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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鹤别青山》


    文/吃一首诗


    2023年11月25日小雨


    *鹤群飞向远山的时候,一棵枯萎的老树下,年长的独脚鹤正在给灰姑娘的恶毒后姐讲买椟还珠的故事。


    1.


    苏南今年的冬,细密小雨里夹杂着雪籽,潮湿又阴冷。


    比别处寒,点在红梅上,又白出几分浪漫来。


    沉静的廊檐下,玻璃风铃碰撞好似数不清的碎银子在吵吵闹闹,避开热闹宴会,躲在顶楼阳台角落的张青寒眼神虚虚的落在雾蒙蒙的雨中,漫无目的数着青灰色鹅卵石上又消融的第39颗雪花。


    耳边有咚咚的拍打声,节奏起伏错落间,沉稳有条,手掌擦过西装裤,掌心重重落在腿上,像石锤子敲打一块僵硬的朽木,力度不大,声音啪嗒啪嗒顺着飘下的雪花,在融成冰水的时候落在她心口上,凉滋滋,让人心惊胆颤,忍不住抖擞一下。


    不知是冷的还是闲的。


    张青寒探头,半个身子都跌出了栏杆外,抓在杆儿上的手心蹭了一片冰凉雪水。


    一把扯开阳台帘子,她朝东边喂了一声,把自己拿在手上抓痒痒的老头乐耙子递给那人。


    “拿这个敲,事半功倍,肯定比你的手有劲。”


    在这待小一会了,隔壁一直传来敲腿的声音。


    看他那架势,应该是天气阴寒引起的腿疼,不知道男人为何还不躲进暖和的屋里,但就他这敲法,就算腿不疼了那也是因为被他砸残没知觉了。


    没心没肺的张青寒难得做好事,雪中送炭,帮他尽快敲残自己的腿。


    她在说这话时,才终于看清隔壁阳台坐着的男人。


    宽大的木藤椅上,男人背靠椅背,目光眺望着远山的白雾蒙蒙,初冬的零下五度,他裹着厚厚的羊绒大衣,脖子上还系着一条藏蓝色的格纹围巾,衬得只穿暖黄高领打底和青灰秋款毛呢外套的她有些单薄。


    在这个衣香鬓影,杯影碰撞,摇晃的都是铜臭味,倒影的都是女人裸露香肩与酥|胸的上流宴会场上,男人随意雅致,似乎他们才是不伦不类。


    他那锤子一般重重砸着自己右腿的手在她伸来痒痒耙时停下,微抬头,侧目看过来,那一双冰凉的眸子好似屋外雨夹雪消融的温度都卷在了其中,凌冽的朝她射过来。


    张青寒手心的雪水都更凉了几分。


    她翘唇,又往前递了递,“这个好用,敲起来不费手。”


    新换的打底衫扎得慌,她的痒痒耙都还没用几分钟呢,更别说能在桑流的宴会上找到这么个玩意儿,本就难得。


    她慷慨大方,男人倒也不惊异隔壁阳台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敲腿的手了转方向,修长的食指懒懒地点了下宽倚边靠着的一根拐杖。


    那是根纹路清晰细腻,色泽动人的红色紫檀做成的拐杖。


    不过也是一根恰好长度的木棍,真要拿起来敲腿,倒是比她的塑料痒痒耙好用许多。


    张青寒也不尴尬,直接把东西往他腿上丢过去,“就算这阳台没人来,拿着根拐杖在这敲腿,被人发现了你这自残行为多不好看啊。”


    “自残?”


    廊檐下沉静冰凉的十几分钟,才听到男人清冷的声音,卷着薄荷叶一般,从冰凉的叶尖滑落到心口,沁的人冰凉一哆嗦。


    张青寒一点不惧,“难不成你这是在自我疗愈?”


    她笑着打趣,目光在他手和腿上扫来扫去,调侃道:“对症下药,我看你这方法有用着呢,我以前胳膊疼,也喜欢用手砸胳膊,以毒攻毒,好像这样还真能缓解疼痛。”


    她点了点痒痒耙,“借你用了,不费手,你要想抡拐杖,我也不拦着,就是你悠着点,让我先走了,不然你出点什么事,咱俩在同一处待着,我可承担不了。”


    说完,她像真怕男人受不了腿疼,拿起棍子砸自己的腿来缓解疼痛后闹出麻烦,摆摆手,一溜烟就走了,一点没这有个腿疼不舒服的男人大概心情不佳,需要帮助,她留下来观望观望的好心模样。


