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珠山峡谷
雪域辽原, 鹅毛大雪簌簌吹落,一支黑衣队伍冒雪前行,两侧嶙峋冰山, 脚下严寒冻土, 赶路的队伍俱都面色焦虑,无暇交谈,只能听见雪原狼沉重的哈气声。
为了保住门派根基, 他们冒险引走围攻珧冰城的魔族,三天三夜的奔跑,一刻不敢停歇, 早已是强弩之末。
忽地, 最前头的雪原狼停下来, 一红脸男修士,眉间发梢都是冰珠, 转身朝向身后的貌美少女:“师妹,前面就是天九派地界。”
数九寒天, 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其他人的脸都和那红脸男修士一样, 冻得发紫, 黑衣少女却粉腮唇红, 宛如雪山之巅含苞待放的玉胭雪莲, 娇美却冰冷。
黑衣少女便是落莲生, 闻言握紧手中的木匣,催动雪原狼:“走。”
有人迟疑:“可是魔族……”
落莲生带头越过天九派地标:“没有可是, 从长老们拼死护送我们出城那刻起, 就没有回头路了。”
“陈长老都说了,魔族大举入侵, 到处都有,传送阵已毁,界河过不去,你想想身后的家人,万一魔族回头,你能保护他们?”另一斜眼弟子紧随其后:“蒋师弟,都这时候了,收起你那慈悲心肠罢。”
其他雪幽派弟子并不言语,只跟随落莲生的脚步踏入天九派地界。
斜眼弟子说的没错,与家人的安危比起来,天九派会不会因此陷入险境,不在他们考虑之列。
大雪纷飞,三派交界的珠山峡谷地域辽阔,原是寸草不生的群岩之地,后岩池秘境现世,与珠山峡谷合二为一,三派以秘境比赛的结果划分地界。
天九派五占其二,又有专门学种植的弟子打理,灵田按等级一块块划分好,或疏或密,都种上了灵植灵草,寒冬腊月,却依旧绿意盎然,灵气扑鼻,盖因施了保温术法与聚灵术法。
雪幽派一行路过时,无不为天九派的种植技术惊讶,有嫉妒的,有可惜的,还有幸灾乐祸的,这些灵植灵草尚未成熟,待魔族碾过,根须都剩不下。
“师妹,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红脸男修士认出二级云英草、二级静水花,居然还有十来棵二级紫芒莓树,就这么大剌剌种着,也没个人看守,要不是魔族在后,他都想顺手挖点。
落莲生顿了顿,继续前行:“许是收到消息,已经撤回门派了。”
远远缀在最后的蒋姓弟子闻言小声念叨,撤走好,否则枉增许多杀孽,不仅道心有损,还会滋生心魔。
其实天九派的人并未撤走,他们接到消息,知道东海镇遭魔族围攻,也知道宣老头卷了门派的灵石跑路了,若东海镇守不住,魔族一路往西,花霄城首当其冲,不如待在最西边的珠山峡谷。
当初珠山峡谷开辟灵田,聂双双特派严长老在三级灵田上设了防御阵,这会儿段长老和弟子及佃农们都躲在防御阵里,是以一二级的灵田无人看守。
“太爷爷,不好了!”段皓轩慌慌张张跑进木屋:“有一队人闯进灵田,往这边来了!”
付有宝慢他一步,补充道:“骑着雪原狼,似是雪幽派的人。”
段长老只以为他们是逃过来求救的,犹豫一会儿,才道:“天九派尚且自顾不暇,实在没有余力支援雪幽派。”
付有宝斟酌:“那开阵,放他们进来?”
“放他们进来做什么?”段皓轩鄙夷:“先管好你自己吧!”
“皓轩。”段长老提高声音:“不许对师兄无礼。”
段至贤折损在岩池秘境后,他难过了好一段时日,与宣老头更是撕破脸,几次差点动手,谁知他一心信任扶持的姬清不仅不帮他,还把他遣送到珠山峡谷。
他心中有怨,但姬清有一句话没说错,段至贤骄横贪婪,有八分是他惯的,若再继续纵容下去,段皓轩也要养废,于是近来多加约束,可段皓轩本性难改,依旧欺软怕硬,完全不把段长老的管教当回事。
当着一众弟子的面,段皓轩就扯着嗓子喊:“太爷爷,我又没说错,我们仅剩的丹药和灵谷,自己吃还不够,哪管得了雪幽派。”
段长老终于发火:“闭嘴!”
还没等他发表长篇大论,又有一弟子进门来报:“师父,他们没有停留,一路往东去了。”
恩?
段长老这才察觉出不对,可怜他一个大老粗,绞劲脑汁也没想出来为什么,只得起身出门,飞上半空,望向雪尘翻滚的官道,雪原狼速度很快,全速前行并不比筑基修士御剑慢多少,不过片刻,就翻过山头不见了。
付有宝目力不如段长老,看不见人以后,便回过身,打算继续去催发凡俗谷物,谁知被段皓轩抬臂拦住。
“这里是珠山峡谷,不是灵植峰,说什么做什么,我太爷爷说了算。”段皓轩点点他的肩膀:“灵田是用来种灵植的,不是给你长凡物的,你自己去拔,别等我亲自动手。”
他俩刚才就是在灵田里争执,才一起发现雪幽派队伍,不然付有宝怎么可能和段皓轩玩到一处去。
付有宝学积云成雨术,没什么战斗力,面对修为比自己低好几层的段皓轩也不敢动手,只辩驳道:“可凡人不是修者,几日不吃饭便会饿死,我只催发一些稻谷与小麦,要不了几日便可……”
“我叫你种灵谷,你听懂没,你管那些凡人的死活干什么?不过是些累赘罢了!”
“段师弟,你这话我不同意。”付有宝难得生气,一把推开他:“修者凡人,都是人族,我们不过占了有灵根,能修炼的便宜,须知世间万物皆有缘法,只知竭取不知付出,总有一日,天道会把给你的都收回去。”
段皓轩只听懂了后半截,怒道:“你什么意思?你咒我死?”
正待要撒泼打人,大地忽然无端震颤起来,细小雪珠犹如洒在鼓面上,跳动不休。
有人指向雪山,惊呼:“那是什么?”
付有宝闻言望去,只见终年不化的亘古雪山自顶峰起,激起层层雪浪,向下翻滚而来。
“雪崩,雪崩了!!”
“不是雪崩。”段长老脸色煞白,差点没从半空跌落:“是魔兽潮,快,快把所有的阵点都填上灵石,快啊!”
段皓轩也不跟付有宝吵了,一溜烟躲回木屋,探出半个脑袋:“太爷爷,你快下来,我害怕!”
跑远的雪幽派一行并不知道天九派并未撤走,就算知道,他们也不会停下来提醒,不仅不会提醒,还会阴暗的希望天九派能绊住魔族,好令珧冰城有喘息之机。
只有蒋姓弟子一直双手合十,朝天祈祷,期望上天怜悯,免生灵涂炭,也就只有他看到了天上那道极快的金蓝色遁光从云间穿行而过。
这么快的遁光,一定是金丹真人!
蒋姓弟子指着遁光大喊:“师兄,师姐,你们快看,快看天上!”
落莲生闻言抬头,金蓝色遁光尚未消散,直朝珠山峡谷而去。
金蓝色,不是师尊。
那便是天九派的金丹老祖了。
落莲生皱眉,想起此次一路东行的另一目的,师尊的长命灯未熄,但极微弱,她手上拿着的是雪幽派唯一一株六级顶阶玉胭雪莲,差一步便能突破七级,是极佳的疗伤圣药,所以才能引魔族倾巢追赶。
“回去。”落莲生催动雪原狼调头:“回珠山峡谷。”
师尊去东海秘境后下落不明,既然天九派的金丹老祖出来了,她必定知道师尊在哪儿。
聂双双赶到时,魔兽潮将将冲到灵田边缘,浓黑与翠绿交汇,若任由其冲刷而过,灵田将寸草不生,数年不得恢复生机。
“退!!”
聂双双一剑挥出,金光大涨,底下慌慌张张逃命的人都被金光晃花了眼,只听得轰隆一声,冲在最前面的魔兽被金光掀起十米高,重重摔落回去,与后面冲上来的魔兽撞在一起,碾成烂泥。
轰——
又是一剑,这一剑,在灵田外围砍出一道深十米,长百米的长沟,魔兽潮后退不及,嘶吼嚎叫着落到深沟里去。
付有宝双手交握,面色潮红,望着天上那抹浅绿身影,眼内满是崇拜。
这,这便是金丹之威。
雪幽派引来的魔兽潮,带头的不过是数十个星海魔族,聂双双一人便轻松解决,等落到地上,看见完好无损的灵田,才松了口气。
还好来的及时,后方界河关闭,黑木界悬而不决,就指望这些灵田产出供应,可不能被魔族破坏了。
“恭迎老祖!”段长老扑通跪到,眼角还挂着劫后余生的泪水。
“恭迎老祖!!”其他弟子和远处的佃农也都跪地高喊,崇拜敬仰之情由心而生,绝无虚假。
“都起来,无须多礼。”聂双双挥手,吩咐道:“段长老,带人去把魔兽尸体清理了,不要染了灵田。”
“是!”
雪幽派的队伍折返回来,落莲生从雪原狼上跳下,遥声喊道:“雪幽派弟子落莲生求见寒霜真人,有宝进献,求真人挽救雪幽派于水火,我辈定感激不尽,肝脑涂地。”
第52章 骗局
雪幽派辖内的空间裂缝在极北寒冰之地, 乌洛神山之上,距离珠山峡谷甚远,他们左不跑, 右不跑, 不偏不倚打珠山峡谷穿过,一路闯进天九派地界,是何居心。
可落莲生先声夺人, 以献宝求救的名义作解释,对于紧跟在后的魔兽潮,只推脱不知, 聂双双再起疑, 也不能单因怀疑便定罪, 退一万步讲,她也不会见死不救。
聂双双看着她, 没说话。
落莲生,原书剧情里男主伍子易忘不掉的朱砂痣白月光, 两人相识于天圻界, 很烂俗的美救英雄, 少女明眸善睐, 巧笑倩兮, 宛如初春的晨光, 清澈明亮, 知晓男主是苍虞道君的徒弟后,也只愣了一下, 并未疏远也并未折节讨好, 一切如常。
这令剑奴出身,一朝尊贵的主角, 第一次知晓什么叫平等相处,慢慢便心生情愫,敬她爱她,两人私定终身,约定金丹后举行合籍大典。
金丹后,苍虞道君的假面具撕破,要拿伍子易的命来突破元婴中期,伍子易觉醒魔族血脉,重伤逃出,千辛万苦寻到落莲生,原以为落莲生会像初遇时一样,选择救他,可落莲生没有。
落莲生啊落莲生,你当真是你表现出来那般心思纯善么?
