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江逝秋回来时,天色已经彻底地暗下来。
昏黄的灯光从窗口泄出,隐约能看到窗边的人影,如一道优美的剪影,等候夜归的人。
季鱼坐在灯下看书,若有所觉地抬头,正好看到一袭红衣的男人进门。
她婉然而笑,将手里的书放下,“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江逝秋走过去,给她一个拥抱,黏黏糊糊地蹭着她。
闻到他身上的脂粉味儿,季鱼目光微闪,问道:“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江逝秋如实道:“先前去了一个叫怡然院的地方,不过我只是坐一会儿就走,那里的脂粉味儿太浓,不小心沾了一些在衣服上,是不是呛到娘子你了?”
他嗅闻她身上的气息,清雅淡然,有淡淡的花香,满足地说:“还是娘子你身上的味道闻着舒服。”
季鱼推了推他,让他去洗澡,“确实比较呛人。”
“娘子和我一起去洗。”江逝秋勾着她的手指头,眼尾微红,一双眼睛流转着妖诡的气息,无不蛊惑着她。
可惜现在的季少主已不是刚与他成亲时的青涩,非常坚定地拒绝他。
江逝秋满脸遗憾,退而求其次,“那你陪我。”
季鱼:“……好吧。”
沐浴都要人陪着,这人其实是个没长大的小鬼吧?那她就罪过了。
“为夫是不是小鬼,娘子不是最清楚吗?”江逝秋理所当然地说,甚至还问她,“娘子要不要看一下证明?”
眼看他要扯腰带,季鱼面无表情地将他推进浴房。
不管白天黑夜,国师府里都很安静,加上季鱼不喜欢不熟悉的人伺候,是以没让丫鬟留下,有些事只好自己亲力亲为。
她给他找了干净的衣服,放到架子上。
等他洗漱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季鱼拿一条柔软干净的巾帕给他擦拭头发。
江逝秋坐在绣墎上,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只好委屈地曲起,说不出的风流洒然。宽大的寝衣襟口微敞,露出线条明晰的锁骨,以及半截结实精壮的胸膛。
灯光下的男人就像乘着夜色而来的妖精,随意地坐在那里,令人口干舌躁。
季鱼只是瞄了一眼,飞快移开目光,问道:“你怎么突然去怡然院?”
虽然第一次听说这名字,只要想到他身上沾到的脂粉气,便明白是什么地方。
“是秦渡带我去的。”江逝秋很不厚道地将人拱出来。
季鱼仍是不依不饶,“他带你去做什么?”
他没说话,沉默得很可疑。
“怎么,不能说?”季鱼心平气和地问,绞着他头发的力道有些重。
不知为何,江逝秋不太敢动,就算头皮被她扯得有些紧,也是小心翼翼的,仿佛在外面做错了事的丈夫,回来面对妻子的三堂会审。
“没有不能说。”他讨好地拉着她的手,含情脉脉地表忠心,“只要娘子想,都没有不能说的。”
季鱼站在他身后给他擦头发,他扭身回来,仰头看她。
乌发披散,朱唇艳艳,瑰丽无双的容色,只怕这世间最貌美的妖精在他面前,都要失色几分。
夜色放大了他身上特有的妖诡艳糜气息,像是某些话本里半夜三更潜入闺阁中的妖物,幻化成绝色美男子,诱拐天真无知的少女,与其共赴巫山云雨。
明知道是妖物,仍是让人心甘情愿沦陷。
季鱼呼吸微滞,很快就恢复正常,似笑非笑地看他,手腕一转,将自己的手抽走。
她将巾帕扔给他,让他自己去擦头发,转身进了内室。
江逝秋也不管头发还没干,赶紧追进去,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娘子长娘子短地叫着,好生可怜。
明明那般高大貌美的男人,此时却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媳妇。
季鱼被他叫得很无奈,说道:“你能不能少叫两句。”
“娘子,为何?”
“因为我听着烦。”
“……”
见他一脸震惊,震惊过后委屈不已,像是被伤透了心,季鱼十分无语,最后还是硬着心肠没理他,上床歇息。
被他这么一闹,时间不早,到了她歇息的时间。
躺下不久,季鱼听到床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帷帐被人掀开,一具滚烫的身躯钻进被窝里,贴了过来。
“你的头发还没干。”季鱼提醒他。
刚才她只擦了大半,没有完全擦干净。
“干了干了。”江逝秋拉着她的手,“不信娘子你摸一摸。”
季鱼伸手摸了一下,发现确实已经干了,如丝绸般顺滑,略一想就知道他以前是故意的,故意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让她帮他擦。
“你的头发干得挺快的啊。”她哼笑一声,“怎么以往都要擦那么久?”
江逝秋:“……”那不是想让娘子帮他擦头发嘛。
江逝秋低头认错:“都是我的错,以后不会再累着娘子。”
季鱼不置可否,推了推他,“天气热,你全身都热烘烘的,别靠我太近。”
这话他可不爱听,“娘子,你明明也喜欢的。”
虽然这天气确实闷热,但因她身体不好,体内阴气重,就算是炎热的夏夜,她也会本能地寻找热源,最爱挨着他睡。
江逝秋也特别喜欢这点,娘子不赶他。
季鱼顿了下,“现在不喜欢了。”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骗人的,江逝秋不免有些慌:“娘子,你在生气吗?”
季鱼轻描淡写,“没有啊,我生什么气?”
还说没生气,都不笑了,也不甜了,她越是轻描淡写,越可怕啊。
江大人犹豫片刻,最后老实交待,“娘子,其实我是被秦渡骗过去的,我不知道那地方是不正经的男人去的,要是知道,我一定不去。”
他可是有媳妇的正经男人,怎么会去?
不正经的男人?
季鱼差点笑出声,不过她忍住了,好奇地问:“他怎么骗你去?”
半晌没听到他的声音,她略略支起上半身看他,发现他面上有心虚之色,便知道有问题。
要不然,秦渡怎么能骗他去那种地方?
她突然问:“江逝秋,云京是不是很热闹?”
江逝秋点头:“是挺热闹的。”他心里琢磨着,难道娘子想出去逛逛?
也对,虽然国师府以客人待之,无人敢委屈她,可是她也是被变相地软禁在国师府,到底不自由。
季鱼皮笑肉不笑,“是不是云京的热闹迷了你的眼?”
江逝秋紧张地反驳:“完全没有的事,我都没怎么注意,哪知道它哪里热闹?我的眼睛也没被迷住,这世间除了娘子你,没人能迷住我的眼。”
他马上表忠心,怕她误会。
季鱼只是瞅着他,不说话。
江逝秋实在受不住,只得如实招来。
其实事情很简单,大概是这两日镇妖司的人被江大人折腾得苦不堪言,都觉得是不是他和季少主闹什么矛盾,否则火气为何那么大?
江逝秋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会明确告诉他们,因为他不能陪着他家娘子,要过来干活,没哪个男人会高兴,火气自然也大。
更让他火气旺的是,这些下属一个两个都干不好活,要他来干。
不将这些没用的下属丢喂妖物都算他脾气好。
担心明天江大人仍是这副狗脾气,于是众人商量后,决定带江大人去见见世面,让他学一学怎么哄女人,赶紧和季少主和好,别再折腾他们。
至于为何带他去怡然院,当然是因为怡然院里有一个貌美如花的花魁非常擅长哄人,甚至能教一些在情爱中失意的男人怎么哄心上人。
是以不少失意男人慕名而来,最后高高兴兴离开。
据说他们回去后,都将家里的妻子或者心上人哄得开开心心的。
江逝秋哪里知道人间的花样那么多,就这么被秦渡骗过去。
当时他也是想学一学人间男人是怎么哄媳妇的,哪晓得地方不对,最后将不靠谱的秦渡几人打了一顿便走了。
说完,他恨不得发誓自证,“娘子,我真没做什么。”
季鱼嗯一声,说道:“下次你再去的话,记得叫我。”
江逝秋呆了呆,迟疑地问:“叫你做甚?你也要去?”
“是啊!”季鱼笑眯眯的,“我也想找个漂亮的姐姐谈谈心,学一学怎么哄人,开心吗?”
江逝秋警铃大作,将人往怀里一揣:“娘子,咱们不学这个,我不需要。”
他很担心,听说那花魁很会哄人,万一娘子被哄走了咋办?
季鱼听得好笑,到底没再纠结这话题,先前难得看他紧张,有些想逗他罢了。
她将脸搁在他怀里,说道:“今天国师来找我了。”
江逝秋搂着怀里香香软
软的姑娘,有些心不在焉,“他找你做什么?”
“他问我,你是谁。”
“他说,几个月前,天边出现一颗晦星,人间将有大灾。”
“妖鬼早已经降临人间。”
…………
等她说完,室内静悄悄的。
季鱼看不到他的脸,不知他现在是什么神色,那拥着她的怀抱仍是那般温暖,像火炉一般,将她冰冷的身体烘得暖乎乎的。
好半晌,江逝秋说:“娘子,别理他。”
他浑然没将国师放在眼里,纵使国师是除了季家人外,是唯一察觉到他身份有异之人。
但这并不足以让国师窥探到他的来历,纵使有所察觉也不能做什么。
其实国师今日过来,更多的是试探。
季鱼明白这点,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她问道:“江逝秋,你会消失吗?”
“不会!”他肯定地道,“我为你而来,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季鱼抿起的唇角微微勾起,将脸又往他怀里蹭了蹭,终于安心几分。
其实国师的话,她也听进一些,正是如此,她无法像以往那般镇定,某些猜测让她难以安心。
只是……
她伸手拥紧了他。
“娘子,别怕。”江逝秋以为她害怕,“国师尚不足以看穿我的身份。”
季鱼没有说话,靠在他怀里,在那似沉香又似香火的气息中,慢慢地睡去。
**
大概是被季鱼三堂会审过一次,接下来的几日,江逝秋都是早早回来,非常小心地不让外面乱七八糟的味道沾到自己身上。
季鱼看得好笑,没说什么。
镇妖司的那群下属们被折腾得很惨,听说去上衙时,都是肿着张脸去的,引来不少人侧目。
总算等到江朝山回来,江逝秋将镇妖司丢给他,安心窝在国师府陪媳妇。
这其间,没有人不识趣地来国师府,自然也没人打扰季鱼的清净。
转眼便到七月初七。
七夕乞巧节,也是年轻男女相会的日子。
江逝秋听说人间的七夕节后,兴致勃勃地说:“娘子,听说七夕节有灯会呢,咱们也去看看吧。”
难得见他如此高兴,季鱼笑着应下。
得知他们要出门,伺候的丫鬟迟疑,最后还是通知国师身边伺候的童子,让他们告诉国师这事。
很快,童子传达国师之意,说不用管。
在世人眼里,季鱼是妖鬼的容器,本应该被囚禁在国师府里,不得轻易离开。
不过,国师其实从未开口说过她不能离开国师府。
只是季鱼嫌麻烦,宁愿窝在国师府里过清净日子。
丫鬟给季鱼换上云京的贵女穿的青罗纱裙,层层叠叠的轻纱,像夏日盛放的青莲。
她们还为季鱼编发,编了漂亮的小辫子盘起,在上面系上珍珠。
珠光与她莹白的脸庞相辉映,柔净又美好,像坠落凡尘的小仙女。
看到难得盛装打扮的季鱼时,江逝秋呆了呆,眼尾染上一抹艳红,瑰丽的色泽,更显妖冶。
季鱼用手中的白纱团扇挡住他的脸,提醒道:“你的眼睛……”
他顺势揽着她的腰,将脸埋在她颈窝间,声音甜腻得像含着蜜糖,“娘子,你真好看,为夫有些克制不住。”
克制不住被她吸引,被她引诱,为她堕落。
季鱼:“……忍着!”
她轻咳一声,有种久违的羞耻感。
季鱼又感觉到那种黏腻的、厚重的和绞扯不断的占有,几乎令人窒息。
她深吸口气,若是第一次时,或许她会忌惮,会躲避这些。
随着他的本性渐渐暴露,属于某种强大恐怖主宰的气息侵蚀她的身体和意识,或许会让人本能地想要对抗、驱逐。
只是现在,她愿意为此忍耐它,接受它。
季鱼微微偏首,看向搂着她的男人,对上那双如鬼魅般的眼,眼尾的妖纹赤红妖异,无不昭示着他非人的身份,难以抑制地怦然心动。
宛若上天最完美的艺术,妖诡得惊心动魄。
“走吧。”季鱼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
他的目光与她的胶在一起,倾身在她难得涂了口脂的唇边吻了吻,呢喃道:“娘子真好看,是我的……我不想让他们看到娘子……”
第42章
两人出门时,外面的天色刚刚擦黑。
马车从国师府驶出,虽然车身上没有任何标识,然而当它从国师府驶出的那一刻,引来四面八方的注目。
接着,各种消息在云京传递,暗潮涌动。
马车驶离国师府,穿过朱雀大街,一路朝前而去。
周围渐渐热闹起来,属于民间的喧嚣穿过大道小巷,街道两边的屋檐下挂着红灯笼,远远望去,还能看到悬挂在高处的灯笼,以及远处夺目的灯楼,如夜幕中的明珠,熠熠生辉。
季鱼掀开车帘,入目满城灯火辉煌,孤月悬空,光芒倒映在她的眸里。
“真好看啊。”她赞叹道。
江逝秋望着她,点头道:“确实好看。”
也不知道是外面的夜景好看还是人好看。
马车在街口前停下。
两人刚下车,便听到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季鱼抬头看了看,发现是绯衣陌刀的镇妖使,和为首的骑士视线对了个正着,便见那骑士调转马头朝这边而来。
“江大人,季少主!”
马背上的骑士翻身下马,朝他们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娃娃脸看着很讨喜。
季鱼礼貌地颔首:“秦大人,许久不见。”
“是挺久的。”秦渡说道,瞅了瞅她,发现季鱼的气色更好了,不禁怀疑是不是国师府很会养人。
江逝秋看到这些镇妖使就烦,冷冷地问:“你们要做什么?”
秦渡头皮一紧,赶紧道:“我们在巡逻,离中元节越来越近了,只怕会有妖邪作乱。”
闻言,江逝秋道:“去罢。”
镇妖使们:“……”行了,他们已经能从江大人的话里听出满满的嫌弃,这是在赶人呢。
知道江大人嫌弃他们,镇妖使们也不多留,省得招了他的眼,又被他折腾。
自从在江大人手下干了几天的活,被他嫌弃得一无是处伊始,连带着他们都不自信起来,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没用?
幸好,江朝山归来,回到曾经熟悉的上峰手下干活后,发现原来他们还是很能干的,只是因为江大人的要求太高。
江大人自己是个厉害的,做事以自己为标准,觉得人人都应该像他这般。
这谁顶得住啊?
