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室外盛夏热烈, 燥热的风抚过游纾俞的侧脸,一时让她睁不开眼。
她抱好厚厚一沓卷子,和同事告别, 逆着学生人流,赶赴教务处送卷。
走了很远,才回头去看。
混杂的人群里, 冉寻没有跟上来。
佯装平静,处理好一切工作,回办公室吃午餐。
曹斐今天中午也自带了餐食,她们对向而坐。
看见游纾俞回来了, 和她打招呼, 还提起有人来找过她的事。
游纾俞夹起一片菠菜,动作略有停滞。
回应:“嗯,谢谢曹老师。”
曹斐听出来她兴致不高。
“最近东西是不是差不多都收拾好了?”她关心问, “主任和你聊了那么多次,你还是打算走吗?”
最近游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嘉平京圈几十年屹立不倒的财阀,因曝出涉黑丑闻被调查。
而曹斐从不知道,素来淡然寡言的游纾俞,竟与游家有关。
游纾俞大概从始至终都与游家泾渭分明,所以这么多年,她才不清楚一点其中关系。
她想为对方叫屈,没因游家受益, 最后却要淌同一趟浑水。
“我继续在这里执教的话, 会给学校和学院带来不好的名声, 不合适。”游纾俞答曹斐。
语气平静到像在闲话家常,没有遗憾, 也不犹豫。
“但是你……”曹斐想起游纾俞事业上的成就就这样中途而废,惋惜不已。
“别说是主任和学院了,我都不愿意放你走,真想和你一直同事下去。”
游纾俞神情略有松动。
想宽慰几句,却听见对方叹气。
“也不知道,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参加你的结婚典礼。”
收紧手中筷子,眉眼低敛,默不作声。
桌上放着新买的日程本,依旧是纯黑配色,只是崭新到填不满一页。
回嘉平后,游纾俞惊觉自己的本子遗失,到处翻找,始终无果。
好像连上天也高高在上地指引她,要她抛弃过往。
工作疲惫,她偶尔习惯性地伸手去旁边找,却总摸空。那一刻,茫然若失,好像整六年的回忆都瞬间被格式化成空白。
游纾俞曾想向身边人炫耀,想公之于众的人,“C8H11N”,已经随老旧的笔记本一起被遗失。
直到刚刚,她在教室门口看见戴口罩的冉寻时,一瞬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第一反应,不是想着靠近,竟是失神后退,还狼狈弄翻了手里的东西。
游纾俞知道能在嘉平见到冉寻,大概率是对方在这里有工作,是巧合,而不是有意。
她不该接近。
她担心……再度打扰冉寻的新生活。
下午,依旧是枯燥的监考。
同一座教学楼,但游纾俞再也找不到之前那个不期而遇,浅笑着朝她走来的人。
傍晚下班,她坐地铁,收到了律师的消息。
告知她因为旧案时间跨度大,且当事人缺席,或许没办法给祁澜公道,但她提过的最近的那场琴行火灾有把握。
游纾俞一一回应,委托律师继续走流程。
晚高峰的地铁很拥挤,她倚靠在边缘座位处,阖眼休息。
离职是她所愿,并不觉得难过。她目前还需要做成的事,只剩这一件。
她要为冉寻讨回公道,即使对方什么都不知道,即使要与“亲人”对峙。
即将到站,游纾俞提公文包下车之际,手机忽然响起。
看了一眼显示,她顿时脚步生根,在身侧涌动如潮汐般的人流里静止。
车厢已呼啸驶过,漆黑空荡的玻璃中只映出一道薄瘦侧影。
游纾俞按了绿色接听键。
嗓音埋没在地铁喧嚣的报站音里,极轻,“冉寻。”
…
“最近还好吗?”
冉寻坐在云水琴行,今晚林姣不在,她在靠窗的某个特殊位置坐好,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将手机抵在耳畔,侧颊在玻璃映出柔和的轮廓。
听见游纾俞所在的地方环境声喧嚣,但依旧捕捉到对方轻浅呼吸的声音。
良久,才答她一句“都很好”。
她扬唇,让声音染上笑意,“那我就放心了。”
游纾俞不擅挑起话题,有样学样,问她同样的问题,“你呢,生活还顺利吗?”
冉寻佯装思考了一阵,才回:“不太好。我养的花都枯死了,明明每天都耐心照料着,是不是它们有点水土不服?”
对面默了一阵,像在揣摩她的话语。
或许已明白她意思,却只是轻声嘱咐:“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冉寻搅拌咖啡,语气轻快。
“你还在外面吗?先回家吧,我不打扰你了。”
游纾俞低嗯一声,和她告别。
对话简单,只耗费三十多秒。
但这是她们时隔快一个月的第一次通话。
冉寻喝掉杯中温热的咖啡,苦滞口感让她呼吸微顿。
她发觉,游纾俞好像变得被动了。
她们好像隔着一条街,各自停留在原地,向彼此遥遥招手。
冉寻主动朝女人点一下头,对方也回应同等的礼数。但她无所作为,对方就依旧静止,如同她们素不相识。
从前,游纾俞看见她,会垂眼朝她走来,现在,女人的第一反应竟是害怕,还有无措退避。
笔记本里记载的所有浓稠情感,历经六年日久弥新,却在这短短一个月内迅速萧条。
像经受春寒而一夜凋零的花。
冉寻在琴行又待一阵,等到林姣回来后就离开了。
火灾后,这里已经翻新过,再没有从前的影子,也把游纾俞曾留存在这里的痕迹磨灭。
她开车回月亮湾。来时仓促,还好带了钥匙。
一个多月没回嘉平,周围景致竟觉得陌生。
冉寻将车开进地下车库,乘电梯上楼。
出来后,却在前方不远处,看见身着墨青长裙的身影。
游纾俞没听见脚步声,提着公文包,背对冉寻。
取出钥匙,开了她住所对面的房门-
“所以,你想再继续试试,看她还愿不愿意重归于好?”梁荔问。
第二天,冉寻拜访汤家妘,顺便拐了婚前忙人梁荔出门吃饭,让她帮忙参谋一下。
她没把笔记本带出来给别人看,也不舍得。
于是只是简单地叙述了一下游纾俞笔下记录的文字,捡到三年前飞柏林的登机牌,还有发现女人搬到她家隔壁住的事。
“听你的描述,成功率七成以上吧。”梁荔给出自己的想法。
“但我多嘴问一句,她这么喜欢你,也去宁漳找过你,你们怎么会分手?还把她又气回嘉平了。”
冉寻笑意淡了。
手指摩挲咖啡杯耳,“我挺过分的,为了她能幸福,用那些难听的话把她推开了。”
梁荔起初还怜惜冉寻从宁漳匆匆忙忙飞回来,听到中途,逐渐恨铁不成钢。
最后,叹气抛下一句,“埋了吧。要我是游教授,我理都不理你了,还能接你电话?”
冉寻隔空无实物表演,右手像模像样撮起什么,往自己头顶一扬。
难掩失落,但乖乖认错,“我都想把自己埋了,没脸见人。”
“你们这也算扯平了,她当时不也把你气到国外了吗?”梁荔问。
冉寻摇头,“那不一样。”
游纾俞当时说谎,大概是想保护她免受无妄之灾。
而她只是因为自己执拗偏颇的想法,就硬生生将一个惦念她六年,甚至不惜逃婚的人狠心推开。
梁荔从没看见冉寻这副模样。
一晃神,瞧见那双黯淡的琥珀色眸子,觉得她好像一只流泪猫猫头。
“一句话概括你们的六年零六个月。”她精准点评。
“你逃,她追,你们都插翅难飞。”
“这次恐怕得换我追她。”冉寻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垂头,嗓音快要溢出水汽,“荔荔,你帮帮我。”
“好,我帮你。”梁荔终究心软。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是不是?”
话音落下,冉寻忽然收起失意神情。
得逞后,翘唇笑起来。
语气却正经至极:“这就要祝我们新婚快乐了啊?那你打算随多少?荔荔。”
梁荔:?
敢情刚才是装的。
她确信,冉寻追不到游纾俞天理难容,她第一次见生得漂亮,面皮也成比例厚的人-
周五下班之际,游纾俞接到了许久都没联系过的同事,也是师兄瞿极的电话。
对方热情直爽,邀请她周末小聚。
游纾俞推拒,“不用,我明天有安排,就不叨扰大家的兴致了。”
对面还是央着她来,又提到了自家妻子,说梁荔有件东西要带给她,是她的钢琴家朋友特地嘱咐她的。
冉寻。
游纾俞心跳频次快了几分。
定了一下神,答:“好,之后发给我地址。”
这几天,她再也没接到过冉寻的电话。晚上回月亮湾,对面也一如往常,似乎从没人回来住过。
游纾俞以为冉寻已经离开嘉平,不再继续怀揣偶遇的期待。
虽然每晚依旧会梦到对方的只言片语,模糊到她一靠近,对面就散了,连笑意都无法捕捉。
直到现在,她竟从别人口中再度得知对方的近况。
冉寻还给她留了东西。
次日,游纾俞提前收拾好自己,开车到瞿极所说的餐厅。
足足早了一个小时,于是坐在约好的位置,打开笔记本电脑。
边办公,边留心附近的情况。
她不喜欢应酬的场面,但今天却是特殊的例外。
对面的真皮座椅忽然下陷,有人坐在了她对面。
游纾俞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看见面前的人,落在键盘上的指尖顿时僵住。
眸光动荡,耳边霎时失声。
冉寻穿一条法式绛色长裙,长发挽在耳侧,白皙手臂交叠在桌前,弯着眼眸望她。
说:“你好早呀。”
第72章
游纾俞很轻地咬了一下唇。
垂头, 答一声,“嗯。”
挪开视线,但面前人身上散发的栀子香气却钻进心里。
冉寻微笑看她, 也不多说话,更没有要走的意思。游纾俞别无他法,只好继续将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
腕上红绳手链悬挂着的钢琴金属片压在脉搏上, 逐渐由冰凉烤得炙热。
餐厅里开了冷风空调,但她觉得置身最中盛夏,脸侧发烫。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在冉寻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不久, 梁荔和瞿极来了, 扬手和他们招呼,“还以为是我们先到呢。”
小情侣腻腻乎乎的,在餐桌旁久不落座。
冉寻很有眼力见, 嗔了几句,从游纾俞对面起身, 给他们让出连座。
然后站在认真工作的女人侧方,语气征询:“你想我坐里面还是外面?游老师。”
距离太近,好像能触碰到冉寻躯体借由空气传递来的温度。
游纾俞耳根更热,迅速收起电脑,坐到里排。
她听见对方笑了一声,坐在她先前的位置上,姿态慵懒松懈。
颜色张扬的红裙摆裹着雪色小腿, 没有恪守距离感, 而是十分自然地与她贴近。
四个座位都坐满了, 看来再没有其他人要来。
游纾俞瞥了一眼瞿极,发现他明显心虚, 讪笑着不敢和自己对视。
除游纾俞外的三个人都是开朗的性子,很快张罗着点菜,菜单勾勾画画。
冉寻坐在游纾俞旁边,铅笔点在几道符合她口味的清淡菜上,柔声问:“吃点什么?这些喜欢吗。”
稍倾着身,小臂支在桌边缘,差一点就要与她肢体相碰。
游纾俞朝后躲避,挪了一点空间给自己。
小声答:“你点就好。”
余光不露声色扫过冉寻的手臂,白皙光滑,火灾意外落下的灼伤已经痊愈,没有留下痕迹。
内心得到些许慰藉,想着,那就好。
冉寻没有因她而一蹶不振,或许已将阴影抛至身后,依旧热忱明媚,这已经让她满足。
游纾俞不敢奢想冉寻在这场饭局后依旧会留在嘉平,所以也不欲靠近。
对方身边早就有新人了。她再挽留,只会像个笑话。
冉寻好像也察觉到离她太近,怕挤着她,礼节性地又撤远了一些。
菜不久上齐,虽然对方依旧关照着她,不时给她递纸巾,餐具,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空荡出一个缺口。
游纾俞心底黯然。
她没食欲,可是席间气氛太融洽,她不想破坏大家的兴致,就只小口抿着汤,这样至少不会干呕。
直到对面的瞿极说漏了嘴,“游老师,你在嘉大待完这个学期是不是就走了,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冉寻愉快干饭的动作停了。
声线依旧带笑,语气却有细微改变,“发生什么事了吗?”
游纾俞视线低垂。
整理思路后,才回答:“没什么,只是想换个环境,将来或许会去研究所工作。”
梁荔瞪了一眼瞿极,又在桌子下面拧他好几下。
对面原本你进我退,氛围不错,这下直接变生离死别了。
“想去哪个城市?或者说,是国外的研究所?”冉寻戴着手套,将剥好的虾放进游纾俞餐盘里。
她知道女人喜欢稳定,轻易不会变动工作,那句“没什么”,一定是在掩饰什么。
心情低落,禁不住想多了些。
游纾俞是不是因为想躲她,才甘愿出走嘉平,逃到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
“谢谢。”游纾俞眼睫垂敛,向她道谢。
“还没有定。”
“好了好了,咱们现在不聊工作,出来聚餐,要开心一点。”梁荔打圆场,“游老师,你放心吃,小冉请客。”
“对。”冉寻接茬。
装作不在意地轻快补充一句,“只要人在,请多少顿都行。”
游纾俞觉得心跳快了一瞬。
话中能读出许多引申义,但她不敢多想,或许对方只不过是为了应和朋友,随口说出的玩笑。
聚餐结束后,已经有些晚了。
梁荔和瞿极先一步离开,游纾俞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车远去。
冉寻站她身边,柔声问:“你要直接回家吗?”
“看你胃口不太好,只喝那么一点汤,晚上能受得住吗?”