聂双双不再多想,挥袖,将落莲生托起来:“雪幽派现下什么情况,你与我细说。”
落莲生再跪,将怀中的木匣举过头顶:“乌洛神山突发魔兽潮,雪幽派主城珧冰城遭魔族围攻,危在旦夕,我派长老拼死护送,才辟出一条通道。”
木匣打开,散出五彩宝光,一股清凉淡雅的特殊香味逸散而出,闻之令人心神宁静,花乃重瓣,层层叠叠数十层,花瓣尖梢玉白,越往里越红,根须红如胭脂血,竟是雪幽派至宝,六级顶阶的玉胭雪莲。
左近弟子一片抽气声,段长老眼睛都直了,翘起鼻头猛吸,不舍得离开,这可是六级顶阶的灵植,哪怕只是泄露出的一丝丝灵气,都是大补之物。
“我代表雪幽派,进献此株六级顶阶玉胭雪莲,并玉胭雪莲的种植养护之法,恳请寒霜真人,出手相救。”
和墨松镇灵石矿不同,玉胭雪莲是雪幽派压箱底的本事,立派之本,落莲生三言两语将玉胭雪莲交出去,同行弟子都没想到,那个斜眼弟子险些出声阻止,但出发前,长老们特意吩咐过,一切以落莲生为主,终是忍住了没吭声。
聂双双本就是来救人的,玉胭雪莲是意外之喜,当然要收,若能批量种植,往后疗伤丹药便不愁了,涂泱界更多一条生路。
环视一圈,点了几个灵植峰弟子一同前往,付有宝亦在其中。
“掌门和严长老正在赶来的路上,到了便开始加强防御阵法,你们把魔族尸体清理完,就可以准备灵石等布阵之物了。”
众人恭送老祖:“是。”
等聂双双携灵植峰弟子及雪幽派弟子飞远后,段皓轩才冒头:“太爷爷,老祖为什么要救雪幽派的人,等魔族踏平雪幽派,我们再去捡现成的,不是更好?”
段长老气的瞪眼,一巴掌呼他脑门上:“我平日教你的道理,都叫狗吃了!滚回去抄书,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些混账话,我便让令狐长老把你关进幽煞井思过。”
段皓轩捂着头不敢吱声,心里却想,一群蠢货,有这时间救雪幽派的人,不如想想办法离开涂泱界,反正他才不会傻到去救别人,自己的安危更重要。
“太爷爷,付师兄种的稻谷与小麦还差几日才能成熟,我去守着,免得佃户凡人们挨饿。”段皓轩不想抄书,更不想清理魔族尸体,便想到灵田上,再者付有宝被老祖亲自点走,日后不好再得罪,也想借此事卖付有宝一个好。
段长老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闻言还以为段皓轩学好了,老怀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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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攻珧冰城的魔族被落莲生用玉胭雪莲引走大半,不过两日,又有新的源源不断增补进来,虽有大阵,但自乌洛神山裂缝异变起,已过去二十多日,珧冰城内的灵石耗损甚剧,不得已,只能放弃外城,一层层往里缩。
雪幽派辖下多冻土,灵物难生,尤其乌洛神山,积雪盖顶,千年不化,珧冰城是附近唯一一个有绿植与灵脉的城池,魔族自不肯放过这块肥肉,指挥魔兽潮,日夜不休地撞击防御法阵。
魔兽越饿越疯狂,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停,嘶吼咆哮,杀声震天,心志稍弱者,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日夜不得安歇。
“爷爷,爷爷,醒醒。”一个瘦弱的小男孩,怀里揣着刚讨来的半块馒头,小心翼翼跑回巷子里,这条巷子,坐着不少从城外逃难来的凡人,缺衣少食,更无栖身之处,只能在人多的地方待着,才不至于冻死。
“小东……”老爷子逃命时被魔兽咬掉一条胳膊,要不是天寒地冻,阻止了伤势恶化,早就死了,可没有伤药,得不到治疗,死不过是早晚的事。
“爷爷,馒头。”小东把瘦弱老者扶起来,背着人悄悄把馒头送到老人嘴边。
老人舔了两口,偏开头去,气若游丝道:“爷爷不饿,小东吃,小东多吃点。”
小东眼眶含泪,父母早亡的他,自小与爷爷相依为命,爷孙二人靠进山采石,勉强混得一口饭吃,魔兽潮袭城之日,他冬日贪睡,迟了一会儿,否则两人早进了魔兽的肚子。
“爷爷,你再忍忍,等仙长搬了救兵回来,我们就能活下去了。”
“傻孩子。”老人摇头叹息:“他们不会回来的。”
仙长从来视凡人如蝼蚁,能允许他们进内城躲避,已是极大的恩赐,怎敢再奢求其他,魔兽围城,珧冰城有能耐的人都逃走了,留下的,不过是逃不掉,徒然等死而已。
“会的,落仙子一定会回来。”
落莲生是风净青爱徒,自小作为接班人培养,她资质上佳,又极貌美,雪幽派内拥护追求者甚多,连凡人都听过她的名头,以见过她的画像为豪。
小东见过落莲生真人,说出去也没人信,可的确是真的,半年前他失足卡在冰窟窿里,困了半日,快要冻死时,是落莲生救了他。
神仙一般的姐姐,一定会拯救珧冰城的。
老人不再说话,只把半块馒头往小东嘴里塞,他是活不成了,只盼苍天有眼,能给他可怜的孙子一条活路。
爷孙二人推辞间,忽而听得巷口有人呼喊,道是雪幽派仙长在派发食物,叫他们去西城门领。
“爷爷,爷爷,有吃的了!”小东抹掉眼泪,弹跳起来:“仙长派发食物了,馒头你吃,我去领。”
用仙术催发凡俗谷物,至多十日,便能收成,只要有口吃食,人们就燃起了生的希望,如潮水一般朝西城门涌去。
珧冰城西城塔楼上,雪幽派掌门几日未合眼,眼底尽是血丝,望着城外黑压压的魔兽潮,面上闪过一丝玉石俱焚的癫狂与绝望。
有弟子来报:“掌门,凡人都聚过来了。”
“打开城门,把他们赶到外城去。”
弟子惊诧,不敢置信:“赶,赶出去!?”
“珧冰城保不住了。”掌门闭眼又睁开:“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们,莲生他们是被我骗出城的,我原就没指望他们能回来,苦守珧冰城,不过是为他们绊住后方的魔族,争取一时半刻。”
留在珧冰城守城的弟子们面面相觑,城墙下人声鼎沸,等着仙长派发食物,城墙上的仙长刚得知一切皆是骗局,静谧到落针可闻。
那他们的牺牲算什么,只是为了给嫡传弟子铺路?
“珧冰城的灵石只够撑一日。”掌门指向城下人群:“坏人我来做,报应我来担,开门!”
无人动作。
此时此刻,把人赶出去,无异于推人下火坑,修者们再看不起凡人,也不会妄造杀业,会有损道心,滋生心魔。
一条条,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听我的,等魔兽潮被新鲜血肉吸引到西城门,你们就从东城门出去,一路往东,是死是活,就全看个人造化了。”
有不忍心的修士,自然就有狠心的修士,反正命令是掌门下的,他们只是执行,师命不可违,道心又算个锤子,生死关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小东满心欢喜,想着总算有热腾腾的米粥喝了,他一会儿要打一大碗,端回去给爷爷喝,爷爷吃了热食,伤口定能好的快些。
可他盼啊盼,没盼到热粥,反而厚重的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出去,出去!!”有人驱赶。
“救命,我不出去,我不想死!”有人求饶。
“让开,我要进去,我要回去!”有人骂骂咧咧往里挤。
“爹,娘,你们在哪儿?我好害怕——”有孩童被挤散了,嚎啕大哭。
小东才九岁,不,过了年,如今十岁了,可他依旧很瘦很小,挤不过那些大人,被人潮裹挟着一步步踏出城外,魔兽们嗅到血肉的味道,咆哮着朝西门聚集而来。
人间炼狱。
小东眼内的光渐渐熄灭,他看到黑壳魔兽,獠牙上滴着涎水,尖爪上挂着鲜血和碎肉。
闭上眼睛等死的一瞬间,忽然有一道绿色身影,从天而降,骑着雪原狼的仙长们冲进魔兽潮中,带头的便是曾经救过他一命的落仙子。
爷爷说的不对,他们回来了。
第53章 雪幽峰
聂双双赶到时, 已有数百人被赶出城外,她动作再快,也救不下所有人, 望着四散的断臂残肢, 惶然恐惧的人群,怒气直冲脑门,一袖子将开门之人挥落城楼。
“荒唐!”
身为修者, 危难关头不护佑弱者就算了,竟把凡人推出来吸引魔兽,当真猪狗不如。
落莲生不过炼气八层, 数日未阖眼, 又大战一场, 发丝凌乱,脸颊带血, 扑跪到掌门面前,颤抖着声音问:“掌门师叔……怎么会这样?”
掌门寿元折损, 发间生出银丝, 已垂垂老矣, 面对落莲生的质问, 只抬手, 将掌门印信放到落莲生手中:“你们一定要活下去。”
说罢, 看向盛怒的聂双双, 又扫过害怕被金丹真人责怪,惊弓之鸟一般的弟子, 扬声道:“开门赶人的命令是我下的, 所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说罢,竟一掌击碎自己的头颅, 当场以死谢罪。
“师叔!”
“掌门!!”
雪幽派弟子大恸,失声痛哭起来,罪魁祸首自杀,聂双双一口气噎在胸口,不上不下,说到底,这里是雪幽派,别派事务,怎好插手去管。
落莲生握紧掌门印信,强忍住泪水,师叔的话她明白,涂泱界突逢大乱,师尊下落不明,乌洛神山裂缝异变,魔族大军随时出没,而界河关闭,传送阵已毁,他们逃不出去了,要想活命,只有一条路可走。
“我雪幽派,愿归顺寒霜真人,鞍前马后,全凭真人差遣。”
聂双双动了动手指。
落莲生抿唇,厉声道:“今日开城门者,站出来。”
她心思敏捷,看出来聂双双并未消气,虽不知老祖为何对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上心,但想到她收杂灵根弟子为亲传,在意凡人,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在场谁开了城门,一眼就能看出,视线游移,敢做不敢当,一个都不敢往前站。
落莲生拔高声音:“滚出来!”
“掌门下令,师命不可违,我们也是逼不得已。”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修士扶正发冠,哭诉道:“我们也不想的……”
落莲生:“自废修为,跪下认错。”
弟子惊诧,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另有弟子大声抱怨:“凭什么,不过死几个凡人,为什么要我们自废修为。”
亦有愤怒者,破口大骂:“落莲生,你当真以为自己是掌门了?好啊,攀上金丹真人的大腿了是吧,敢在我面前作威作福?”
“呸,没骨气的东西,风师叔真是瞎了眼,居然收你为徒!”