季鱼目送他们慌忙离开的背影,忍不住笑道:“其实镇妖使挺能干的。”
这是朝廷精心培养出来的除妖师,目的也是为了制衡四大家族和除妖盟等民间势力,将他们放出去都是一个顶俩,没人敢说他们没用。
也只有江逝秋能这么嫌弃。
江逝秋哼一声,“只要他们别没事来找我,就挺能干的。”
街上的行人很多,都是年轻人,有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的年轻人,也有成双成对的小情侣,以及郎情妾意的小夫妻。
季鱼和江逝秋就像汇入人海中的一对年轻夫妻,与周围的人并无不同。
两人出色的容貌引来不少回头率,江逝秋握着她的手,大大方方地向世人秀恩爱,让世人知道他们是一对儿。
季鱼哪里看不出他的炫耀,只觉得好笑。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仍是纵容江大人的行为,淡然自若地与他携手并肩,穿过人流。
看到街上那些年轻姑娘手里拿着花灯,江逝秋也去买了一盏花灯,还是鲫鱼形状的花灯。
他深情款款地说:“娘子,这花灯好看,很像你。”
季鱼捧着花灯,鲫鱼造型做得很精致,忍不住瞅他,“因为我的名字?”
“是啊。”江大人大大方方地点头,“娘子你的名字和鲫鱼一样,挺可爱的,和这盏花灯一样。”
季鱼无言以对。
名字是长辈取的,她也没办法,鲫鱼就鲫鱼吧。
“其实鲫鱼挺好吃的。”江大人又道,“不管是清蒸的、红烧的,还是水煮的,都极为美味。”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也不知道他想吃的是哪条鱼。
季鱼当作没看到。
逛了会儿,见她有些累了,江逝秋带她去酒楼歇息。
今日是七夕,出行的人多,酒楼的包厢都是提前定的,特别是那些有名的酒楼,连大堂都没位置。
不过这难不倒江大人。
他叫来一名巡逻的镇妖使,让他去弄个酒楼包厢给他们歇息。
镇妖使果然很能干,不过一刻钟,对方就搞定了。
当两人走进酒楼时,引来不少注目。
不管是酒楼的大堂还是楼上包厢,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随之而来。
季鱼扫了一眼,只见那些人像是受到什么惊吓,飞快地收回目光,连包厢里的视线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见状,她心里有些明悟,看来这云京里知道她是妖鬼容器的人不少。
江逝秋更是不在意,只要不舞到他面前,他还是很好说话的。
两人到楼上的一间包厢歇息,店小二送来茶水点心,小心翼翼地退出去。
季鱼站在窗前,外面是热闹的街道,迤逦的灯火,夜色中静静流淌的内城河,河上有不少画舫。
江逝秋见她盯着内城河的方向,说道:“娘子,想去游画舫吗?”
季鱼道:“挺有趣的。”
闻言,江逝秋又叫来一名镇妖使,让他去安排。
绯衣陌刀的镇妖使实在太醒目,酒楼里的人看着镇妖使进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们倒不是害怕镇妖使,虽说这些镇妖使手腕铁血,谁都不给面子,只要不犯到他们手里,其实也不需要怕什么。
他们怕的是包厢里的两位。
一个是凶名赫赫的镇妖司指挥使,这位可是胆子大到敢住到国师府里的猛人,国师居然还没赶他。
一个是妖鬼选择的容器,指不定哪天妖鬼就降临,大开杀戒。
两个都不好惹。
偏偏他们居然还是夫妻,这就微妙了。
歇息会儿,季鱼和江逝秋离开酒楼,朝内城河而去。
随着他们离开,酒楼又恢复热闹,只是众人讨论的话题都是刚才那两人。
虽说季鱼来到京城后一直待在国师府里,极少露面,但关于她的消息早就传遍云京各个世家大族,更不用说有一个更加招摇的江逝秋在,认出他们其实挺简单的。
太子站在窗前,目送两人穿过热闹的街道,男美女俏,两人并肩而行,宽大的衣袖遮掩两人交握的手。
他们穿过人海,时不时相视一笑,有一种旁人无法插足的亲昵。
“殿下,陛下为何按住不提?”跟在太子身边的一名幕僚道,“若真让妖鬼降世……”
屋里还有其他人,皆望着太子。
太子笑了笑,温声道:“父皇自有主意,诸位不必担心。”
然而众人根本没听进去,哪能不担心?
那可是妖鬼啊!
随着他们翻阅的古藉越多,了解得越多,对妖鬼的恐惧也越甚,甚至不少人恐惧之下,选择派刺客去暗杀妖鬼的容器。
可惜都没能成功。
众人忧心忡忡,实在不明白皇帝为何不下旨斩杀妖鬼的容器,更不明白国师在做什么,为何迟迟不动手。
幕僚又道:“殿下,这天下想杀妖鬼容器之人不少,只怕他们等不及。”
太子目光微闪,叹了口气,“父皇自有他的用意,只希望那些人莫要惹怒妖鬼,否则……”
“这有什么?只要毁掉容器,妖鬼无法降临,就算生气也无济于事。”
这话得到不少人的赞同,都觉得杀了妖鬼的容器是最好的解决之法。
太子将这些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摇头道:“你们莫要忘记,这世间除了季少主外,还有一个容器。”
闻言,所有人顿住。
陈老太爷生辰那晚发生的事早就传遍,除了那些百姓,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除了季家少主外,陈青辙亦是妖鬼的容器,是尚云霄为让妖鬼能顺利降世而亲手制造出来的。
只是陈老太爷生辰那晚,陈青辙就消失不见,加上唯一知晓他去处的尚云霄已死,无人能找得到陈青辙,渐渐便忘记陈青辙的存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季鱼身上。
众人悚然而惊,总算反应过来,发现他们居然遗忘陈青辙的存在。
妖鬼的容器有两个,纵使杀了季鱼,还有陈青辙。
“……诸位的担心孤知道,父皇也知道,只是杀了季少主并不能解决问题,还须得找出陈青辙。”
听到太子这话,众人心中微动,如何听不出太子的意思。
陛下不杀季少主,还让她入国师府,名义上是作客,实则是监禁,目的不是护着她,而是想用她引出陈青辙。
原来如此!
**
来到河边,一艘画舫停在那里。
有镇
妖使守在岸边,看到他们,立即迎上来,恭敬地说:“江大人,季少主,船已经准备好了。”
江逝秋很是满意,带着季鱼登上画舫。
画舫上伺候的人不多,江逝秋不喜不相干的人在,是以镇妖使没安排太多伺候的人。
船舱里已经备好茶水点心,角落里的博山炉青烟袅袅,暗香浮动。
江逝秋拿起桌上玲珑的白玉壶,给她倒了一杯果酒,说道:“娘子,这是桃子酿的果酒,今年咱们是赶不回去吃季府里的桃子,喝点桃子酒也不错。”他端起酒杯,“不过我保证,明年娘子你一定能吃到。”
季鱼失笑,接过酒杯抿一口。
入口味道绵甜,带着桃子的清香,很是好喝,忍不住又多喝几口。
一杯桃子酒下肚,季鱼的脸蛋染上红霞,一只手撑在案桌上,歪着脑袋看身边的男子。
今日出行游玩,他没有穿镇妖司指挥使的正服,而是一套大红色常服,襟口袖摆皆绣有黑色兽纹,黑与红交织,说不出的雍容矜贵。
此时他曲着长腿坐在那里,闲适慵懒,仿佛一只蛰伏的凶兽,既美丽又危险。
“娘子,你看什么?”江逝秋问,见她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既欢喜又羞涩。
季鱼朝他笑,说道:“你好看。”
江大人心花怒放,这话他爱听,欣喜地说:“娘子再说多点,我爱听。”
季鱼笑盈盈的,“江逝秋,你真好看!”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妖邪,没有哪个精怪化形后能有你好看,连桃花妖、牡丹妖都不能。”
江逝秋原本很高兴的,听她将自己和那些花妖相提并论,他又不高兴了。
“娘子,我不是妖精,也不是精怪。”他提醒道。
季鱼趴在案上,一双含着星光的水眸望着他,问道:“那你是什么?”
难得看到她这副样子,娇憨迷糊,有别于平时的淡然清冷,江逝秋第一时间看呆了,喉结微微滚动,只觉得口干舌燥,身体躁动不安,属于妖邪的本性快要压抑不住。
偏偏某人毫无所觉,不知死活地朝他笑。
“是什么呀?”她催促地问。
江逝秋开口,“我是……”
船舱外,不知何时,河面升起袅袅雾气,大雾弥漫,将河面上所有的画舫船只都吞噬。
河水翻滚起来,画舫在水面晃动。
船舱里的季鱼身体一歪,差点滚出去,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揽入温暖的怀抱里。
她有些迷糊地看向窗外,已看不到两岸的灯光,只剩一片茫茫大雾。
“来了吗?”她喃喃地说。
江逝秋盯着她微微酡红的脸蛋,俯首凑近她,闻到淡淡的酒味,以及桃子的清香,还有她身上特有的气息。
“娘子,你醉了吗?”他有些惊讶。
只是一杯果酒,酒味极浅,也会醉的吗?
季鱼呆呆地看着窗外,整个人契合在他怀里,似乎没听到他说什么。
“娘子?”江逝秋将她的脸转过来。
季鱼拍开他的手,挣扎着要站起,怕她摔倒,江逝秋扶她起身,见她要往外走,只好扶着她,一边问:“娘子,你做什么?”
季鱼的眼睛仍盯着外面的大雾,嘴里说道:“我答应国师,会配合他,一起诛除妖鬼,还人间太平。”
江逝秋:“……”
第43章
大雾弥漫,再无人间喧嚣声,画舫似是进入一个异空间,天地之间,空茫一片。
河水剧烈晃动,水下似是有一只手在搅动着河水。
画舫在水面起伏不休。
季鱼来到甲板处,扶着栏杆,望着茫茫大雾,隐约能看到雾中翻滚不休的水,掀起一道又一道巨浪。
然而当巨浪被掀起时,世界却是无声无息的。
一切安静无声,看似静谧,只有那浓雾中偶尔乍现的凶煞血光让人知晓其中隐藏着凶险。
河水掀起的巨浪张牙舞爪地袭来,威胁着画舫上的人。
一股阴森邪恶的气息弥漫,朝着画舫碾压而来。
江逝秋望向画舫外的虚空,眼尾浮现赤红色的妖纹,满脸愠怒。
他好端端地和自家娘子在画舫喝酒,谈情说爱呢,突然跑出个妖邪作乱,如此大好时机硬生生被破坏尽殆,任谁都要生气。
未等他做什么,就见季鱼将手腕的金珠抛起。
金珠旋飞冲天,化作七束金色火焰,散发刺目的金光。
只听得一声“疾”,金焰以雷霆之势朝前,破开前方的大雾,甚至连那无声掀起的巨浪也被那金焰逼得后退。
巨浪一寸寸地退离,画舫的晃动也渐渐地平息下来。
当巨浪被彻底地镇压时,雾中发出一道尖啸,饱含不甘。
无声的寂静被打破,连带着大雾也被那金焰撕开一条口子。
“啊——”
那大雾之中,非人非鬼的惨叫声响起。
江逝秋偏首看向身边的人,只见她脸蛋上的酡红未消,眸如清泉,沁着水雾,仍是醉酒的状态,然而出手却凌厉非常。
原来醉得越厉害,打起来越凶吗?
赤红色的妖纹从眼尾蔓延,墨黑的眸子染上猩红,黑发暴长,委顿于地。
这一刻,他身上的妖邪气息再无遮掩。
他就这么安静地凝望她,眼里是压抑不住的妖邪本性,猩红的瞳孔倒映她的身影,吞噬、贪婪、占有……邪恶的欲念疯狂滋生,难以抑制。
季鱼浑然不觉,噬焰金珠悍然出击,劈开浓雾,击伤隐藏在雾中作乱的妖邪。
紧接着,她抽出手腕的红绳,红绳化作一条绳索,朝迷雾袭去。
咻咻咻数声,每一下都击在实处,那惨叫声越发凄厉,漫天的浓雾开始晃动。
琉璃瓶里的胖头鱼都惊呆了,一脑袋撞到瓶身上。
它一直以为,这个叫季鱼的除妖师是个体弱多病的废物,要不是有个来自幽冥的尊主为她撑腰,守着她寸步不离,只怕不知何时,早就被觊觎她阴鬼命的妖邪吞噬。
哪知道,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
听到浓雾中接二连二的惨嚎声,胖头鱼鳞片都炸起。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这就是体弱多病的人发飙时的状态吗?原来以往她不出手,只是因
为身体拖累了,并非真的是废物。
季鱼以红绳为器,绳索每一击从未落空,如狂风暴雨。
那惨叫声渐渐地变得衰弱,大雾开始不稳,隐隐有溃散的征兆。
眼看着大雾将要溃散,一艘阴森黑暗的骷髅大船破开大雾而来,同时一道怨恨的声音响起:“住手!”
季鱼不仅没住手,继续挥舞绳索,隐藏在大雾中作乱的妖邪被其一一贯穿。
胖头鱼努力瞪着泡泡眼,想看看是哪个倒霉鬼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跑到除妖师和尊主面前作乱。
很快,它发现原来是血河幽魂。
血河幽魂是血河中的一种妖物,可以掀起漫天迷雾,将所有的生灵卷入迷雾之中,成为它们的猎物。
一般人若是被卷入迷雾,很难找得到潜伏在迷雾中的血河幽魂,因为那雾与它们的身体融为一体。若是找不到作乱的血河幽魂,无法破开大雾,永远无法离开血河幽魂的领域,最后耗都会被它们耗死。
不过现在,显然没这个可能,因为血河幽魂倒霉催地遇到一个越打越兴奋的除妖师,刚见面就被吊打,现在已经气息奄奄,随时可能消亡。
季鱼终于抬头,看向对面的船。
看清楚那艘漆黑的骷髅船时,她眼里露出嫌弃之色,慢吞吞地说:“陈青辙,你果然是个废物,居然堕落至斯。”
骷髅船上的陈青辙涨红了脸。
任谁被个世人眼里的“废物”骂废物,都不会太高兴的。
他气道:“你说什么?谁是废物?”
季鱼手一抖,绳索重新化作一条红绳,缠回她腕间,白与红相间,衬得那皓腕纤细白晳,秀韵天成。
她歪了歪脑袋,好像很奇怪,“陈青辙,你居然没死?”