游纾俞被对方熟稔如朋友,却又埋藏细致关心的语气烫得胸口微热,“没关系,我回家再吃一些就好。”
她说了谎,若不是今天冉寻在场,她什么都难以下咽。
“那我就先走了,开车到郊区还要好一阵。”游纾俞走下台阶。
闭眼,勉强克制住自己转身去看冉寻的念头,纵然这或许是她们的最后一面。
冉寻却跟了过来,和她并肩走,毫不厌烦的模样。
“游老师还住郊区?那你捎我一程好不好,我有东西落在公寓十楼了。”
游纾俞终于忍不住,视线从对方笑意盈盈的脸颊扫过。
冉寻读出女人表情里的欲言又止,正小心埋藏着秘密,笑意更深。
故意装可怜,“我今天没有开车,那边好远。”
“……”游纾俞蜷住手指。
就在心软,一个“嗯”字快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冉寻忽然放过了她。
“算啦,也不是很重要,之后我再去。”
“不过。”她站在游纾俞身前,双手背在后面,弯着眸子。
“游老师,荔荔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今天要带给你一件东西来着。”
游纾俞想了几秒,点头,冉寻就示意她伸出手。
把背后藏着的登机牌放在女人手心。
“那天去嘉大,我之后在教室门口捡到的。”她补充,“好像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还是物归原主好一点。”
游纾俞迅速握紧这张狭长的票据,还残存着冉寻的体温。
略显无措,望了对方几眼,但隔着稀薄夜色,只能看清对方唇边的浅淡弧度。
“回去休息吧。”冉寻后退,朝她招手。
游纾俞嗯一声。
想逃离目前的处境,因为她不清楚冉寻到底知道了多少,可又分外不舍。
就在踌躇当下,离她不远的人忽然轻声唤了她,“游老师。”
冉寻一身绛红长裙,餐厅的灯光与路灯,车水马龙的光线交叠,让她好像镀了层釉般柔美动人。
隔着匆匆路过的人流,像在试探,又像一句久违的寒暄,嗓音融化在夏日晚风间:
“Lange nicht gesehen?”
“好久不见”。她说德语时总是动听至极。
游纾俞听懂了,而且,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听到对方用这门语言,独独在与她打招呼。
她想给出回应,但是不能。
她害怕这是一场短暂到瞬息惊醒的夏梦,冉寻给她希望,又会在这一面之后,不拖泥带水撤离。
徒留一个她永远也抓不住的背影。
佯装镇静,游纾俞坐回车里,取出失而复得的飞机票根。
正面如常,又检查背面,发现多出一行清秀小字:
“你愿意与我重游柏林吗?”
微烫的夏季夜风卷进车内,灼得她睁不开眼。
游纾俞克制情绪,启动汽车,驶离原地。
她将登机牌夹在了新买的日程本的其中一页。
那页是她三天前隽写下的新鲜笔迹。
[Jul.1st,2024]
[梦见她牵着我跑起来,甩开世俗。]-
聚餐结束后,又是几天不见。
游纾俞快办完离职手续,办公桌也愈发空荡,日历上七月末尾的那日,是她留在嘉大的最后一天。
这之后,她又接到了冉寻的几次电话,对方没说她在哪,话题也漫无边际,时常分享一些身边有趣的事给她。
某次开会,游纾俞没及时接,冉寻的电话就成了一个孤零零的未接红点。
她事后想拨回去,但想了想,狠心放弃。
那一天,冉寻再没试图重新打给她。
游纾俞心情却已落至谷底。
或许这只是身为冉寻关系尚好能得到的待遇而已。
就像她没接,还会有更多人愿意倾听冉寻的分享,她不会是特殊的那一个。
之后对面依旧会来电话,但只是关心问了她一句“最近很忙吗?”。
不像从前那样介意她的无动于衷,以及没有缘由的冷淡。
游纾俞那次狠下心回复冉寻:“如果没有其他事,别再打过来了。”
她担心自己成为影响冉寻开启一段新感情的阻碍。
那位助理小姑娘很好,至少要比她更懂得对冉寻的情感回馈。
而她即将脱离嘉大,不再是什么受人敬仰的大学教授,也与冉寻毫不相配。
对面有几秒没说话,还是含笑问她:“你嫌我烦了吗?游老师。”
“明白了,那我会控制好自己的频率和次数。你早点休息。”
挂断电话,游纾俞内心空荡不已。
该控制自己的,从来都不是冉寻,而是总忍不住回头望的她自己-
又过一周,嘉平迟迟步入雨季,连绵骤雨持续整日,空气潮湿淅沥。
暑期考试周结束,大学里的工作告一段落。游纾俞这几天在家中整理论文稿件,还有投往各大研究所的简历。
睡前洗了一个澡,出来后,她发现冉寻又给她打了电话。
时间在一小时前的八点。
窗外雨下得很大,敲击玻璃的声响格外杂乱,游纾俞给窗开了道缝隙,让室内通风。
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回拨按钮,最终还是放弃。
将手机放在旁边,继续手边的工作。
鬼使神差,投了位于宁漳的生物研究所。
一个小时后,手机震动,冉寻又打来电话。
这种情况很少见,更何况,夜已经深了。
游纾俞很快接起来。
听筒里传来暴雨如注的嘈杂响声,冉寻的声线却依旧清亮,“还在忙吗?”
“你在哪里。”游纾俞语气凝重。
“啊,你真的想知道?”冉寻声音含笑。
“我在你家楼下。刚才给你打电话了嘛,想着和你去散散步,但是没想到忽然下这么大雨,都没带伞。”
游纾俞立刻站起来,去取外套。
冉寻还不知道她已经搬家了,现在或许正在郊区的楼下等。
“淋湿了吗?”她问,“你等等我,就来。”
那边不刷卡不能进楼,位置本就偏僻,周边又荒凉,没有遮雨的地方,冉寻肯定淋透了。
“不着急。”冉寻依旧对自己的遭遇不上心,还在给她设置悬念。
“游老师,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等会你可别吓到。”
游纾俞有点生气,没回答。
二十六的人了,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还拿身体当儿戏。
乘电梯匆匆下楼,准备直奔车库,但在撑伞走进雨幕之后,她在前方不远处的绿化带附近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冉寻果然没打伞,甚至把外套都脱了,只剩一件单薄的打底衬衫。
蹲着身,双手捧起被衣服包裹着的什么。
头顶被透明雨伞隔绝骤雨,她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双眼弯弯起身,直视游纾俞,“来接我了?好快。”
冉寻现在的模样有些狼狈,衣服湿透,棕褐发丝贴了几缕在颈侧。
但被雨洗净脸庞,整个人显得格外清透。
抱着衣服裹起来的小奶猫,幼稚地哄:“咪咪,我说的那个姐姐来了,你要不要她抱抱你?”
小猫舒展粉爪,在冉寻的精心保护下没沾到一点雨水。
眸子水灵灵的,跟着她娇娇叫了一声。
游纾俞保持缄默。
目光始终落在冉寻身上,撑伞,不言不语。
此刻,她觉得冉寻更像一只淋雨猫猫。
肉垫被雨水浸透,趁她不备,姿态轻巧地闯进她心中未上锁的最深层房间,留下湿润爪痕。
“不是说在我家楼下吗?”游纾俞问。
冉寻翘唇,目光意味深长地从她脸上掠过。
将耳边湿润发丝捋好,透过透明雨伞,佯装抬头去看月亮湾亮起灯的某个楼层。
“对呀,游老师不就是住这里吗。”
第73章
伞外雨声聒噪。
冉寻说完, 和怀里的小猫一道望向游纾俞。
两双水杏般的眸子隐在夜色中,透着相似的狡黠。
游纾俞无言,窘迫地本能想后退几步, 又想起只带了手中这一把伞,而对方不能再淋雨。
她才知道,自己究竟问了一个多傻的问题。
就在这当下, 冉寻主动靠近,“你现在还忙吗?要不要,带我上去坐一会?”
今晚发生的情景何其熟悉。
当时她们住在郊区偏远公寓的九层十层,偶然交集, 皆被钉在原地。
如今在月亮湾再度相遇, 四目相接,竟可以同撑一把伞。
没人能拒绝一个眸子像月牙,浑身湿漉漉, 却仍在向她靠近,不吝释放暖意的人。
就像游纾俞当时敲开冉寻的门不算轻松, 而现在对方却能轻而易举走进她家。
月亮湾的房子比起郊区公寓要小很多,但格局相似,游纾俞几乎将原来的陈设照搬过来,连色调都一致。
深蓝与明度很低的灰。
冉寻只站在玄关,抱着猫,没进屋。
她身上还在滴水,这么晚, 不想游纾俞再清理一次地板。
于是只笑着问:“游老师想不想养猫呀?或者就留在这里寄养一晚, 明天我就带走。”
怀里被保护得妥帖的狸花奶猫在她怀里依偎着, 很乖,睁着明亮的眼睛四下打量。
游纾俞动手不动口, 在厨房短暂待了几分钟,出来时拿着一小碗牛奶。
到她面前,蹲下身。
冉寻也会意,放小猫饿虎扑食。
靠近女人时,她们的额头险些相抵,她不露声色,而对方显而易见地朝后规避。
“大概是一个小时前?雨正好下大了,我看见草丛里的一只猫妈妈正叼走她的几只小猫转移。”
冉寻戳了戳小狸花头顶柔软的绒毛,“喏,这只是剩下的。”
她害怕猫妈妈找不到小猫,也没想着给挪位置,谁知道雨越来越大,后来也没人捡走这只小可怜。
说完,冉寻看见,游纾俞在用手指一下一下顺着小狸花的脊背毛。
动作生疏而小心,一看就没有养过小动物,也不常撸猫。
但力度想必是极温柔的,眼睫低垂,似乎惊异于小猫毛的触感。
注意力这下全被夺走了。冉寻起身,观望似地后退一步。
发现女人动作稍顿,虽然没有抬眼看她,但已经失去摸猫的心思。
“那我就先走了?”她故意告别,“明天你给我打电话,我过来接她。”
游纾俞也站起来,对上冉寻的双眼,颇不自在。
“……你现在不住在月亮湾吗?”
冉寻摇头,身上的轻薄衣服快要被空调风吹干了,她觉得可以即刻出发,“最近住在荔荔家,帮她参谋一下婚礼。”
游纾俞好像被她话里的最后两个字灼伤,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收紧。
忍不住去看冉寻的眼睛。
没有让她惧怕的嘲弄情绪,反倒弥漫着一片柔和,专注望她,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你等一下。”她垂头,转身离开。
再回来时冉寻放松倚着房门,正抱着臂,看小猫小口舔着牛奶。
刚经历了一场骤雨的人,此刻融入厅室静谧灯光,透着自然恣意的慵懒,让人挪不开眼。
游纾俞无声走近,稍倾身,趁冉寻低头的瞬间,拿出刚才藏在身后的毛巾。
轻抚对方被雨水打湿稍显凌乱的发丝。
冉寻顿在原地,任由女人给她擦头发。
忽然,牵住对方清瘦的腕,脸颊贴过去,蹭了一下柔软馨香的毛巾。
游纾俞动作僵住了,虽然对方很快撤手,佯装无辜地静静看她。
之后的擦拭匆忙不已,偶然与冉寻对视,总能看见对方眸子里盛着愈来愈明显的笑。
盯着她家居服袖子滑下后,手腕上的那条细红绳。
送对方出门,游纾俞将手背在身后。
凉气涌来,她才发觉,刚才隔着毛巾接触到冉寻脸颊的那只手在发烧。
她递给对方刚刚的透明伞,“路上小心。”
冉寻很听话地嗯了一声,问:“那我之后还可以来吗?”
游纾俞沉默几秒,避而不答,“我会替你照顾好小猫,等你来接。”
冉寻不强求,点头朝她笑,“好呀,那拜拜。”
室外雨下得小了一些。
她走出去时,撑起游纾俞给她的透明伞,发觉夜空清澈深邃,像刚刚女人眼睛的模样。
冉寻走到游纾俞曾经常手握一杯热咖啡,仰头望她的那个地点。
深色窗帘被挽起,她看见一道清冷倚窗的侧影-
自此,两个人之间可分享的事又多了一项。
冉寻没有如约来找游纾俞要回小猫,像是极不负责任的甩手饲主,但通话里却不时询问猫猫的境况。
再将话题拐到游纾俞身上。有时候问她早餐种类,有时诚恳求她推一本最近看过的书。
终于某天,很自然地问:“定下之后的工作了吗?想去哪座城市。”
游纾俞没有回答。
她想选择宁漳的生化研究所。
冉寻恐怕结束嘉平的琐事后就会回宁漳。游纾俞不愿告诉,是因为有纠缠之嫌。
她害怕冉寻将她当做朋友,而她却误解了这几天对方的亲近,插足对方和别人的感情。
她无需让冉寻知道,只在远处看一看,就很知足。
但那道身影却好像总要悖游纾俞的预想与期待,在她即将离开嘉大的那一日,潇洒自由地出现在校园。
那天难得放晴,游纾俞去学院签完最后的手续,看见冉寻穿着衬衫与浅灰色短裙,被人群和摄像机环绕。
在录一档实地探访类综艺。
她本想规避的,因为那边的氛围与她毫不相称。
她刚离职,也推掉了学院给她举办的送别饭局,早就不再是所处的高等学府的一份子。
可冉寻不一样,她曾在嘉大就读,现在也是受众人簇拥的钢琴演奏家。
但游纾俞还是在冉寻即将离开时,跟了上去。
一直到艺术学院,到作为拍摄场地的钢琴教室。
演奏于冉寻而言更像宣泄情感的一种途径,她总能随时随地进入状态,得心应手。
无论是在台上,还是镜头前。
却在余音将止之际睁眼,忽地透过打光板与重重摄像机,看见人群中某道熟悉的人影。
愣了一下,旋即,唇边扬起笑意。
游纾俞低头避开视线。
耳边吵嚷,她只听见人群中央的冉寻礼貌问:
“我可以弹一首特别的曲子吗?因为灵感来源就在这里。”
所有人都以为“灵感来源”是嘉大。
没人会认为是在现场的某个人,在当初,让钢琴家产生谱曲的冲动。
修长手指在黑白琴键波浪间沉浮,那道熟稔于心的旋律响起。
游纾俞不敢去看冉寻演奏时的模样。
在身边人屏息赞叹的时候,背身仓促逃离。
她想驻足,可她已经听不了这首曲子。
怕到单纯听了几个音,就觉得跌入宁漳咸湿海风里的那个夜晚。
冉寻没有听她弹那首返场曲,而是极度宠溺地给身边小姑娘庆祝,弹了一首《爱之梦》。
也间接宣告她出局。
眼前是总练到凌晨的勾画曲谱,而期待陡然翻转为窒息,心如死灰-
冉寻录完节目后,给游纾俞打了几个电话,始终没人接。
她有点着急,原本已经离开嘉大了,又返回办公室找,却只看见女人已被收拾得干净空荡的办公桌。
曹斐告知她,今天是游纾俞离职的日期。
冉寻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之前对方就不肯告诉她日后的安排,今天又只看了她一眼就走了,甚至没听完她弹的曲子。
会不会,从此她再也找不到游纾俞了?就像六年前那样,只不过处境翻转,不告而别的成了对方。
冉寻赶到月亮湾,敲了敲门,游纾俞不在。
她开始懊恼,那个雨天竟试图用一只小猫捆住女人。
她以为自己被雨淋透,伪装成湿透的小动物,便能轻易赢得游纾俞的垂怜。
可游纾俞却在宁漳连绵骤雨里,忍耐她的冷言冷语漫长一周。
最后被她伤透,黯然离开。
手机忽然响了,冉寻看了一眼显示,匆忙接通。
听见游纾俞的声音落在空旷夜色中,“冉寻,今晚你还想和我散步吗?”