    风铃摇晃,雪粒与雨水夹杂,沿着玻璃流下曲折蜿蜒的纹路。


    阴冷阳台重归寂静。


    顺着螺旋楼梯而下,抬腿就溜的张青寒还未进入大厅,就被这场宴会的主办人桑流给拉住了。


    “你跑哪了,不是让我给你介绍青年才俊吗,怎么一进来就不见你人了。”桑流恨铁不成钢地问,一只手捏着装了红酒的高脚杯,一只手死死扒着她的呢子外套,“我怎么交代你呢!礼服礼服穿礼服啊!你说你捂得跟个熊似的,怎么跟这场上的女人争奇斗艳!。”


    “交代一下,进来到现在,有几个男人跟你搭腔啊。”


    张青寒腹诽,她身上这单薄两件都算是熊,那阳台那位得是躲在袋鼠妈妈口袋里的熊了。


    “有。”


    桑流闻言,两眼冒光。


    “不过是我搭腔。”


    “什么?”他激动的红酒在玻璃杯里晃了几晃,“你主动?谁啊!”


    要不是楼下大厅有太多人,张青寒相信他已经喊出声来了。


    张青寒:“一个被你这破宴会整得腿疼,我主动把痒痒耙借出去让他挠挠的男人。”


    “啧。”桑流有几分扫兴,“这能怪我?青山这片地是苏南出了名的山清水秀好地方好嘛,你别山猪吃不了细糠,要不是今天突然雨夹雪,那在青山脚下举办户外宴会,看山头白雾缭绕,空气清新,鸟鸣阵阵,别提有多妙了!苏南最好的私人疗养院可就是建在这儿。”


    说起这个,桑流脸上的不开心都快化为乌云降落一片雨噼里啪啦打在张青寒脸上了。


    这场宴会说是由桑流主办,都是高抬他了。


    看在他爸桑强的面子上,今天的宴会上才能邀请到苏南各界名流。今日宴会的目的,是桑流创业的第一个公司引流时尚刚小有成绩,今天这场宴会,桑强请了苏南商圈大佬,以此来给他打通人脉关系。


    亨利·贾伊兰图沃思曼尼一级园干红,全球年产量也就3000瓶,十几万一支的酒跟不要钱饮料似的上,只有亲爹能做到这份上了。


    据说就连最近苏南上流圈子风头最盛的那个男人都被他爸邀请来了,只可惜桑流以前不学无术,没机会见那男人,更没资格去服务那位大佬套近乎,只能他爸亲自去接见了。


    即便如此,长袖善舞的和楼下一众人攀谈,觥筹交错间,桑流已经累的直不起腰了。


    尤其是宴会本来在这栋别墅外的花园里举办,结果一场漂亮初雪夹着的淅沥沥小雨,淋得一个个本就单薄着装的贵客像抱头躲藏的落汤鸭子,灰溜溜跑回了大厅。


    他刚把人都安排进楼下大厅,壁炉的火烧的发紫,热气缭绕,众人才算好了一些。


    然而,还是有世叔家的娇弱小女人,浑身抖颤,鸡皮疙瘩冒了满身,握着他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说:“流儿是个有能力的,怪不得你牛叔总在我面前夸你。”


    桑流都不记得这是牛叔换的第几个老婆了,只隐约记得这女人比他还小两岁。


    他皮笑肉不笑的夸着牛叔有眼光,热络辗转在众人之间,愈发认识到他想扩充人脉,这些人也是抱着同样的目的,更同样的是,这所有人的人脉都只指向了一个人。


    那位至今没有露面,却直接导致今日宴会参加人数从二十多上升到近百的苏南商圈第一人——赵貉。


    众人问的他头晕脑胀,上厕所间隙看到张青寒,他像是抓到了个喘息机会,滔滔不绝抱怨吐槽,自己那张要死不活的人皮面具总算能扯掉。


    “操了,都什么玩意儿,一群人慕名而来,就是想结交那老鳏夫。真要想见找我爸去啊,问我干什么,我要知道他在哪,还跟他们斡旋个什么劲,直接抱住大佬的腿认爹,让他随便投我几个亿了。我不信就这还搞不死那几个垃圾公司!”


    “老鳏夫?”张青寒笑笑,“那男人老婆死了啊。”


    “谁知道呢,男人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他是财有太多,官没兴趣,婚又离了,已经人生圆满了。哪像我,才开始创业简直困难重重啊!”桑流拉着她胳膊,一副随时哭倒在地的凄惨样。