陈青辙冷笑一声,怨毒地说:“你都没死,我为何会死?”尔后想到什么,他面上露出几分愉悦,“不过,今天你可以去死了。”
他不怀好意地盯着画舫上的季鱼。
不过,当视线落到她身边一袭绯衣的男人时,他暗暗皱眉,本能防备。
季鱼不禁奇怪地看他。
陈青辙对她总是有一种本能的在意,会忍不住注意她的一言一行,正如此时。
他怒声问:“你看什么?”
“看你到底有多蠢。”季鱼如实道,“我以为你会躲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你,谁知你居然蠢得自己送上门。”
陈青辙神色一顿,奇异地没有生气,而是道:“你不必激我,今日死的只有你,我会给你留一具全尸,让你死得体面些。”
季鱼却不想听这些,直接动手。
七束金焰朝陈青辙而去。
陈青辙岿然不动,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血雾挡住那金焰,金焰悬在他面前二尺之处,再也无法更进一步。
季鱼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意外吗?”陈青辙心情大悦,难得心平气和地说,“季鱼,当年你没能杀死我,轮到我来杀你了。我说过,迟早有一天,我会报复回去的。”
季鱼打量他片刻,心里了然,“原来你选择与妖鬼为谋。”
陈青辙傲然道:“与妖鬼为谋又如何?这世间太过污浊,妖鬼降临,还人间太平,我亦能得到妖鬼赐予的无上力量,想杀谁就杀谁,何乐不为?”
面对那不加掩饰的恶意,季鱼神色未变,甚至还有闲心按住身边的男人。
江逝秋很委屈,将脸靠在她肩膀上,黏黏糊糊地说:“娘子,这小鬼很讨厌,杀了他吧。”
“不急。”季鱼说道,“他现在拥有妖鬼的力量,你别动手。”
江逝秋:“……”
季鱼按下他后,朝陈青辙道:“陈青辙,尚云霄死了,你知道吗?”
陈青辙的神色瞬间就冷下来,双眼染上猩红,额头浮现一只血红色的眼睛,脖颈、手腕等处有黑色的经络蔓延,邪恶之极。
某种阴邪罪恶的气息从他身上溢散。
这一刻,陈青辙终于不再隐藏,露出半妖半鬼的模样。
季鱼心里了然,果然已经不是人了啊。
也对,尚云霄筹谋多年,想必陈青辙早就不是人,应当是用了某些手段隐藏,如今他出现在这里,身上有属于妖鬼的气息,便知他选择了尚云霄给他安排的命运。
陈青辙怒极,头发狂乱飞舞,衣袂猎猎作响,额头上那血红色的眼睛怒睁,他厉声道:“季鱼,你果然恶毒之极,弑父杀弟,还有什么你不敢做的?!”
相比他的暴怒,季鱼总是过分淡然。
她说:“我没有父亲,也没有兄弟。”
这话成功地再次惹怒陈青辙,他发出一道啸声,以他为中心,血雾汹涌滚动,凶煞之极,呼啸而来。
季鱼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她没有动,像是感觉不到那血雾的可怕。
然而下一刻,那悬在半空中的金焰再次动了,这一次,轻易破开陈青辙面前的血雾,所过之处,凶煞的血雾被驱除。
季鱼抬手,手中的红绳再次作为绳索,朝陈青辙袭去。
大雾中有无数的妖邪暴起,然而不待它们靠近,便被一道可怖的力量碾压,嘭嘭嘭地爆炸,化作漫天血雾。
那根绳索也在须臾间捆住骷髅船上的陈青辙。
这一切发生太快,纵使陈青辙身怀妖鬼之力,反应仍是慢了半拍,被那红绳所化的绳索束缚,动弹不得。
纵使他有万般力量,在红绳缚身的刹那,所有的力量好像从身体里消失。
他怒吼出声。
季鱼眸中似乎有千万星辉,衣袂飘扬,素手一挥,骷髅船上的陈青辙高高飞起,狠狠地砸到画舫的甲板上。
血雾仍在涌动,却被金焰压制。
大雾中有无数潜伏的妖邪,未等它们形成规模,便被一道强大的力量碾压,只能在嘶嚎中爆炸、毁灭。
季鱼听到那无数妖邪临死前的嘶嚎声,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只见他朱唇如血,唇角勾起一抹笑,说不出的邪恶。
见她看过来,他还笑了笑,柔情蜜意地说:“娘子,我帮你。”
这时,因为潜伏在雾中的那些血河幽魂的死亡,大雾终于彻底溃散。
无尽的雾气消失,世界重新变得清晰,属于人间的喧嚣声响起,两岸的灯火破开黑暗而来。
翻涌的河面亦恢复平静,缓缓流淌-
“江大人,季少主,你们没事吧!”
前方飘来一条小船,秦渡等人站在小船上,焦急地看向新重出现在河面上的画舫。
刚才画舫突然消失,岸边巡逻的镇妖使察觉不对,纷纷出动搜寻。
未想过了一个时辰,它突然又出现了。
秦渡等人飞身而起,落到画舫上。
只是刚站定,他们就看到甲板上还有一个人,被一根红绳缚住,动弹不得。
当看清楚那人时,他们惊叫出声。
“陈青辙?!!”
镇妖使都认得陈青辙,他们去青羽陈家贺寿时,在陈老太爷身边见过他。
除此之外,因陈青辙作为妖鬼的另一个容器,他的画像早就传遍各地,所有除妖师都见过他的画像。
秦渡盯着陈青辙,看到他半妖半鬼的模样,心中微惊,忍不住说:“他居然真的来了?”
其实今晚,季鱼出现在这里,也是为了引出陈青辙。
可以说,这是季鱼与国师的合作。
季鱼靠着船栏,面色酡红。
她伸手将鬓边凌乱的碎发勾到耳后,声音有些清软,“是啊,我也没想到他这么蠢……”
这话引来陈青辙的怒视:“你说什么?”
季鱼道:“若是不蠢,怎会自投罗网?”她扯了扯唇角,“还是你以为,得了妖鬼的力量,便厉害到能在云京为所欲为?”
“为何不能?”
妖鬼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自从得到它的力量后,陈青辙几乎是无敌的。
季鱼说:“你连我一个废物都打不过,以为能打得过谁?”
陈青辙噎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他居然被季鱼这个废物打败了!
秦渡瞅着他气到快要爆炸的扭曲模样,面露同情之色。
不会吧?难道他真的以为季少主是废物?她能被妖鬼选为容器,肯定不是废物那么简单,虽然很少有人见过她动手,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是废物啊!
他们更倾向于,因为她的身体不好,懒得动手罢了。
陈青辙面色青红交错,咬了咬牙,恨声道:“季鱼,要不是他帮你……”
要不是她身边有那么一个厉害的男人,自己何至于失败?
他瞪向江逝秋,越发的觉得这人古怪之极,不似人间之人。
季鱼已不想听他再说废话,朝秦渡说:“这么蠢的家伙,活着也没什么意义,可以杀了他吗?”
秦渡冷汗直流,“季少主,这不好吧?”
“也对。”季鱼想到什么,点头道,“他也是妖鬼的容器,正好可以借他诛杀妖鬼。”
秦渡忙不迭地道:“正是如此,我们先将他送去给国师。”
怕季鱼真的会杀了陈青辙,他赶紧让镇妖使将陈青辙带走。
季鱼没阻止,依然懒洋洋靠在那里,望着两岸的灯火如织,河边有不少正在放花灯的年轻男女。
秦渡正要离开,回头看了她一眼,突然怔了怔。
他发现她的脸颊微红,像是……
没等他看清楚,便见他们指挥使已经将人搂住,直接抱入船舱里,小气地不给他们看一眼。
秦渡耸了耸肩,对此一点也不意外。
他是个心细如发的,回忆刚才的一幕,很快便了然。
原来是喝醉酒了啊。
怪不得呢,原来季少主喝醉酒后,会流露出真性情,居然是如此……-
岸上起了风。
季鱼趴在男人温暖的怀里,酒意未退,声音有些软绵,“江逝秋,等解决妖鬼之事,咱们就去玉浮崖吧。”
江逝秋低头,默默地看着她,问道:“你觉得妖鬼在何处?”
季鱼不语,像是睡着了。
“阿鱼。”他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其实我是……”
“江逝秋,我困了。”她突然说,“回去吧!”
江逝秋神色一顿,应了一声。
第44章
陈青辙被捉一事,很快就传到太子等人耳里。
太子身边还有不少幕僚及近臣,听闻这消息,都有些恍惚,觉得如此不真实。
“真捉了?”
“是谁捉到的?”
面对众人的询问,前来禀报的暗卫道:“是季少主亲自动的手。”
“季少主?”
一群人匪夷所思地看他,“你是不是看错了,应该是江大人动的手罢?”
大概是季家少主废物的名声太过响亮,纵使她作为妖鬼容器的身份暴露后,世人对她的看法也没多大变化,唯一忌惮的,只是她作为妖鬼的容器,哪天妖鬼降临,会大开杀戒。
反正只要妖鬼尚未降临,季家少主也不过是个体弱多病的废物罢了。
其实在季鱼被迎入云京时,朝中便有诸多声音,皆是请求陛下诛杀妖鬼容器。
这些人忌惮季鱼的身份,皆认为应在妖鬼未降临之前,先将其诛杀,以绝后患,以免等到妖鬼真的降世,就来不及了。
至于季鱼自己的意愿?是不是无辜?
也不是没有人提出,觉得并非季鱼自己想要成为妖鬼的容器,她只是倒霉地被妖鬼选中。而且妖鬼尚未降临,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甚至作为季家少主,斩妖除魔,多次保护百姓,免除他们被妖邪侵扰,亦是有功之人。
不应该在妖鬼未降临之前,轻率决定她的生死。
可惜这么想的人只是少数,大多数人都觉得应当提前诛杀,以除后患。
至于与季鱼结为夫妻的江逝秋,这位朝廷的镇妖司指挥使会不会阻止,众人并未放在心上。
就算江逝秋此人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面对偌大的朝廷,江逝秋也无能为力。
只是最后国师出面制止了,并说服皇帝,将妖鬼容器迎入国师府,由国师监管,并明言一旦其有异动,当即诛杀。
国师在大禹的地位特殊,皇帝最终采纳国师的提议。
这些日子,云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国师府。
若不是国师府不允许打扰,只怕有不少人会试图靠近国师府,接触妖鬼容器。
可惜,季鱼深居简出,未曾离开国师府半步,是以众人就算有诸多想法,也只能按捺下来。
七夕节这日,是季鱼来到云京后第一次离开国师府。
在她踏出国师府之时,云京就暗潮涌动。
然而江逝秋与她形影不离,纵使有什么想法,也要先引开江逝秋才好动手。
哪知道,未等暗地里的人动手,就出了这么一件事。
其他人对季鱼与国师的合作并不清楚,太子作为储君,略知一二,他自有主意,并让身边的人莫要轻举妄动。
经太子提点,他们知晓国师想用季鱼引出陈青辙,都觉得动手的应该是与她形影不离的江逝秋,届时由镇妖使配合江逝秋一起缉捕陈青辙。
哪知道最后动手的居然是季鱼,这也太出人
意料,直觉是件不可能的事
暗卫一板一眼地将内城河那边发生事一一道来。
众人满脸恍惚,以往固定的印象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季家少主惊世骇俗的战斗力。
谁说她是废物的?到底是谁?!
太子虽然意外,到底没有像幕僚和臣属那般不敢置信。
他又向暗卫询问了些事,得知陈青辙已被镇妖使押送去国师府后,便直接往国师府而去。
已经过了子时,距离天亮没多少时间,然而太子丝毫不觉得疲困,来到国师府,直往观星台而去。
直到天色将亮,太子终于走出观星台,转去客院那边,想要见季鱼一面。
只是等他来到客院时,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下,告知季少主生病了,不能见客。
“生病了?”太子难得面露愕然之色,“怎会生病?”
难道是先前和陈青辙一战受了伤?
“听说是昨夜七夕游船时,不堪吹了风,感染风寒。”
闻言,太子沉默了。
他与很多除妖师打过交道,知晓这些除妖师都是修行之人,身怀法力,甚至能寒暑不侵,素来只有受伤,从未有生病一说。
是以乍然听说季鱼生病,他居然没反应过来。
太子再次对“季少主体弱多病”这件事有了深刻的印象。
于是他也没再坚持要见季鱼,叮嘱国师府的人好生伺候,回去后,让人送了不少珍贵的药材过来。
太子的行事并未遮掩,很快云京所有人都得知季少主生病一事。
他们和太子一样,都是满脸茫然。
昨晚刚得知季少主强悍出手,将陈青辙缉捕时,已经打破世人对她废物的印象,心知她并非外界传闻的废物。
哪知今儿就听说她感染风寒病倒了。
这两种不相干的标签,居然都能集中在她身上,只能说一声离谱。
幸好,季鱼这风寒并不严重,喝了两天的药就痊愈了。
太子听闻她痊愈后,再次登门拜访。
季鱼和江逝秋在花厅里见他。
这次过来的只有太子,没有暗藏心思的内侍。
见两人进来,太子先看了看季鱼,没能从她苍白的脸色看出什么,只觉得和上次差不多,都是一副苍白瘦削的模样,体态纤弱,看着命不久矣。
太子心里有几分明悟。
或许被选为妖鬼的容器,也代表其寿元有限,一旦妖鬼降临,被妖鬼占据身体,作为季鱼的魂魄将会被妖鬼吞噬,不复存在,也算是死了。
彼此见过礼,三人坐下说话。
太子先是询问季鱼的身体,言辞切切,令人如沐春风。他虽是储君,却没有高高在上的倨傲,反而体恤他人,贤名在外,在民间拥有极好的名声。
季鱼淡淡地道:“已经好了,多谢太子殿下关心。”
太子继续道:“此次能顺利缉捕陈青辙,多亏季少主相助,若能将妖鬼
彻底诛除,季少主功不可没。”
季鱼没领他送来的高帽,而是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处置陈青辙?”
闻言,太子目光微闪。
他知道季鱼和陈青辙是血脉相连的姐弟,听说姐弟俩从小不和,甚至曾经季鱼差点杀死陈青辙,陈青辙对此极为怨恨,两人之间早无什么血脉亲情,只剩下你死我亡。
太子正色道:“陈青辙自甘堕落,已非正常人,他融合了妖鬼的力量,选择堕落为半妖半鬼,就算我等不杀他,一旦妖鬼选择他降临,他也难逃一死。”
季鱼静静地听着,最后哦了一声。
她的反应十分冷淡,太子见状,暗忖果然如传闻那般,姐弟俩无甚亲情。
太子又道:“其实孤今日前来,也是告知季少主一声,国师昨儿已经卜算出妖鬼降世之地,乃龙泉地宫。”
季鱼微微一愣,“龙泉地宫?”