“我在中心剧场附近的广场。”
冉寻拦了一辆计程车。
赶到时,游纾俞坐在路边长椅一角,姿态端正,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她语气刻意放得轻松,“怎么了,忽然今晚邀请我过来。”
游纾俞起身,递给她一杯咖啡,“处理完手边的事我就要走了,离开前,想和你告别。”
冉寻不明白女人是怎么以平静语气说出这样的话的,“一定要走吗?”
“嗯。我会把小猫交给同事养,你可以随时抱走。”游纾俞交代,“之后别再联系了,你该向前看。”
冉寻不打算同意,与女人并肩,在缄默中绕进广场附近的花园。
换了个话题,轻声问:“今天在嘉大艺术楼,你为什么忽然走了?是不想听我弹琴吗?”
游纾俞撇开视线,整个人脆弱异常,好像被戳到痛处。
“不是。”她答。
冉寻心疼又困惑,追问:“那是我弹得不好吗?之后你来琴行,我给你弹你想听的,好不好?”
“我不会再去云水了。”游纾俞语气很明显地轻下去。
“你应该对其他人负责,冉寻。我不想你再走错一次路,这对你,对她,都是消耗。”
冉寻起初还不明白女人的话,直到夜色掩映下,她发觉游纾俞侧身望她。
眼尾薄红,平淡语气之下掩藏汹涌,“回宁漳吧,冉寻,那里有人等你。我们,不算合适。”
心尖好像被掐住,悬在半空,喘不过气。
冉寻想起她撒的那个拙劣的谎言,想起这几天游纾俞刻意控制她们之间的距离,想靠近,却又压抑自己。
从不想忘记,却违心祝她日后幸福。就像邮件里那封给她的信一样。
她走到游纾俞面前,抚摸女人被夜风吹凉的侧脸,“我不管什么宁漳。我只知道嘉平有人在等我,就来了。”
“你在说什么‘她’呢?现在,我就只有纾纾一个。”
游纾俞怔怔望她。
很快别开视线,眼中藏着黯然,“我已经从嘉大离职了,冉寻,你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从来没有虚度时光。”冉寻牵起游纾俞的手,定定望她。
“你傻不傻。不是教授,我就不喜欢了吗?”
“就算你没那么多成就和光环,下一餐食不果腹,我还是会在那个春天喜欢上你,念念不忘,直到现在。”
“我喜欢你,从来无关身份。”
第74章
过于直白的话经由层层铺垫被说出口, 依旧让人耳廓温热。
冉寻手心肌肤细腻,像生怕人跑了似地用力牵紧游纾俞,浅琥珀色眸子专注诚恳。
令游纾俞联想到许多柔软的物什, 比如她在早晨出门时还抱在怀里的小猫。
又比如,她像被冉寻吸入了蜂蜜色的眼底旋涡,心跳起伏间都翻涌起甜。
她还是艰难地把手一点点从冉寻那里抽出来。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只好说:“你的咖啡要凉了。”
冉寻蜷了一下空荡的掌心,将正经撇到脑后,扬唇,“好, 我尝尝。”
喝了一口, 趁着沉默的工夫,两个人又朝前走了一段路。
味蕾触到苦涩液体,迅速给出评价, 是她喜欢的口味。只不过,糖度有些不对。
“好喝。我猜猜, 这杯是半糖,还是全糖?”冉寻有被甜到,去翻杯签。
“该不会是因为今天见到了你?还见了两次,味觉都失灵了。”
话说出口,去看游纾俞,发现对方神情微顿。
很快垂眸,耳垂却越来越粉。
掩饰般地抿了口手中咖啡, 用杯子遮住失态神色。
不知怎么, 忽然蹙了一下眉。
清冷嗓音融在晚风里, 很轻,“……拿错了。”
咖啡很苦, 苦到难以掌控表情。
刚才坐在长椅上心烦意乱,心情如天平两端起伏拉扯。
一不留神,竟然将错的咖啡递给了忽然出现在她视野里的冉寻。
冉寻内心在尖叫。
被游纾俞的反应可爱到,又觉得女人的语气是在向她撒娇。
她一定还有机会。
“那我们换一下?”很正经地提议。
游纾俞瞥了一眼她沾上口红印的纸吸管,默了半晌,“不用,你不喜欢咖啡就扔掉,不要勉强自己。我先走了。”
狠心撇下冉寻,离开公园,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
但还是按捺不住,转弯时,无声回头去看。
她看见冉寻喝完了全糖咖啡,依旧朝她走来。
步履本来很急,发觉她看过来,立刻在原地立定站好,不想讨她嫌。
对视后,稍微歪了歪头,像只尾巴高高扬起,掩耳盗铃的黏人猫咪。
游纾俞开车回月亮湾,心思却跑了很远。
直到捧着咖啡,走进车库电梯时,有人竟急匆匆闯进来。
冉寻手指勾着串钥匙,按了关门键。
看一眼她们即将去往的相同楼层,笑着开口:“真巧,一起回家?”-
自那一天起,冉寻搬回了原住处,游纾俞逐渐在对面发现许多熟悉的生活痕迹。
她和冉寻作息不太一致,通常早出晚归,于是碰不到面。
但某一日傍晚回来,她看见自己家门上被粘了一朵粉色玫瑰。
附赠字迹飘逸的便笺:
“学着做了你爱吃的菜,有空请来对面坐坐。”
月亮湾这一栋好像也就只住了她们两户,便笺上的话,更像一句隐秘却外放的独属邀请。
游纾俞将花取下来,侧身去看对面。
门没关。
半个小时后,抱着小猫拜访时,冉寻眼中眸光闪动。
“拖家带口来的呀?游老师。”她用娴熟的抱猫姿势接过来,视线却始终落在游纾俞身上。
游纾俞发现冉寻早就买好了猫窝猫粮,顺着她的话说:“只是来还给你猫。”
“好吧,你走之后,我会在这里好好照看小咪的。”冉寻叹气,“等到纾纾回嘉平,想来看她的那一天。”
游纾俞觉得自己好像被控诉了,可分明冉寻才是撒手不管的那位饲主。
经这一打岔,冉寻早就朝她笑一下,溜进厨房。
小狸花不甘寂寞,从窝里跳出来,围在她拖鞋边撒娇。
游纾俞不忍心不理,学着冉寻,轻唤一声“小咪”。
顿时见蓬松小毛团伸出粉色肉垫,去够她垂下来的衣角,娇憨可爱。
冉寻很快将冒热气的几道菜肴端上桌,摆盘卖相处处上心,清炒虾仁,蒜蓉菠菜,还有一锅浓香的排骨玉米汤。
“我最近去琴行了。”她给游纾俞盛米饭,“见到了林璧,你还记得那个小姑娘吗?叫我老婆,怪吓人的。”
游纾俞摩挲筷子,轻嗯一声。
隔着热气,冉寻沉浸在人间烟火气息里的模样比话题本身更吸引人。
“还碰到了林姣的妈妈,很有气质。”冉寻补充,“六七年前,林姣还不是老板呢,是她妈妈先首肯我在琴行打零工的。”
她有意提了句,“你那个时候第一次遇见我,是不是也见过她?”
游纾俞撞进冉寻征询般的笑眼里,很快规避。
诚实答:“见过。”
在冉寻结束工作,离开后的某一日,她推开琴房门,向那位温和的女士提出,想在琴行兼职清扫。
从初秋,一直到次年的冬,她借此在角落里以余光触碰冉寻百千遍。
冉寻点头,“我们之间真的很巧,是不是?”
随便吃了点,她看见游纾俞始终在用汤匙搅着碗里的汤,心中酸闷。
故作轻快开口:“对了,荔荔快办婚宴了,我那天要去给她做钢琴师。她想听有一年冬天,我在米其林给她弹的祝福曲,可是我都忘光了。”
游纾俞动作停顿,轻声问:“梁荔小姐的生日在冬天吗?”
“只是一个建议。”灯光下,她思索一阵,拨动碗里的汤。
“或许……舒曼的C大调幻想曲会适合。”
是冉寻意料之中的答案。
那天的场景,曾出现在女人的亲手写下的日记里。
她扬起唇,注视女人故作平静的脸庞,“嗯,的确。”
“可我没说荔荔那个时候生日呀,游老师,你是怎么推导出来的?”
游纾俞仿佛一下子被逼到死角,墨眸低垂,掩盖住许多无措情绪。
冉寻既心软又心疼。
她想起来,她从来没给游纾俞庆祝过哪怕一次生日。
六年,甚至还要更久,女人只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听过一次甚至不为她奏响的曲子。
还把那当成是珍贵的生日礼物,记曲名到现在。
“我吃好了。”冉寻起身,轻巧走到游纾俞身后,将手落在她过于清瘦的肩上。
柔声说:“不如趁今晚,我来给你补奏一首吧?”
坐在客厅琴凳上,点好手边的香薰蜡烛。
想弹那首游纾俞最喜欢,她也熟稔于心的夜曲,可指尖才触键,却被女人阻住。
她察觉到游纾俞情绪不稳,脸色苍白,眼皮却薄红,拉住她的手臂在颤,“……不用了,冉寻。”
冉寻回握住女人发凉的手,担忧,“怎么了?”
游纾俞好像被她手掌的温热唤醒了一瞬,但醒神后,是更深的黯然。
“我不想听,不用你费心。”她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冷一些。
“你在害怕。”冉寻笃定望向她。
站起身,游纾俞好像陷入了灯下她影子的怀抱里。
而她也是这么做的,揽住瘦弱的人腰身,将人带进怀里。
轻声劝诱,“和我说一说,好吗?你是在害怕我弹琴吗,还是……怕我。”
从今天在钢琴教室,冉寻看见游纾俞匆匆离场,再到刚才的闪躲,她似乎落实了猜测。
她相信女人给她的那么多回信中蕴藏的情意,也始终笃定,她们这次重逢后依旧会在一起。
但她从不敢想,游纾俞从宁漳返回嘉平后,变得怕她。
怕到听不了她指尖流淌出的任何旋律。
点燃的香薰蜡烛在空气中挥发香气,这一支是冉寻最近才动手做的,香调是她记忆中游纾俞身上的味道,清澈且有距离感。
可惜偏差很大。
此刻游纾俞靠在她怀里,身躯温热轻颤,让冉寻尝出几分苦涩自责。
“我不怕。”女人维持冷静,“冉寻,你弹得很好。之后……不用特地为我演奏了。”
“但是我就想弹给纾纾。”冉寻声音放柔。
“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只给我最亲密的人返场,而对于你,这个次数是无限。”
“宁漳的巡回,嗯,不止,还有我回国后的每场演出。和你重逢后,我弹每一首曲目的时候,脑袋里都是你。”
“这几个月,怎么不算我只特地为你演奏呢?你单方面要我停,是不是不太公平?”
好像从回国的那一刻开始,她与游纾俞的命运线就纠缠在了一起。
许多次辗转,后退与靠近,如同音乐会落幕后执拗响起的掌声浪潮,冉寻上台又退场,终究愿意为唯一驻足始终的听众献上返场曲。
她勾出了游纾俞到现在还戴在左手腕上的红绳,“想推开我,怎么都不藏得好一点?”
有这个在,她怎么还能抵赖,她这一生的返场权限都被画押给对方了。
“我该走了,冉寻。”游纾俞不自在地收回手。
但腰被搂着,距离近到能数出面前人的睫毛,她没办法离开。
冉寻给女人理好发丝,看她眼尾泛红,疼惜不已。
“不行。”理直气壮地耍赖,“我不同意。”
谁叫游纾俞刚才不好好吃饭,现在都没力气挣脱她,她好不容易抓到人,才不能轻易放跑了。
小狸花躺在柔软猫窝里,猫爪并用,抱着鱼干零食啃啃又贴贴。
而冉寻顺势坐下,把怀中柔软纤细的人揽到腿上,从身后抱紧。
脸颊去贴游纾俞颈侧,手也握住她的,用圆润饱满的指尖勾画她的指骨轮廓。
“冉寻。”游纾俞挣扎起来,又窘又羞,“我要回家了,你想做什么?”
“我在想,之前在镇上,我们还没来得及弹完那首曲子。”冉寻伸手,将钢琴上的琴谱翻过一页。
赫然是那首纸张磨损的《返场心动》。
“纾纾,今天开始,我来教你弹,好不好?”她将怀里的人搂得很紧,像在撒娇,却在她耳边拂过柔软吐息,如无形撩拨。
“一对一教学,我愿意做你的钢琴老师。”
第75章
游纾俞颈侧跳动着的脉搏碰到了冉寻的唇, 柔软,让人心悸。
骨节匀称的手缠进她指间,此刻她被困在对方腿上, 进退两难。
在色调肃穆的钢琴前做出与高雅毫不相称的事,让她脸红异常,快要抬不起头。
可冉寻却置身事外一般, 还有闲心挑弄她,“弹哪一章呢?这琴谱上怎么密密麻麻都是字呀。”
看见游纾俞抿唇不语,长睫却翩跹,无意识轻捏她的指尖, 她觉得心好像被小鱼啄了一口似的酥麻。
“夏天还没过, 不如我们弹夏吧。”冉寻笑着提议。
“之后到秋天,就弹秋,冬天就弹冬。新一年到了, 就再给你写一曲。”
在夏天,游纾俞的愿望很朴素, 五线谱旁边依旧是那一行“想和你去看海”。
两人指尖逐渐荡开黑白分明的薄浪,而旋律也像海沫般绵密,随琴声一同坠入静谧的深蓝月色。
冉寻知道游纾俞曾学过这首曲子,但没想到她会那么熟练。
虽然有时乱了拍子,被她悄然揽着带回来,但音准没有一点错误。
她不知道,在宁漳的短暂时间里, 女人究竟以怎样的心情去钻研并不擅长的领域, 学完整支曲子。
忽然想起那只无尽夏香薰上, 六分钟燃烧之后,浮现的那句话。
弹琴时, 游纾俞在想象与她一起的春夏秋冬,想她们一起走完今后余生。
一章结束,余音未散,冉寻以脸颊贴了一下女人温软的耳廓,鼻尖轻轻掠过那里,“弹得真好。”
游纾俞很不自然地将手从她掌心里抽出来,想要躲避。
忽然,肩膀一抖。
有人啄了她的耳垂,力度轻到像羽毛,却痒进心里,还……沾上了潮湿水汽。
她紧咬唇,听见冉寻嗓音含着笑,“这是小奖励。”
“我走了。”游纾俞羞愤难言,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起身,再不肯看对方。
冉寻追着她一路到门口,有点委屈,“你不喜欢这种奖励吗?那下次换一个。但是,你可要记得找我继续学。”
“还要记得来看猫猫,和我。”她扒着门,眼巴巴补充。
游纾俞没回答,但离开时步子慢很多。
通红的指骨拨开耳边发丝,轻轻揉着耳垂。
素来清冷的人,开自家门时,稍纵即逝地回身,墨眸闪现,漾起水光波纹-
冉寻之前在嘉大拍摄的综艺最近在网上更新了。
她难得登一回社交媒体,转发宣传,顺便刷刷评论。
节目似乎热度很高,按热评说的,“谁能拒绝归国美女钢琴家以第一视角牵手带你逛她从前的知名母校啊”。
冉寻觉得过誉了,她录节目那时一心只想着哪里能偶遇到游纾俞,因此走的地方有点多。
只可惜,最后在钢琴教室弄巧成拙,把人吓跑了。
她又翻了翻,找到节目的片花,是在校园广场的的拍摄花絮。
镜头一闪而过,她忽然看见其中某个熟悉的侧影,身着一件浅色收腰衬衫,驻足在人群外围,出挑而有距离感。
却始终在望着她的方向。
原来是在这个时候就发现她了。
冉寻心跳加速,迅速将视频收藏起来。
想了想,分享给游纾俞,“九分二十三秒,是你吗?”
