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浅开始反思自己。
她清醒吗?
她应该是清醒的,她哪怕醉醺醺的走不动路,也能找到家在哪儿。
可她好像也不太清醒,面前站着四年前大吵一架她发誓出国之后永世不再相见的姐姐,她还要可怜巴巴地伸出手让她牵住……
林浅浅盯着鹿吟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伸出的手也收了回来。
“我能再喝一杯水吗?”林浅浅比出一个数字1,鹿吟应声帮她去倒。
她飞快从沙发上爬起来,一路朝着自己的房间门狂奔,努力晃了好几下门把手才能成功进去。
被子被她薅过来,盖住身子和脑袋,心脏‘砰砰砰’直跳,直到旁边有人走动的声音——
鹿吟把她要的水放在了她的床头桌上。
“你怎么随便进别人房间?”林浅浅的脑袋埋得更深了,声音也闷起来。
“不是你要喝水吗?门也没关。”
“那你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喝。”
“温水,一会儿喝就冷了。”
“我就喜欢喝冷水。”
“你刚才不是胃疼吗?”
林浅浅从来没觉得鹿吟这么啰嗦过,“你能不能别再念紧箍咒了。”
“胃疼就吃药,口渴就喝水,我没空再陪你去医院。”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林浅浅终于从床上坐起来,原来是怕自己事儿多。
那杯水她也没心情再喝,想要拿个枕头抱着睡却发现自己在浴室的筐里放着的枕套好像还没洗。
她缓了会儿,拿了睡衣往浴室去。
客厅内还开着灯,鹿吟却不知所踪。
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林浅浅便去阳台看了一眼,枕套和床单都洗干净整整齐齐地在长衣架上挂着,边角里委屈地挤着几件不属于她的衣服。
热水冲刷着身子,林浅浅疲惫的身子终于得到缓解。
她把浴缸放了水,等着自己一会儿舒舒服服地躺进去。
她其实也没喝多少酒,就是白酒和啤酒混着喝了,喝得又猛,把胃刺激到了,喝了几杯热水去了几次厕所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现在除了困就是困。
林浅浅很快躺下来,手里玩着白色的泡沫,哼着歌往身上涂抹,还要用手指弯一个圈,往外吹泡泡。
后来鹿吟进来的时候,她惊醒之后才吓个半死,按摩过于舒服了,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是被鹿吟喊醒的。
醒来之后就看着面色阴沉的鹿吟,她尴尬地挥手,“晚安?”
意识到天都要亮起来的时候,她又改口,“姐,早安。”
鹿吟开始疑惑这么傻的人到底是怎么在国外独自活了四年的,或者也有一个人在照顾她。
想到这里,鹿吟的表情算不上太好。
“我应该没睡多久吧?”林浅浅看了眼时间,才五点多,她撑死也就只在浴室待了不到一个小时。
她撑着边沿起来,刚冒出半个身子就再次坐下了。
林浅浅双手交叉搭在自己的肩上,挡住自己的胸,“我的衣服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鹿吟帮她放在了一边的椅子上,转身离开了浴室。
林浅浅飞速擦着身子,感慨一句自己跟鹿吟的作息是不是都太混乱了。
她是晚上不睡,白天不起。
鹿吟是晚上不睡,白天也不睡。
为了报答鹿吟拯救浴缸里的自己,以及感谢她帮自己洗床单枕套,林浅浅搜索了一家大型超市,要带着鹿吟逛逛买买——
实则是为了找个借口跟鹿吟单独相处。
林浅浅坐在副驾驶座上,兴冲冲系上了安全带,打开了超市的导航。
鹿吟见她握着手机开导航,也没自己重新去找,便跟着她的话走了。
“好绕啊,地图上面弯弯曲曲的。”林浅浅面色凝重地看了看手机,又望了望前面的路面,“右转?”
鹿吟看她一眼,“你问我吗?”
她的日常就是两点一线,家里机构两边跑,没什么朋友,也不怎么出门。
不上班的时候,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阁楼上。
林浅浅抿了抿唇,“没错,我确定是右转。”
车子立即往右行驶了。
——“您已偏离路线。”
还没行驶几百米,导航便开了口。
林浅浅尴尬地顿了下,“原来它会说话啊,那刚才跟个哑巴一样……”
她又盯着地图看什么时候可以调头,但这条路好像格外的长,还是单行路。
行驶了十几分钟之后,鹿吟才拐了弯,看着荒芜的周边,始终保持沉默。
“还是往右边走……”林浅浅的语气弱了些,直到二十分钟后车子经过了家里那栋小区。
她彻底傻眼了。
鹿吟把车子在路边停下,在ipad里输入了目的地,确认了之后再次启动车子。
林浅浅不好再打扰她了,她自己一个路痴,跟终点重合都找不到目的地的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指挥路线?