太子嗯一声,沉声道:“孤曾听闻偃月山庄之事,前些日子方才从国师那儿得知,原来偃月山庄里作乱的妖邪,实则是尚云霄的布局之一。”
季鱼再次怔住,似乎没想到在偃月山庄布局的幕后凶手居然是尚云霄。
不过想到他连陈青辙都可以牺牲,倒也不奇怪。
想到偃月山庄的地下暗室与龙泉地宫相似的布局,季鱼目光冷然,“龙泉地宫的千年尸妖与尚云霄是否有关?”
“这……”太子面露迟疑之色,“孤也不知,或许国师知道罢,季少主若是想知这事,可以去问国师。”
他一副为难的模样。
季鱼定定地看他半晌,微微颔首,“多谢太子殿下告知。”
太子歉然道:“还有,我们要在中元前赶到龙泉地宫,时间不多,明儿便要出发。季少主的身子刚好,本不该舟车劳顿,只是时间不等人,还望季少主见谅。”
中元节是一年中阴气最盛之时,鬼门大开,幽冥的妖魔鬼怪将会大肆前往人间。
妖鬼肯定会选择这时机降临人间。
要解决妖鬼之祸,最好的办法不是诛除妖鬼的容器,而是一举消灭它。
不得不说,当国师提出诛杀妖鬼的建议时,实在是胆大之极,很多人都倒抽口气。
尔后想想,又觉得国师说得对。
就算杀了季鱼和陈青辙这两个妖鬼的容器,安知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容器。
如此不如趁妖鬼降临人间之际,力量最弱之时,将其斩杀。
这便是国师努力保住季鱼之故。
他选择与季鱼合作,而非是诛杀她。
有季鱼牵制陈青辙,再齐集人间所有力量,诛杀降临到陈青辙身上的妖鬼,还人间太平。
季鱼听罢,并无意见。
“殿下客气了。”她温声道,“诛杀妖鬼,还人间太平,是所有除妖师的责任,既然能一劳永逸,此事我等必会竭力配合。”
太子赞道:“季少主有守护苍生之志,季氏一族果然心怀苍生,不负人间。”
季鱼唇角微弯,再次谦逊几句。
太子没有在此多待,说完这事后,便起身离开。
离开时,他暗暗看了一眼站在季鱼身边的江逝秋,虽然他从始至终都未曾开口说话,却无人敢忽略他,本能地忌惮几分。
太子来之前,还担心江逝秋会不会发难,哪知道他全程都没有说话。
这是好事。
江逝秋的实力摆在那里,是大禹最强的除妖师,届时妖鬼降临,若有他出手,国师的计划说不定真的能成功-
送走太子,季鱼想了想,找来国师身边的一名童子,表明想见陈青辙。
陈青辙被送到国师府后,就被关押起来,至于关在什么地方,季鱼并不清楚。
这两天因为她生病,也没心思去理太多。
“这……”童子一脸为难之色,“季少主,没有国师的命令,我等无法带您去见他。”
季鱼点头道:“行,我去找国师。”
季鱼也不见外,直接找到国师,提出要见陈青辙。
国师没有拒绝,给了她一张通行的符牌。
关押陈青辙的地方是在国师府里一处神秘的暗狱,那里是密封的,整个屋子绘满金色的符纹,能感觉到符纹中蕴含的磅礴力量。
季鱼用符牌打开厚重的石门,看到坐在中央的陈青辙。
他的四肢被陨铁炼制而成的铁索锁住,室内的金色符纹对他有压制作用,让他看起来十分狼狈。
他垂首坐在那里,非常安静,像是已经接受自己阶下囚的命运。
直到发现季鱼到来,陈青辙面上的平静退去,瞬间变得激烈狂暴,厉喝道:“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季鱼,你别以为你逃得了,待妖鬼降世,我第一个杀了你!!”
季鱼很平淡地哦一声,“那我等着!”
她越是平静,陈青辙越是暴躁,嘴里骂骂咧咧的,没一句好话。
江逝秋不太高兴,撸着袖子就想打人,被季鱼拦下。
“算了,反正他都要死了,别脏自己的手。”
江逝秋与她四目相对,不情不愿地放下手,嘀咕道:“娘子,小孩子要多毒打,不然不像话。”
季鱼失笑,“有些人太蠢,打了也没用。”
“真有人能蠢成这般?”他一脸惊讶。
季鱼诚恳地说:“有的。”
陈青辙:“……”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蠢!啊啊啊!!好想杀人!
季鱼没在暗狱里多待,仿佛只是过来看陈青辙过得不好,她就开心了。
跟着他们过来的童子满脸迷惑,不知她到底过来做什么的,难道只是来奚落陈青辙,骂他蠢?
童子挠了挠头,不解地跟着他们离开暗狱-
得知他们明日要出发前往龙泉地宫,虽然有些突然,伺候的丫鬟仍是为他们收拾不少行李。
季鱼坐在窗边的榻上看书,对于明天前往龙泉地宫之事并无什么反应,仿佛明儿只是出门踏个青。
江逝秋更没什么反应,兴致勃勃地和她讨论会经过哪些地方,有什么风景,想和她一起游玩。
季鱼含笑看着他,见他居然还拿出舆图,眼里的笑意微深。
第45章
天色还未亮,城外便有早起的百姓等着进城。
这些百姓大多数是云京城外附近村镇之人,或是进城找些活计,或是去做生意,也有去探望亲戚的。
到了城门打开的时间,百姓们正欲准备排队进城,突然听到一阵纷沓的马蹄声。
众人下意识地往旁退了退。
很快,他们见到一群人骑马出城。
就着微微的天光,进城的百姓看到马背上那群绯衣陌刀的骑士,纷纷恍然。
原来是镇妖司的人马出城。
莫不是又哪里有妖邪作乱,让他们一大早就出动?
陌刀的寒光闪烁,不少百姓下意识低头,不敢直视。
虽然镇妖使的职责是诛杀妖邪、守护百姓安危,然而他们身上的煞气太重,手腕强势血腥,百姓本能地畏惧,但凡镇妖使出没之地,皆会主动避让,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靠近。
就在一群镇妖使骑马出城时,只见后面还有三辆马车。
前面的两辆马车华贵之极,系着玉石和銮铃,车身上有国师府的标志。最后一辆马车则被绘上金色符文,庄重的符纹在天光中流溢着非凡的力量,教人不敢直视。
三辆马车碾过官道,从城门驶出。
马车两侧皆有镇妖使随行,似是护持着三辆马车。
直到所有的人马出了城,那些百姓终于抬头,诧异地望着远去的人马,窃窃私语。
“那是国师府的车罢?马车里的人是不是国师?”
“出了什么事?”
“难道哪里有厉害的妖邪作乱,连镇妖使都无法解决,只能让国师过去?”
“有可能……”
…………
百姓小声地交流,直到守城的侍卫吆喝,他们赶紧噤声,满怀疑惑地进城,决定到城里打探一番。
**
天未亮,季鱼就被人叫起。
等到出发时,她实在熬不住,靠在江逝秋怀里补了一觉。
再次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马车在官道上飞驰,銮铃声阵阵,车里却无任何晃动,让她睡得十分安稳。
“娘子,你醒啦?”江逝秋含笑问,摸了摸她睡得红扑扑的脸蛋。
季鱼唔一声,刚醒来时,声音还有些沙哑,问道:“什么时候了?”
“巳时刚过,时间还早呢。”江逝秋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润喉,“要不要再睡会儿?”
季鱼摇头,喝过水后,人看着精神许多。
她挑开车帘往外看了看,他们走的是官道,官道两边是延绵的山脉。
外面的景色看着十分单调,季鱼只看一会儿便放下帘子。
到了午时,车队并未停下来歇息,继续赶路。
要赶在中元节前抵达龙泉地宫,行程非常紧凑,几乎是日夜兼程。
幸好此次出行的都是除妖师,除妖师身怀法力,就算数日不眠不休也无甚要紧,不必浪费时间中途歇息。
马车里有一张固定的桌子,江逝秋从桌子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食盒,将之打开。
食盒有好几层,不仅有点心,还有一些肉脯及小食,颇为丰富。
这是江逝秋特地让国师府的厨房准备的。
那些除妖师不用停下来歇息吃饭,他家娘子可不行,她的身子弱,脾胃也不好,要是不吃东西,身体会受不住。
“娘子,先委屈你,等晚上到驿站歇息,我给你做好吃的。”江逝秋说道,给她泡了一壶清茶就着点心。
季鱼朝他笑了笑,拿起一块牛乳菱粉香糕慢慢地吃。
吃了几口,觉得嗓子有些干,就见他将茶端过来,放到她唇前。
季鱼看他一眼,低头喝了口茶,温声道:“谢谢。”
“娘子,别和我说谢谢,太见外了。”江逝秋不高兴地道,见她唇边沾了些糕点碎屑,伸手为她拭去。
季鱼望着他凑近的脸,然后笑着点头,“我知道了。”
直到天色擦黑,终于抵达驿站。
季鱼刚从马车下来,便感觉到一道紧迫逼人的视线。
她转头,正好见到从绘着金色符纹的马车里出来的陈青辙。
他的四肢仍是被陨铁打造的铁索缚着,脸颊、脖子和手腕等地方都有青黑色的经络蔓延,额头处是一只紧闭的眼睛。
这是妖鬼的眼睛,虽然没有睁开,仍是让人忌惮不已。
负责看守他的镇妖使如临大敌,只要他稍有异动,便会直接动手。
季鱼没理他,和江逝秋一起走进驿站。
陈青辙阴沉地盯着她,额头的眼睛微微睁开一道血红的缝,身上的气息很不稳定。
守着他的镇妖使们已经握紧了陌刀。
秦渡看了陈青辙一眼,心知这“好弟弟”又被“姐姐”无视,只怕要发疯,正好国师和太子从另一辆马车下来,他走过去。
“国师,如此可行?不如让他在马车里待着。”
此次前往龙泉地宫,为了压制陈青辙身上的妖鬼的力量,国师特地在马车上也绘制了能压制妖鬼力量的金色符纹,并用陨铁炼造的铁索缚住他的四肢,禁锢妖鬼的力量。
秦渡觉得,将陈青辙关在马车里是最保险的。
国师神色从容,温声道:“没关系,让他到驿站歇息罢,不用担心。”
既然国师都这么说,秦渡只好作罢。
他亲自将陈青辙送到房里,安排人轮流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驿站给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和干净的水洗漱。
季鱼是个爱干净的,虽然一整天都坐在马车里,身上也没什么灰尘,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仍是先将自己清理一番。
洗漱完后,驿站的人也将膳食端过来。
膳食是驿站的厨娘做的。
驿站的条件不算好,准备的膳食看着十分粗糙,是大锅饭,味道不怎么好。
江逝秋见她没什么胃口,便去厨房给她做了一碗面,色香味俱全的面总算让她多吃一些。
太子从国师那里出来,听说江逝秋因为季少主吃不惯驿站的膳食,特地去厨房给她做饭时,不禁哑然。
“这江大人和季少主的感情可真好,江大人都愿意为季少主洗手作羹汤呢。”跟随太子的一名幕僚说,“如果这都不算爱,属下也不知道什么叫爱了。”
太子听得脸皮一抽,想让他不会说话就别乱说。
哪想江逝秋突然出现,太子和幕僚都吓了一跳。
特别是幕僚,头皮发麻,刚才的话不会被他听到了吧?难道他要杀人灭口?江大人应该没这么霸道吧?
正想着,听到江逝秋说:“说得挺好的,以后说多点。”
太子:“……”
幕僚:“……”
两人目送他离开,互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脸上的无语。
确认江逝秋不会再跑出来吓人,幕僚忍不住说:“没想到这位江大人居然还是个痴情种。”
瞧瞧刚才那话,这是巴不得人人都歌颂他和季少主的爱情呢。
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太子点头,谁说不是呢。
虽然与那两人接触不多,但每次见到他们时,都能感觉到他们之间令人无法插足的某种默契和情谊。特别是江逝秋,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对季少主那种狂热的爱意,疯狂而炙热,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一个人真能痴情如斯?
太子是一名理智而自持的储君,实在想不出来,无法体会江逝秋的心情。
秦渡听到主仆俩的话,脚步一转,凑过来说:“可不是,咱们江大人就是个痴情种,你们不知道他有多过分……”
作为下属,秦渡觉得自己最有话说。
早在巫山城时,他就受够了江大人那副不值钱的倒贴样,简直是男人之耻。
等太子两人听完关于“江逝秋是如何倒贴”等等行为,越发的匪夷所思。
这世间居然有如此恋爱脑?
真是让他们大开眼界。
“其实也没什么。”秦渡难得为江大人说句好话,“至少江大人的努力倒贴是有回报的,季少主没有嫌弃他。若是两情相悦的话,倒贴也不算太贱,如果只是他一头热,那才是最贱的。”
太子两人再次无言以对。
背地里,幕僚庆幸地说:“殿下,幸好国师主张留下季少主,与她合作,若陛下当日顶不住,下旨诛杀季少主,只怕……”
虽然他们并不清楚江逝秋的实力到底有多强,但他是镇妖司里最强的,也非常难缠。如果皇帝真的顺应那些朝臣之意诛杀季鱼,江逝秋肯定不会答应,届时会发生什么,还真难预料。
太子默默地点头,神色有些晦涩。
他自然赞成留下季鱼,与其合作,此举确实冒险,但比诛杀她更有利。
然而,朝堂上诸皇子相斗,他这
太子的地位看似稳固,实则虎视耽耽盯着他的位置的皇子不少,都想将他拉下来。
这次太子选择前往龙泉地宫,未尝没有富贵险中求的想法。
只要国师的计划成功,自己也算是立下大功,届时再无人能动摇他的太子之位。
如此,拉拢江逝秋非常有必要。
**
在驿站休息一晚,翌日天色还未亮时,众人便起了,继续出发。
又是一天连续不断的赶路,直到天色黑下来,不好再走,终于停下来歇息。
因为错过宿头,一行人在野外露宿。
对此众人都没什么意见,除妖师执行任务时,再恶劣的环境都待过,在野外露宿是经常的事。
虽然是在外,条件不怎么好,江逝秋仍是不想委屈季鱼,不仅给她做了饭,还陪她到附近的溪水边洗漱。
就算不能沐浴,也要将手脚仔仔细细洗一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
一群随便啃口干粮、在泥堆里打滚也不皱下眉头的镇妖使们:“……”
连素来讲究的太子也叹为观止。
陈青辙掀开车帘,看到这一幕,冷笑一声。
季鱼听到声音,转头看过来,然后笔直地朝他走过去。
见她居然不像以前那般无视自己,反而朝自己走来,陈青辙下意识往后躲,等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脸色黑得不行,恼羞成怒地瞪着她。
“你要干什么?”陈青辙厉声喝问,背贴着车壁。
虽然看着很凶狠,不过众人都能听出他话里蕴含的色厉内荏,有些惊讶。
陈青辙原来是惧怕季少主这姐姐的吗?