消息栏跳出红色感叹号,提示她还不是对方的好友。
冉寻叹气,她才想起来,她现在还没追回游纾俞。删人一时痛,一直被拉黑一直痛。
看了眼时间,才下午,现在对面肯定还没人回来,她只好继续翻评论。
“求!女神在最后弹的那首曲子的名字!!我截下来单曲循环一天了。”热评第二很急。
冉寻心情不佳,存心不愿意告诉这位急急国王。
再翻,下一个人竟然有些眼熟,是好久都没水花的“用户”。
“庆幸与你相遇。”
这条赞数很高,底下评论也多。
大多数人都柠檬了,说一时不知道羡慕谁,神秘金主大佬和优雅女钢琴家,先嗑为敬。
冉寻点进用户221229的主页,发现更新了。
就在半个小时前,转发了她关于综艺的宣传,却一个字也不多说。
她点了个赞。
心想这位清汤寡水的风格,很像她目前苦思冥想要追的人。
本来还觉得猜测不切实际,可漫无目的地划着,很快,冉寻发现了端倪。
盯着个人资料里那串仅有的突兀邮箱,忽然觉得数字排列组合眼熟到极致。
熟到她这几天重温游纾俞的日记和情书回信,早就能把账号背下来的程度。
快压不住嘴角弧度了。
冉寻沉吸一口气,冷静地反手就是一个关注。
她真傻,真的。
有人正经可爱地实名制上网,她怎么能现在才发现呢-
游纾俞早出晚归,日常生活一如往昔。
虽然离开了嘉大,但依旧会去学校的图书馆查资料和办公,她最近有一篇论文正在收尾。
有一天回家有些晚了,在路上就接到冉寻的电话,问她到哪里了。
听嗓音困得厉害,却不忘把手机贴近似乎正窝在她怀里的小猫,让游纾俞听呼噜声,“小咪在说,好怕姐姐抛弃我。”
“……”游纾俞把手机挪远了些,她耳廓发热,垂眸轻声答,“快回去了。”
分明不住一起,甚至这几天都没见到面,可这样的联系之下,她总有种与冉寻同居的错觉。
到家之后照例洗漱,睡前看半个小时冉寻的视频。从前是她国外的音乐会录像,最近则变成了她的综艺。
次日早起出门,难得看见冉寻刚乘电梯上楼,手里还提着早点。
大方且随和地塞进她手里一杯温热豆浆,口罩下打了个哈欠,笑吟吟与她告别,去睡回笼觉了。
游纾俞上地铁前小口喝完,很甜很暖,没有让胃不舒服,反倒那一天效率提高许多。
回家前,她买了路边需要排长队的蛋糕伴手礼。到月亮湾,敲响对面的门,对方矜持收下。
看模样,刚刚是在练琴。
“什么时候再约一次时间学琴?游老师。”冉寻在试探,双眸像月牙,“去你家还是我家。”
游纾俞被她笑意拂面,敛睫轻声答:“再说。”
不期然间,她看见冉寻撑在门边的手腕上,戴着久不见天日的白灰色猫咪刺绣护腕。
护腕命途多舛,之前还被狠心编排已经扔掉,现在却平白出现,正被主人好好使用着。
游纾俞回家,翻出一本书看,却总无法专心。
耳边传来琴音流淌时的共振声,来自隔壁,音色柔软流畅,时而辗转起伏。
她放下书,重新拿起手机。
终究忍不住,输了冉寻的手机号码,主动拨过去。
两秒后,琴声迅速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冉寻蕴在听筒里惊喜含笑的嗓音:“怎么了?这个时间,找我有事?”
“嗯。”游纾俞侧过脸,“就是想问,你周末有空吗。”
“我那个时候需要回一趟家,你愿意陪我吗?”
第76章
冉寻心里乐开了花。
掩饰般嗯了一声, 抵着耳边手机答:“好呀。”
心想游纾俞刚才来找她的时候还在推拒,她想多说几句话都没机会,怎么忽然转了心思?
“可能要浪费一点你那天晚上的时间, 我家那边……有人过寿,办了场社交酒局,有很多人会来。”游纾俞的嗓音在通话里很沉静。
“但我只是去谈事情的。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我自己就可以。”
冉寻听着心疼,她清楚对方对这种场合向来退避,但这次竟然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我愿意。”冉寻搂着抱枕,柔声答。
“和你一起, 做什么都行。如果纾纾一个人被欺负了怎么办?我得陪着。”
对面很久都没有回答, 只听见静谧氛围里传来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谢谢你,冉寻。”游纾俞声音很轻。
挂断前,她留了句“早睡”的嘱咐。
冉寻最近哪受过这种待遇, 内心蠢蠢欲动,可惜不能表露, 只好乖巧回一声晚安。
怎么还睡得着。
如果不是怕吓跑游纾俞,她其实更想对方来陪她助眠来着-
周末傍晚,冉寻坐进游纾俞的副驾。
她今天拾掇自己很久,想着庄重一些,刻意选了茶杏色的小西装,棕褐长发柔顺披肩,一改宅家懒散。
香风拂面, 有些脸热, 游纾俞刻意忽视掉冉寻笑意盈盈, 快黏在她脸上的视线。
起车时,轻启唇, “就在一楼转一转就好,那边有吃的,你垫垫肚子,我大概要用半个小时。”
“好。”冉寻点头,“我是你带的女伴,肯定乖乖等着你。”
车沿导航开到一处讲究的高级住宅区。
一楼设了上流雅致的舞区,衣香鬓影,纸醉金迷,长桌上摆满鲜花簇拥的甜点。
只是,附近的其他矮层别墅竟已经被贴上封条。
游家日薄西山,风光翻转后,无限落寞唏嘘,就连参加这场晚宴的人也都面色各异。
在此之前,冉寻从没有深入了解过游纾俞背后的“家”。
只在最近读了一些新闻,作为嘉平巨头之一的游家竟涉黑涉政,牵扯出以往房地产易迁的许多旧案。
她庆幸女人没在这一池污水中成长,却心疼她最终被卷入其中。
从嘉大离职,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冉寻想都不敢想。
身边的人平静淡然,她没办法想象,那么清瘦的肩膀,究竟是怎么扛起身后所有的污浊不堪的。
游纾俞今晚穿得低调,纯黑色长裙融不进这场酒局的氛围,但露面后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水花。
冉寻听见许多人在窃窃私语,令人不快的目光胶着在她们身上。
另一些人别有用心,举着香槟来搭话,问她婚约,也刺探她目前游家的状况。
游纾俞掩在身侧的手蜷紧。
正想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冉寻,回答这些问题时,有人轻握住她的手。
冉寻视线扫过面前几个人,微笑开口,“我是游女士的朋友,她今晚还有些事要办。不如我们先到旁边聊几句?”
趁那些人微怔之际,她护游纾俞到楼梯拐角。
狡黠地眨了眨眼,和女人比口型。
——“我可是糊弄学大师。”
冉寻从小没少经历这种场面,曾在成人礼上面对过于超前的催婚,哄对方喜笑颜开,又话锋一转,气得人脸色青白。
当然,家里那位听闻,又进医院住了两周。
她想,实在没什么新意,她在病房外都听见了,就是普通流感,回家静养就行,非要为了吓她住院。
但游纾俞不行。冉寻知道,女人背负了许多,也始终都没办法像她一样没心没肺,不计后果。
“我马上就回来找你。”游纾俞看着她,眸光动荡,藏着许多话,可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开始顾虑,今晚带冉寻来究竟是不是合适的选择。
“不急,我陪你。”冉寻歪头朝游纾俞笑。
“你可以再依赖我一点,没关系。”
送游纾俞走,她随手拿了杯红酒,缓步朝反方向人群中走去。
听男男女女在当事人不在场的情况下,肆无忌惮地议论。
说游家次女逃婚,又说她是捡回来的,养不熟,表面清高,私底下不知参与了游家多少丑事,现在还倒打一耙。
冉寻只是笑着颔首。
晃着杯中深色酒液,在众人说得酣畅淋漓之际,不露声色与他们擦肩而过。
伴随一声高脚杯砸在地毯上的闷响,不知道谁的西装或是长裙被弄污,惊呼出声。
一个小插曲,没人怀疑冉寻,只会将罪过归于手脚忙乱经过的侍者。
因为刚才冉寻还在和身边人谈笑风生。
“冉小姐,最好别和游家扯上关系。”有人认出她的身份,压低声音劝她。
“知道这些,你还想和游二小姐维持朋友关系吗?”
冉寻被拦住,浅琥珀的眸子含着笑。
“您多虑了。”她反问。
“为什么不呢?”
得知游纾俞身上背负着的诸多骂名,得知她白日里是清冷禁欲的学者,背后却是涉黑势力家族次女。
出淤泥而不染,反戈一击。甚至还瞒着她,在暗中帮她讨回从前的公道。
她更喜欢了。
…
夜深,游儒依旧在棋室下棋,对面没人,他在自着自弈。
楼下有他的人在看着,场面虚伪而有秩序,但他明白,素来亲近的商业伙伴已不会再站他的队。
游纾俞敲门之后,平静落座。
“我来取姐姐的遗物,她在信里告诉我的那些,说需要交给我。”
手边有茶壶,她怠厌到不愿去看。
“叫你来是想坐下谈些话,不需要提什么遗物。”游儒回答。
“小俞,对吗?记得从前你的名字里不是这个字。”
游纾俞阖上眼。
房间里只听闻棋子落下的轻响,她窒闷到想立刻逃离。
“你父亲最近给我打电话了,说在国外生活得很好。他甚至不知道最近游家发生的事。”游儒背对她讲述。
“他是这样,你也一样。他选择在那个年纪抛弃一切,而你,想要把生你养你的家抛进牢狱。”
“如果可能的话,我不会再选择回来。”游纾俞低声开口,“但最先做错的,是您,不是吗?”
“对错不用你评判。”游儒很淡地回应。
“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那个字吗?你父亲带你走的那一天,游盈来医院见你,我跟她说,她从没有什么妹妹。”
游纾俞注视老人佝偻的背影,“所以,当我长到有价值的年纪,您才肯接我回来。”
那年游盈的丈夫意外离世,一下子少了能支撑起游家命脉的人。答案显而易见,游儒想她重走当年游盈的路。
接她回来,培养她,要她联姻。
她身为“多余”的一份子,好像出生的意义仅限于此。
“可是我不明白,姑姑不行吗?姐姐也不行吗?”游纾俞问。
“爷爷,在你的想法里,她们就必须要听人摆布,依附于人吗?”
“女人从来都靠不住。”游儒答。
一切都显得荒诞无力。
游纾俞心知自己早该明白,否则她不会有那样的名字,也不会出生当天就被送走。
“生她养她”的家,多可笑。
“我拦不住你们,一个两个,将家里撕裂成什么样子。”游儒终于结束一盘残棋。
“你走吧,我没有什么再想说的了。至于游盈的遗物,我已经处理了,都是从前那个女人留给她的,没有用处。”
游纾俞起身,走到老人身后,快要压抑不住情绪,“那是姐姐很重要的东西。”
游儒混浊的双眼紧盯她,透出些稀薄怜悯,“游盈从前对你做出那些事,你倒能选择原谅。”
知道所有的细节,六年来却无动于衷。
游纾俞头一次对面前的老人产生彻彻底底的悲哀,她心知多说无益,也再不想多费口舌。
“快要公诉了,最近我会让委托律师交付最后一份证据。请您还有姑姑日后多保重。”
转身离开之际,棋室门口却有人迎着走进来。
冉寻身材高挑,唇边挂着丝很浅的弧度,与氛围格格不入,更像悠哉闲逛,不慎闯进这里的游客。
却点了一下头,朝棋盘旁的老人致意,“您好,您就是纾纾的爷爷对吗?”