跳脚的就那几个,谁跳的最厉害,谁最心虚。
落莲生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再拖,就是以命抵罪。”
聂双双竟有些佩服她,小小年纪杀伐果断,为达目的,谁都可以牺牲,怪不得知晓伍子易魔族身份后,可以毫不犹豫背叛出卖。
但聂双双的确不想留下这些害群之马,也想趁机收拢雪幽派,危难关头,大家最好一条心,往一处走,不需要其他势力左右决策。
所以才说佩服落莲生,看得懂人心形势,拿得起放得下,够狠心,够聪明。
台阶搭到脚下,聂双双没道理不走,抬手废掉那两个蹦的最欢的,其余自然不需要她动手。
死了数百人,才自戕一个掌门,废掉十来个筑基炼气,要她说,还嫌少,但修真界陈规如此,凡人性命微贱,她只能慢慢改变。
“入我天九派,两条规矩守好,一不得戕害同门,二不得滥杀凡人,有违者,杀。”
聂双双指向落莲生:“雪幽派日后称雪幽峰,你做峰主。”
落莲生跪下承接:“莲生定不负老祖厚望。”
被赶出去的人,又陆陆续续回到内城,去时满怀期待,以为能有口热饭吃,回来却满心凄惶,哭声震天,小东还懵着,机械地随着人流前行,爷爷已经听说了西城门的惨剧,强撑着风烛残年的身躯,四处呼喊寻找小东。
“爷爷!”小东看见摇摇欲坠的爷爷,才猛然回神,跑过去扶住他:“爷爷你怎么起来了。”
“小东,你还活着。”老人家泣不成声,唯剩的那条胳膊紧紧圈住瘦弱的小东,上下摸索:“太好了,太好了。”又愤怒诅咒:“杀千刀的,把你们推出去送死,他们迟早要遭报应!”
“爷爷,掌门自杀了,那些开门赶人的仙长,都废掉了修为,再也不能害人。”小东刚才在城外,看到了全部:“是落仙子,落仙子成了新掌门,不,是峰主,我们以后就归天九派辖管了。”
“谁来都一样,都不把凡人的命当命,都不是好东西。”
“不一样,不一样的,爷爷。”小东回想起那抹身影,比落仙子还要气派,背着光,恍如九天真神:“老祖下令,再不许滥杀凡人。”
老者还沉在刚才的西城门之乱里,闻言并不相信:“那些话,也就骗骗你们小孩子,到时候再哄你们去送死……”
“老人家。”有一蓝袍少年在巷口最大的药铺前朝他们招手。
少年头发整整齐齐束在发冠里,背着竹篓,左手提药罐,右手拿火炉,正是被聂双双点名带来的付有宝。
聂双双还要进乌洛神山探查空间裂缝,不便带筑基以下的弟子,就吩咐他们进城,替刚才受伤的凡人治伤。
“你的伤不能再拖了。”付有宝放下背篓,自顾自念叨:“魔毒侵入肺腑,先除毒,待伤口腐肉去尽,流出红血,才能包扎上药。”抬头,看向一旁谄媚讨好的店掌柜:“店家,可有含沅草?”
付有宝家学渊源,进天九派前,跟家里人学过一段时间的医术,才知道这些。
“有有有,道友要多少?”
“全拿来罢,那些被魔兽咬伤的人,估摸着都要用。”
“哎哎,好,我这便去取。”
老者看向往日大门紧闭,连口水都不肯施舍的店掌柜二话不说进去拿药,有种不切实际的荒谬感。
天九派的老祖当真这般厉害?一来,便打跑了围城的魔族,让坑害凡人的仙长认罪伏法,连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剥皮掌柜,都上赶着把药材拿出来供他们治病疗伤。
老者压住药罐,颤颤巍巍道:“这位小仙长,我们没有钱,吃不起药。”
“不要钱。”付有宝示意他坐下,撸起袖子要帮他去腐肉:“老人家,钱的事不用操心,等忙完了,门派会补给店家金银或灵石,不会叫他们白出的。”
见付有宝态度和善,老者胆子也大了些:“那门派,能免费给凡人治伤?”
“恩,是也不是。”付有宝挠挠下巴:“等你们伤好了,就会安排到田庄去,别人交一成地租,你们便交一成半,什么时候还完了,什么时候恢复一成。”这是东海镇传出来的做法,早前地裂赈灾的时候,领了救济粮的,日后都要慢慢还给门派。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以工代赈,方能长久,姬师姐说的。
付有宝本以为他们会提出异议,觉得门派大题小做,连这些都要计较,没想到老者目□□光,抓住他的手:“当真?当真只收一成地租?”
他和孙子小东辛辛苦苦采石来卖,尚且要收三成税,更别说种田,雪幽派至少收五成,若是哪位仙长名下的灵田,全收都是有的,天九派竟只要一成,还帮忙安排田地,光冲这条,哪怕一直交一成半的地租,他都愿意!
“真的,自老祖颁令不得奴役佃户后,天九派辖下,都只收一成,还有免费学堂。”付有宝看向小东:“像他这个年纪,都得去学堂念书。”
“好,好啊。”老者朗声叫好,连魔族入侵,涂泱界朝不保夕都不怕了,等会他就找木头刻长生牌,日夜拜祭,祈求上苍千万保佑这位天九派的老祖,活得长长久久。
凡人很脆弱,没有修为,没有灵力,稍不注意便饿死病死了,但他们又很坚强,但凡有一丝活着的希望,就能挣扎着活下去,不能长成参天大树,便如野草一般,火烧不尽,星火不绝。
新老祖,新规矩,雪幽峰上下就算有不服的,也不敢跳出来当出头鸟,再说了,新规矩也没什么,就是损失了些凡人奴隶,比起活命,还是后者更重要些。
珧冰城在落莲生的管理下,慢慢恢复秩序,珠山峡谷的段长老也迎来了姬清,抓着姬清的手一顿哭诉,说自己多么多么不容易,话里话外想要回花霄城。
对于这位老友,姬清总算看清,段长老老实护短,忠心有余,机敏不足,还不及语昭能扛事,天下太平时没什么,可现下正逢乱世,随时都有意外发生,确实不适合驻守灵田。
正好紫涧峰宣老头卷款跑路,不若调回去管物资调度,段长老的人品他放心,绝不会贪污多拿一分,但姬清也不会只交由他一人负责,吃一堑长一智,宣老头卷的这般顺遂,便是无人监管的缘故,等回去后,至少要安排三位长老同管。
第54章 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珧冰城, 夜深雪寒,孤峰上罡风猎猎,唯有一灯如豆, 亮光微弱几近熄灭, 细看来,竟不是火苗,而是闪烁的冰晶, 一道人影跪伏在冰晶前,低声哭诉。
这盏冰晶灯,是原雪幽派金丹真人, 风净青的长命灯, 跪伏的人影, 便是风净青最看重的弟子,落莲生。
“师尊, 对不起,我没能守住雪幽派。”
兵荒马乱中度过除夕, 她今年便十六岁了, 不管人前多果断坚强, 人后依旧有惶恐不安的时候, 同门骂她没骨气, 将雪幽派拱手送出, 骂便骂, 她不在乎这些。
可是师尊……
落莲生额头触地:“我想去东海寻您的,可, 可我……我太没用了。”
来的路上, 她已得知东海虚空屏障破除,与沧琼界和黑木界相接, 黑木界是魔界,魔族随时都有可能渡海发起进攻,炼气期,去了就是送死。
她也旁敲侧击问过聂双双风净青的下落,聂双双直接告诉她风净青在海底神宫的所作所为,说这话时,聂双双没考虑过落莲生会不会相信,反正话撂这儿,你怎么想随你,想求她去找风净青,不可能。
“师尊,我……”
说再多亦是无用,她求不动聂双双,也不能抛开雪幽派徒然送死,只能深夜上山,跪在师尊的长命灯前忏悔,诉说自己的无奈,期冀风净青能平安归来。
此时此刻,风净青在哪儿呢?
那日他被海兽拉下深海,原以为必死无疑,谁知深海突起波澜,漩涡不止,他被漩涡吸入其中,天旋地转,神识似被撕裂一般,不知过去多少时日,才又被吐出来,随着暗流辗转至一处乱石海岸上。
昏死数日,醒来后发现经脉受损,修为崩溃在即,而所在之处灵气凋敝,打坐数个时辰,竟只恢复一丝,他身上的乾坤袋与纳虚戒,早不知被海流冲到哪里去了,无法疗伤,只能勉强行走,好不容易看到一处村落,疾行赶去,结果发现全村都是魔族。
是的,风净青被空间裂缝溃散的乱流,卷到魔界去了,任凭落莲生翻遍整个东海,都不可能找得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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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洛神山
聂双双立在环形山口上,往下眺望,看地形,是死火山,已安静伫立数万年,火山口全被浅蓝寒冰覆盖,深百米,看不到一丝岩壁。
乌洛神山的空间裂缝原比东海小,在环形山口正中,最多只出现过星海后期,现扩大百倍不止,犹如一道丑陋的黑色长疤,横亘在冰壁上。
寒冰破口处风如利刃,喷涌而上,以聂双双如今的修为,目力不及,神识亦探不到底,裂缝周围黑色光点逸散,光线时而拉长,时而胡乱缠绕,看久了便会头晕目眩。
聂双双皱起眉头,心道不好,裂缝扩成这样,说不得连茂日期魔族都能过来,那可是元婴,就算没有茂日期魔族,也有不受控制的魔兽潮。
原想雪幽派靠北,远离东海,将人往内陆迁,万一黑木界魔族渡海进攻,能拖一时是一时,现下看来,雪幽派也不安全。
偏榴花界和明玹界把界河关了,不让他们撤离,看管榴花界的苍虞道君和廖英有仇,死卡着界河不开,如今就只盼弦问声夫妇,能说动明玹界开启界河了。
既如此,就不必把人往一处聚,仍以三派为界,各自聚集,扩大主城,布连环防御阵,花霄城、珧冰城、霞枫城三城互设传送阵。
天九派本就聂双双说了算,雪幽派已归顺,衡阳派三个金丹一逃二死,迟早要求她庇护,开设传送阵后,聂双双才能及时支援,他们脑袋被驴踢了才会阻止。
聂双双甩袖升空,往珧冰城飞去,安排好珧冰城一切事宜后,还得往衡阳派的金岭去一趟,她之前派了令狐鸢先去,还未有消息传来。
刚落地,一队筑基修士飞出城来,带头的正是许自山。
“老祖。”许自山单膝跪地:“东海镇有语昭和弘印驻守,花霄城有关师兄和水师妹,掌门从中调度,我便擅自请命,跟随老祖前后,望老祖成全。”
除了许自山,同行还有二十人,清一色筑基中期,都是出海寻人队伍中的,聂双双虽叫不上名字,但眼熟,知晓他们都是忠心可靠的弟子。
是啊,魔族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不能次次都她拼杀在前,也许应该组建战部了。
她从海底神宫拿到的传承中,就有一本战阵图册,十万年前,息水境便是靠此立足。
聂双双组建战部,不为别的,万一明玹界也不肯开启界河,他们想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可。”聂双双送出灵力,将他扶起来:“我欲组建战部对抗魔族,你为主将,还有谁想加入,尽管来报。”
“入战部者,一切资源从优,功法任选。”
许自山激动的脸颊泛红,扬声应道:“是!”