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江逝秋啧了一声,拉着季鱼光明正大地上了马车。
守在马车旁的镇妖使们纠结了下,决定不管了。
虽然秦渡一直叮嘱他们,不让任何人靠近马车,不过现下来的是他们镇妖司的指挥使,好像不包含在“任何人”之内。
何况,国师也没阻止。
上了马车,季鱼坐下来。
她的坐姿优雅、端庄,一颦一笑,皆符合世人对贵族女子的认知,格外赏心悦目。
陈青辙却觉得她从小就是这般,总爱装模作样。
“陈青辙。”季鱼声音冷淡,“你可知当年将尚家赶尽杀绝之人是谁?”
陈青辙一愣,似乎没想到她居然问这个。
不仅是他,守在马车旁的镇妖使们也是一脸意外。
不远处的马车里,与国师相对而坐的太子目光微闪。
陈青辙冷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季鱼不答,只是看着他,问道:“你知道多少?”
“知道一些。”陈青辙语气不太好,冷冷地道,“当年那些皇子争夺皇位,尚家成为他们的牺牲品,他们怕尚家报复,为此不惜赶尽杀绝……”
说到这里,他冷笑连连。
季鱼问:“后来呢?”
“后来……爹当然是借妖鬼之力,将那些害死尚家的人都杀了。”陈青辙畅快地大笑,“他们当年玩弄权势,仗着权势随意玩弄他人的性命,便做好被人报复的心理准备。只可惜狗皇帝有龙气护身,爹没能弄死他。”
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镇妖使们脸色微变,抽出陌刀指着他。
陈青辙浑不在意,那张爬满黑色经络的脸冰冷带煞,斜睨着他们,冷笑连连。
第46章
扎营的地方虽然不算是荒山野岭,也是人迹罕至之地,方圆几十里内都没什么城镇村落。
这样的地方,往往代表不安全。
不仅有来自山中的野兽,还有一些山精鬼魅之类的。
不过,此次前往龙泉地宫,镇妖司几乎倾巢出动。
一群镇妖使聚集在一起,就算是妖邪也要惧怕几分,没有不长眼睛的敢过来冒犯。
这一夜相安无事。
季鱼在马车里休息。
国师府的马车是特地制造的,足够宽敞,虽然没有床睡着舒服,倒也比直接睡地上要好一些。
早上醒来时,她的精神有些不好。
江逝秋拧起眉,“娘子,昨晚是不是又做梦了?”
两人同床共枕,她只要翻个身他都能知道,自然也知道昨晚她睡得并不安稳,中途醒了好几次。
季鱼揉了下眼睛,含糊地说:“没做梦,就是马车睡得不太舒服。”
江逝秋听罢,觉得还是得去驿站休息,不能再让这些人错过宿头。
因他这个念头,导致接下来众人都被折腾得够呛。
所有人都醒来后,营地里忙碌起来。
季鱼去附近的溪水边洗漱。
她坐在溪边一块铺着帕子的石矶上,掬起水洗脸,山间冰凉的水扑过脸庞,也让她精神一些。
江逝秋给她擦干净脸上的水渍,掏出一盒玫瑰香膏,给她涂脸、抹手。
这玫瑰香膏是云京最近流行的,一块不过二两重的香膏能卖到十两银子的价格。
季鱼闻着觉得味道挺好的,在国师府的丫鬟给她准备时,试着涂了涂,从此某个在她身上闻到味儿的男人每天都记得给她抹香膏,据说有护肤保湿的功效。
这是一个寻常不过的早晨。
就像在国师府,两人的早晨都是如此。
季鱼笑着看他,等他给自己抹完手后,她也给他抹。
“娘子,我不用。”江逝秋说道,“我一个大男人,涂这些东西作什么?”
季鱼:“男人怎么了?男人就不能香喷喷的吗?你不要信外面那些人说的,听我的准没错!”
江逝秋狐疑地看她,见她一本正经的,决定相信她。
见他真的伸手过来给她涂时,季鱼差点绷不住笑。
看来这位尊主来到人间后,虽然已经努力地学习凡人的某些风俗习惯,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很容易被人忽悠。
怪不得会被镇妖司的人这么轻易骗去不正经的地方,还是他自己察觉到不对跑出来。
太子和幕僚过来时,看到这一幕,顿时觉得自己不应该过来。
季鱼看他们,含笑道:“殿下也来洗漱吗?”
见两人神色淡定,丝毫不觉得尴尬,仿佛没什么了不起,太子和幕僚总算明白那句“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太子定了定神,说道:“孤不是来洗漱的,是有些话想和季少主说。”
季鱼闻言,从容地站起身,语气温煦:“殿下请讲。”
江逝秋瞥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见她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平静淡然,太子一时间也看不出她是真平静,还是已经猜出自己要说什么。
他正色道:“听说昨晚季少主与陈青辙提起当年尚家被灭门之事……”
“当年的事,确实如陈青辙所言,尚家是受了牵连,后来父皇登基后,曾想为尚家昭雪,只是……”
这事涉及到皇室的丑闻,就算是太子,也难以启齿。
这些事本不应该由他这太子亲自来说,但这里的人,除了自己是最合适的,也最有诚意。
虽然季鱼与尚云霄似乎并无什么父女之情,但不管如何,尚云霄都是她的生父,生恩无法抹杀。
否则昨晚她也不会主动去找陈青辙询问这事,或许是想还尚云霄的生恩。
太子如此想也是人之常情,他觉得与其日后让季鱼从其他地方知晓一些添油加醋的真相,不如自己告诉她,也算是卖她一个好。
“……后来,当年参与诬蔑尚家的人都暴毙了。”太子说到这里,神色微沉,“他们死得很突然,死状极其凄惨,连镇妖司都查不出是谁杀他们,如何作案,直到请来国师……”
以国师的实力,自然能算出一二,也是那时候,国师得知妖鬼将降临人间之事。
尚云霄借妖鬼之力报复,当年所有迫害尚家被灭族之人,他都没有放过。
这事发生在十五年前,那时候尚云霄已经入赘陈家,陈青辙刚满一岁之时,想必那时候,尚云霄便将自己的魂魄献祭给妖鬼,得到妖鬼赐予的力量。
季鱼安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突然问:“当年诬蔑尚家谋反的人确实已经死了,但将那些流放的尚家人杀死的凶手应该还在,他们是谁?”
当年尚家还有大半的族人被流放到北荒之地。
这些人有的死在路上,有的顺利抵达北荒,然而又在短时间内,不是意外横死,就是暴毙而亡,死得悄无声息。
尚云霄也是因为陈老太爷去得及时,方能逃过一劫。
由此可见,幕后之人的心狠手辣。
太子沉默片刻,低声道:“孤不清楚,孤现在也未能查出是何人所为。”
三十年前,尚家覆灭之时,太子还未出生,对当年的事他并不清楚。
若不是陈家老太爷的生辰宴上,尚云霄终于暴露,根本不会有人特地去关注早已经消失的尚家,如何会查尚家当年发生什么事。
是以很多人都只知道流放到北荒的尚家人死得蹊跷,却查不出什么。
季鱼看了看他,确认他是真的不知后,说道:“多谢殿下告知此事。”
客气地谢过太子后,她和江逝秋回到营地那边。
用过早膳,一行人继续出发。
马车在官道上驰行,銮铃阵阵。
季鱼靠着车壁,说道:“当年杀害尚家人的凶手,可能就是抹去我记忆的人。”她叹了口气,“对方隐藏得如此深,连皇帝和国师都未能查出来,可见图谋不小。”
她寻思着,或许这次龙泉地宫之行,可以引出对方。
季鱼没想过要帮枉死的尚家人讨公道什么的,虽然以血缘来算,尚家人也算是她的亲人。
灭族之仇尚云霄早就亲自动手报了,轮不到她。
她只是想知道,是谁故意抹去她的记忆,目的是什么。
江逝秋握着她的手,“娘子,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莫要太费神,反正该来的总会来,到时候一并杀了便是。”
江大人觉得这些都不是事,就算是阴沟里的鼠辈,迟早会冒头的。
只是可怜他家娘子,那么小就被人算计,着实可恨之极。
季鱼听得好笑,想想又觉得他说得对。
反正不管对方是谁,既然敢在暗中搞事,杀了便是。
**
日夜兼程,总算在中元节前抵达龙泉山。
他们没有急着进龙泉山的地宫,而是在龙泉山下扎营。
龙泉山一带荒无人烟,因当年龙泉地宫里的千年尸妖祸乱人间,使龙泉山凶名赫赫,纵使已经过去二十年,仍是没有人敢靠近此地。
昨日刚好下了场雨,山间雾气弥漫,青山隐隐,恍如仙镜。
然而,这山中太过静谧,不闻鸟鸣虫兽声,只要是除妖师,都能看出笼罩着龙泉山的阴气,正在汹涌地聚集。
秦渡倒抽口气,惊骇道:“中元节还未到呢,这山里的阴气怎会如此盛?”
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凶煞横行的凶山。
明明当年它也是一个灵气蕴秀之地,常有除妖师来此修行,要不是龙泉地宫出世,也不至于沦为凶山。
国师望向龙泉山,白发在风中拂动。
他叹道:“不奇怪,当年那只千年妖尸虽然已被封印,仍是改变了山中的气脉,阳脉变阴,阴脉聚集,便变成这般。”
太子和幕僚等人脸色微变。
他们不是除妖师,其实看不出什么名堂,却也知道此行的凶险。
富贵险中求,也不是那么好求的。
太子神色凝重,转头时,恰好看到季鱼和江逝秋两人的身影,然后不知道摆什么表情。
不仅是他,其他不经意看到他们的人,无言以对。
江逝秋正和季鱼在山脚下的一条小河捞鱼,只见他手里拿着陌刀,一刀扎下去,就是一条肥美无比的鱼。
镇妖使的陌刀是用来斩妖除魔的,却被他拿来当捞鱼的工具。
江逝秋浑然不在意那些人想什么,转头问:“娘子,你想吃烤鱼还是鱼汤?要不一条做鱼头豆腐汤,一条做成烤鱼?”
季鱼笑着点头,“你看着办。”
“行,就这样。”
提着两条处理好的肥鱼,江逝秋拉着她在附近生火烤鱼。
很快,一股烤鱼的香味在山脚下弥漫。
山上阴气横生,山下香飘四溢,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是来这里踏青的。
不少人一口气梗在心口,差点喘不过来。
幕僚小声地说:“殿下,你看他们……”
都什么时候了,他们居然还有闲心烤鱼?再看那些镇妖使,哪个不是神色凝重,警惕万分的?
太子没说话,他看了眼国师,见国师没说什么,于是他也选择无视。
倒是马车里的陈青辙掀开车帘,阴沉地盯着那两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鱼汤鲜美,烤鱼焦香四溢,季鱼的胃口虽然不太好,仍是忍不住多吃了些。
吃饱喝足,江逝秋拉着她在附近散步。
两人沿着山道走,其他人能看出的问题,他们自然也能看出来。
季鱼望着雾气弥漫的山间,面上露出几分凝重之色。
或许是她身上有妖鬼的诅咒,来到龙泉山下后,她清楚地感觉到某种力量正在吸引着她,引着她过去。
“娘子,别看了。”江逝秋将她的脸转过来,吻了吻她。
直到她脸上的凝重被羞恼取代,他笑盈盈地说:“你只是受到体内的诅咒影响,这次也是个机会,将你体内的诅咒解除。”
季鱼神色一顿,问道:“怎么解除?”
“有两个法子,一个是直接动手拨除,不过此法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你会受苦。”
江逝秋毫不犹豫地拒绝这个方案,这也是他愿意忍受那诅咒在她身上的原因。
不过没事,很快他就可以捏死那个胆敢诅咒他家娘子的家伙。
“第二个,就是杀死诅咒者。”江逝秋道,“我舍不得娘子你受苦,那就只好弄死诅咒你的家伙啦。”
季鱼:“……”很好,这逻辑听着没毛病。
她瞅了他一眼,“如果……”
见她迟迟未有下言,江逝秋不解,“娘子,如果什么?”
季鱼却移开视线,淡淡地道:“没什么,就是想着,如果能顺利解决那妖鬼,还人间太平,咱们日后游玩时,也能安心一些。”
江逝秋笑着点头,“娘子说得对。”
第47章
入夜后,山风阵阵,树影晃动,发出簌簌声响。
夜晚的龙泉山寂静无声,安静得仿佛不存于人间。
除了巡逻的人,其他人都已经进入支好的帐蓬歇息,养精蓄锐,为明日到来的恶战作准备。
季鱼睡得并不安稳。
体内的诅咒总在提醒着什么,心口发烫,熟悉的病痛开始蔓延。
自从江逝秋入幽冥为她遮掩阴鬼命后,身体里那种无时无刻肆虐的疼痛开始减轻,直至最近这两个月,是她这辈子过得最轻松的时候。
然而在抵达龙泉山后,熟悉的病痛渐生,向四肢百骸蔓延。
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复苏,时刻提醒她,提醒她的身份,提醒她要去做什么……
季鱼下意识蜷缩起身体,以此抵挡那股可怕的疼痛,杜绝那震耳欲聋的呼唤。
她就是她!
没有人能左右她的意志,令她违背自己的意志。
“娘子,很疼吗?”寂静的黑暗中响起男人的声音,莫名地透着几分阴戾。
季鱼不语,只是本能地往他怀里靠了靠。
他的怀抱很温暖,源源不断的暖意包裹她的身体,缓解体内的疼痛。
江逝秋将她冰冷的身体紧紧地抱在怀里,试图温暖她。
不过须臾,她的身体如同冰块般,仿佛连汗水都是带着寒气。
好半晌,季鱼终于缓过来。
大概是难得轻松两个月,突然病痛爆发,方才会一时间有些受不住。
“江逝秋……”她轻声呢喃,“我好多了。”
如今她已经隐约明白为何靠近他时,能缓解她体内的病痛。
这病痛是诅咒带来的,江逝秋是来自幽冥的某位尊者,本身就带有幽冥的气息,只要在他身边,多少能影响诅咒,缓解她体内的病痛。
江逝秋摸了摸她的额头,摸到一手冷汗,拿帕子给她擦汗。
“阿鱼,再忍忍。”他吻了吻她冰冷的脸颊,声音阴冷森寒,“很快你就会好了,不会再疼。”
季鱼轻轻地嗯一声。
她抓住他温暖的大手,像是在汲取这只手的温度。
或许她汲取的不是他的体温,而是他身上来自幽冥的气息。
身体的病痛发作,季鱼实在睡不着,索性起身,换了干净的衣物,从帐蓬走出去。
江逝秋知道她身体难受,没有劝她继续睡,陪着她在月下散步。
负责巡逻的人看到这两人大半夜不睡觉,居然出来散步,实在一言难尽。
他们这是有病不成?