游纾俞内心一紧,她不知道冉寻是什么时候上到这里的,更不知道对方听到多少。
快要抬不起头,羞耻与自惭形秽左右拉扯着她。她从不想让冉寻牵扯进连她自己都唾弃恐惧的泥潭。
可冉寻上前几步挡住了她,在身后悄然握住她的手。
体温传递,令人安心。
游纾俞听见她介绍自己,语气轻快,“我是纾纾的朋友,当然,之后或许就是女朋友了。”
游儒脸色转差。
刚想说些什么,冉寻已经不请自来,走近他,不拘礼节地从棋篓中捻起一枚白子。
话音还是矜持礼貌的,“您喜欢下棋吗?我看看,这几处,还有一些漏洞呀。”
落了几枚白子,将本就支离破碎的黑棋吃干抹净。
“您该不会说,我个小姑娘,不配和您下棋吧。”冉寻无辜撤手。
“但我就是给您打下手。黑方是您一手走的呀,我只是让局势更明朗一些。”
“告诉您,现在已经是死局了。”
…
游纾俞被冉寻一路牵着手下楼。
穿过嘈杂大堂与人群,步履匆匆,踩着从楼梯铺陈的长红毯,将所有异样目光与议论声抛在身后。
她身不由已地跑起来,室外夜色静谧,繁星点缀,肺腑间压抑着的所有情绪都随着呼吸消散。
冉寻的茶杏色西装后摆随风扬起,游纾俞只能看清她带笑的侧脸。
她们原路返回,钻到车里。
冉寻倾身给她系好安全带,昏暗光线里,近到可以看见对方脸上的绒毛。
“好刺激,纾纾。”她回头望车后,“应该没有人来追吧,我手无寸铁,好害怕被记仇。”
游纾俞主动去握冉寻的手,一点都没有因恐惧而发冷,反倒细腻柔软。
她答:“我保护你,再不会了。”
“好呀。”冉寻只顾着朝她笑,“那我开车,我们逃走,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我这是不是算拐走了涉黑势力家族千金?还挺有本事的。”
游纾俞被她调笑的话惹得羞赧。
言语苍白,她以一个仰头的吻答复冉寻。
从前是她一个人身着订婚白裙,惶然狼狈,逃离这间游家宅邸。
可现在,有人肯扭转从前的场景,笑意盈盈,牵她脱出所有破落过往。
今晚以前,游纾俞从不敢奢想会有这一日,连最近在日记里写下的心愿都尽数成真。
此刻,她格外想与冉寻一同逃离世俗。
“带我走吧。”她轻声请求。
第77章
车迎着昏暗夜色, 一路西行,将所有奢靡彷徨都迅速甩到远方。
最终目的地已经变得肆意自由。
冉寻途中在闹市区停留五分钟,给游纾俞买了花束, 美其名曰“临时约会补救”。
她没有说要带她去哪,而游纾俞听之任之。
密闭的车内空间里,心跳声被未知与不可控牵引。她过往的二十多年向来循规蹈矩, 从未体会到这种特别感受。
车摇摇欲坠地从周遭喧嚣里疾驰脱离,窗外人与景飞速掠过,世界逐渐缩小到只剩下她与冉寻。
不知车开了多久,直至快到嘉平城区另一端的市跨江大桥, 忽然被踩了刹车。
车停在桥前, 冉寻拉着游纾俞下车,顺着人行窄道一路跑上桥。
身侧是缀满月色与星光的江流,车灯与桥灯辉映, 恍若置身流淌不歇的银河。
“你不是说想去看海吗?”冉寻忽然止步,转身倒着走, 嗓音在空旷场景下极清亮。
“可惜嘉平没有海,只有这里最像。如果你想,我们随时订票,宁漳、萧城,去哪儿都好。”
游纾俞跑得呼吸有几分急促,这座桥偏远,很少有人步行横跨, 旁边全都是汹涌而过的车流。
她第一次觉得, 就算不看真正的海也没关系, 只要冉寻在,哪里于她而言都是归处。
冉寻走慢了点, 很轻易就让游纾俞追上去。
周遭无人,游纾俞觉得夜风有些冷,轻牵住身边人西装袖筒里的指尖,“都听你的。”
谁料冉寻笑了一声,忽地揽住她腰。
游纾俞低呼一声,整个人失去重心。冉寻手臂很有力气,竟抱起来她转了一圈。
长裙摆在夜色中荡起。站稳后,她埋首在冉寻怀里,羞得厉害,一时竟想不出话来斥责。
“你知道吗?纾纾。今晚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冉寻抱住她,双眸弯弯,语气却很认真。
“比第一次见到你那天还要开心。”
那时只是少年人单纯的心跳失速,短暂难以抓住。可现在,她空荡了许多年的胸口正一点点被填满。
因为得知游纾俞那些赤忱的邮件回信,因为女人仍愿意将余生托付于她,希望她带她走。
她们曾那么多次暂时停驻,背过身,却总是忍不住回头再看对方一眼。
人似乎都有美满无虞的补全心理,而冉寻现在亲身体会过,失而复得的确要更浓稠。
逐渐蔓延的无言中,她听见游纾俞贴在她怀里的心跳声。
黑色长裙包裹着的躯体温热柔软,经年落雪的冰山,在这一夏融在她了臂弯里。
“我什么时候转正,纾纾说了算。随时接受游女士的考验。”冉寻啄了一下女人通红的耳廓。
“那你,可不可以先预支我一声女朋友听听呀?”
她有点贪心。没想到,一下子就把游纾俞吓跑了。
游纾俞脱出她的怀抱,抿唇不语。
不忍心去看冉寻受伤的表情,匆匆背身,倚靠在大桥护栏边。
一句话都没说,可黑色裙摆被吹起的弧度,映衬纤细清瘦的背影,撩得冉寻心痒难耐。
想哄她,哄得人面颊绯红,嗓音低软下来,顺着她说“好”。
更想去宠着她,就算再花上几个月,重新追一遍,她也甘愿。
可惜就在此刻,冉寻手机忽然响了。
她看了眼显示,走远几步,接起来。
“妈?我都回国快五个月了,你才想起来有我这号人呀。”
赵隽洁性格温朴,可在和她说话时耐性总会暂时丢失,全然不像优雅出众的古典舞者。
“小寻,今晚你去哪儿了?有朋友家的孩子跟我说,在游家家宴上看见你了,你怎么牵扯上那边的。”对方担忧不已。
“没怎么呀,我是去办正事了。”冉寻和赵隽洁关系还行,乖乖答。
说这话时,她看见不远处立在桥边的游纾俞稍侧身,悄然望她一眼。
忍不住想炫耀,“在酒局上捞了个人,一见钟情,快结婚了。”
她压低声音,用手背挡着嘴,“你等一下,我打个视频通话,妈你看看。”
赵隽洁心想这孩子转性了,都会主动给自己相亲了。
就是进展有点快。
接起每年限量一次的视频通话,刚看一眼,想放下的心又吊起来。
画面里是个背影漂亮的女人,穿一袭黑裙,腰肢弧线纤弱。
被镜头拢住时恰好回头在看,眸如点墨,气质清冷出尘。
“好看吧。”晃了一下,冉寻迅速遮住镜头,好像游纾俞被多看一眼,就会掉块肉一样。
“生命科学领域学者,我的忠实听众,准女朋友。”
不知道对面的赵隽洁是不是被她气到了,半分钟没说话。
良久,才压着声音开口:
“你小点声。刚才冉彭路过,幸亏我把音量关了。他最近皮痒,听见了又得进医院躺两天,都得我掏钱。”
冉寻为赵隽洁默哀两秒,真诚道谢:“谢谢您,关音菩萨。”
可能她刚才的声音的确有些大,游纾俞似乎也听见了,转过身,白皙脖颈透出一点绯意。
与她对上视线,匆忙躲闪。
炫耀目的达到了,冉寻哪还有多余心思和赵隽洁说话,甜言蜜语哄得人稍微宽心后就挂断。
游纾俞生得标致,又沉静内敛,一看就是正经人家的孩子,没人忍心置喙。
赵隽洁也难得夸了好几句,让冉寻看见几分日后将人带回家的希望。
她心思轻快,迎着游纾俞的方向走上前。
看见对方视线闪躲,默了默,轻声问:“……是伯母吗?”
游纾俞想了很久对冉寻母亲的称呼。该叫阿姨,但有些生疏,最终还是唤出一声出界的伯母。
因为,她之后本就想和冉寻在一起。
冉寻笑得花枝招展,大方承认了,“是,夸纾纾漂亮,还催我们快点生米煮成熟饭呢。”
游纾俞脸隐隐发热,听出来她又在乱说话,也不知道有几句是在骗她。
她心知没冉寻说得那么简单,但她不会躲。
因为冉寻曾陪她一同面对泥沼般的暗淡往昔,那她又怎么会因为这点阻碍而却步。
正垂眸细想,冉寻已经凑了过来,“要不,我们今晚就培养一下感情吧。去你家还是我家?”
棕褐色发丝柔软,遮住身后灯火光点,很像一只悄步靠近,赖在她身边露出肚皮撒娇的长毛猫猫。
游纾俞后退一步,心跳得很快。
可她最近……特殊时期,不能做那些事。
“先回月亮湾。”瞥了一眼冉寻饱满的唇,她不忍心就这样回绝。
“月亮湾”,可以是冉寻的住处,也可能是游纾俞的那一间。
冉寻一路上满怀期待,可是上到她们那层,游纾俞无情抛下一句“之后见”,就取出钥匙开了自家房门。
惹得冉寻可怜兮兮扒住门,问对方原因,只得到一句对方眼神闪躲,轻声安抚的“现在还不合适”。
可门关之前,她分明看出游纾俞也舍不得。
难道是进展太快?
或许她看上去太急了,没通过游女士的考验。
冉寻丧气回家,想着从前年轻那时追人的方法,订了两张音乐剧票。
试图循序渐进,一步步培养感情。
但想分享给游纾俞时,指尖忽然顿住。
一头扎进抱枕间,发丝揉乱,懊恼不已。
她今晚和女人待了那么久,抱都抱了,亲也亲了,唯独忘记提醒对方把她微信拉回来了。
…
游纾俞倚在房门边许久,听见冉寻回家,外面声音逐渐平息,心跳才静下来。
她将冉寻送她的花束耐心理好,试图做自己的事,可好像总有刚刚桥上晚风拂面的错觉在。
好像一转念,仍能看见冉寻的笑眼,还有波光粼粼的江面。
她又何尝不贪心,刚刚险些没能克制住自己,放对方就这样闯进来。
可游纾俞更想让冉寻学会延迟满足,想她们之间的情愫浓度持续时间再久一点,最好永远都定格在当下。
读了那么多本心理学,她竟也变得卑劣而有心机,想存心吊住小猫。
但到头来,不满足的成了她。
游纾俞发现自己也有了频繁检查手机,留心隔壁声响的时候。
怀揣着冉寻可能会打来电话,或者一会直接来敲她家门的希冀。
可惜耳边始终安静,冉寻在乖乖地等着她口中的“之后见”。
对方向来追寻自由,纵然有时黏人到让她心酥,却总是愿意留给她足够的私人空间。
小腹有些疼,游纾俞喝了半杯热水,索性关上笔记本电脑,抛开工作。
遵从本心,将每晚固定看冉寻视频的时间提前。
那档综艺成了她今晚的止痛剂。虽然她已经从头到尾看过三四遍,但每次都有新发现。
拍摄从校门开始,逐步推进,到教学主楼,再到生化楼附近的小花园,双人长椅,钢琴教室。
顺序恰好是她和冉寻关系逐步升温,沿时间线同游过的校园路线。
游纾俞不知道这是否是冉寻的有心之举,但随着进度条缓慢推移,她好像又与画面里的人重温了一次过往。
冉寻常说自己记性不好,却能记住她们远在六年前相处的那么多细节。
甚至停驻在几个月前她曾经代过课的那间生化楼教室,她们重逢的地点。
恍然间,似乎又回到冉寻归国那一日,她们彼此都忍不住想躲,却在视线不慎交集之后,被命运磁石吸在一处。
看完节目,游纾俞内心空荡。
她生疏点进社交软件,想再看一眼冉寻最近有没有更新动态。
无数红点与新私信淹没了她,画面卡了几秒才加载出来,让很久登一次账号的她有些无措。
冉寻更新了一条动态,竟然是蜷在她怀里酣睡,无意识踩奶呼噜的小狸花。
漂亮匀称的手,指甲圆润,在live图里温柔抚摸条纹小猫团。
却配文“小咪,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
游纾俞唇扬了一下,将图片存好,点赞。
读完这一条,停留在她的主页上,眷恋地又翻了很久。
余光却忽然瞥见角落里的按钮,显示“互相关注”。
一瞬间心跳慌乱,好像偷窥被当场抓住。
游纾俞迅速退出界面,脸颊燥热。
行动快于思考,她急促呼吸着,长按住软件,拖拽卸载。
好像这样就能抹消掉她躲在屏幕外,曾无数个深夜悄悄关注冉寻近况的卑劣过往。
抬眼去看与冉寻家一墙之隔的方向,没有动静。
反应过来之后,游纾俞有些失神。
她太冲动,卸载了,就再也无从旁观冉寻分享的那些明媚生动的生活。
正倚在沙发里平复心情,熄灭的手机屏幕又亮起来。
冉寻给她打了电话。
按下接听键,柔软含笑的声音流入耳畔。
“现在是十一点三十五分,温馨提示,我们已经分别两个小时。”
“怎么办,纾纾,我又有点想你了。”
第78章
没见到面, 但游纾俞却觉得此时此刻冉寻就坐在她对面。
甚至可以想象到对方此刻一定斜斜窝在沙发一角,换上睡裙,刚洗过澡, 满身都是淡香和水汽。
稍偏头,托着手机,眸底盛满笑意。
“我打算休息了。”说话间, 游纾俞站起来,朝卧室走。
那里距冉寻的住处最近,只有一墙之隔。
“啊,好冷淡, 我想你想得都又要失眠了。”冉寻声音低了下去, 有些委屈。
“又”字或许是真实阐述,又或者是小猫特地设下的一个狡猾陷阱。
游纾俞有心想分析,可是做不到。
在猝不及防接到冉寻的电话那一刻, 她的冷静与理性已经如临近沸点的水,翻腾蒸发。
“我也想你。”坐在床边, 双手揽着手机,轻声回应。
说这话时,格外羞耻。
以至于对面只静了两秒,她都觉得格外漫长。
冉寻很快就笑出来,话音像猫尾巴,勾得人心酥痒,“真的呀?”