第55章 木篱战部——改错
明玹界界河, 方念归一行停在百米开外,望着戒备森严的卫所,心凉了半截, 继苍虞率枭部驻守榴花界, 五行宗竟也派了战部驻守明玹界,看战旗,黑底绿蔓, 是五行宗三大战部的之一的木篱战部。
一位元婴主帅,六位金丹主将,六万筑基将士, 配置不是顶尖战部里最好的, 但极擅长防御, 有传闻说,化神之下, 绝无攻破的可能。
派木篱战部守明玹界……
弦问声让他们停住别动,孤身向前, 朗声道:“吾乃天圻御兽宗弦问声, 是明玹界执事任山真人的好友, 烦请通传一声, 多谢。”
今日守界河卫所的是一位筑基后期的中将, 闻言只是吩咐手下通传, 并不会因为弦问声的身份修为而高看一眼, 更别说请他们进来坐,弦问声也不会擅闯, 如意五行宗靠符阵和炼器起家, 别看卫所风平浪静,下面不知布了多少法阵。
良久, 元任山才在两位金丹的陪同下飞出哨所,一身明黄八卦衣,留长须,束高髻,眼睛偏小,嘴唇又薄,十足刻薄算计的长相,给人第一印象就不好。
弦问声一开始也防备他,后来二人秘境历险,相互扶持,方知人不可貌相,元任山性情宽厚有信用,是可以放心交付后背的朋友。
“任山兄。”弦问声迎上去,开玩笑道:“许久不见,怎么,要把我这老朋友拦在外面?”
元任山拈须微笑:“自永安界秘境后,你我各奔东西,疏于联络,回忆起秘境中的种种,竟跟昨日似的。”
弦问声一愣,对上元任山的眼睛。
又听元任山道:“我还想着你那魇仙水呢,着实好滋味。”说着与左右两位金丹介绍:“高、乔二位统领定未尝过,乃是我弟妹的独家秘方,合欢宗独一份的好酒。”
那位姓高的金丹修士闻言笑道:“合欢宗的六级灵酒,价值千晶,没点门道还买不着,今日可是凑巧了,弦道友快请,我们不醉不归。”
第一,永安界秘境后,元任山和弦问声见面虽少,却时常传讯,并没有疏于联络,第二,元任山从不喝酒,怎会惦记魇仙水。
弦问声心思百转,面上笑容不变:“你啊你,又坑我的好酒,回头照陵说我,你可得替我拦着。”说罢朝高、乔二位金丹拱手:“道友稍候,我去夫人处取一些好酒来。”
“好说好说。”高真人并未起疑,扬声吩咐筑基中将:“快快打开阵法,让弦道友的宝船进港。”
回到宝船上的弦问声脸色阴沉,一把将张望的方念归摁进船舱:“情况有变,撤。”
等宝船疾速后退,高、乔二位金丹才反应过来,揪住元任山的领口:“你敢违抗木悬道君的吩咐!?”
元任山摊手,无辜至极:“我没有啊,难道不是你们贪喝人家的好酒,把人吓跑了?”
底下正准备活捉弦问声一家的赵权见煮熟的鸭子飞了,急得跳起来:“跑了跑了!”
赵权在营帐里急得团团转,他几次三番办砸了事,想到痛不欲生的血契折磨,气急攻心,直冲到主帅桌前:“木悬道君,快去追啊!”
“放肆!”木悬身后的金丹女修一掌将赵权挥开:“谁叫你这般与主帅说话的!?”
木悬缓缓睁开眼,却不动,只道:“区区金丹,还不值得我出手。”
赵权捂住心口,咽下喉头血,知道自己冲动了,受了暗伤还得赔笑:“这毕竟是若明长老答应的……”
金丹女修嗤了一声:“高、乔二位统领已经去追了,你不放心,大可自己追去。”
赵权倒是想追,可他只是个最下品的金丹,如何打得过上品金丹的弦问声,但凡他有这个本事,也不会找杀手,更不会去抱苗离江的大腿,结果被种上血契,受制一生。
每每想到此处,赵权都气愤难忍,弦问声不过凭着资质好,早早进入内门,选为嫡传,修炼资源一概不愁,可论心智,论才华,哪点比得上他,一心云游不问门派事务的人凭什么当掌门,白瞎了这么好的资质,不如给他。
赵权与弦问声同期拜入御兽宗,曾同住一间房舍,可一个顺风顺水,晋阶金丹后期,娶了名动天下的大美人,另一个连结丹都要靠药物,他如此尽心尽力替苗离江铲除弦问声,未必没有自己的私心。
“我自然相信二位统领的能力,就是心急,冒撞了,还请木悬道君不要见怪。”
金丹女修翻了个白眼,摆手赶人:“看见你就烦,还不赶紧出去。”
赵权只得告退离开。
等人走后,金丹女修才低声问:“师兄,那元任山……?”
木悬摇头:“他是元家人。”
言下之意,就是不能动,况且他并不想与合欢宗结仇,苗离江能不能当上御兽宗宗主还难说,若明长老也是老糊涂了,自己一堆烂账掰扯不清,还去插手御兽宗内务,别到时候好处没拿到,反惹一身臊。
糊弄糊弄就行了,反正是元任山放走的,与他无关。
“怎么回事?”方念归探头看去,只见两支队伍,呈展翅状朝宝船包抄而来:“明玹界执事不是你的好友么?”
“追我们的不是他。”弦问声也不明白,好端端的,木篱战部的人为什么要追他,但他相信元任山,是以元任山示警,他便立刻撤离了。
“明玹界走不通,师尊怎么办。”方念归跌坐回去,唯二两条返回剑宗的路,都被战部堵死,难道,难道真的要命绝于此。
“对不起。”花照陵看向白发苍苍的廖英,面露不忍:“没能帮到你们。”
方念归拔剑:“我和他们拼了。”
“师兄。”跟方念归一起来的其他剑宗弟子忙拦住他:“不要冲动,你一个人,如何与战部对抗?”
“欺人太甚,就算是死,我也要冲出去。”
吴月君抢走方念归的剑:“你疯了,师尊拼死送你离开秘境,你就这般送死,真不如死在秘境算了。”
“是,我不如死了算了。”方念归眼睛通红:“我情愿受伤的是我。”
黄宗玉拍拍方念归的肩膀:“你们留在涂泱界,守好师尊,我从沧琼界走,一定把琚光道君请来。”
“你们谁都不用走。”廖英不知何时醒了,盘坐起来:“我本该死在深海岩浆里,能多活这些天,已是意外之喜,你们不必为我冒险。”
“师尊!”三人扑跪过去,拉住廖英的袍角,两三百岁的人了,在师尊面前,哭的跟孩子似的。
廖英挨个儿摸过爱徒的脑袋,他们打从十岁起,就跟着他,从炼气入门到结成金丹,一步步看着走过来,不是亲子,胜似亲子,他对他们,是真心当子女看待的。
“这些,你们三个分了。”廖英摘下中指上的纳虚戒,抹掉禁制:“唯有一点,切不可冲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相信你们,必能结成元婴,是不是?”
这话说的,像交代后事。
“师尊,您说什么呢?”方念归后退:“我不要,我不要这些东西。”
“听话。”廖英抬着手,不放:“我自知命数将尽,你我师徒一场,难道要让我走的不安心?”
三人压着声音流泪,拼命摇头,弦问声和花照陵双手交握,若是方念归重伤,他们还能想想办法,可廖英是元婴,他们实在无能为力。
“爹,娘,我们被包围了。”弦星辰慌慌张张从甲板进来:“怎么办?”
木篱战部进可攻退可守,除了防御,进攻亦不差,将士虽是筑基,但同炼一种功法,百人一组,合力一击可抵金丹,若有金丹主将承力,元婴也能拦下。
高、乔二位统领各领一千战士,乘五行宗特制大型疾行云,速度不比宝船慢。
“进攻!”
一声令下,二十道攻击同时落到宝船上,宝船防御阵嘎吱一声,毫无抵御之力,怦然炸碎。
木悬有一句话没说错,区区几个金丹,根本用不着他出手。
花照陵气的破口大骂:“好你个木篱战部,不去对抗魔族,不去拯救涂泱界万千性命,反来追杀我们,怪不得能做出牺牲万森界那档子事,简直丧尽天良!”
宝船摇摇欲坠,廖英硬把纳虚戒塞到方念归手中:“让为师再护你们最后一次,走。”
说罢,飞身出船,他能醒来,本就是回光返照,现下勉力与战部对抗,是真的拿命去拼了。
轰——
元婴之力横扫,乔统领左侧的两组百人战阵眨眼间灰飞烟灭。
“元婴,怎么会有元婴!?”高统领大惊,见廖英下一击接踵而至,忙喊道:“结阵,快!”
木篱战部身经百战,一层层绿色藤蔓快速结成,不过十息,就结了上百层。
雪白剑光与绿色藤蔓撞上,前面二十层破的极快,到五十层时仍然势如破竹,直到八十层,剑光才慢下来,死死卡在最后十层,轰然散开。
高统领身后的战部下饺子一般,唰唰落下去一百多人,廖英也不好受,剑势反噬,喷出一口鲜血。
“他受了重伤。”高统领大惊之后,迅速镇定下来,看见廖英苍老的面容及粗糙的白发,很快确认对方受了重伤,随即想到自己白白损失的部下,那都是他亲自挑选培养的,气红了双眼,大喊道:“进攻,给我杀了他!”
“师尊。”方念归上一回听廖英的,结果廖英重伤,他什么办法都没有,这次绝不再听了:“我来助你!”
吴月君和黄宗玉也是这个意思,大不了一起死,谁都不想苟且偷生。
“你在船里待着。”花照陵安顿好弦星辰,也与弦问声一道出去御敌。
高、乔二位统领本来只打算活捉弦问声一家,谁知半道杀出来一个重伤的元婴,还斩杀了他三百部下,很快杀红了眼,廖英这边也抱着必死的决心在战斗,
弦问声金丹后期,手上画卷御兽四张,都是五级灵兽,对应金丹初期,这样算下来,他们这边便有九个金丹,对方战部已损失三百,还剩一千七,若木篱战部轻敌,不派后援,他们未必会输。
可事与愿违,木篱战部在木悬的放任下,未派其他追兵,但界河另一侧,却飞来了另一支战部。
战旗黄底黑鸟,正是枭部。
带队的金丹主将飞至队伍最前方:“前方有灵力波动,全速前进。”
待他们赶到时,木篱战部和廖英一行正在缠斗,枭部金丹主将没有贸然加入,而是观察战场,发现被围攻的廖英一行身后,有一艘宝船。
他很快做出决断:“攻击宝船。”
枭部的攻击,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宝船上只有剑宗的十几个筑基弟子和弦星辰,宝船防御阵已毁,怎么可能挡得住战阵的攻击。
“星辰!”弦问声目眦欲裂,极限返身,硬抗下木篱战部的攻击,催使踏云猛兽飞至宝船前,勉强挡住了攻击,踏云猛兽嘶吼一声,画卷撕裂,落入界河中,契主弦问声亦受所扰,吐出一口血。
枭部的攻击再至,花照陵甩动披帛抵挡,弦星辰摸出六角阴阳鱼挂坠:“爹娘,不用管我,我有法宝。”
她输入灵力催动,六角阴阳鱼嗡鸣一声,一黑一白两道元婴之息自挂坠中激射而出,如她所期盼的,打散了枭部的攻击,可元婴之息不停,竟直奔弦问声和花照陵而去。
御兽宗
呼—
弦问声和花照陵的长命灯倏然熄灭。
苗离江拂掉掌中细沙,起身,缓缓离开百兽园。
第56章 万道剑宗的取舍
弦星辰如坠冰窟,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掐住,她想呼吸,想大喊, 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良久,她才听见自己颤颤巍巍挤出的两道气音,语不成调。
弦问声和花照陵如断线纸鸢, 从空中跌落,掉入界河中,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三方都没反应过来, 愣在半空。
枭部的人目标是廖英, 停顿过后,立刻发起进攻, 却不想界河中突然伸出百十条粗壮触手,暗红色吸盘比人脑袋都大, 密密麻麻, 蠕动不停, 看着就头皮发麻。
陆地上不管是灵兽还是妖兽魔兽, 都鲜少有海兽这般大的体格, 弦问声先前放出的御兽, 与大鱿鱼相比, 就抵它一根触手。
“六级海兽!快往上升!”
