬间过载:【什么意思?他知道?!系统,你不是说我进休息室的时候周围没人吗?】


    系统也懵,但又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真漏掉什么:它的视角必须跟随宿主,哪怕能三百六十度环绕,亦常常受限。


    出于维护系统威严的考虑,它选择直接开启下一话题:【这重要吗?重要的是简青对你够特别。】


    【看来找个年少时和主角见过的壳子果然有必要,回忆加持,你得把握住才行。】


    于秀眉:【你确定?好感值明明……】


    【1!】突兀地,系统尖叫,【动了它动了!快继续!】


    “但我讨厌撒谎的人。”


    吧唧。


    来之不易的1又落了回去。


    系统无比心痛地盯住那枚零蛋:【啊啊啊!我也讨厌他!快补救快补救,有了好感就能换奖励!】


    “……对不起,”急中生智,于秀眉火速改口,“其实我只是太关注你,想看看你那天穿什么衣服,回过神来的时候,袖扣就已经在手上。”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


    开启录音的手机敬职敬业躺在兜里,简青看向路边被浇到歪歪扭扭的野花,想象着真正聪明倔强的于秀眉,重新把那点好感提了回去。


    二十分钟后。


    北江市局。


    纯黑雨伞被礼貌立于门边,西装青年携着满身寒气,屈指叩桌,唤醒电脑后昏昏欲睡的接待小哥:“您好。”


    “我要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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