“那我今晚更睡不着了, 纾纾。”
她唤她的昵称时, 尾调总是掺着点鼻音, 含情脉脉。
游纾俞握举手机,另一只手垂落在腿间, 指节稍蜷。
她想,怎么会有冉寻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游老师”、“姐姐”、“纾纾”,每个称呼都动听到让她贪心地想再听千遍万遍。
主题模糊地又聊了几句,但不算乏味。期间,对方有暗示过想来找她,话到中途却又迂回。
最终讨得她一声“晚安”后,收回在出界边缘反复试探的猫爪,乖巧挂断。
游纾俞摸了一下自己的侧脸。
烫得厉害。
一池本就温热的清水,被肆意搅动,皱起更深更外延的涟漪。
次日清晨外出,游纾俞没见到冉寻。
却在门口收到了一个纸袋。
里面放着小碗炖雪梨羹,还有杯姜红糖茶,像是亲手做的。
有张便笺:
“昨晚梦见你了,醒来你不在,悲凉。只好让它们代我揉揉你。
——想你的冉。”-
公诉日期将近,游纾俞提交了手头的所有材料,代理律师说还缺一份关于火灾最主要当事者的口述。
游纾俞不想回忆起那一天的场景,更不愿冉寻以这样的方式重新揭开伤疤。
但当她通话里询问对方时,只得到一声轻快应允。
律师和冉寻约在街角的一家咖啡厅,谈话持续了半个小时。
冉寻的叙述很有条理,语声温和,不遮不掩。
可当律师取证结束离开后,她却看见坐在身边的游纾俞始终垂着头。
面前的咖啡分毫未动,熨烫整洁的袖口被蜷出褶皱痕迹。
冉寻之后带人去看了音乐剧。
又把人拉回家,哄着她学了很久的琴。无一例外,都没起到转移心情的好效果。
“心疼啦?”只好上手,一边切入正题,一边做了前几天没机会做的事,帮游纾俞按摩小腹。
游纾俞这次才有反应,窘得耳根红透,轻阻住她的手。
抿唇许久,实在快要受不住了,才小声反抗:“冉寻……痒。”
冉寻才想起来,小腹算是女人的一个敏感点,她刚才特别像光天化日在耍流氓。
看来知识点还是得时常复习才行。
“那你承不承认?”她贪恋此刻能碰到游纾俞,没收手,就帮她捂着。
顺势转了个话题,柔声问:“今天心情不怎么好,是因为我,对不对。”
游纾俞摇头,“不是。”
她是因为自己。
因为过往那个闭塞、懦弱,只知道一味逃避的她,冉寻才会出国,才会因她受伤。
“可是,纾纾,你有没有想过。”冉寻顺着游纾俞手感很好的发丝。
“正因为从小到大也是受害者,所以才学不会爱人,才会错手伤人。”
“比起我经受的,我更心疼你。”她认真补充,“还不打算和我讲讲,有关游盈的事吗?”
冉寻没有加平素惯用的礼貌称谓,称游盈为“女士”,她把游盈拉下高台,到与游纾俞平等的位置。
也同样循循善诱。
游纾俞背脊僵住了。
她不知道冉寻什么时候,从哪里得知的。她所建立起的高墙营垒,在这一刻悉数崩塌。
露出后面伪装成要强模样,内里却早已被蛀食得空洞的她自己。
“我愿意听,只要是你的过往,即使没有多光明美好,我都愿意。”冉寻下颔抵在游纾俞的肩上,收紧她细弱的腰。
她喜欢游纾俞的所有,而不仅仅是一个两个或完美或优越的侧影。
游纾俞眼皮薄红,话到喉间便哽住。
她察觉到冉寻从身后抱着她,这个姿势,会让被抱的人很有安全感。
勉强自己低低呼吸几下,整理话语,她终于愿意说出过往那些不堪。
“我们认识的第三个月,游盈在学校找到了我。”
她没有告诉冉寻,所以冉寻自始至终不知道。
她本想要等到她们稳定下来后,将冉寻带回家的,即使预想到会承受冷眼与冷遇,她也从没想过躲避。
可就在她即将与冉寻出发前往镇上的前天。
她难得与对方分别,离开她们的双人宿舍,到陌生的、游盈为她准备的卧室过夜。
因为游盈说想见她。
“我半夜口渴,醒过来。”游纾俞发起抖,“发现游盈在亲我。我明明锁了门的,可她上了我的床。”
“我甚至不清楚,她在我睡着时,有没有对我做别的事。”
冉寻搂紧她。女人口述的这些,比本子上事后冷静的叙述更让她喘不上气。
当时游纾俞会有多害怕,她不敢想。
而第二天,女人又是怎么装作不动声色,纵容着她,和她一起到镇上看奶奶的?
那个夏天,对冉寻而言是愉快的回忆,而对游纾俞,或许早就蒙上一层阴霾。
“我在镇上高中代课的时候,有时会接到游盈的电话,她说想我,要我回去陪她。”游纾俞声音逐渐变得很轻。
“那个时候,姐夫刚因车祸离开,而她总是在电话末尾恰到好处地提起你。”
“我很害怕,冉寻。有一天,我去给高中那个女孩扫墓,当晚做梦,那个人就变成了你。”
她将自己蜷紧,肩膀在颤。
那几个晚上,游纾俞不敢睡,只好静静看着旁边的冉寻,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熬的黎明。
“我命可大着呢。”冉寻听得鼻尖酸涩,哄她,“别害怕。纾纾,你知不知道?因为有你在护着我呀。”
她始终相信,是因为游纾俞,她才免于一桩桩意外。
出国是一次,前阵子女人闯进火还没扑灭的琴行,冒着危险来找她也是一次。
游纾俞悄然握住冉寻的小臂。
“那年秋天,游盈逼得很紧,甚至差一点就查到了你的名字,你的家。”她嗓音低微。
“我不得已,编了很多话,说我不喜欢女人,还找人演戏,想推开你。不管怎么样,我都很过分。”
也让她遗憾了快六年。
游纾俞那天淋了雨,发高烧。
没有人知道,她撑着病气满城市找冉寻时,心里隐隐许了两个愿望。
她要在人流中抱一下冉寻。
她想冉寻带她一起离开。
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说谎者,也从不是什么梦想家,那一刻却许着贪婪到近乎不可能实现的心愿。
然而冉寻与她始终差了一个巧合的照面。
留她浸没在嘉平数不清年份与数目的寒冬里,再也挣扎不得。
“之后我再也没让游盈有机会了,冉寻。”游纾俞轻拽一下冉寻的袖角,像急于为自己辩驳。
“我没有让她碰我,你放心。”
冉寻捏了一下游纾俞的侧颊,滑软,可她内心却极度苦涩,“傻不傻?我关心的是这个吗?”
她在意的是那个生咽下所有苦楚,她不在的这些时间里,始终孑孓独行的游纾俞。
“那你是不是现在不嫌弃我了。”游纾俞忽然肯抬眼看她,嗓音多出几分期许,“不嫌我……”
话说到最后,她猛然一滞。
将最后一个字吞掉。
她依旧记得,冉寻推开她的时候,对她的那句评价。
冉寻觉得胸口像有刀在剜。
她把游纾俞的手牵起来,放在自己的脸上,很认真,“纾纾,你要不要打我几下?我不躲。”
她那一刻从没有想过,自己无意间成了自己日后最厌弃的人。
今晚之后,每次睡觉前想起来,都懊恼地想坐起来给自己一巴掌。
不过现在,她更希望游纾俞能出口气。
游纾俞哪里舍得,立刻就想抽手。
可是冉寻使了力气,一时间难以挣扎,她小声反抗,“不要,冉寻,你松开我好不好?”
“明明……是我错了。”
她始终认为,一切遗憾的开端是由她而起。
冉寻忽然紧紧抱住她。
手臂用力,在不算宽敞的沙发间,两个人的距离一瞬间被压缩到极限。
“你没错。”她闷声回应,“在我心里,纾纾的所有选择都没错。”
错的只会是除了游纾俞外的人,包括曾经的她。
错的该是游儒畸形的观念,是游盈违背伦理的举止。
是她们总要费上比寻常情侣足一倍的努力,才敢于在阳光下散步牵手的过往。
或许还有被界定好的“未来”。
但冉寻相信之后不会再是这样。
一切都阴差阳错,还好如今她们又再度重逢。她们还有很多时间,一定足够弥补旧日,不留遗憾。
冉寻又牵起了游纾俞的手。
女人好像被她的拥抱软化,指骨松懈,朝她袒露出细腻柔软,微微沁出冷汗的掌心。
她垂头吻了一下,游纾俞低哼出声,墨眸顿时盛润水汽。
这也是个敏感点。
只单纯对上视线,冉寻就明白女人想说什么,无非是羞赧推拒的话。
她变本加厉,伸出舌尖舔了一口,接续绵密的吻。
游纾俞被攫住手,整个人又被冉寻搂在怀里,挣扎不开。只好紧咬住唇,不发出奇怪的声音。
“要接吻吗?”小猫凑了过来,伸脸嗅嗅。
眸底清澈,却将她的呼吸连带平稳心跳一并掳走。
游纾俞默然几秒,喉咙不太明显地滚动一下,目光飞快掠过冉寻的唇。
“嗯。”
冉寻摘掉她的眼镜,极温柔地衔住了她的唇。
第79章
湿软掠过唇畔, 激起电流般的微栗。
她们仿佛倒退回恋爱初学者的境地,稍微再亲昵一点的行径都变得磕绊。
可正待更进一步时,有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后退。
呼吸都是乱的, 却很认真,询问她的感受,“纾纾, 你是不是还难受着,我们改日吧?”
游纾俞倾身过去。
环住对方脖颈,抵在她耳边,“今天已经……可以了。”
脸颊晕染绯意, 嗓音轻到近乎不可闻。
“你想的话, 我愿意。”
她竟可耻地在这短暂分开的几秒,生出些许不知足的饕然。
这谁招架得住。
冉寻呼吸发烫,被游纾俞的模样勾得情难自已。
她想, 明明白天的时候还一本正经坐她旁边,只会淡声说“嗯”、“都随你”的人, 此刻怎么像蜜一样甜。
想再逗逗,冉寻手心覆住游纾俞的小腹,咬着她耳朵问:
“刚才怎么不说?我懂了,原来纾纾刚才还想我这样揉一揉。”
游纾俞本来就瘦,被她这么一碰,身躯顿时像单薄叶片一样轻颤。
她睫毛湿润,勉强压下想哼出声的欲.望, 主动去吻冉寻。
堵住那些让她又羞又气的话。
这次两个人都没办法再维持矜持体面。
短暂分开一个多月, 却连对方呼吸换气的节律都熟稔于心。
冉寻揽住游纾俞的腰, 手稍向上探,就没进轻薄的丝质衬衫里。
亲昵实在太仓促, 卧室只在五步之遥的方向,但是没人愿意劳师动众换个房间。
以至于冉寻担心,女人看上去白皙又容易留下痕迹的肌肤,会不会被沙发的粗糙料子划到。
她把自己平素抱的抱枕垫在了游纾俞腰际处。
俯身下去,用亲吻融化已经泥泞陷软的人。
素来规整束起的长发四散,颈侧染上酡红,双手无力地想撑起,但早就被卸干力气。
跌下高岭的人,眸子氤氲湿润,嗓音如融化的细雪。
游纾俞被她欺负得不得已,却舍不得弄疼她。
拉住她的睡衣领口,亦或发丝,总让她想起女人前几天摸小猫时的温柔力度。
可她犹不知足。
在游纾俞半阖双眼之际,冉寻抵在她耳边,嗓音柔缓:“这次你坚持了好久呀。”
“姐姐。”
游纾俞紧咬住唇。
因这一个不恰场合的称谓,她霎时从重重铺设的柔软云端跌落。
难为情到极点,生理性眼泪不受控制流淌。只好埋进冉寻怀里,咬住她肩侧睡裙一角。
她想,不该是这样的。
至少她预想的场合,不会是这样。
冉寻去洗了个手,有些意犹未尽,可惜,回来的时候,她看见游纾俞已经坐了起来。
一颗一颗系好扣子,掩住春光,又抽了几张湿纸巾,矮身擦沙发上的痕迹。
脖颈处的淡粉还没有褪,听见冉寻来了,竟也不去看她。
只说了一句,“我该走了。”
冉寻有点委屈,坐在她身边抱住她,“今晚不留下吗?我卧室里的床很软。”
她不明白,刚才游纾俞明明还挺满意的。
“有些事要办。”游纾俞背对她,看不到表情,“你好好睡一觉。”
站起来时腰有些软,但她还是撑住了。
走到门边,冉寻也跟了过来,乖乖帮她提着东西,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那什么时候得空了,我去找你。”
清寂的楼道里,女人眼睫翩跹。
忽然凑过来,吻了她一下侧脸。
答:“好。”
门关后,鼻息间依旧弥漫着刚才扑来的冷香。
冉寻扬唇在门口站了半晌,想起什么。
匆匆跑去卫生间,对着镜子,将自己肩膀处的睡裙撩起来。
有个小巧牙印,又酥又麻。
偷偷拍了一张照片,想分享给对方,耍个流氓,趁机撒娇耍滑。
却迎面撞上了红色感叹号。
对方拒绝接受您的消息。
“……”冉寻捧着手机,心如死灰。
越想越委屈,只好回到她与游纾俞刚才荒唐的沙发躺下。
埋进软枕,翻来覆去打了好几个滚-
嘉平在八月落入最盛夏,蝉鸣不休。
空气里的闷热似乎有了实形,一点点吞没汽水瓶口喧嚣的气泡。
临近游家公诉案件开庭的日期。
这段时间里,冉寻和游纾俞偶尔碰面,但女人从未主动向她开口提及这件事。
冉寻还是从最近加了她好友的陆璇那里得知的。
小姑娘是法学专业,年纪轻轻,受托担任这一案的诉讼代理人。寒暄几句,约她在开庭那一天见面。
开庭当日,游纾俞果然委婉推掉了冉寻的邀约,说有工作上的事。
冉寻表面答应了,却偷偷跟在女人后面。
看她独自走进市高院后,才戴好口罩,在附近的咖啡厅等待。
她知道游纾俞不想让她掺和进游家的一团乱麻中,不愿她再受到伤害,可是,她没办法让女人只身面对。
台上的钢琴师在弹一首肖邦A大调前奏曲,旋律舒缓,偶有瑕疵,惹人困倦。
点好一杯咖啡,冉寻看见窗外掠过熟悉人影。
陆璇穿一身正装,胸前挂着证件,与前来送她的蒋菡菡拥抱分别。
没多久,蒋菡菡走进冉寻所在的咖啡厅。
坐在她对面,尾巴翘得高高的,炫耀刚离开的陆璇,“我女朋友,厉害吧。”
冉寻由衷点头,“很棒。”
可惜她不在场,没办法看游儒在被他厌弃的女性指认辩驳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这是她托我给你的。”蒋菡菡把文件袋推给冉寻,有些好奇,“三寸姐姐,你们私下都谈了什么呀?”
