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层。可以做什么?
游纾俞有意晾着消息,可冉寻也竟真的不在意,整整一上午,再没有多余的解释。
“玩玩”的关系,该是这样吗?只能晚上见面。
对面的人狡黠,有意罚她,让她自己推导。
游纾俞抿了口茶,垂眸望着桌上教案。
字迹工整凌厉,井井有条,可写下这些字的人心思却已偏离。
“……游老师、游老师?”
对面的同事在叫她。
游纾俞将发丝别到耳后,应声,“嗯,什么事。”
曹斐递过来自己的手机,温和笑,“难得见你走神。备一上午课,累了吧?看这个。”
屏幕上密密麻麻地刷些弹幕,看样子是游纾俞从不接触的短视频之类。她被浮动的小字惹得难受,瞥几眼,便想还回去。
可是下一秒,弹幕散开缺口。
视频拍摄的主人公倏然现身。
只露出那双如猫儿般灵巧柔和的眉眼,就让她胸口微热,失却下一步打算。
握紧手机,找到关掉弹幕的按钮,安静看了许久。
“最近是不是这位钢琴家回国了?今天我还在地铁口看见巨幅海报了,宣传独奏会的。”曹斐在旁边补充。
游纾俞垂眸盯着屏幕。
画面里的人于琴前端坐,微阖双眼,沉浸在曲中。修长指节像艺术品,在黑白琴键上流连跃动。
场景不详,时间也未知,只有柔如脉波的光线无声流淌,透过飘纱窗帘,在肩处映出一抹翩跹阴影。
冉寻唇扬起,浅浅笑着,视线停留在曲谱,片刻又掠过琴键,身子随弹奏前倾,让指尖旋律滑入空气共鸣。
仔细看,手腕上有两枚若隐若现的白灰色羊毛护腕。
游纾俞隐在袖中的手指悄然蜷起。
胸口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节奏与频率都快了许多。
扫一眼视频信息,定位艺教楼,距离办公室不过几百米,时间在上午。
足够推断出结论,冉寻在几个小时前来过嘉大,与她身处同地。
却没知会过她。
昨晚直播那么久,竟也能起得来。
游纾俞将手机还给同事,寒暄应和几句,拾起笔,继续写教案。
速度却慢了许多。
第三次走神后,她取出自己的手机。
生疏地下载好那个视频软件,搜索良久,才找到视频。
放进收藏夹。
这之后的日程,她要参加系里的短会。
会不长。临走前,和蔼的系主任叫住游纾俞,问:
“游老师,最近工作忙吗?给你分了太多任务,手机消息都一直响个不停,累的话就和我说。”
游纾俞将本子圈在臂弯间,垂眸不语。
……或许是开会时总看手机,被误解了。
她沉默几秒,礼貌回:“不忙的,感谢您关心。只是家里最近养了只猫,要时常看看情况。”
是系主任没预料到的答案。她忍不住嘴角笑意,“好,知道了,去忙吧。”
她认识的游纾俞,眼中从来就只有科研和教学,硕士时就有篇n&s一作,目前sci都发了二十多篇,优秀得不像这个年龄段的人。
但让她想象游纾俞闲下来撸猫的样子……她有些想不出来。
回到办公室,游纾俞取出手机。
里面并没有什么她养的猫。回神想想,才发现刚才自己竟编了一个如此拙劣的借口。
晾了冉寻半日,对方也没有继续沟通的意思。
她打字:[好,晚上等你。]
浪费太多时间在翻阅手机上,游纾俞很不习惯,把手机收起来,继续伏案工作。
但耳边全是视频中那首清亮舒缓的钢琴曲。
手边的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落下钢笔痕迹,泅出边角锋利的字迹。
[apr.5th]
[去听她的音乐会。]
日程远到下周,可她们今晚就能见面。
千篇一律的生活与工作,如同一潭死水被搅动,注入气泡般翻腾的亮色。
-
冉寻是被电话轰炸吵醒的。
她本就缺觉,上午还去嘉大看望老师,顺道练琴,此时难免有起床气。
坐起来时揪了揪被子,才勉强压住自己的坏情绪,以至于接电话时的声音慵懒微哑:“您好,请问什么事?”