    桑流这人说来也犟,校园里关于他的传闻都是:那个桑流啊,不好好努力,需要回家继承上亿家产的可怜富三代。


    爸妈对他没什么指望,花天酒地也行,颓废堕落也行,只要不创业,家里资产够他霍霍。


    桑小公子,偏偏对酒色全无热爱,就醉心于创业,励志搞出一个比他爸还大的产业来。


    今年刚毕业,就磨刀霍霍开了个小模特公司,注资不到五百万,对桑家来说洒洒水,公司里签的第一批模特,就有还在上学,下半年刚升大二的张青寒。


    两人同一专业,算是师兄妹,但是桑流还在学时两人交集不多,他创业回学校选人,倒是立马相中了张青寒。


    张青寒差钱,桑流差人,两人一拍即合,不过她也没傻到就想一直跟这么个草创公司混,约签了两年,背靠桑家他都干不起来,她就迈开被桑流常常赞不绝口的大长腿拎包快速走人。


    感谢他的另眼相看,她的长腿不仅拍照好看,想必跑路也会比别人快上许多。


    风华正茂的桑小公子正口若悬河地艳羡着老鳏夫的爽歪歪人生,一声“流儿”把他三魂五魄都快喊没了。


    他惊恐扭头,牛叔新老婆扭着水蛇腰,翘着兰花指,捏着香槟朝他正走过来。


    桑流面如土色,朝张青寒看过去。


    满眼都是: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张青寒勾唇笑,慢条斯理的扯下臂上死扣的手,像砍断救命稻草,丝毫不拖泥带水,“你们聊,我下去了。”


    她挥一挥衣袖,走时还拍拍他的肩膀,“毕竟不能浪费桑公子的宴会。”


    桑流一脸铁青,深感刚才的回旋镖正中自己面额。


    他咬牙。


    记仇的女人。


    他就不该惹这个出了名睚眦必报的女人。


    宴会开始两个多小时,暮色降临,天都快黑了,觥筹交错的宴会将近尾声,她才终于出现在大厅里。


    巨大的水晶吊灯在头顶落下细碎光影,欢颜笑语与淡淡酒气中,她的目光穿过各种定制挺立的绅士西装和女人镶满钻石的晚礼服,落在一个罗马柱子后面露出的粉嫩裙摆上。


    谁能想到顶楼清雅安静的木式房屋,一楼大厅会是这样的富丽堂皇。


    偌大裙身摇晃,黑色西装裤擦过裙摆,紧密粘热,旁边橙黄色烛光投影在后面的中世纪巨大壁画上,圣母玛利亚纯洁神圣的面孔里倒影着躲藏男女相拥动情的身影。


    许是张青寒直勾勾的眼睛盯的太久,粉裙回头,面色潮红,擦掉嘴角水渍,朝她笑着摆了摆手。


    张青寒抱臂,看她转身回头,不知说了什么,一个靛蓝色西装的男人从柱子后走出离开,她只看得见背影,不认识,也无意深究,目光移回到李漾漾的脸上,春风满面,一副被好好滋养的满足摸样。


    李漾漾走到她跟前,上下扫了扫她,露出和桑流如出一辙的扫兴,“没见到?”


    张青寒笑了笑,顺手从旁边走过的waiter杯盘里拿了一杯香槟,润了润阳台边吹得发干的嗓子。


    李漾漾立马明白,沾着情|欲的眸子立即清明,拉起她往角落走,提了一口气,压不下激动和紧张,“你说。”


    张青寒倒是不慌不忙,先说起她来,“你倒是会介绍。”


    李漾漾以为她不满意,“姑奶奶,挠破脑袋,全苏南符合你提出条件的也只有他了!你知道我找了多少好姐妹,从多少个枕边风那里才打听到他今天的行动吗!桑流那个蠢货,可是自己的宴会都见不到那位!”


    张青寒:“他是个老鳏夫。”


    “谁在那瞎扯淡!”李漾漾激动,“人是离婚,老婆可没死!”


    李漾漾用力抓住桑流刚松开的地方,好像今天没人愿意放过她手臂这块肉:“你想想奥斯汀怎么说的,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位太太,这已经成了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他可是全苏南目前最炙手可热的离异黄金单身汉啊!你不抓住他,你就是背叛真理!”


    “比我大十七岁,努努力能当我爹了。”


    “这么说吧,你想想那张脸,你看能喊出那声爹不能来吧。”


    张青寒沉默。


    拿着香槟的手朝她点了下,“他是个瘸子。”


    李漾漾吸气,怕她在大事上反分不清主次,着急的就要喊,张青寒笑了笑,脸上荡漾着消融的艳色来,李漾漾一直很清楚,只要张青寒愿意利用她那张脸,就可以轻而易举获得最好的资源。


    这个名字清冷,身段却是净出美人的服表专业里一等一的好,更别提她那勾唇笑起来张扬美艳的脸,这学期为她停在院里的跑车是上上年的总和。


    张青寒一口喝尽了香槟,喉咙有润泽清泉流过,缓解了她无聊苦等在阳台,吹进看冷风的嗓子和冰寒的身体,空杯向李漾漾倒置,快意的脸上带着飞扬的笑,替她把要喊后半句话说了。


    “但他是最有钱的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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