触手肆意挥舞,专往人群聚集的战阵中扫, 碰到人就死死吸住不放, 任凭他们如何挣扎攻击,都斩不断湿滑柔软的触手, 攻击被吸盘吸入,反成了大鱿鱼的养分。
战阵乱成一团,也顾不得阵型了,拼命升高,得亏海兽不会飞,不然就这大家伙,打起来够呛。
廖英早已是强弩之末,面如金纸,身形一歪往下坠去,被一根触手捞了个正着,带着卷入界河之下。
“师尊!”
吴月君和黄宗玉当即冲进触手丛中,方念归眼神闪动,调头往水里扎,宝船上只有心如死灰的弦星辰和惊恐的剑宗弟子,上下都是敌人,界河辽阔,又该往哪里逃,几番迟疑,便也被十来条触手裹住,拖进了一望无际的界河里。
乔统领犹在心惊:“哪来的海兽,这里可是界河。”
高统领皱眉:“涂泱界异动,引发魔兽潮,海兽跑到界河来,并不奇怪,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界河不再安全,不好再通航了。”
乔统领嗤笑:“这有什么好可惜的,不过是个偏远小界,些许贸易往来,断了就断了。”说着看向另一侧的枭部:“况且,涂泱界属万道剑宗,他们都不着急,我们操什么心,有涂泱界挡着,省得魔族流窜到明玹界来。”
“也是,回去复命罢。”
双方战部非常有默契,并未动手,目的既已达到,各自离开便是。
吴月君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先前她还说方念归冲动,临到头来,她也一样,无法眼睁睁看着师尊被海兽卷走。
预想中的灵力汲取并未到来,海兽没有攻击她,只是松松圈住,摆动着将她往一处甩,她刚要攻击,就听见了方念归的传音:
‘别动,这是弦道友的御兽,汲灵。’
吴月君惊了,天圻御兽宗的嫡传这么厉害吗,连海兽都能收服?
随即想到厉害的弦道友已经遇害,眼神一黯,叹了口气,那小姑娘……
汲灵潜了有百米深,确定没人跟下来,周围安全以后,才把宝船松开,将外头的几人放到甲板上。
防御罩开启,散出幽幽蓝光,弦问声和花照陵双目紧闭,下腹贯穿伤还在汩汩流血。
放出的四只御兽死了三只,只剩一只冠翎细犬,笨拙地替契主舔舐伤口。
汲灵早前吞了百枚六级灵石,一直都在沉睡,消化灵力,刚刚才突破成功,弦问声失去意识之前,将它放出,只来得及吩咐一件事,就是把他们带回涂泱界。
方念归知道汲灵,还是逃出海底神宫那次,若不是弦问声拿出汲灵的粘液,涂到核桃船上,他们不会那么顺利地避开其他海兽,回到岸上。
“爹……娘……”
弦星辰呆愣愣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方念归仔细探过夫妇二人的经脉与丹田,摇头:“经脉寸断,金丹已裂,最多还有三日,节哀。”
这三日,不过是苟延残喘,痛苦难捱,还不如死了痛快。
可面对即将失去双亲的小姑娘,这话他说不出口。
“娘,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相信他的话了。”弦星辰握住花照陵的手,轻轻贴到自己脸上,低声诉说:“娘我听话,以后娘说什么我都听,快醒醒,我怕,星儿好怕……”
方念归撇过头去。
“师尊,师尊。”那头吴月君和黄宗玉也哭个不停。
廖英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明明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洁癖爱干净,方念归小时候贪玩,衣服脏了便要挨骂,现今衣衫被血浸透,却没力气训他了。
方念归跌坐在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已陷入迷途,不知如何是好。
****
万道剑宗山门深处,有一座万剑碑林,光是这座碑林,就比花霄城还大,能放在这里的,无一不是当世名剑,至少也要是元婴道君的本命灵剑。
碑林内剑意冲天,土地被剑意切割,寸草难生,筑基之下寸步难行,所以剑宗弟子,唯有筑基之后,才能进碑林试剑,但剑有灵,择主,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到碑林中的剑,能得灵剑认主的,最差也能结成金丹。
廖英的剑,便是从碑林得来。
万剑碑林的正中,有一座三层青铜塔,塔内安放着所有金丹之上弟子的长命灯。
烛火微晃,将青铜塔照得犹如白昼,第三层名为廖英的那盏,本就微弱,刚才一阵风吹进来,竟然灭了。
打扫青铜塔的弟子慌慌张张从大殿跑出,直奔明水崖,口中大喊:“道君陨落,廖英道君陨落了!”
皓月当空,明水崖高悬云端,探出的平台上,一座紫金大殿,正好遮住半轮明月,清风拂动,云雾聚集,将另一半也遮住了,仿佛在为道君的陨落哀悼。
明水崖是掌门居住的地方,也是议事的地方,本是深夜,此刻却烛火通明。
掌门胡德谕叹了口气:“涂泱界竟危险至此,连廖英都,唉……”
上首第二位的长老道:“只派枭部怕是不够,德谕,增派战部,务必确保榴花界的安全。”
榴花界盛产天乌矿及血月榴花,且与六个界互通,无论资源还是位置,都不是涂泱界可比,所以苍虞才敢以保榴花界为名义,据守界河,不让涂泱界的人逃出。
“苍虞刚传信来,涂泱界四处都是魔兽潮,榴花界界河亦有魔族出没,廖英那小子,糊涂啊。”
说话的是琰珩元君,已经一千余岁,却仍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发丝如瀑,黑如鸦羽,斜靠在椅背上,说话漫不经心,并不把廖英的死放心上。
胡德谕笑笑,替廖英辩解:“想必,不是故意的,毕竟是先圣之地,谁能忍住不进去呢。”
琰珩元君拨弄手指:“魔神,荒宇期魔族尊者才能称魔神,对比人族返虚神君,如今的修真界,你们不是不知道,五千年了,没人能突破返虚。”
萧悦笙蹙起眉头,觉得琰珩危言耸听:“倒也不必过于惊慌,若真是魔神出世,动静可不止这些,就连你我都撑不过半日,更何况廖英。”
言下之意廖英撑了这么久才陨落,必不是真正的魔神。
“枭部还是要进涂泱界查探才行,那么多条人命……”
“哦?那不如你亲自去瞧?”
上首第一位大长老终于开口,呵斥道:“胡闹,禁封山裂缝不稳,此时离开,万道剑界不要了?”
与万道剑界相比,涂泱界更不值一提了。
在场四个化神,谁都不允许在这个时候离开。
“不过一个偏远小界,有什么可费心的,守好榴花界便是。”
大长老一锤定音,二长老一开始就让掌门增派战部死守榴花界,琰珩宠徒弟,巴不得廖英死无葬身之地,只萧悦笙一人有意见,也改变不了什么。
待回峰后,琚光迎出来:“师尊,长老们可答应派人去找廖师兄了?”
萧悦笙摇头:“廖英已死,你不必再多费心,也不要自己冒险,知道么?”
琚光没应声,良久,才道:“明明就是苍虞……”
萧悦笙连忙打住:“慎言。”
第二日,上面便吩咐清理廖英的长命灯,廖英虽然天才,但年少时桀骜不驯,不会逢迎,也讨厌耍小伎俩争资源,向来与靠采补炉鼎晋阶的苍虞不和,苍虞是琰珩的嫡系后辈,谁都不敢得罪,只有廖英敢。
彼时琰珩只是元婴,廖英也有元婴师尊做靠山,二人斗归斗,剑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自己协调好就行,后来琰珩晋阶化神,而廖英的师尊陨落在外,廖英刚结丹,就被派至外界巡执,与苍虞交集变少,几十年难见一面,就这么风平浪静渡过到元婴。
廖英早苍虞一步结婴,是正经靠自己一步步走上去的,而苍虞靠采补,基础终归不稳,于是门内多有传言,最后这掌门之位,必由廖英去坐,苍虞听到了,又开始找廖英的麻烦,琚光总是叫廖英忍耐,不要得罪他身后的琰珩元君。
可忍耐,就能让苍虞息事宁人了么?
结果显而易见。
换灯盏的小弟子仔细擦拭要扔掉的长命灯:“要我说,廖英道君比苍虞道君强多了,谷水界每年上缴的税供,都只多不少,那位,却……”
“少说两句吧你。”另一位弟子一把夺过:“都被派来擦碑林了,还不长记性,整日多嘴多嘴,连累我也受罪!”
万道剑宗陨落弟子的长命灯都会扔到不灭剑炉中,意味生生不息,也是一种寄托,希望他们的魂灵能受剑炉之火的指引,再投生到万道剑宗。
那位抱怨受连累的弟子刚要扔,擦灯的弟子却突然看见,本该熄灭的长命灯,灯芯飘出了些许火星子。
“别扔别扔!!长命灯没熄!!”
“丁经明,我不会再惯着你胡闹了!”说罢,扬手将长命灯丢进了剑炉中,剑炉火大,很快将长命灯融为一滩红水。
“哎呀,我没骗你,真的没熄!”
“不听不听,我不听,你离我远点!”
二人吵闹着离开,至于长命灯熄没熄,他们也只是自己争辩,不敢说给第三个人听,总之,剑宗上下,都默认廖英已死,第三天,连牌位都供进碑林中了。
和廖英长命灯一个待遇的,还有弦问声和花照陵,苗离江心急,甚至没等到第二天,连夜通知了御兽宗所有长老。
接任的掌门人选,只剩一个。
苗离江等这一天等了一百年,当场毁掉了弦问声和花照陵的长命灯,宣布于下月初一闭关冲击元婴,待他元婴结成,便是接任御兽宗掌门之时。
*****
涂泱界,东海。
“通了通了,传送阵通了,以后再也不必赶路回花霄城了。”宣晴亲眼看完传送阵开启运作,激动的跳起来,拉着古乐郡就要去松鹤府给姬语昭报喜。
还没走出两步,城外忽然乱起来,有人大喊着海兽!怪物!连滚带爬冲进城门。
魔兽潮才过去半个月,魔兽围城的恐惧犹在,一有个风吹草动,大家便往城里躲,众人匆匆开启防御阵,观望半晌,却不见海兽攻击。
宣晴眼尖:“诶?那不是陈师姐么?”