不过这两人睡不睡他们也管不着,只看了一眼,便由着他们了-
圆月高悬,许是因为子时已过,中元节到来,那轮圆月周围似乎染上一层不祥的血光。
季鱼看向夜色中的龙泉山。
月光如水,然而整座山却像被黑暗吞噬,月光无法穿
透那片黑暗,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
静静地看了会儿L,季鱼收回视线。
正好他们散步到关押着陈青辙的马车,车门紧闭,且在门窗上贴了不少符箓。
龙泉山不仅对季鱼有影响,对陈青辙亦是如此。
因为陈青辙已是半妖半鬼之身,当他来到此地,受到龙泉山的影响,让他力量大增,国师只能在马车上多加重符箓以防万一。
守在马车前的两名镇妖使见他们过来,身体紧绷起来。
对于季鱼这个妖鬼的容器,这些人始终抱持着怀疑的态度,无法完全相信。能彼此相安无事,除了国师未曾发话,也有江逝秋的原因。
只要江逝秋在的一日,明确站在她这边,众人也不好对她太过无礼。
一名镇妖使问:“江大人,季少主,有什么事吗?”
季鱼道:“我有点事想问陈青辙。”
镇妖使有些为难,“这……”
他们很想说,要不等明天再问行不行?现在这么晚了,他们也不好去请示国师。
只是没等他们开口,就见江逝秋上前,揭开车门上的符箓,直接将门打开。
两个镇妖使:“……”
有这么一个任性又妻奴的指挥使,他们能怎么办?也很绝望啊!
现在去通知国师明显来不及,两名镇妖使只好疯狂给巡逻的人作手势,意示他们过来帮忙。
不怕别的,就怕如今力量大增的陈青辙暴起,趁机逃跑-
这一晚,陈青辙同样没有睡,在季鱼他们过来时,他就知道了。
等到江逝秋将车门打开,季鱼进入马车后,他压抑地问:“你们过来做甚?”
季鱼上车时,看到陈青辙坐在马车最里面,背靠着车壁。
马车里的光线很暗,不过除妖师的夜视能力都很不错,季鱼清楚地看到他身上的黑色经络蔓延得更多,在他脸上、脖子和手等地方纵横交错,妖诡邪恶。
陈青辙身上的气息也越发危险。
季鱼静静地看他,问道:“是不是很难受?”
陈青辙不语,他暗暗咬紧牙关,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当年季鱼对年幼的他下狠手时,两人注定这辈子当不成姐弟,原本就薄弱的血脉亲情由此斩断,只剩仇恨。
或许是当初太过绝望,他深深地记住那种濒临死亡的痛苦滋味,以至于直到长大后,每次见到她,无法压抑心中的恨意,忍不住挑衅她,想看她出丑,想让她也经历自己曾经的痛苦。
若是能亲手杀死她,那就更好了。
季鱼见他不吭声,也没在意,像是在欣赏他的痛苦。
这副冷静到冷酷的模样,再次刺激到陈青辙,他最恨的也是季鱼这副模样,当年她差点杀了自己时,她也是如此。
“滚!”他咬牙彻齿,恨声道,“你给我滚!当年我尚且年幼,力量不如你,差点被你杀死是我活该!如今我拥有妖鬼之
力,一旦妖鬼降临,第一个杀你!妖鬼绝对会将你吞噬!”
说到最后,他哈哈大笑,一脸畅快之色。
季鱼哦一声,突然说:“我的记忆被人抹去了,其实我一直不记得自己有杀过你。”
“?!!!!”
陈青辙的声音截然而止,双眼染上猩红,眦目欲裂,凶戾地瞪着她,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说什么?!!”
季鱼平静地重复一遍。
陈青辙胸腔剧烈地起伏,恨意滔天,恨得一口牙几乎咬碎:“你——居然忘记了?!!”
当年那样的绝望痛苦,让他一日都不能遗忘,恨之入骨。
然而,她居然忘记?!甚至还在他面前轻飘飘地说,不记得自己做过这种事?
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他这么痛苦,她凭什么忘记?
陈青辙身上的气息剧烈地浮动,凶戾、残忍,四处碰撞,马车上的金色符纹亮起,符箓也由此变成灰色。
龙泉山深处传来异动,隐隐有什么凶煞暴动,连月光都仿佛变成了血色。
这可怕的异常也惊动了营地里的人,瞬间所有人都从帐蓬冲出来。
国师从帐蓬里走出,一双深邃的眼眸望向关押着陈青辙的马车。
只见那带着丝丝血色的月光下,数名镇妖使手持陌刀,严阵以待。
一袭绯衣的江逝秋站在车门前,似乎感觉不到从马车里爆发的邪恶戾气,见营地里的众人被惊动而出,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一掌朝马车拍过去。
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打碎,那股可怕的气息截然而止。
龙泉山的异动平息,再次恢复沉寂,天上的月光也退去血色,皎洁无瑕。
看到这一幕,众人不知道露出什么表情好,最后默默地回帐蓬休息。
中元节刚到呢,真是惊心动魄的一晚。
不过江大人好像确实可靠,没想到他居然能让快要暴动的陈青辙须臾便恢复。
没人敢窥探马车里的情况,是以那些人并未发现,季鱼虽然直面陈青辙,仍是岿然不动,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见陈青辙的暴动轻易被压制,她弯唇笑了下。
“你笑什么?”陈青辙恨声质问,现在的季鱼在他眼里,不管做什么都不对。
季鱼慢条斯理地说:“我虽然没有当时的记忆,不过我大概知道我为何会杀你。”
“为何?”陈青辙厉声问,有几分迫不及待。
当年她不过九岁,他才五岁,如果没有这事,或许他们不会如此剑拔弩张。
两人虽是同父异母,但母亲陈幕对季鱼并无什么恶意,在季鱼被接到陈家治病时,母亲就一直和他叨念,让他和姐姐好好相处。
在季鱼到来之前,其实他也想要和唯一的姐姐好好相处的。
结果证明,年幼的他想得太好了,这个姐姐是来要他的命的。
她是如此恶毒,小小
年纪就要谋杀亲弟,甚至一直不承认他的存在。
季鱼道:“当初尚云霄以治病的名义将我带到陈家,目的也是想让妖鬼提前降临,可惜他失败了。”说到这里,她面无表情,看起来格外平静,“估计那时候,我应该猜到他做了什么,继而发现你也是妖鬼的容器。”
陈青辙愣住,他张了张嘴,好像失去语言。
这些事他其实并不知情,他的年纪还小,又差点被她杀死,父母不可能和他说这些。所以他一直不知道季鱼当年在陈家经历了什么,为何她会突然要杀自己。
当时他从睡梦中醒来,正好看到季鱼持着灵剑要杀自己,成为他这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
好半晌,他说:“因为这个理由,你要杀我?”他再次愤怒起来,“你自己也是妖鬼的容器,既然如此,为何你不先自杀?反倒要杀我?你有什么资格杀我?!”
人都有苟且偷生的本能。
陈青辙并不觉得自己成为妖鬼的容器就必须要死。
车外的镇妖使们都是一脸愕然,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桩陈年往事。
听到陈青辙的质问,他们觉得没什么毛病。
就像季鱼明知道自己是妖鬼的容器,也想要活着一样,不然不会选择和国师合作。
而她居然因为这个理由要杀陈青辙,怎么看都极为自私,令人本能不喜。
这么想着,他们暗暗看了眼江逝秋,觉得都这种时候了,江大人应该也看清楚季少主的真面目了罢?
哪知他居然在笑。
镇妖使们愕然,难不成江大人爱季少主爱到是非不分了?
这时,马车里传出季鱼的声音。
“如果你只是妖鬼的容器,我肯定不会杀你,那时候应该还发生其他的事……我想,当时尚云霄不仅对我出手,你也是他的目标,两个妖鬼的容器年纪都小,为了保证妖鬼能顺利降临,他选择对我们一起出手。”
闻言,所有人都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难道尚云霄真如此狠心,连当时只有五岁的小儿L子也能毫不留情地牺牲?
“你是他用邪术炼造出来的妖鬼容器,那时候你肯定已经不是人,变成半妖半鬼之身,所以我才会决定杀你。”
季鱼慢慢地说。
她很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底线在何处。
她不会觉得陈青辙是妖鬼的容器,就应该杀他。只要妖鬼尚未降临,都应该给他一个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而不是由旁人轻率地决定。
这些日子,季鱼其实一直设法回忆当年的事。
然而记忆始终蒙着一层纱,无法窥探,只有在睡梦之中,偶然间能窥视些许记忆碎片。
如此已经足够了。
陈青辙额头青筋突突地跳着,脸上的黑色经络像是有生命一般,蠕动起来。
他喃喃地说:“我不信,你一定是骗我的……”
明明父亲那般爱他,不可能会如此狠心地对他。
季鱼残忍地打破他的自欺欺人,“尚云霄为了复仇,早就抛弃人性,你不必指望他。”顿了下,她又道,“其实你早已经不是人,若不然,你以为你能如此成功地得到妖鬼的力量?”
说着,她的目光落到陈青辙的额头上。
随着她的话落,额头上的那只眼睛微微睁开,是如此的狰狞邪恶,恐怖的气息蔓延。
季鱼仿佛感觉不到,冷冷地与它对峙。
陈青辙突然捂住额头,手紧紧地盖住那只微睁的眼睛。
他满脸痛苦之色,“不可能……”
他的声音极其虚弱和不安,虽然嘴里说着不可能,然而心里已经动摇。
季鱼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安慰,也没有怜悯,像一个局外人。
她起身离开。
走出马车时,她又说:“其实记忆被抹除的不仅有我,也有你,你的一部分记忆也被人为抹除了。你当时应当是哭着让我杀了你,因为你害怕自己变成怪物的模样,你想当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不想变成怪物……”
作为除妖师世家的孩子,就算只有五岁,也明白人妖殊途的道理。
除妖师肩负守护人间、守护百姓之责,这是除妖师的使命。
从小受这样的教育长大的孩子,怎么能接受自己突然间变成一个怪物?
第48章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时,安静的营地出现动静,众人纷纷醒来。
只有位于边缘处的一顶帐蓬静悄悄的。
路过的镇妖使都忍不住看一眼,然后下意识放轻动作。
没别的,就怕一个不小心动作大了点,惊扰里面的人,会被江大人一条黑丝捆住扔进河里,按在河底醒神。
有这么一个强大又任性的指挥使,他们能怎么办?
太子也早早地醒了。
其实昨晚他并未怎么睡,特别是过了子夜后,纵使他是一个普通人,仍能感觉到天地间的某种变化。
天地阴气滋生,阴冷的气息像是从脚底板往上窜。
中元这日是一年中阴气最盛之时,鬼门大开,无数妖魔鬼怪从幽冥进入人间,甚至让人能在白日见鬼。
这种时候,百姓们一般都会尽量待在家里,就算要出门,也避免去一些阴森危险之地。
像龙泉山这种有名的凶地,更不会有人靠近。
太子走出帐蓬,先是看了一眼龙泉山。
只一眼,寒意便窜上心头,让他几乎忘记反应。
明明天色正在一点一点地亮起,然而龙泉山似乎仍笼罩在黑夜之中,无法被光明眷顾。
整座山黑沉沉的,如同一个盘踞在天幕下的可怕怪物。
安静、沉默、阴森,无法撼动。
太子的呼吸微窒,然后硬生生地挪开视线。
他听说过当年龙泉地宫千年尸妖祸乱人间之事,也听说至此以后,龙泉地宫成为人间的禁地。
然而这些都不如亲眼所见来得让人惊惧。
太子先去找国师,与国师商量接下来的计划,直到天色大亮,与幕僚走出帐蓬。
中元节的天气并不好,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太子望着营地,镇妖使们已经在拆除帐蓬,只有边缘处的那顶帐蓬静悄悄的,无人敢靠近。
太子看了一眼,问道:“季少主和江大人尚未起吗?”
“是啊。”幕僚一言尽难地说,“听说没人敢去叫他们,一旦靠近,就会被江大人捆起来丢到河里。”
太子默然,瞅了瞅天色,想到昨晚发生的事,到底选择闭嘴。
昨晚季鱼三更半夜不睡觉,去找陈青辙“谈心”一事,所有人都知道,更是知道姐弟俩当年“反目为仇”的真相。
对此众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姐弟俩都是倒霉催的,摊上尚云霄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爹。
直到时间差不多,帐蓬总算有了动静,季鱼和江逝秋从帐蓬里面走出来。
镇妖使们小心地瞅了瞅,发现季少主的脸色不太好,估计昨晚一宿未睡,越发同情。
虽然对她仍是抱持着防备和怀疑,并不妨碍他们同情她。
很快就到出发时间。
今日是中元,他们要进入龙泉山的地宫。
太子等非除
妖师留在山脚下接应,同时调来附近驻守的除妖师等候在这里。
关押着陈青辙的马车被人打开车门,手脚被铁索缚着的陈青辙走出来。
今日的陈青辙十分沉默。
就算见到季鱼,也没有像以往那般暴跳如雷,控制不住脾气。
季鱼倒是如往常那般无视他。
纵使昨晚将一些误会说开,她也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对于陈青辙此人,仍是以无视为主,从未将他当成血脉至亲。
这点来说,也是挺心狠的。
天已经大亮,龙泉山依然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以山脚为分界线,山脚之上,暗影幢幢,不见天日。
这样的龙泉山,本能地让人感觉到害怕。
以国师为首,一行人朝着龙泉山中的地宫而去。
当他们跨过山脚的那条分界线,视野一下子从白天转成黑夜。
镇妖使们早有准备,点起特殊的火把,用火把开路。
一行人沉默地上山,沿着山道走。
山道湿漉漉的,布满腐叶和积水,脚踩下去,能听到扑叽扑叽的水声,散发一股难言的恶臭,像是尸体腐烂的味道,又像是某种邪秽散发的腥臭气息。
山道的两侧是浓密阴森的丛林,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那里窥探,满怀恶意和贪婪。
众人没有搭理那些窥探,前行的速度非常快。
不知走了多久,一道闷哼声响起,伴随着铁索摩擦地面的声音。
负责盯梢陈青辙的镇妖使握紧了陌刀,当看到他额上的那只眼睛已经半睁时,脸色大变。
自从进入龙泉山后,陈青辙额头的眼睛就微睁。
这只眼睛是妖鬼之眼,当它彻底地睁开时,也代表最危险的时候,陈青辙将会拥有妖鬼强大的力量,届时想要对付他可不容易。
国师平静的面容多了几分严肃。
他静静地望着陈青辙,没有用符箓压制他的力量。
事实上,进入龙泉山后,符箓已经压制不住妖鬼的力量。
陈青辙喘着气,像是在压抑着什么,额头青筋鼓胀,像一条条蜿蜒在上面的血虫,脸上的黑色经络蠕动着,气息不稳。
眼看着他停下,周围的镇妖使不知该怎么办,是催促他继续,还是将他按住。
没等他们想好,便见季鱼上前。
她的脸色苍白,步伐虚浮,一看就是个病秧子,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比她能打。
“很难受?”季鱼问,不等陈青辙回答,她又说,“忍着。”
众人:“……”
陈青辙:“……”
陈青辙一双猩红的眼睛猛地刺向她,凶狠之极,咬牙切齿:“滚!”