冉寻也不清楚,因为不久前,陆璇才刚联系她,说想让她知道某件有关案情的事。
她给蒋菡菡点了甜点糊弄过去,把密封的文件袋拆开。
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应该是当事人的口录。
只扫了几行字,冉寻唇边始终噙着的笑迅速淡去。
十几分钟,她把文件袋整理好,放在一边。
手边是她刚给游纾俞点好的蜂蜜花茶,茶汤深澄,散发香气。
冉寻没有说话。
提起杯耳,将液体一股脑倾倒进旁边的废液垃圾桶里。
良久,她端起咖啡,抿了几口。
忽然看蒋菡菡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啦?”她偏头,掀起一个微笑。
“三寸姐姐……你。”蒋菡菡指着自己的眼睛示意,不解又心疼。
“眼睛怎么红了?”
…
庭审持续两个小时。
冉寻掐好时间,在出口接到了游纾俞。
女人今天穿了黑灰色套装,气质肃穆,是和陆璇一起出来的。
看见冉寻,没有预料到她会来,神情稍顿,旋即视线闪躲。
冉寻却极自然地迎上前去,提着刚刚打包的纸杯,插好吸管,递到她嘴边,“还顺利吗?”
游纾俞不太习惯她这样,但依旧双手捧好杯子,顺着她期待的目光,尝了一小口。
回答:“嗯,结束了。”
胃里妥帖地温甜起来,不是她喝不惯的咖啡,冉寻给她点了热薏米饮。
冉寻偏头朝她笑一下。
猫儿般的琥珀色眸子里始终盛着她的身影。好像赶过来接她,就只为了这一刻似的。
“游老师好。”耳边忽然响起一道严肃问好声。
越过冉寻肩膀,游纾俞才看见蒋菡菡就站在不远处,模样拘谨崇敬。
她颔首,叫了一声菡菡。
想再说些什么,却意识到此刻她已经不算是蒋菡菡的导师。
好在蒋菡菡后续要出国交换两年,她虽然失职,却也不会影响一个好苗子。
“以后要和曹老师好好做课题,知不知道?”游纾俞温声嘱咐。
蒋菡菡从没想过游纾俞会离开嘉大,格外不舍,已经眼泪汪汪了,使劲点头。
又闷闷地补充,“老师,虽然曹老师很好,但我还是想给你打工。”
冉寻失笑。刚才在咖啡厅,这小孩可不是这么和她说的。
游纾俞身边,陆璇格外恬静地朝冉寻点了一下头。
与她对视片刻,礼貌叫她冉寻姐姐,说了声“再见”,才走到蒋菡菡身边。
随身取出纸巾,给她擦眼角。
“下午有什么安排?”冉寻轻快问游纾俞。
游纾俞看她一眼,轻声回:“没有,但我想去看望一下游盈,和璇璇一起。”
陆璇乖巧嗯一声。
似乎想起什么,侧身,贴心询问蒋菡菡,“你不是舍不得小姨吗,要不要和我一起?”
蒋菡菡原本还一副泫然若泣模样,闻言,表情顿时僵住。
不是她不诚恳,只是,游纾俞对她而言真的很可怕。
她使劲给陆璇递眼色,可对方好像没懂,反倒牵起她的手,“坐小姨的车就好。”
又是一个暴击。
蒋菡菡止不住冒汗,心想,她女朋友怎么这么木呀。
每次都按字面意思理解,她说请对方留宿,对方就果真抱着她安稳睡一晚上。
但有时候,她没怎么明示,却又被陆璇亲得狼狈不堪。
冉寻憋笑险些破功。
助力一句:“那正巧,时间充裕,也顺路,小蒋就一起吧?”
陆璇依旧一副文静模样,只是眸底映着若有若无的笑,嘴角弯弯。
坐上车,驶往郊区的私人墓地。
窗外景色飞速后退,冉寻回头望去。
路边,咖啡厅附近的垃圾桶里,藏着她撕碎的那份纸质文件。
也是她迟迟才得知的,游纾俞失约宁漳的细节。
鼻尖又有些酸,冉寻只好强迫自己扬起嘴角。
她有些遗憾,游纾俞不喜欢咖啡,今后也不能喝茶,那该怎么办呢?
…
抵达墓园后,陆璇领着蒋菡菡先去探望游盈。
冉寻和游纾俞在后面不紧不慢跟随。
游纾俞今天穿了一身肃穆黑色,总让冉寻想起新闻里那张撑黑伞,无言垂泪的照片。
可双手捧着她刚才买的热饮,垂眸安静品尝时,却又与照片的氛围大不相同。
模样乖到她内心酥软塌陷。
“喜欢这个口味吗?”冉寻禁不住问。
浅浅笑着,悄然靠近,和游纾俞肩膀相贴,“那我之后亲手给你做。”
游纾俞没料到她忽然的亲近。
那晚贪欢之后,她和冉寻再没有更出界的肢体接触。
她只是很庆幸,还好今天身边有冉寻,让她看望游盈时内心总压抑着的情绪得以纾解。
只是单纯看见冉寻眸中噙着柔软闪亮的光晕,看她笑起来,过往发生的一切就都不算什么。
游纾俞偏头答她一声“好”。
比起所有口腹之欲与身外之物,她更希望冉寻能一直在她身边。
冉寻悄悄牵住了她的手,快走几步,到她身前。
私人墓地夏风和煦,游纾俞单手捧着带来的花,刚才稍纵即逝的一抹笑意她没有错过。
“那我之后把配方发过来,任由游女士批评指正。”冉寻想起什么,语气陡然一转,低弱可怜。
“对了,纾纾,你想一下,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呀?”
她格外自然地取出手机,装作无意,给自己轻轻扇风。
游纾俞望着她,素来沉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解。
认真思考一阵,对上冉寻饱含期待的双眼,嗓音征询:
“……我今晚给你打电话,好吗?”
冉寻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女人语气温柔,还上前几步,抬手轻揩走她额角的汗。
她忽然觉得,微信好友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趁周边空旷,她凑上前,在游纾俞脸上偷了一口。
游纾俞顿在原地,她本就知羞,此刻双颊绯红,匆忙去瞥旁边。
“看都看过那么多次了,亲一下不可以吗?”冉寻贴着她,委屈问。
游纾俞却不理她了,像被戳到痛处,抿唇不语。
冉寻好像盛夏最喧嚣的那一抹风,轻而易举卷起她平淡寡薄的心潮。
让她难堪,却又禁不住隐隐期许。
快走到游盈墓前,入目所及的背景依旧是那片青山。
游纾俞将花放在附近。
过去一个月,冉寻不在,她总将所有话都向这面不会有回应的石碑诉尽。
但是现在,她一身轻快,如释重负。身后再无顾虑,而前方有人等待她走来。
裹挟她原本生根驻扎的枝叶,赶赴这二十八年来她素未谋面的景色。
悼唁时间不长,冉寻在旁边耐心等待,直到游纾俞处理好所有,才一起离开。
离场时,却看见了许久不见的熟悉的人。
沈琼与一位骨架纤弱的女人并肩从大门走入。
先是与冉寻和游纾俞照面,意外点了下头。
随即目光扫到蒋菡菡。
竟有些局促,不知怎的,本能上前一步,把身边的裴芸挡在后面。
蒋菡菡快被吓死了。
今天她的人生算得上一句起起落落落落,她怎么也没想到能撞上沈琼。
“姐,真巧。”
“你怎么会来这里。”
两个人一齐出声。
蒋菡菡慌得厉害,沈琼也目光闪烁,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姐你先说。”
“想说什么?”
又是同时开口。
沈琼身边的裴芸倒先笑了,眼神示意,叫她别为难菡菡。
“小蒋,那我们就先走了?”冉寻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和嫂子好好培养一下感情。”
游纾俞不忍心看蒋菡菡被欺负,无声牵了一下冉寻的衣袖,让她少说点。
谁料冉寻直接扣住了她的手。
无辜又狡黠地对她眨了一下眼,笑着拉她离开。
今天时间还多,她们可以回故居看奶奶,亦或是随时订一张票看演出,再去公园消磨余下的时间。
蒋菡菡僵在原地,嘴唇翕动。
她看见了冉寻和游纾俞相牵的手,艰难吞咽一声。
冉寻意识到什么,不想游纾俞在从前的学生面前丢了师德,迅速抽手。
可惜再转头时,她发现游纾俞已经走出很远。
她跑几步追过去,窥见女人刻意压得平淡的侧颜。
想去牵她的手,却被轻拍了一下。
游纾俞避开冉寻,提醒,“有人。”
也是因为那么多人在,所以冉寻才牵住她的手,又松开。
她知道自己在任性,可刚才那一刻,她心中空落难言。
冉寻只想了几秒,就理解了女人话中的意思。
有点心疼,又觉得对方闷声不语的样子有些可爱。
凑过去逗她,“生气了?我还没让小蒋叫我师母呢。”
身边的人大言不惭,游纾俞听得耳根发烫,却没办法反驳。
只好轻声开口:“不知羞。”
冉寻趁机揽住女人臂弯,“我哪有,刚才我已经很克制了。”
如果没有小蒋小陆两个小姑娘,天知道她刚才都想对游纾俞做出什么事。
可就不止亲脸颊了。
“那要不然,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做点比刚才更有意思的事?”她提议-
游纾俞没给冉寻蓄意使坏的机会。
当晚信守承诺,给对方打去电话,聊了很久,但任由冉寻使出浑身解数,她也没动摇。
虽然挂断后,耳根温烫,空调冷风难以吹散热意。
又过几日。
游家的事告一段落后,她们回镇上看了李淑平。
老人有人照顾,身体还算康健,笑起来嘴角爬满皱纹,慈祥又可亲。
见到冉寻,先是迷糊了一阵,但在吃到她自告奋勇做的菜后,顿时瘪了嘴。
叫她“小寻”,碎碎念叨,让她别进厨房。
冉寻悄悄给游纾俞使眼色,目光委屈。
像在无声问,“我厨艺真的没有进步吗?”
怪不得前阵子她邀请女人来自己家,对方都不动筷。
游纾俞坐在李淑平左手边,不愿打击冉寻,于是只顾一味地往她碗里夹她喜欢的。
晚饭后洗碗,她被偷溜进厨房的冉寻缠住。
小猫从身后环抱住她腰,非要她给个说法。
游纾俞被耳后吹拂的吐息烫得眼睫轻垂,“不会。至少……我很喜欢。”
而且,她之后也会一点点教冉寻。
冉寻满意了,趁她偏头的工夫,轻啄一口她侧颊。
帮她洗好余下的碗,就去客厅陪李淑平解闷去了。
隔着模糊的老式贴花玻璃,不时有笑声传来。
游纾俞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因为老式空调扇在吱呀转着。
偶一晃神,好像回到了从前如烟花般转瞬即逝的夏。
她推开门,就能看见冉寻捧着一片西瓜,倚在李淑平肩旁撒娇。
老人易倦,早早歇下。
故居是两室一厅,而冉寻和游纾俞从前来过,早就对布局熟稔于心。
以至于晚上九点,她们躺在次卧仅有的一张床上休息时,游纾俞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冉寻体温比她稍热一点,在被褥下包藏祸心地靠近,很快黏上了她,“奶奶和我说,我最近忙,怎么抽得出时间回来。”
可她从来都不算忙。
唯一的可能性,只会是游纾俞以“忙”,来代指她们那时可能再不会重逢的分别。
游纾俞被冉寻从身后抱住,察觉到对方手正乱动,耳廓隐约生起烫来,“奶奶就在隔壁,不许胡闹。”
冉寻却已经得寸进尺,含住她的耳垂。
低声问:“那纾纾不发出声音,不就好了?”
窗帘早就被严谨的女人拉好,透不出一丝月光。
游纾俞闷进被褥里,听见窗外蝉鸣不歇。
一如六年前那个夏季。
被角濡湿,不知道是因为掩住她短促泣声,还是单纯被她止不住的眼泪浸透。
她分明是在上面的,却被冉寻的体温烫得融化,直不起身。
终于寻到一丝空隙,游纾俞俯身,将对方那张始终吐露恶劣话语的唇堵住。
“……学会我教你弹的了吗?”冉寻轻喘着,此刻比她更像一个游刃有余的老师。
牵她的手,游移到身前,笑着引导,“像这样。”
游纾俞视线低垂,很快学以致用。
或许是被欺负太久,也压抑太久,她想看冉寻失态的模样。
想看她无力攀附在自己身前,明媚嗓音浸软,双眸失神。
只有这样,她才有真切抓住对方的实感。
这个晚上,游纾俞的确做到了。
只不过没等到小猫叫“姐姐”,却等到对方平复之后,满足且贪心地向她提出的霸王条款。
“这么舒服的事,以后只可以和我做,答不答应我?”
游纾俞被蜷在她怀里的人的撒娇语气激得心里发软。
除了她,还会有谁-
之后的几天,她们在镇上陪李淑平呆了一段时间,又重回嘉平。
月亮湾里,游纾俞偶尔会去对面学一首钢琴曲,冉寻也常带着小猫,来她家里坐一坐。
某一天,对方试探着问她:“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嘉平?想去哪里发展?”
游纾俞一时答不出。
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从始至终都与冉寻相关。
冉寻在哪里,哪里就仿佛有了特殊的意义。
从前是柏林,是宁漳,至于现在,她也愿意和冉寻一起。
可惜,两次情不自禁过后,她们没有再越线,一举一动都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游纾俞不知道冉寻的想法,却将离开嘉平的机票时间推了又推。
她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仅限于这个迅速升温的夏季?