虽然大家已经知道陈星现是化名,弦星辰才是真名,但都叫惯了,一时难改,还是陈师姐陈师姐的叫。
“是他们。”宋珲也看到了,那日弦星辰出发,他们还去送了,送的时候依依不舍,约定筑基后再见,可没想到……
他们会哭着回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57章 信任
聂双双一大早就右眼皮跳的厉害, 以往她不信这些,但自从拿了息水珠,晋阶金丹后期之后, 这种玄之又玄上应天道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对于天道, 自古流传下来的说法都是越能感知天道,越有可能羽化登仙,故而修者重道心, 时时参悟,祈盼天道垂青。
说是这么说,也没见谁飞升, 十万年前, 紫耀擎天大帝这般筹谋, 分裂始陆,不过一部分元神破开虚空, 飞升成仙,这还只是传闻, 不知真假。
当时妖魔联手反攻, 息水境毁于一旦, 紫耀被困虚仙深谷, 他究竟是死了, 还是真的飞升了, 谁都不知道。
聂双双摁住眼皮, 踏出传送阵,然后迎头碰上等候已久的水月溪。
“老祖。”水月溪单膝跪地, 面露焦急:“方执事他们回来了……”
聂双双心里咯噔一下, 没等水月溪汇报完,就闪身飞上了落鲲峰。
明玹界走不通, 那就说明,涂泱界彻底被抛弃了,彼时她还只是忧心出路问题,等看到只剩一口气的廖英,昏死过去的弦问声和花照陵,才明白水月溪的脸色为何那样难看。
弦星辰面色苍白,看到她就不停磕头:“老祖,求老祖救我爹娘,求老祖,我愿当牛做马报答老祖。”
宋珲上前一步:“师尊。”
聂双双明白他的意思,摸摸他的脑袋,挥手送出一道灵力,将弦星辰托起来:“你父母是我好友,我必尽力而为。”看出她数日未休息,全凭一股劲吊着,又吩咐宋珲:“小珲,先带她去休息。”
“是,师尊。”宋珲搀着失魂落魄的弦星辰,路过眼睛通红的方念归三人,第一次那么迫切想要学好炼丹。
万一,万一师尊受伤,他不想像他们一样,束手无策。
“聂道友。”方念归嗓音干涩:“我师尊他……”
聂双双深吸一口气,三条人命摆在眼前,还是在海底神宫与她共历生死的伙伴,涂泱界后路被断已成定局,现在,只有她体内的息水珠,说不定能救回他们。
廖英、弦问声和花照陵绝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也绝不会做出杀人夺宝之事,但息水珠是息水神君的本命神珠,是返虚神宝,甫一出世,化神都要抢破头。
人心难测。
罢了。
真要叫她见死不救,她也做不到,她要是那种人,早撂开涂泱界不管,自己逃命去了。
聂双双取出之前落莲生进献的六级顶阶玉胭雪莲:“把他们送进内室,我要封山闭关。”
方念归看见玉胭雪莲,忙把之前廖英塞给他的纳虚戒拿出来:“这是我师尊的纳虚戒,禁制已经抹除,里面的灵草灵丹,道友尽管取用,请,请务必……”
后面的话,说出来也是为难,只怪他当初没学炼丹,也没结交几个丹宗友人,到头来师尊受伤,什么忙都帮不上。
聂双双没客气,收到袖中。
方念归:“我替道友护法。”
“不必。”又扫向跃跃欲试的吴月君和黄宗玉:“留一个就行,涂泱界的魔族尚未清理干净,防御阵和传送阵还在布设,劳烦三位多多费心。”
剑修治伤不行,打架靠谱,方念归当即保证:“放心,都包在我身上。”
落鲲峰封山,闲人不许进出,涉及魔族事宜,上报方念归决策,防御阵传送阵一概由严长老和公孙弘印安排,战部由许自山负责组建。
衡阳派和雪幽派一样,自愿归顺,其辖下的矿产、灵植、灵石,全部统计好报给天九派,由姬清统管分配。
封山期间,方念归去探过金岭上的空间裂缝,和乌洛神山不一样,金岭上的空间裂缝先是不断扩大,待魔兽潮驱尽,大家才发现,裂缝不见了,连带着裂缝覆盖的城池、整个金岭,一齐凭空消失不见。
东海裂缝消失,连通上沧琼界与黑木界,金岭裂缝消失,吞掉一座城,也许消失的城,跑到其他界去了,但去了哪儿,就没人知道了。
两个月后,涂泱界流窜的魔族清理的七七八八,只要不乱跑,就不用担心遇到危险,便有人动了离开涂泱界的心思,几个世家不想把资产上交,暗地里商议许久,终于选定三月初一,偷偷摸摸从早已废弃的涂泱界界河卫所离开。
离开时满心欢喜,以为能脱离苦海,去往安全的榴花界生活,谁知半道遇上海兽袭击,损失大半,为继续前进还是退回涂泱界吵得不可开交时,遇上去榴花界打探消息的黄宗玉。
黄宗玉正想看界河卫所是否放人通过,便乔装打扮送他们过去,想当然吃了闭门羹,还被战部驱赶,于是自那以后,再也不提离开涂泱界了。
落鲲峰封山第三个月,草长莺飞,万花盛放,涂泱界一扫颓态,不管是修者还是凡人,都在拼命扩建城池,尽可能将所有的灵田都扣上防御阵,种灵草、炼灵丹,日夜不歇。
姬清谨记聂双双提高门人修为的吩咐,半年时间,硬生生用丹药堆出来数百个筑基,然后这些筑基修士,便被统一收编至天九战部。
月前魔族派来一小队兵马,便是由许自山指挥迎战,方念归面都没露,便打跑了对方的弧月期。
天九战部欢呼雀跃,信心大增,甚至摩拳擦掌要主动进攻黑木界。
当然这个提议被吴月君否了,她去过两趟沧琼界,得知黑木界虽只有弧月期魔族,但其后的渊空中界,是一个茂日魔主的领地。
沧琼界在玄灵丹宗的最北边,明面上不归玄灵丹宗管,但沧琼界多股势力,有一家便背靠玄灵丹宗,当然也有依附魔族、妖族的势力,毕竟是三族交界地,不管归哪家,都意味着直接兵戎相见,不如留下做缓冲。
多出来一个界,沧琼界上的势力当然蠢蠢欲动,只不过黑木界先动,他们也想趁机试探,才暂时没出手,吴月君话里话外透露,涂泱界后方有战部驻守,是万道剑宗的枭部,那些人了然,怪不得黑木界打不过。
也不知能瞒多久。
直到雪花飘落,又是一年冬季到来,弦星辰立在山脚,遥望冰雪封顶的落鲲峰,想,落鲲峰的雪,一年没化,时间仿佛停滞在这里,忘了走下去。
她之前颓丧了一个多月,在姬语昭和宣晴的鼓励下重新走出来,成熟了很多,身上那股敢打敢拼的冲劲和天真没了,也笑,但带着苦涩,更多是静静听他们说话。
还有就是修炼很拼,除了打坐,几乎不休息,再加上丹药辅助,不过一年,就冲上了炼气九层,等明年,就能冲击筑基。
但她还是不满意,太慢了,也太弱了,就凭现在的速度,几时才能找苗离江报仇。
“叽叽—”肩上的财宝蹭蹭她的脸颊。
弦星辰抬手,摸了摸财宝的耳朵,侧头:“宋师弟,你怎么来了?”
“恩,金球儿吵着要来。”一年时间,宋珲长高许多,如今他已炼气八层,十一岁的炼气八层,当属天纵之姿,再也没人质疑老祖的选徒眼光了。
“我也是,财宝非要过来。”平时,她会尽量避开落鲲峰,让自己忙碌起来,如此才能忘记痛苦,今日收到姬语昭和宣晴的传讯,喊她回来团聚守岁,刚出传送阵,便被财宝带到了这里:“也许是,想爹爹和娘亲了。”
宋珲倒不这么想,金球儿和财宝都是金翅紫睛貂,极擅长寻宝,它俩同时被落鲲峰吸引,定有什么特殊之处。
“原来在这儿,叫我一通好找。”宣晴捧着烟花棒过来,身后还有拎着大包小包的古乐郡。
去年过年正逢魔兽围城,别说放烟花了,岁都没守,今年可要好好过,把去年的一齐补上。
宣晴眉飞色舞:“刘师兄去牵白羽雁了,到时候叫古乐郡在下面放烟火,我们去天上看。”
古乐郡把烟花筒扔地上,不乐意:“你就知道欺负我,凭什么我在下面放,我也要上去!”
宣晴斜他:“行,那你上去,我们在下面边吃肉边看。”
“干什么,阴阳怪气的,我哪里得罪你了又?”
“别以为我不知道,自打去了一趟雪幽峰,就魂不守舍的,哼。”
“我,我哪里魂不守舍,你不要冤枉我。”
弦星辰扶额,忙岔开话题:“这里是落鲲峰,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落鲲峰怎么了,老祖又不会生气,是吧,宋师弟。”
“恩。”宋珲点头,师尊喜欢热闹。
江寻从远处来:“姬师姐要晚点到,叫你们先吃。”
“不行,约好了一起的!”宣晴不开心:“一年到头,难得相聚,就这么一回……”
砰——
花霄城着急庆贺新年,竟提前放烟花了,一朵接一朵,在空中炸开,红的、绿的、金的、紫的,满天星河,犹如冬日繁花,点亮了所有抬头之人的眼眸。
“啊呀,怎么提前了!”
金球儿和财宝忽然激动起来,朝着落鲲峰唧唧直叫。
宋珲回头,只见烟花雨下,冰封一年的落鲲峰顶倏然消融,从上而下,绿光如潮水一般倾泄,仔细看,那不是绿光,而是冬日破土而出的灵草。
扑扑扑——
灵花竞先绽放,不过片刻,冰雪覆盖的落鲲峰便春意盎然,花香扑鼻。
宣晴愣住,瞪大眼睛不能理解:“开,开花了?”
第58章 出关
好浓郁的生机。
不是灵气幻化的虚像, 而是真实的百花盛放。
灵息横散出去,寒风中掺上一缕花香,不过片刻, 各峰山头就立满了人, 他们不敢去落鲲峰打扰,只拉长了脖子远观,顺带闻一闻冬日花香, 沁人心脾,周身疲惫一扫而尽,有那临近突破的, 被灵息冲的修为松动, 竟直接坐地参悟起来。
众人不知那是返虚神珠, 只知道花香好闻,天生异象, 应是老祖要出关了。
弦星辰近乡情怯,愣在原地不动, 还是宣晴推了她一把:“快上去啊!”