她的手握住安全带,看了眼导航又看了眼鹿吟的侧脸。
她的面色很淡,嘴角浅淡的笑意也没有,看起来像是没有脾气,但总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林浅浅不敢去揣测当初那样温柔友好的人如今怎么会变成完全不一样的性格,至少在她们重逢的将近一星期的时间里,她只在医院那一次看到过鹿吟脸上的柔软。
那天她自己虽然食物中毒躺在病床上,但鹿吟似乎比她的状况更糟糕一些,还罕见地在病床上靠着墙便睡着了,模样干干净净的,只着了颜色很浅的口红,像是为了补充气色而刻意涂抹的。
她还以为鹿吟是在生她的气,后来她自己琢磨明白,那天的鹿吟身体状况确实不太对劲。
但现在她不敢去问,她同样也知道,鹿吟不会回答她。
在医院的那天,哪怕顶着满脸的红疹,她也该去抱抱她的。
“到了吗?”林浅浅问她。
“快了。”鹿吟答。
“……哦。”
林浅浅看了眼手机,平常自己看得津津有味的图片在回国之内立即变得黯然失色。
她想翻一翻手机上关于鹿吟的照片,却发现她们好像没有任何合照,她连鹿吟的照片都没有存过。
也是,她小时候总是天真地认为,她会跟鹿吟永远生活在一起,照片哪里比得上真人呢?
但分别来得迅速又突然,命运不会给任何人做准备的机会。
“到了吗?”过了七八分钟,林浅浅又问。
“快了。”鹿吟又答。
“……哦。”
又过了五分钟,林浅浅问,“到了吗?”
不等鹿吟回答,她率先抢占先机,“是不是快了?”
鹿吟抿唇,默不作声地看了眼导航。
“姐,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给我讲过一篇童话故事,叫狼来了。”
“姐。”
“姐?”
“姐!”
鹿吟语气平静,“做什么?”
“干嘛不理我?”林浅浅不高兴。
这一星期里,她喊过鹿吟很多次,没有一声‘姐’是被鹿吟应下的。
她现在到底有多讨厌自己这个妹妹?
哪怕她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开车分心的话,过一会儿我们会在小区门口经过第三次。”
“……”
艰难的路程终于结束,林浅浅还因为自己一个人动了一路的嘴皮子而感到不满。
但她又想到自己今天可是金主,负责两个人的所有花销,便立刻端了架子。
推车被她拽出来,鹿吟自然而然地接过去推着往前走。
“要不要买陈皮糖,酸酸甜甜的?”林浅浅问她,手不自觉就搭在她胳膊上。
鹿吟跟着她走,看着她在零食区一路拿了又拿,口中喃喃着‘这个我喜欢。’‘这个姐爱吃。’‘这个咱俩小时候都超爱哎!我还以为这么多年它停产了!多拿几包!’
林浅浅口中的习惯都是小时候的,看来她没变,但鹿吟已经很久没有买过这些零食了。
变了没有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前不久刚吃过一个橘子味的棒棒糖,是下了飞机回家的林浅浅拆开的,没吃几口就塞给她了。
很酸,跟她记忆中的味道不太一样。
她也不是很喜欢。
或许以前喜欢吃酸的只是因为跟林浅浅单独待着的时候时光总是很甜,而她们几乎每天都黏在一起,家里也永远只有她们两个人。
推车很快就要满了,而她们零食区还没逛完。
鹿吟只能开口提醒,“少拿一点,你一个人吃不完。”
林浅浅手里的零食放了回去,笑容收敛了些,“我一个人吃得完!”
她费尽心思挑的都是两个人喜欢的,鹿吟又要跟她说这些她不爱听的。
“你现在很像东亚最普遍的那种家长,总说我不爱听的话。”林浅浅不想在心里生闷气,冲着鹿吟的背影喊。
“所以要你快些找到工作,这样没人会念叨你。”鹿吟朝着蔬菜区和生鲜区走,慢悠悠挑选了些做饭用的食材,跟林浅浅的毛躁完全成了反比。
这句话彻底堵住了林浅浅的嘴,她想通了。
鹿吟现在就是很讨厌她,非常讨厌的那种。
那干嘛还要去机场接她,让她一个人可怜死就好了。
林浅浅跟她冷战了二十分钟,排队付款的时候还是选择凑上去,但付款码还没来得及打开,鹿吟的手机上就传来‘滴’的一声。
立下的保证和被说了不爱听话的伤心此刻在林浅浅心头交杂,她对鹿吟整个人又气又恨,但是又舍不得对她发脾气。
车子往回走的时候,林浅浅这次选择一句话都不说——
沉默是我最好的保护色。
鹿吟比她更沉默。
当事情的发展隐隐约约朝着相同的方向发展时,那她会依旧选择最开始那个选项。
她应该让林浅浅厌恶她,恶狠狠凶她骂她,再跑得远远的。
这样的话,她会享受到很多在药物控制下的美好时光。
尽管这不是长久之计,但总比重蹈覆辙强,她没有精力去应付第二遍,更不想让自己再次陷入混沌中。
把钱花在药物上,会让她睡得更舒适,脑子更加空白。
但把钱花在林浅浅身上,只会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她是个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罪人。
最开始,她只有画画这一个爱好,后来多了个妹妹。
然后,这两者在一段时间之内全部被迫弃她而去。
如果她可以活得坦荡一点,那该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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