看之前的未接来电都是朋友,本以为这个电话也是没话找话,问她去嘉大的事。
没想到耳边却传来一道清清淡淡的女音。
“打扰到你了吗?”
冉寻无声坐直,情绪散了大半,抬眼看了下时间。
傍晚六点半。
又低头看了来电显示。陌生的号码,可是却像刻进记忆里一样。这六年,游纾俞都没换联系方式。
她弯了弯唇,好让自己的话音里酝酿笑意,以掩盖刚才贪睡的事实,“没,游老师找我?”
“嗯。”游纾俞轻应声。
隔着手机,嗓音多了些会面时没有的电流音,但却沉静收敛,让人忍不住听下去。
“消息你没有回,只好打电话过来。晚上,具体是什么时间?”
还是那个严谨到日程表要规整到分钟个位的游纾俞。
冉寻觉得有趣,但偏偏不想遂女人意,回答无趣乏味的问题。
“游老师还在嘉大吗?当着同事和学生的面问这个,会不会不太好?”她揉揉睡得发昏的太阳穴,意有所指。
“还是说,你不介意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
对面果然沉默片刻。
但没有太久,游纾俞开口,情绪依旧如常,“在学校,但不会有人听到。”
冉寻心道果然如此,笑笑,“真严谨。”
“就算知道也没什么。”游纾俞的下一句话将她堵入死胡同。
“冉寻,你没告诉我晚上要做什么,如果是正常的事,我自不必避讳,如果难以启齿,我会留到见面时再问。”
理全让游老师给占了。
冉寻头一次感受到游纾俞这几年的改变,觉得有些棘手。
但不多。
她不紧不慢回:“那如果是后者呢?游老师现在就让我给出答案,是在期待今晚吗?”
她知道游纾俞答不上来。答应和她“一周限定”,心里或多或少藏着一些隐秘心思。
游纾俞在清醒的时候,嘴还是很严的,不会吐露半点对她的情绪,亦或喜恶。
若是放在六年前,她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游纾俞面对冉寻不正经的话,肯定会略显羞恼,不答话就挂了。
可是现在,通话时间还在持续。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游纾俞解答冉寻抛出的棘手问题。
“我都接受。”
声音轻许多,稍显出一丝弱势。让人忍不住想揣摩对面人此时神情。
话音从听筒处拂出,冉寻莫名想到昨晚女人落在耳垂处克制的吻。
以及那句“我答应”。
“好啊。”她心尖微微收紧,压抑住耳廓莫名温度。
为了掩盖自己,将语气调到漫不经心,夹杂若有若无的哂意,听上去难辨真假。
“那今晚要麻烦游老师收拾好自己,在卧室等我了。”
这次对面沉默更久。
也学会了反击。
游纾俞声线清淡如冰:“嗯,也祝你傍晚过得愉快。”
任人都能听出冉寻的声音是刚起床,她们之前一起睡过,女人也知晓她的嗜睡与时有时无的起床气。
睡觉的时间,是绝对不会和人出去赴约的。
最后的话是讽刺她编造出“邀约”,故意吊人胃口罢了。
电话挂断,冉寻抿抿唇,对她们之间隔着电话的言语交锋有些失笑。
她还真是……改不了只在游纾俞面前情绪波动大这个坏习惯。
-
备课,推进课题,晚间去实验室指导一下学生。
游纾俞的日常向来如此。
只是今天,手机为数不多的联系人中多了一个,还发来消息。
[九点半,方便吗?奶奶应该睡了吧?]