季鱼心态良好,没和他计较,继续道:“行了,走吧,别耽搁大家的时间。”
陈青辙沉默片刻,冷笑道:“妖鬼一旦降临,祂第一个将要吞噬的就是你,你不怕死吗?”
妖鬼选择季鱼作为
容器,也会选择第一个吞噬她。
“等它降临再说。”季鱼淡淡地道,继续朝前走。
陈青辙阴沉地盯着她,闭了闭眼睛,终于迈步跟上。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终于抵达地宫的入口。
看到地宫入口前盘踞的两尊狰狞古怪的石兽,对上它们的眼睛,众人只觉得脑袋一僵,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着,动弹不得。
国师微微蹙眉,袖子一挥,一道清气扑来,僵硬的脑袋总算恢复。
“别看!”国师的声音响起。
众人不敢再看,盯着地宫的入口。
虽然已经过去二十年,然而地宫的入口看起来仍是像刚被打开的一般,阴森的气息从入口拂出。
国师没有犹豫,率先进入。
季鱼、江逝秋随后,接着是陈青辙,最后是那群镇妖使。
此次进入龙泉山的人大多都是第一次来龙泉地宫。
当年封印龙泉地宫的千年尸妖的除妖师,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老了,或者像季老太君那般留下暗伤,无法再战斗。
他们从那些老一辈留下的资料中了解过龙泉地宫,知道这地宫非常大,极其危险。
当年那些除妖师只将龙泉地宫的尸妖封印,而非彻底地杀死它。
不是不想杀,而是发现杀不了,只能选择将之封印,封印之地也在龙泉地宫之中。
想到偃月山庄的事,众人神色凝重。
尚云霄算计偃月山庄,将偃月山庄数千口人当成祭品,欲要炼制出一个凶戾的尸妖,未尝不是受龙泉地宫的影响。
可是,他又是如何得知偃月山庄之下有那样一个与龙泉地宫相似的地下宫殿?
这其中隐藏的疑点太多,甚至可能连龙泉地宫都是人为。
只要想到这里,让人不寒而栗。
今日之行,在场的人都已经抱着有去无回的心态,如果计划不成功,他们将死在此地,甚至可能危及人间。
地宫很安静,只有众人的脚步声。
诡异的是,一路走来,他们都未遇到什么攻击,分明能感觉到黑暗中那些贪婪、邪恶的窥探,让人知道,他们的行动早就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国师走在前,他仍是穿着那袭白色的道袍,一头白发,不染纤尘。
他手里戴着一串白色的珠串,珠串清气缭绕,幻化为一道清气墙,周围的阴气无法沾染他丝毫。
终于,他们来到地宫深处。
这里是当初千年尸妖沉睡之地,亦是封印之地。
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宫殿尽头有一个高大的祭坛,祭坛两侧盘踞着高大狰狞的石兽,它们的模样与地宫入口的两尊守门石兽极为相似,一看便知是来自幽冥的怪物,像是阴间的守护者。
祭坛的中央,有一口巨大的黑色石棺,石棺遍布鲜红的符纹。
这是镇魂咒,是当年封印千年尸妖的除妖师绘制上去的,
以鲜血为媒,纵使过去二十年,色泽依旧。
众人小心地打量周围。
国师望着那口封印着千年尸妖的黑色石棺,神色看着有些怪异。
陈青辙低着头,似是在忍耐什么。
“阿鱼,很难受吗?”
偌大的地宫里十分安静,当听到江逝秋的声音时,不少人转头看过去。
只见江逝秋扶着季鱼,低头看她。
再看季鱼,她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糕,和一旁满脸忍耐的陈青辙有得一比。
众人心中微惊,目光落到这对姐弟身上,想到他们都是妖鬼的容器,越发防备。
看两人的反应,不会是妖鬼要降临了吧?
季鱼没出声。
事实上,她现在很不好受,心口滚烫,心脏像是要从胸腔跳出来一般,耳边有无数的声音响起,喁喁絮絮,源源不绝。
“江逝秋……”她用力地抓住他的手,困难地说,“你别离开……”
“我不离开!”江逝秋将她拥到怀里,好像能被她如此依赖,让他格外幸福,“娘子,我会陪着你的。”
季鱼想说什么,脑海里的声音又变大,让她下意识想捂住脑袋。
那边的陈青辙突然狂啸一声,用力地抱住脑袋,发狂地朝着祭坛冲去。
“阻止他!”国师厉声喝道。
镇妖使们纷纷上前阻拦。
然而陈青辙此时像是已经失去理智,所有阻止他的人都被他打飞,那束缚他四肢的铁索发出铮鸣之声。
铁索对他的束缚已经是微乎其微,上面出现裂痕。
秦渡手持陌刀,一刀劈下去,就被一只手抓住刀刃。
他心里一惊,瞬间就对上一只血红色的眼睛。
看到陈青辙额头上那只妖鬼之眼彻底睁开时,他额头沁出冷汗,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所有的力量迅速消失,秦渡就像纸片一样,被人轻轻一挥就甩飞出去。
没有人能阻止得了陈青辙,他甩开所有阻拦的镇妖使,终于登上祭坛。
他的双眼猩红如血,额头的妖鬼之眼邪恶之极,身体爬满黑色的经络,指甲疯狂暴长,气息正在朝着妖鬼转变。
来到祭坛,他狂啸一声,一把将那口石棺的棺盖打开……
第49章
看到陈青辙的举动,众人的心脏吓得都要停了。
众所周知,这石棺里封印着的是二十年前祸乱人间的千年尸妖,当年它出世后,率领妖物作乱,除妖师为此伤亡惨重。
后来除妖师将它封印后,龙泉山成为人间禁地。
一十年过去,龙泉山也因为千年尸妖被封印在此之故,从一座灵气秀蕴之地变成凶地,甚至每年中元节时,山中阴气大盛,阴阳颠倒,白日的龙泉山变成黑夜。
千年尸妖只是被封印在龙泉山,便能将一座灵山污染成凶山,若是让它出来,只怕人间危矣。
众人想得明白,万万不能让被封印的千年尸妖重新出世。
国师亦是脸色大变,手中的白色珠串瞬间抛起,朝陈青辙而去。
然而,它还未到祭坛,就被一把从旁侧刺来的剑打落。
这时陈青辙已经顺利地掀开了棺盖。
瞬间,属于千年尸妖的凶戾气息在地宫弥漫,天边隐隐有雷声响起,这是凶煞出世的征兆,天地不容,晴天降雷警示世人。
秦渡等人面露惊恐之色,脑袋一片空白。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让他们再次看呆了。
未等千年尸妖从棺材里跳出来大开杀戒,就见陈青辙伸手往石棺里抓,抓出一个人。
他抓着那“人”的脖子,将其高高举起。
“吼——”
所有人的视线落到陈青辙抓着的“人”身上。
它身上披着一件血红色的衣物,白惨惨的脸,唇红如血,眼眶漆黑,一头海藻似的黑色长发披散,远远看着,以为是一个穿着嫁衣的纤弱女子。
然而,当它张嘴怒吼时,嘴巴撕裂至耳根,露出满口腥臭的青黑尖牙,十指漆黑弯曲,如若野兽的爪子,一身污浊邪恶的气息,都在昭示着它非人的身份。
众人呆住了。
这就是封印在龙泉地宫的那只千年尸妖?
当他们看到陈青辙掐着它的脖子,面无表情地将它举起时,那只尸妖怒吼着攻击他,却像是给他挠痒痒一样,无法撼动他分毫,一时间不知道什么反应。
反应过来,越发的惊恐。
当年祸乱人间的千年尸妖在陈青辙面前,居然毫无反抗之力,他现在到底有多强?如果真打起来,谁是他的对手?
这一刻,众人清楚地意识到妖鬼的力量之恐怖,就算它没有降临,只是赐予陈青辙一部分力量,都能让陈青辙强悍至斯,若妖鬼真正降临人间之时,又当如何?
望着陈青辙额头那只完全睁开的妖鬼之眼,人们的心跳似乎都停了。
陈青辙将石棺里封印的尸妖抓出来后,就要撕碎它,吞噬它。
“住手!”
一道喝声传来,正要吞噬尸妖的陈青辙像是受到什么指令,僵在那里。
这声音也让那些被陈青辙惊住的人回过神,猛地转头,看到一群人从祭坛后走出来。
这里怎么会有人?
不对,他们还是人吗?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国师伸手抓住被剑打飞的珠串,目光冷冽地看向这群人。
为首的是一名穿着大禹亲王服饰的中年男人,他身边是一群戴着面具的黑衣侍卫。
中年男人身上的气息极为古怪,明明看着像人,却又没有生人的气息,仿佛不存在于这世间。倒是他身边那些黑衣侍卫,能判断出都已经不是人,更像是僵尸,怪不得要戴上面具。
他们出现得太突然,众人惊愕不已,又因中年男人身上的气息古怪,本能地忌惮。
刚才打飞国师珠串的,便是这中年人。
季鱼虚弱地靠着江逝秋,目光沉沉地看向这群人。
果然,隐藏在幕后的鼠辈终于出现了。
“你们是何人?”国师沉声问。
和季鱼一样,他也猜出这些人就是当年抹去季鱼记忆的幕后之人。
甚至,可能龙泉地宫的千年尸妖也与他们有关。
中年男人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他没有回答国师的话,满意地看着祭坛上的陈青辙,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
他道:“陈青辙,尸妖是要献给尊主的祭品,你不能吞噬它。”
说这话时,他有些不悦,虽然他出手击飞国师的珠串,让陈青辙得以将被封印的尸妖放出来,却也不允许陈青辙擅作主张,吞噬妖尸增强力量。
陈青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仍捏着尸妖。
中年男人道:“陈青辙,杀了他们!”
陈青辙没有动,用那双空洞的血红色眼睛看着他。
他身上属于妖鬼的气息越发明显,力量之强,连千年尸妖都只能在他手里挣扎,毫无反抗之力。
然而,这样的陈青辙又像是被人控制的傀儡,完全没有自我意识。
秦渡等人一颗心都提起来。
陈青辙不会真的被这中年男人控制了吧?
中年男人见陈青辙迟迟没有动静,冷酷地说:“陈青辙,杀了这些人,用他们的血来祭祀伟大的尊主!”
陈青辙终于动了,只见他的目光落到国师身上,就要飞身而下。
“陈青辙!”
又一道声音响起,只是这声音显得有些虚浮无力。
然而却是这道声音,让陈青辙硬生生地停下来,那双空洞的眼睛像是被注入了灵魂,有了些许的波动。
陈青辙脸上露出挣扎,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流露出痛苦之色,理智和本能争斗,不知何时,额头上的妖鬼之眼染上一片浑浊之色。
“陈青辙。”季鱼又叫了一声,“别犯蠢!”
她的声音平静,听着冷冷清清的。
陈青辙猛地转头,怒瞪着她,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听到了!你又骂我蠢!”
他对季鱼骂自己蠢这事耿耿于怀。
甚至她还过分地和江逝秋当着他的面说他蠢,真是可恶。
命令陈青辙杀人的中年男人原本胜券在握的脸上终于露出错愕之色,似乎没想到陈青辙居然还能恢复神智。
秦渡等人见状,顿时满意了。
厉害吧?就算你能控制妖鬼化的陈青辙又如何?比起季鱼这“姐姐”,你们差得远了。
突然他们好像有些明白,为何季鱼昨晚三更半夜不睡觉,特地跑去和陈青辙“谈心”,原来是故意的。
陈青辙对当年季鱼杀他之事耿耿于怀,甚至成为他的心魔。
一朝误会解除,虽然这个心魔没了,然而真相太过不堪,又成为陈青辙的第一个心魔,以至于季鱼也成为他更深的心魔之一。
他们已经能看出来,陈青辙遇到季鱼时的反应总是很强烈,只要是季鱼说的话,总能吸引他所有的注意力。
比起这突然冒出来的中年男人,季鱼自然更容易拨动陈青辙的情绪,让他突破中年男人的控制。
“姐姐”当然是最可怕的,这没毛病。
中年男人勃然大怒,他阴森森地看了一眼季鱼,冷声道:“陈青辙,你居然连我的话都不听,尚云霄平时是如何教你的?”
陈青辙比他更生气,大骂道:“你这死老头子是谁啊?我爹怎么教我的,关你什么事?!”
“吾乃寰天大道尊!”中年男人傲然道,“亦是大禹的寰亲王。”
寰天大道尊?!
寰亲王?!
不管哪一个称呼,在秦渡等人看来,都十分的炸裂。
因为寰天大道尊是千年前的人物,当年妖鬼曾降临人间,生灵涂炭,他为了守护人间而亡。
世人感念他的恩泽,给他立祠,香火供奉不断,直至今日。
至于寰亲王,是当今皇帝的皇叔,不过在当今皇帝登基后不久就去世了。
知道这些的秦渡等人大为惊骇,忍不住看向国师,寻求真相。
这亲王不会是假的吧?
至于寰天大道尊,时隔千年,他们更拿不准是不是真的。
国师神色冷凛,似乎明白了什么,笃定道:“当年杀害尚氏族人的凶手是你!”