“我……”弦星辰往前两步, 又退回来:“这里是落鲲峰。”非传召不得入内。
“哦对对对, 瞧我这记性。”宣晴也是替弦星辰高兴, 一时忘了, 忙拉过宋珲:“快让宋师弟带你上去。”
宋珲也许久没见到自家师尊, 他修炼魔功, 全靠祭碑传承,有理解不了的地方, 不能随便问别人, 只能自己摸索,还有炼丹方面的问题, 林林总总,攒了一大箩筐。
两人才走到半道,接到消息的方念归匆匆赶来,恰好遇上,便一手提一个,唰唰蹿上峰顶,峰顶生机更甚,饶是方念归见多识广,都不曾见过如此浓郁的生机,连号称万界第一的镜明池都比不上。
方念归一时有些心惊,随即又压下去,不管聂寒霜用了什么手段,是否身怀异宝,她能拿出来救师尊,是她品格高尚,他既已发道心誓拿命去报恩,自不会透露分毫。
宋珲和弦星辰没到这个修为,只觉经脉胀痛,脑袋晕晕乎乎的。
嘎吱—
尘封已久的静室打开,一阵暖风拂过,生机便如水雾般散去,洒进风中,渗入土里,又顺着河流奔向东海,无声滋养万物,引得东海深处的海兽游出海面,对月朝拜。
聂双双不像闭关很久的样子,周身灵力充足,连发丝都闪着光。
其实没有闪光,是他们自行脑补的。
“不负所托。”聂双双扫过忘记呼吸的三人,微笑道:“性命无虞,丹田经脉无碍,修为稍有损失,境界还在,将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了。”
“真,真的?”方念归原想保住性命就行,没曾想连境界都未跌?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弦星辰呜一声哭出来,跪坐在地,强撑的坚强轰然垮塌,再也维持不住,天知道这些时日她是怎么过来的,如果爹娘因此丧生,她会内疚一辈子,并且会为了报仇,不择手段,直到和苗离江同归于尽。
聂双双是看到山下的烟火,才意识到过年了。
居然闭关这么久,完全没感觉到。
用息水珠疗伤,弦问声金丹后期,花照陵金丹中期,都没花多少时间,应该是修为比她低的缘故,闭关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廖英身上。
经过这次疗伤,聂双双亦有所获,廖英送回来的时候,元婴都开始溃散了,是她用神珠灵息一点点修补好的,可以说元婴的构成她都摸透了,待她结婴,一定是水到渠成。
“师尊。”宋珲眼眸明亮:“您饿了么?想吃些什么?”
“恩,来点炙烤郁灵羊,许久没吃,倒真有些想念。”
“好,我这就去弄。”
“对了,他们还在休整,明早能醒,这会儿就不用进去打扰了。”聂双双提醒方念归和弦星辰:“今儿过年,都去放松放松。”
其实这会儿也能醒,修为也不用损失,聂双双想着不能太扎眼,故意留了一手。
可她没想到,这世间,连玄灵丹宗的化神元君都没把握能治好廖英,好在廖英他们够正直,不仅装不知道,事后还要给她遮掩,最后更是成了她的心腹。
方念归不肯走:“我就守在这里。”
弦星辰也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自便。”聂双双送出一道灵力,把宋珲拉回来:“别去弄了,为师带你去城里吃。”顺道看看花霄城的情况。
还没飞出天九派,就被姬清喊了回来,姬清老泪纵横:“老祖,上香的时间快到了。”
天道保佑,他们天九派根基仍在,还能在除夕这日,给历代祖师上香敬告。
于是聂双双大手一挥,叫姬清去城里将厨子请上山来,举派同庆,回来路上瞧见宣晴一行,还心情颇好地准许他们去落鲲峰放烟火。
要说她为什么忽然这么大方,还得从廖英的纳虚戒说起,廖英本是谷水界的元婴执事,管辖连涂泱界在内的五十三个小界,每个界每五年交一次税供,那得有多少灵石。
反正聂双双一时没数清,廖英被剑宗放弃,税供自然不用上交,她就不客气,全都收下了,正好防御阵要花灵石,战部要花灵石,传送阵也要花灵石,要没廖英这枚戒子,她还真周转不开。
*****
谷水界凤临城也在放烟火。
苍虞仅着薄丝浴衣,躺在浮空岛上的温泉浴池中,左手貌美男子,右手丰腴美女,还有一个沉在池中,为他做那档子事。
良久,才听得他喘息一声,胸膛泛红,眼尾含春,比合欢宗的修士还要深谙此道。
“师尊。”余闲站在门外,听到动静才敢出声。
苍虞没应声,先是赏了伺候的人,又换上一身新衣服,才去外间召见他。
余闲长得不好看,肤色黑,身材粗壮,所以才能坐稳苍虞首徒的位子,完全不用担心苍虞打他主意。
苍虞重名声,但凡听到有人背后传他采补,定要出手报复,所以只除了混得久的内门弟子或上面的人知道,杂役和新弟子并不知情,就算知情,也有的是人为了资源,自荐枕席。
“宗门传来消息,说,说这一季的税供,还,还未……”
“廖英都死了,谁知道税供丢在哪儿。”苍虞不耐摆手:“别拿这些事来烦我。”
余闲也不想惹苍虞生气,发起火来他也跟着倒霉,但这是师祖吩咐的,他不得不传:“是师祖。”
琰珩的意思很明确,他不拦着苍虞使手段除掉廖英,但不要搞出其他麻烦,剑宗上下每年分派的灵石都有定数,少了廖英这笔,就必须补上。
苍虞既不想拿自己领地的去贴补,也不想费时间去界河里捞廖英的尸体,点点桌面道:“叫他们十天内补齐,谁敢不交,便派枭部去要。”
这是要让谷水界辖管的小界再交一遍。
余闲得令,拱手退出,至于他们交不交得出来,不在他考虑之内。
“师尊。”余闲走后,又有一瘦高少年走进门来,少年眉目深邃,眉骨高,眼睫长,皮肤是恰到好处的棕褐色,有种异域的粗矿,又不失修者的细腻,正是苍虞新收的弟子,伍子易。
“我想出去游历。”
苍虞正心烦,闻言直接拒绝:“外头危险,你刚刚筑基,修为正是不稳,要多打坐巩固。”
伍子易不说话。
“我给你的丹药服用了吗?”
“还没有。”
“行了,下去修炼吧,不到金丹不允许出去游历。”
第59章 第二个小徒弟
谷水界再收税供, 下界苦不堪言,但这些都与涂泱界无关了。
剑宗和五行宗都以为涂泱界上魔族肆虐,人族十不存一, 连剑宗的元婴道君都陨落在内, 还有御兽宗的金丹嫡传,拢共死了十来个金丹修士,再加上海兽游出, 在界河袭击商船,根本没人敢在这个节点冒险去涂泱界。
涂泱界不过是剑宗最边缘的小界,没什么资源, 哪怕后来传出元婴道君的陨落是因为擅闯先圣之地, 那些人想寻宝, 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
而沧琼界在玄灵丹宗的最北边,中间隔了小半个五行宗, 大半个御兽宗和整个玄灵丹宗,消息并不互通, 是以吴月君才能扯剑宗的大旗, 唬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黑木界刚刚折损蛮牛炎魔, 也不敢动, 因着信息差, 涂泱界才能趁机休养生息, 壮大己身。
但涂泱界被剑宗放弃的消息总有一天会传到沧琼界,而涂泱界并非被裂缝包围, 而是与沧琼界相接的消息也会传到剑宗高层, 就像一根松松圈住脖颈的绳子,不收紧, 不代表它不存在。
廖英睁开眼睛,从沉睡中醒来,单单坐起这个动作,就让浑身骨骼响了一遍。
只有长高,才会骨头响。
他也确实长高了。
不同于初见时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现下是三十出头的青年,仍然不苟言笑,但不会让人觉得嚣张,气场稳重,像是变了个人。
“师尊,您醒了?”方念归熬了一夜,不但不累,反倒精神焕发。
吴月君和黄宗玉晚间赶来,也在廖英榻前守了一夜,这会儿都在。
廖英动了动手指,引动灵力,发现经脉运转自如,元婴阖目稳坐在丹田中央,没有一丝要溃散的迹象,生机浓郁,仿佛只是沉睡许久,并不是重伤将死。
“我的伤?”
“是聂道友,她用玉胭雪莲还有您珍藏的千沅草、沐日芯、羽火元垠救了您和弦道友夫妇。”
“聂寒霜?”
廖英眉头一挑,千沅草和沐日芯七级,羽火元垠却是八级,是师尊坐化前唯一留给他的八级灵宝,她倒识货。
是的,和方念归不一样,方念归只是心中存疑,廖英能肯定聂双双身怀异宝,他的伤势他自己清楚,单凭这些,可救不了他,更别说维持元婴境界不跌。
“没想到羽火元垠还有这效用。”廖英心里有数,顺着方念归的说辞,将他的痊愈归功到羽火元垠上。
羽火元垠是十级神兽凤凰的羽根火焰,万年才能凝结成晶,但神兽早已绝迹,现存世的不过是身具凤凰血脉的旁系灵兽而已,剑宗半步化神的元婴道君千年收集,只得一枚八级羽火元垠,其他人别说得到,听都不见得听过。
廖英归功于此,也是将重点落在自己身上,到时候,别人只会怀疑他身怀异宝,不会去找聂双双的麻烦。
吴月君就信了,还盘算道:“如此宝物,日后可得花心思收集,关键时刻能救命。”
笃笃—
外头有人敲门。
方念归放出神识:“是聂道友的徒弟。”
廖英一袖子挥开大门:“进。”
宋珲脊背挺直,眼观鼻鼻观心,捧了一方雕花玉盘进门:“见过道君,师尊派我将此物送还。”
冰透玉盘上,静静放着一枚沉铜色纳虚戒,正是廖英塞给方念归,方念归又拿出来求聂双双救人的那枚。
“既已给她,不必再还。”他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
“师尊说,报酬已经收下,其他的不好多拿,特命我送来,归还道君。”宋珲将玉盘往上抬了抬:“后方界河关闭,战部驻守,涂泱界无路可退,前有魔界虎视眈眈,师尊恳请道君,多留些时日。”
聂双双会救他,也有请他帮忙照看涂泱界的缘故,若得元婴道君坐镇,便能震慑渊空中界的茂日魔主,至少短期内,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廖英抬手,将纳虚戒收入掌中:“我知道了,你且告诉她,我记着她的恩情,有事直接找我便是。”
“是,弟子告退。”
直到宋珲走远,方念归才叹道:“聂道友品格高尚,我自愧不如,前有礼让七级法宝,现又归还师尊的纳虚戒,我刚来涂泱界时,还曾因她的修为资质低看过她,着实不应该。”
黄宗玉:“是啊,之前万珒师弟同我说,涂泱界的本土金丹冒犯他,故意设局害他输掉税供,我还在想涂泱界穷乡僻壤,人心刁钻,没想到聂道友竟是如此风光霁月之人,是我等偏听偏信了。”
廖英已探过戒子,他常用的法器没少,方念归报过用来疗伤的灵草灵宝被拿走了,还有就是其他界的税供,一枚不留。
她怎么这般爱财。
吴月君:“也不知万珒师弟如何了。”虽不是同脉,但万珒是琚光道君的弟子,又年纪小,性子虽跋扈,但对自家师弟,总要格外包容些。
琚光和他的师尊萧悦笙,向来明哲保身,廖英不怪他们,但交情不深的弦问声夫妇尚且愿意帮忙从明玹界找出路,聂寒霜更是拿出身家性命来赌,对于琚光,他有些心寒的。
摸着良心讲,若今日受伤被困的人是琚光,他一定想尽办法去救,而不是三两句阻碍为难,叹自己也是逼不得已,就算了。
罢。
害自己的是苍虞,他也从不指望别人替他报仇,总有一日,他要叫苍虞血债血偿。
落鲲峰主修炼室。
聂双双朝宋珲招手:“怎么样?道君说什么了?”