等红绿灯间隙,她打字。
好的。
想了想,觉得官方,像在工作,又删掉,回了语气更柔和一点的“方便,你随时敲门”。
冉寻偏爱她的正经,却不喜欢她太过正经。
游纾俞不愿自己太外放,这让她觉得羞耻难堪,可是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摆出这副模样。
因为昨晚,这个方法奏效了。
至于今晚。
心中暗潮翻涌,心绪难安,游纾俞握着方向盘的指节略微收紧,手背透出青白脉络。
她不知道,冉寻究竟想她们到哪一步。
以为九点半才会有人敲门,但游纾俞到家时,未曾设想,冉寻已经接李淑平上楼,弹琴哄老人。
整整一个晚上。
送李淑平回九层,老人依旧是恋恋不舍的模样,拽着冉寻的手不让走,却被她三言两语哄诱,很快愿意进卧室休息。
关好门后,游纾俞轻声开口:“谢谢。”
她没想到,冉寻会这样将随口许下的承诺放在心上。
“没关系。”冉寻注视游纾俞侧脸,微笑答,“奶奶是很重要的人,我很愿意陪她。”
见了面,反倒没有电话中那样剑拔弩张。
究其原因,就在于冉寻礼貌客套许多,不再袒露深层情绪,游纾俞也收敛起苦涩生冷的外壳,让人禁不住想逗弄。
“游老师还不去洗漱吗?再过一刻钟就十点了。”眼瞧空气变得平静,冉寻禁不住搅动氛围,柔声提醒。
游纾俞抬眸望她,喉间只溢出一个“嗯”字,将手提包放在沙发上。
神情依旧沉着,与她擦身而过却略显匆然。
冉寻看见女人睫毛翩跹,脖颈转瞬透出浅粉色,衬衫领口束缚着的喉骨上下浮动,饮下一掬不安。
与通话中的生冷语音格外不同,有些……不符年龄的可爱。
女人效率很高,从不会浪费时间在多余的事上。
听见有人进来时,冉寻依旧坐在卧室里的熟悉位置上。
距离床铺很远,办公桌很近,像她们要来一场深夜学术会谈。
但两个人都知道不是这样。
今晚游纾俞换了睡衣,酒红色的长裙,款式依旧保守,遮住白皙双腿,却不经意间凸显姣好身材。
墨发未经打理,只是随意披着,银框眼镜也好端端架在鼻梁上,但整个人已经变了气质。
平时身为人师的收敛禁欲,以及深夜的克制诱引,并不违和地糅杂在一起。
“很漂亮。”冉寻从不吝啬赞美。
游纾俞没应声,坐在她旁边,视线在她脸上流连一瞬,很快移开,只留下神色淡淡的侧颜。
她轻摘掉眼镜,放在桌上,任由刚吹过还潮湿的发丝垂落颊旁,好遮住旁边人逐渐逾矩的目光。
以往的这个时候,该打开电脑,继续办公一阵。
可现在不是以往。以往,她不会穿这件颜色过艳的睡裙,以往,梦中频频出现的人也不会真坐在她旁边。
卧室里开了很久的26度,热风浮动,此时稍感闷意。
冉寻向来主动,也擅长在游纾俞退却前抓住对方。
“今晚有什么打算吗?前者还是后者,我都听游老师的。”
语气纵容,飘进耳朵里,像是一勺蜜浇在心头,勾勒甜腻酥痒。
游纾俞睫毛微颤。
仿佛回到从前。
模糊视野下,她并看不清冉寻具体神情,却听出她话中似诚恳如调笑的征询。
身边的人似乎更贴近了些,将手覆在她因不安而冷透的手背上,逐渐地,细腻柔软的指节渗进她本就不设防的指缝间。
冉寻最会不经意间撩人。
游纾俞察觉到对方的指尖出格地去碰她的唇,矜持却又没那么克制地摩挲、撩拨。
不知道什么时候距离拉得极近。近到话音如在咫尺,像亲昵私语:
“后者的话,从这里开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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