作为国师,他一直在观星台修行,不理俗世,从不掺和世俗的权力斗争,不与皇子们往来,以前自然也没怎么见过寰亲王。
是以先前没有认出寰亲王。
当年尚家卷入谋逆案,正是因为寰亲王之故。
尚家与寰亲王交好,寰亲王当年曾经与当今皇帝抢过皇位,尚家的家主正是因为给寰亲王求情,被卷入其中……
作为云京名门大族的尚家,就这么分崩离析,只剩尚云霄一人。
听到这话,陈青辙凶狠地瞪着他,将手里的尸妖当武器朝寰亲王砸过去。
寰亲王脸色微变,也不见他如何出手,尸妖突然在半空中顿住,然后砸落在地,身上的肌肤裂开,一条条黑色血线弥漫。
尸妖嘶嚎着在地上打滚。
秦渡等人已经麻木了。
原以为一个沦为半妖半鬼的陈青辙已经很可怕,没想到又冒出一个寰亲王,不过一个照面,就将当年祸乱人间的尸妖弄得半死不活的。
是尸妖被封印一十年后太弱了吗?
当然不是啊!是这两个不是人的家伙都强得太可怕了!
陈青辙就算了,他好歹得到妖鬼赠予的力量,这寰亲王又因何故有如此实力?难不成他真是千年前的寰天大道尊?
陈青辙发出一道啸声,攻击寰亲王。
寰亲王冷哼,十分不悦,没想到应该受他控制的半妖半鬼的傀儡,居然敢反噬他,当即和陈青辙打了起来。
在他们动手时,跟在寰亲王身边的那些僵尸侍卫拨出剑,斩杀其他人。
它们手里的剑并非正常的剑,上面沾染了来自幽冥的气息,凶煞无比,每当剑气扫来,令人不寒而栗。
国师和镇妖使们刚和僵尸侍卫交上手,就发现它们的可怕之处。
这些僵尸的实力都很强,随便一个放出去,都是人间大患。
寰亲王到底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厉害的僵尸?-
江逝秋第一时间揽着季鱼,退到安全之地。
他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神色很平静,唯有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不经意间流转着妖邪的气息。
看了会儿,他说道:“娘子,当年就是这老头抹去你的记忆吗?”
季鱼的神色不太好,说道:“应该是他。”
虽然没有记忆,不过寰亲王给她的感觉非常不舒服,从刚才他透露的信息中可知,幕后之人应该就是他。
如果这寰亲王真是千年前的人,或许在千年前,他就开始布局,不管是尚家灭门,尚云霄还是陈青辙,或者是自己,只怕都是他手里的棋子。
季鱼闭了闭眼睛。
尚云霄知道自己被人耍得团团转吗?知道自己这些年一直恨错了吗?
江逝秋耿直地道:“或许岳父不知道,不过今天是中元节,鬼门大开,可以叫他过来,告诉他这事。”
季鱼:“……”
原本有些沉重的心,瞬间就被他搅没了。
季鱼有些哭笑不得,她又看向打得难分难舍的陈青辙和寰亲王,发现他们居然势均力敌……
不对!
季鱼捏住噬焰金珠,眼瞳微颤,“陈青辙欲要吞噬千年尸妖,让妖鬼降世!”
先前陈青辙登上祭坛,是受到妖鬼的力量影响,欲要吞噬千年尸妖,增加力量,好让妖鬼得以降临。
那时候他的神智并不清醒,是来到这里后受到妖鬼的影响之故。
就如她一般,他们都是妖鬼的容器,在这里受到妖鬼的影响太大了。
而现在,他是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陈青辙虽是半妖半鬼,但他的实力确实不如寰亲王,想要战胜寰亲王,必须要借助妖鬼的力量,甚至让妖鬼降临。
季鱼将噬焰金珠抛过去,攻击寰亲王。
噬焰金珠化作的金焰击中寰亲王,将他逼退几步,他阴狠地看了一眼季鱼,躲避其他金焰攻击。
陈青辙见状,大喊着:“我不用你帮忙!”
季鱼冷声道:“我也不想帮你,但现在不是你犯蠢的时候。”
寰亲王一行明显来者不善,图谋不轻,就算让妖鬼降临,也不是这时候。
陈青辙气个半死,只能将所有的气都撒在寰亲王身上。
第50章
对寰亲王而言,得到妖鬼力量的陈青辙虽然很强,不过到底不是真正的妖鬼,他仍是有法子可以压制他。
只是当加入一个季鱼后,情况便开始逆转。
季家的噬焰金珠本就是至阳至刚之物,专克阴邪,阴邪在它面前,只有避让的份儿,寰亲王自然也不例外,面对噬焰金珠时,不免束手束脚的。
眼看有了季鱼帮忙,陈青辙开始压着自己打,寰亲王面露阴狠之色。
他森然地瞪着季鱼,厉声叫道:“将她杀了!”
随着这话落,那些僵尸侍卫抛开国师等人,朝角落里的季鱼而去。
见状,秦渡等人丝毫不担心,反而跑去帮陈青辙一起打寰亲王,他们也没和寰亲王正面打,而是出其不意偷袭。
季鱼控制噬焰金珠攻击寰亲王,抽不开手应对。
眼看僵尸侍卫杀来,江逝秋嗤笑一声,反手一抓,一把陌刀飞到他手里,只见他手起刀落,几颗头颅高高飞起。
这一幕震住不少人。
镇妖使们面无表情,要不是和僵尸侍卫交过手,他们都要以为这些僵尸侍卫是纸糊的,陌刀一砍就能砍断它们的脑袋。
事实上,寰亲王带来的僵尸侍卫已经达到尸王级别,身体宛若金钢铁骨,刀枪不入,陌刀在它们身上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欲要砍下它们的头颅,除非专门对着它的脑袋砍个一千八百下。
但僵尸侍卫也不会站在那里让他们砍啊。
可再看江逝秋,刀起刀落,僵尸的脑袋就这么飞了。
这是假的僵尸吗?
江大人砍得好轻松啊,就像砍瓜切菜一般,让人羡慕极了。
寰亲王同样震惊不已,目光扫过江逝秋,暴喝一声:“你是何人?!!”
人间何时出现这么一个强者?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江逝秋,总算发现这人身上的古怪之处,明明看着像凡人,却让人看不清他的命运线,像是游离于人间之外。
难道他和自己一般?
“这是我们镇妖司的指挥使江大人。”秦渡好心地为他解惑。
这突然冒出来的寰亲王就是个狗贼老阴逼,只会耍阴谋诡计,折腾出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真是烦都烦死了,恨不得弄死他。
如今看到他接二连三受挫,他们就开心了。
镇妖使们大多都是一个德行,看到敌人不好,他们就好了。
寰亲王质问道:“不可能,镇妖司的指挥使不是江朝山吗?”
闻言,季鱼古怪地看他一眼。
看来寰亲王虽然有关注人间之事,显然并不够关心啊,不知道半年前,江逝秋从幽冥来到人间,顶替了江朝山的指挥使位置,并且让人间承认他的身份,无人怀疑。
国师手持珠串,将一个僵尸侍卫扫飞,听到这话,目光微闪。
他同样察觉到江逝秋的身份古怪之处,理智告诉他,江逝秋就是江家人,朝廷封
的镇妖司指挥使,然而本能却觉得古怪。
他也曾尝试着卜算江逝秋的真实身份,然而每当他欲要窥探真相,就会被一道可怕的力量阻拦,若他还要继续,便会被反噬。
国师只好作罢。
现下听到寰亲王的质问,心知唯有实力达到一定程度,方能看出江逝秋身份的异常。
然而,除了心知肚明的季鱼和有所觉的国师,其他人都一无所知,反而觉得寰亲王莫名其妙。
江逝秋更不会回答他,手持陌刀,斩杀攻击季鱼的僵尸侍卫。
他杀得干净利落,所有来袭的僵尸侍卫都逃不开尸首分离的下场。
有他相助,季鱼便不用分心,专心对付寰亲王。
寰亲王躲得狼狈,狠狠咬牙,只想亲手杀了季鱼,这时陈青辙一拳朝他的脸揍过去,乌黑的长指一抓,在他肩胛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嘴里骂道:“老不死的,你的对手是我!”
他这么骂也没错,要是寰亲王真是千年前的人物,就是个老不死的。
寰亲王惊怒不已,在他的预想里,陈青辙和季鱼都是他的棋子,实现他的霸业的工具,从来没将这两个棋子放在眼里。
然而此时,他居然被两个从未放在眼里的棋子攻击得如此狼狈。
就在这时,一条红绳飞来,束缚住寰亲王的手腿。
寰亲王稍稍用力,红绳便被绷断,哪知却见更多的红绳朝他袭来,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实在扰人。
陈青辙趁着红绳干扰,对着寰亲王就是一顿饱拳,能从那拳头中看出,他对寰亲王是极为怨恨的,直到将他打飞在地,又扑过去一阵撕咬。
他是真的咬了,泛着寒光的尖牙从寰亲王身上撕下一块皮肉。
“陈青辙!”季鱼厉喝一声。
陈青辙打了个哆嗦,嘴里的肉咕嘟一下就吞进肚子了。
“……”
陈青辙凶狠地按住寰亲王,转头看到季鱼冷着一张脸,寒毛直竖,下意识地解释:“我没想吃,是不小心的!”
季鱼拧眉看他,哪里没发现他额头那只妖鬼之眼越发血红。
妖邪之间往往可以互相吞噬增强力量,如今的陈青辙已经不是人,作为半妖半鬼,他同样可以吞噬其他妖邪来增强自己的力量。
像千年尸妖,像寰亲王,他都可以吞噬。
眼见寰亲王趁着陈青辙分心之际欲逃,秦渡赶紧道:“季少主,他要逃了!”
季鱼目光一厉,腕间的红绳疾飞过去,在半空中化作无数红绳,将寰亲王捆得密密实实。
见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陈青辙盯着寰亲王,目光闪烁,似乎还想在他身上咬一口。
寰亲王身上有不少伤,伤口撕开时,不见血肉,只剩一片黑色浓稠的水,凝而不散。
这一看就不是正常人。
陈青辙身上也有伤,伤口处流出的是更腥稠的黑红色的血,身上的衣服多处破损。
他凶狠地盯着寰亲王,忍住吞噬的欲望,厉声质问:“尚氏一族是你杀的?”
寰亲王哈哈大笑,他坐在那里,明明是阶下囚,却丝毫不惧,坦然地道:“是我。”
“你为何要这么做?”陈青辙震怒不已。
这一切的悲剧都是因为尚氏一族的死,如果当年尚家没有出事,尚云霄就不会泯灭人性疯狂报复。
他也不会成为妖鬼的容器。
“为何?”寰亲王神色张狂,“你们懂什么?为了本王的霸业,牺牲不是应该的吗?本王将一统人间,不管是人还是妖魔鬼怪,都应该成为本王麾下的子民,本王才是这天地之主……”
“他疯了!”秦渡摇头,和身边的同伴说,“还一统人间,天地之主,也不瞧瞧他的德行。”
“谁说不是呢!果然是个老不死的,老而不死是为贼。”
人间有人间帝王,阴间有阴间大帝。
人间帝王镇守人间,以身守护百姓苍生安危。
阴间大帝驻守阴间,执掌阴间法度,一切妖魔鬼怪皆受法度所制。
素来还未曾听说,哪个居然异想天开到想要成为天地之主,统领人和妖魔鬼怪的。
秦渡觉得寰亲王异想天开时,不经意间瞥见江逝秋脸上的神色,突然打了个哆嗦。
奇怪,江大人怎么看起来好瘆人。
国师走过来,神色添了几分悲悯,冷静地道:“人妖殊途,素来不能共处,人有人的归处,妖邪有妖邪的去处,这人间不会有天地之主。”
寰亲王并未因他的质疑生气,脸上露出一个亢奋的笑:“按世间规则是如此,但如果有妖鬼相助呢?”
“什么?!!!”
众人俱是一愣,什么妖鬼相助?
寰亲王虽然成为阶下囚,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他傲然道:“你们只知妖鬼现世,生者死、死者现,生灵涂炭,却不知妖鬼乃幽冥鬼神,执掌幽冥法度,祂的强大,世之罕见,没有什么是祂做不到的,只要能迎妖鬼降临,统一人间算得了什么?”
他轻蔑地看着这群人,只觉得他们愚不可及。
国师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声音艰涩,“你能千年不死,是因得到妖鬼的赐予?”
“不错!”寰亲王面露狂热之色,“尊主赐我长生,让我虽身死,却到长生不死之身。”
千年前,妖鬼降临人间,人间生灵涂炭。
世人只知寰天大道尊守护人间而亡,因他之死,妖鬼退回幽冥,却不知这其中另有隐情。
寰亲王也不介意告诉他们真相。
当时他确实死了,却机缘巧合得到妖鬼赐予的力量复活,虽然复活后不再是人,却能拥有不死之身。
寰天大道尊因此滋生更大的野心,想要统治人间,成为天地之主,人间的人和妖魔鬼怪都成为他的子民,受他统领。
于是在千年前,他开始为自己的野心布局。
龙泉地宫是他亲手建造,他要炼制出一个强大的尸妖,为他征战人间,这是他献给妖鬼的祭品。
为了让妖鬼能顺利降临,他决定炼制出妖鬼的容器。
于是他选中尚云霄。
尚家灭门、尚氏一族惨死,只剩下尚云霄一人,都是他刻意为之。
他要让尚云霄满腔仇恨地活着,甚至连季澜的死也是他算计的,便是将尚云霄最后的人性抹杀,朝着他安排的路走。
“只是我没想到,尚云霄和季澜的女儿居然是妖鬼选中的容器。”
寰亲王说着,看向季鱼,神色有些忌惮。
妖鬼主动降临和人为请神是不一样的。
他更愿意是经过自己的努力,将妖鬼请到人间,献上祭品,让妖鬼助他成就大业。
幸好,还有一个尚云霄。
尚云霄将陈青辙炼制成妖鬼容器的邪法,便是他给的。
他操控着尚云霄,让尚云霄一步步地按照他的计划行事。
“遗憾的是,你们居然没有杀死她!”寰亲王一脸可惜地说。
按人的劣根性,知道季鱼是妖鬼容器,为绝后患,应该先杀死她才对,哪知道那皇帝居然顶住了压力。
可惜,他不能亲手杀死妖鬼选中的容器,以免妖鬼降罪。
镇妖使们听罢,偷偷看了眼他们的江大人,暗忖有江大人在,谁敢动手?
这不是摆明着的嘛?
国师沉声道:“当年尚氏族人离奇死亡,我便卜算出妖鬼将降临人间……”
寰亲王哈哈大笑,“国师,你确实有点本事,可惜啊,天机不可窥探,你就算占卜出来又如何?今日,你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成为迎神的祭品!”
听到这话,众人直觉不好。
一道咔嚓声响起,似乎有什么碎裂,众人惊骇地转头,正好看到祭坛在他们面前崩塌。
不仅是祭坛,还有整个宫殿。
当祭坛和宫殿一起崩塌时,只见一条幽深恐怖的阴间道在祭坛处出现,属于幽冥的森冷阴气从里面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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