从前是这样,但如今,她私心不想结束与冉寻每天都能见面的每分每秒。
直到某晚,冉寻敲响了游纾俞的家门。
从身后抽出一封精致邀请函,递给她。
“荔荔要办新婚典礼了,这是她托我给你的。”她笑着抛出邀请,“想去吗?”-
梁荔的新婚典礼在盛夏如期举办。
婚礼露天布陈,纯白纱幔装点,随处可见鲜花与色彩斑斓的气球,浪漫气息十足。
游纾俞并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的场合,她身边缺少熟悉的人,于是只寡言地在场陪衬。
只是因为冉寻需要到场,她也就借着沾一份光。
入场前,她递交邀请函,信封的棱角轻硌她手心。
邀请函,或者是请柬,总令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过往某些不快的片段。
她撕碎了那时可笑的照片,却也在心底留下一道裂痕。
面前上了餐点,但冉寻不在身边,游纾俞食不知味。
她吃不下,想起那天违心逢迎的画面,胃中更酸涩难忍。
典礼不久后开始,游纾俞坐在台下,看梁荔身着婚纱,明艳动人,瞿极也打扮得端正笔挺。
神父主持,宣誓声飘了很远。
而悠扬的钢琴旋律始终萦绕在她耳边。
冉寻在场地一角,侧身对着众人。
她今天穿了色调不喧宾夺主的简约小西装,十指翻飞,边偏头微笑,边演奏曲目。
游纾俞藏在人群中,每次朝那边望去,总能与冉寻对上视线。
开场的一支曲子,是舒曼的《幻想曲》。
某个冬天,游纾俞曾听过冉寻亲手弹过。
阔别六七年,或许旋律陌生,但场景却不知多少次重复出现在她的回忆里。
那时鹅毛雪花如棉絮般吹落,是极冷的一个冬天,冉寻和朋友庆祝生日,也与她背道相驰。
而现在已然落入冰雪消融后的无尽夏日,她竟然可以轻易走到冉寻身边,而不必顾及任何人、任何事。
演奏酣畅淋漓,触键轻柔细腻。
琴音含蓄,平平无奇的婚礼进行曲落在冉寻指尖下,鲜活到像有了灵魂。
当肖邦的二十一首夜曲联奏响起时,正值梁荔在抛花球。
周围的宾客如潮水般喧嚣,纷纷迎上前。
游纾俞却只端正坐在原位。
视线越过纷至沓来的诸多陌生面孔,投向远处。
冉寻那双始终含笑的眸子,在与她不期然目光交集时,竟怔了片刻。
花球抛出的瞬间,钢琴声也在这一刻消散。
游纾俞看见冉寻迅速起身。
或许是临时起意,动作仓促,狼狈挤进人群中。
花球扬起的抛物线稍纵即逝。
之后的所有画面,每一秒都延长到令人失声。
冉寻一如往常般扬唇,溯流而上,朝她走来,像一帧帧精巧定格串联的镜头。
手里捧着一束纯白玫瑰花球,行到游纾俞身边。
俯身,柔软语调混着周身栀子清香。
“送给你,纾纾。”
…
仪式以一首细腻抒情的《降E大调夜曲》作为尾声。
冉寻结束演奏后,循着记忆里的位置去找游纾俞。
却看见游纾俞身边本该是她的位置上,被人占了。
还是位男士。
花球被放在旁边,冉寻走近一点,听见他问:“请问小姐贵姓?”
游纾俞背脊很直,始终和人维持着不远不近的社交距离。
眉目淡淡,只答了自己的姓氏,就转为缄默。
男人关注游纾俞很久,看她整场仪式期间都没吃什么东西,体贴地给她倒了杯茶。
“冉小姐也是您的朋友吗?看她刚才把花球送过来,一定和您关系很好。”
游纾俞顿时蹙眉,又撤远一些。
不去看那杯散发热气的茶。
“方便和您认识一下吗?”男人见她不答,也不气馁。
桌角忽然被轻敲几下,来者指节匀称修长,在他视野里一闪而过。
冉寻掀起一个微笑,稍弯腰,插进两个人之间。
先是把桌上的茶拿过来,自顾自喝了。
又和不在状况的男人对视一眼,贴游纾俞很近,“女士,方便扫码加好友,认识一下吗?”
游纾俞轻嗯一声,身子不自知地朝她的方向靠。
没有犹豫,很快扫了她的微信。
冉寻眸子弯弯,拉着她站起来,顺势拿好那束纯白花球。
和对面已经木住的男人点头,“抱歉。”
牵好女人的手,穿过花门,逃离当下喧闹的婚礼场面。
身旁的无数宾客举杯畅谈,偶有人发现她们,投来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但是没人阻拦。
温热的风拂过侧脸,浪漫的婚礼气球场景很快被甩至远处,耳边只余细碎风声,还有鸣震难止的心跳声。
游纾俞微微气喘,问身边的人,“要去哪里?”
“去你想去的地方。”冉寻嗓音清澈。
她笑意盈盈,转身,盯着游纾俞看,“纾纾,你知不知道,我早就想这样做了。”
“如果你结婚了,但凡有一丁点不情愿,我就像这样到现场,把你抢回来。”
即使没偶然发现那些日记与邮件,她想,她也还是会回嘉平。
她希望游纾俞幸福,游纾俞应该遇到更好的人。
可在现实和期许中挣扎时,冉寻也真希望,她就是那个人。
“走吗?”冉寻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后车厢里,是她从得知游纾俞要离开嘉平那天开始,就收拾妥当的行李箱。
“要不要和我,一起过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暑假?”冉寻朝她偏头笑。
第80章
这一日的所有展开都背离常规, 恣意到极点。
游纾俞手捧花球,坐上冉寻的副驾。
窗外热风灌入,猎猎作响, 却掩不住胸腔传出的鲜活可感的心跳声。
她们拖拽唯一一个行李箱,抵达机场。
因为没有时间提前买票,于是仓促间以手机随机选定的地点作为旅程目的地。
重游嘉平机场, 游纾俞惊觉,那时是她挥手送别冉寻。
而现在,冉寻牵紧她的手,在拥挤人流中奔向未知。
游纾俞是想冉寻决定她们要去的地方的, 可在说出“听你的”之后, 却发觉对方有些苦恼。
“怎么什么都听我的呀?”冉寻在大庭广众之下搂住她的腰,认为这实在是一个甜蜜的烦恼。
“让我想宠一下你都做不到。”
她更想游纾俞在床上能听她的。
其余的,她不介意都听女人安排。
手机随机抽选的地点像个巧合, 就停在宁漳。
好像要她们重走一遍遗失的过往,将所有遗憾都修正圆满。
登机时, 冉寻戴着腮红墨镜与口罩,相隔重重遮掩,游纾俞依旧能看清对方那双笑眼。
恍惚间,一切都又回溯到一个月前的初夏。她将与冉寻赶赴一场夏日旅途。
现在是八月,盛夏的最中央,好在不算迟。
临时买票,游纾俞直接购入两张商务头等舱的位置。
冉寻乐于被女人包养, 只不过, 乘务人员总在身边穿梭, 她没办法做什么出格的事。
只好诉诸刚刚被游纾俞拉出黑名单的社交软件:
[想亲你。]
其实在婚礼现场,把女人抢跑的时候就想了。
更别提刚才登机时, 游纾俞一直似有若无地偷看她。仍是一副清冷无波模样,却在她靠近后,睫羽颤得厉害。
游纾俞取出手机看了一眼。
没预料到会是冉寻,更没想过是这样直白的话。
忍着羞耻,配合对方挑起话题的方式,打字回复:[飞机上不许。]
[不让空乘发现就好了嘛/委屈]
[不止想亲。]
[纾纾,一会过来坐我腿上好不好?]
[你刚才说都听我的。]
冉寻打字速度飞快。
这个沟通方式有些许幼稚,她们之间只隔着一条过道,明明近到偏头就能看见对方手机屏幕。
本以为这么过分的话不会得到回复了,可不久之后,冉寻手机响了。
[降落之后,都依你。]
游纾俞枕在座椅里,阖眼不语。
只有殷红耳廓显露出些许羞赧端倪-
抵达宁漳时已经是傍晚,冉寻拦了辆计程车,带游纾俞落脚。
一路上途径沿海公路线,车辆在日暮光线与碧海之间穿梭,白沙鲜亮,水鸟翔集,岸线粼粼轻闪。
到公寓后,冉寻将行李箱朝客厅一推,按游纾俞在玄关角落里,迫不及待地吻她唇角。
游纾俞应接不暇,门关的那一刻,面前的空间对她来说全然陌生,好像一举一动都落入冉寻掌心,再难挣脱。
只好搂住冉寻的背,生疏回应。
直到呼吸不畅,氧气被掠夺殆尽,才绵弱咬一下冉寻舌尖,示意她停下来。
“我饿了,冉寻。”她试图转移冉寻的注意力。
“……没有力气。”
冉寻被女人依偎在怀里,微微气喘,眼角湿润的模样勾得心痒。
心想,怎么连这种人之常情的话,经由对方声线说出口,就变得婉转诱人起来了。
像存心勾引她似的。
她揽着被她亲软的女人坐到沙发上,吻一下她侧脸,“我去给你做,鸡蛋面可以吗?再给你打个蜂蜜豆浆。”
“好。”游纾俞答。
趁冉寻忙碌之际,她才第一次打量这间公寓。
空间还算宽敞,或许是因为居住时间不久,显得空旷整洁,客厅有架崭新钢琴,应该是冉寻之前驻留宁漳时买的。
游纾俞走上前观摩,目光忽然停顿。
她看见琴上摆着一只香薰蜡烛,粉蓝配色,无尽夏装点,因为燃过,一行文字暴露在空气中。
过去由她亲手在硫酸纸书写下的句子。
现在读来,难免羞耻。
冉寻从厨房出来时,看见游纾俞垂头,正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那是她从没见过的一个新日程本。
忍住好奇心,她没有上前,只是问了一句:“在做什么呢?”
游纾俞回答:“写一点来宁漳后的日程规划。”
她把本子合上,冉寻就黏了过来,笑着发问:“规划里有我吗?”
全都和冉寻相关。
是她想和冉寻做的事的详尽合集。
游纾俞知道这不能让冉寻看见,否则对方尾巴一定会翘高,说些让她答不上来的话逗她。
“……有一些。”她出声。
冉寻拖长音噢了一声。
她懂了,那就是全部。
连本子的款式都和那本日记一样,她很难不怀疑,游女士是不是又在暗戳戳给她写情书。
趁天黑前,两个人简单吃了一餐。
旅途仓促,临近休息时间,游纾俞才发现冉寻带过来的行李箱里,没有她的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
“有的呀。”冉寻拎起自己的一件睡裙。
明度很高的桃红色,花边吊带,一看就和游纾俞气质犯冲。
“或者,纾纾可以不穿,洗完之后就到我被子里。”她无辜歪头。
游纾俞匆匆接过她的睡裙,没作声,羞到不愿再在她面前出现哪怕一秒。
冉寻闷笑许久。
正哼着曲调,动作轻快,勤快收拾房间之际,手机忽然响了。
梁荔给她发了条消息。
先是问她去哪了,又看上去很急地提醒她,有人马上要给她打电话。
冉彭两个字才刚跃进屏幕,就被同名来电显示覆盖。
冉寻心想这可真够急的。
她按了接听键,“喂,爸,您晚上不忙了?才想起您失联多年的女儿。”
“今天一整天我都在小梁的婚礼现场,你说呢?”对面语气听着不算愉快。
“眼睁睁看你拉着人跑了,和隽洁在后面喊,你也没听见。”
这可有点棘手了。
冉寻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她当时只顾着游纾俞,哪还有闲心关注周边。
“希望您人没事。”她饱含歉意。
深刻认识到问题严重性,但坚决不改。
听筒里沉默良久。
大概是六年多没和冉寻拌嘴,此刻冉彭有点反应不过来。
“回国之后也不着家,还得去别人的婚礼现场抓你。”他竟叹息一声,“现在又去哪儿了?本来想一起吃顿晚餐,现在饭菜都凉了。”
“我在宁漳呢,和我女朋友一起。”冉寻很诚实。
游纾俞恰好在这时走出浴室,看见冉寻在和别人打电话,脚步声放轻。
素来寡淡的人穿一条桃色睡裙,衬得肤色愈发清透白皙,可惜裙摆太短,她勉强扯着才不暴露。
冉寻边敷衍着通话对面的冉彭,边走过去,下颔枕在女人肩窝处,撒娇似地搂住她不堪一握的腰身。
游纾俞听见近在咫尺的地方,传出一声严肃的“把电话给她,我和她聊聊。”
冉寻不想让冉彭欺负人,可游纾俞却已经望向她。
像是推断出她正在和谁交谈,朝她轻点头,示意自己可以。
“伯父,您好。”游纾俞接过手机,抵在耳边,礼貌开口问候。
“我叫游纾俞。”
表面游刃有余,可只有冉寻清楚,女人胸口正不易察觉地起伏着,频率不似寻常。
冉寻怜惜又心疼,正想着直接把手机抢回来算了,却听见冉彭沉默几秒,出声:“小游,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第一次听见她爸发出这种声音。音量降低,透出点温和儒雅。
硬要描述的话,就是中老年男人忽然夹了起来。
游纾俞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条理清晰,叙述平缓,没有过多外露,却句句说到关键之处。
“……虽然离开嘉大,但夏天结束就能在宁漳这边稳定下来。”说到这里,她话音稍顿。
看一眼身边人,“也足够承担冉寻的一切花销。”
冉寻实在没忍住,偷亲了女人一下。
心想,这可怨不得冉彭忽然和颜悦色,实在是游纾俞太讨人喜欢。
谦逊温和,单从遣词造句和咬字习惯,就给人正经端庄的印象。
更别提规划明确,而且,还想一辈子养着她。
游纾俞眼睫翩跹,无暇管冉寻动手动脚。
她严阵以待,还要分神思索冉彭后面抛给她的问题。
冉彭也知道最近游家日薄西山的一系列事,但没提,只是问了游纾俞几句日后打算,还有她和冉寻结识的细节。
游纾俞滴水不露,一一应答。
最后轻声开口:“我是在七年前遇到冉寻的,一见钟情。”
冉寻忙把电话抢回来,打断,“之后是付费内容,就不在电话里详说了。”
她可不能便宜了冉彭,万一听完她们的故事之后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详谈?”冉彭面对她也不夹了,听不出是喜是怒。
“带小游一起。”
冉寻屏住呼吸,她从没有这样一刻怀疑过,她爸被夺舍了。
也可能是最近手头紧,没钱住院吓她了。
心跳飞快,她矜持回一句:“再说吧,我得听我女朋友的。”
挂断通话,冉寻把手机甩到沙发里,再去看游纾俞,发觉对方已然耳根温红。
像是没预料到,她在家人面前竟直接那样称呼她。
冉寻才不管这些细节,揽着女人到沙发上,抱她到自己腿间。
她给游纾俞的睡裙长度实在太清凉,又是吊带款式,这个姿势,大片的旖旎风光袒露。
更别提肌肤相亲摩挲,无言酝酿热意。
对方羞得抬不起头,本能想挣扎,却被冉寻一句委委屈屈的“你说过都依我的”逼回去。
“姐姐。”她难得乖巧。
这样的视角之下,游纾俞墨发湿润,双眸仍氤氲着浴后水汽,穿着勾人,与刚才冷静陈述的模样判若两人。
诱人却不自知,低声唤她的名字。
让她放她下来,不要在这里,去卧室。
冉寻却已经被恶劣的心思淹没了。
衔住游纾俞的耳垂,发觉女人被她困在怀里的蝴蝶骨悄然震颤起来。
“今晚,你要不要自己动?”她出声问。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