“道君说,他记着师尊的恩情,有事直接找他。”
聂双双点头,又问:“他发现你修炼魔功没有?”
宋珲摇头:“并未。”
聂双双松了口气:“那就好,连元婴道君都发现不了,暂时不用愁了,待你结成金丹,沧琼界就在旁边,来往也方便。”
“师尊。”宋珲坐在蒲团上:“可我不作恶,不害人,只是修炼魔功,为何要被世人追杀?”
聂双双对上他澄澈干净的黑色眼眸,想到自己布满魔纹的金丹,叹了口气:“是偏见。”
她的灵魂来自异世,那里文明发达,人人平等,那里没有灵力,没有修士,任何种族、任何肤色,都可以在同一颗星球上安居乐业,在那里,她只是一个普通打工人,为了生活努力工作,不用把脑袋拴在裤腰上,也不必操心几百万人的性命。
宋珲:“那这种偏见不应该存在。”
“是不应该存在。”
“我要消除这种偏见,师尊相信我么?”
聂双双笑了,揉揉他的脑袋:“我当然相信,虽然这条路很难走,但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宋珲也跟着笑,却不知,此刻种下的一颗小小种子,会成为他接下来一生中,除了炼丹之外,另一件毕生追求之事。
“聂道友。”
弦问声和花照陵相携而来,弦星辰也一道跟来了。
他俩醒来以后,虽然听了同一套说辞,但和廖英一样,他们深知伤重难治,也不约而同选择隐瞒,聂寒霜相信他们,他们当然要报以同样的信任。
“才醒,怎么不多歇息一会儿。”聂双双使唤宋珲倒茶:“快坐。”
弦问声和花照陵对视一眼,竟一同屈膝,聂双双赶紧起身,拦在他们下跪之前,把两人揪了起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们是真心感谢你。”
“那也用不着下跪,不如多给我些灵石来的实在。”
花照陵看她态度,与往常并无二致,便也顺势开玩笑道:“难道我夫妇二人的性命,就只值些许灵石?”
聂双双做诧异状:“嗐,难道你们想赖账?”
双方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聂双双不会挟恩图报,花照陵和弦问声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往后只要是聂双双提出的,他们自会拼尽全力去帮。
弦问声拉过弦星辰:“不说笑了,我们来,还有一件正事。”
“经此一事,我已经彻底看清苗离江的真面目,怪我,之前你们都提醒过我,是我自顾自觉得兄弟一场,他不会害我。”
“身处其位,我一味逃避,他们不仅不会放过我,还会觉得我没权没势,软弱可欺。”
“我不会再逃避。”弦问声握住花照陵的手:“是我对不住你们娘俩。”
花照陵反握住,眼中隐有泪花,她从未后悔选择弦问声,临死前,唯一担心的只有弦星辰。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寒霜,我和问声商量过了,想让星辰拜你为师。”
聂双双这回是真惊讶,以他们的地位,弦星辰拜入元婴门下不难,何必拜她这个偏远小界的金丹老祖,涂泱界前途未卜,留在这儿又是何必。
“我只信得过你。”花照陵将弦星辰推出来:“我和问声打算回御兽宗,争回宗主之位,此道凶险,只有把星辰交付给你,我们才能放心。”
弦星辰来之前就知道这件事,她闹过,想和爹娘一起回去,但她终归只有炼气,是软肋,爹娘为了保护她,势必多方掣肘,不如隐姓埋名,让爹娘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此时只抿着嘴不说话,此次分别,祸福难知,兴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了,但此仇必报,失去的东西,也必须要抢回来。
聂双双见他们一家三口态度坚决,也就松了口:“一路小心,等成了御兽宗宗主,我请你们喝酒。”
弦星辰跪地:“师尊,请受徒儿一拜。”
“好,往后,你就是我第二个徒弟了。”
第60章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
“付仙长, 您看我做的对吗?”小东小心翼翼替一株含沅草翻土,再淋一些掺了绡冰泉的雪水上去。
一年过去,小东壮实许多, 也长高不少, 之前付有宝在珧冰城替凡人治伤的时候,小东一直跟着打下手,付有宝发现他虽没有灵根, 但于医术一道很有天分,教过的草药,一遍就能记住, 人又勤快懂事, 便一直带在身边教导。
“付仙长, 您再看看我的。”
“还有我的。”
付有宝一一看过,点头:“恩, 不错,半个月后再翻一遍。”
他头插木簪, 脚踏木屐, 弟子服袖子太大, 就用一根绸带绑着, 系在背后, 活脱脱一副农人模样, 要不是大家喊他付仙长, 谁能猜到他是一位修士。
珧冰城的凡人原本很惧怕修士,见到了有多远躲多远, 躲不开的便趴在地上, 恨不能低到泥土里,自打天九派的老祖来过, 明令不得奴役滥杀凡人,雪幽峰的修士们就算不服,也不敢触怒唯一的金丹老祖。
再有付有宝以身作则,对凡人一直平等视之,人们便大胆许多,尤其看见付有宝,总要叫一声仙长好。
付有宝这年一直待在珧冰城,除了老祖吩咐的,学习玉胭雪莲的种植养护之法外,还要因地制宜,在雪幽峰寒冰冻土的环境下,摸索灵草种植,这片二级灵田,便是由他亲自开辟。
过两天他师父水月溪会过来,据说老祖用雪幽峰进献的六级顶阶玉胭雪莲,治好了元婴道君,疗伤药效极佳,特派她过来寻找野生雪莲,并研究改善原有的种植之法,药效差点没关系,能大批量催熟最好,毕竟涂泱界还是炼气筑基居多。
老祖总能考虑周全,明明可以独自逃生,却仍以一己之力,为涂泱界撑起一片天。
“付仙长,您替我瞧瞧,这刻的像老祖么?”一老妪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具木雕,是绿樟木刻成的,纹理中隐隐泛着绿色,都说老祖爱穿绿衣裳,特意选的。
面容刻的有些歪,并不像,但看得出来极虔诚,边边角角磨的十分光滑,一根木刺都没有。
付有宝刚要说话,落莲生骑着一匹雪原狼疾驰而来,雪原狼块头大,獠牙外翻,就算被修士降伏驱使,仍凶神恶煞,左右喷气。
佃农们下意识便躲远了。
“付师弟,我们在乌洛神山北侧发现了野生玉胭雪莲,有灵兽盘踞,蒋师叔说,可能已经四级熟成,你要不要一起去?”
玉胭雪莲一熟一落,一级一年,二级五年,三级十年,四级百年,落莲生之前献出的六级顶阶玉胭雪莲,雪幽峰足足养了千年,是正儿八经的镇派之宝。
落莲生出生的时候,正赶上玉胭雪莲花落晋阶,是以起名落莲生。
“要的,麻烦送我回去拿个东西。”付有宝松开绸带,难得能现场观摩野生玉胭雪莲的生长环境,可得仔仔细细记录清楚。
待落莲生载着付有宝远去,躲远的佃农们才继续回来干活。
小东替老妪将木雕收好:“李奶奶,您待会儿去找我爷爷,他那儿有付仙长亲自刻的,一模一样。”
“好好,还是要像些才好,这样香火才不会被别人吃去。”
小东每日早晚敬拜,闻言笑道:“没事,刻上名字就不怕错了。”
雪原狼速度很快,要不了多久就回到城内,说来也好笑,那日付有宝管城里最大的药铺借药救人后,没几日就有天九派来人,结清灵石,店掌柜见付有宝和善,还讲信用,硬拦着不让走,收拾了一套院子给他住,还说店铺里的药材随便用,定金都不必付。
付有宝反正没地方住,也确实缺药,就顺势住下了,店掌柜开心的不得了,完全没了之前的吝啬劲,还在临街的店门口架上一口大锅,煮防治风寒的汤药免费派送,逢人总夸天九派好,谁要敢跟他提之前雪幽派怎样怎样,他跟谁急。
见付有宝进门,忙从柜台后面迎出来:“付仙长,今日怎么这般早?”
“拿点东西,还要出去的。”
这几日忙,难得见到付有宝,店掌柜追在后头:“明日有一批货,从衡阳峰来,还请仙长替我掌掌眼。”
“恩,过两天再说,今天不一定回来……”
两人交谈着去了铺子后面,厚厚的棉布门帘掀起又落下,落莲生眼尖,看见后面有一张雕刻精美的供桌,上头供着天九派金丹老祖的雕像,香炉里积了厚厚的香灰,明显供了很长一段时间。
落莲生抿唇,想到之前,师尊还有门内师叔师伯,让这些凡人烧香上供,总阳奉阴违不肯好好弄,而天九派老祖明明没有吩咐,他们却拜的比谁都勤快,不过一年时间,城里大半人家都供上了。
“师姐,师姐。”一黑衣弟子从街口跑来。
是之前跟落莲生一起,引魔兽潮出城的雪幽峰弟子之一,斜眼那个,很看不惯聂双双偏袒凡人,没事总要撺掇落莲生,除了上交给天九派的地租,他们私下可以多征收一些,落莲生不同意,他就偷偷去征收,被佃户告到付有宝那里,罚了好几回,才作罢。
“我都听说了,天九派老祖用玉胭雪莲,治好了元婴道君。”他压低声音,急切道:“玉胭雪莲是我雪幽派至宝,你通知他作甚,合该藏起来才是。”
落莲生看着他,忽然就想通了,为什么会这样。
是自私。
她引魔兽潮攻击珠山峡谷,是自私,掌门赶凡人出城,是自私,不管如何粉饰,如何解释苦衷,归根到底,就是自私。
师尊一直告诉她,寻仙之途,孤独艰险,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为求资源,可以不择手段,所有妨碍她前进的,都可以除掉,只要自己能活下去,任何人都可以牺牲。
现在她看到了另一条路,截然不同,光明而宽阔。
落莲生:“玉胭雪莲有疗伤奇效,若能大量种植,制成灵丹,大家都能受益。”
“那也是我们雪幽派的东西。”斜眼弟子言语激动:“凭什么天九派想拿就拿,想用就用,他们拿凡人的东西,尚且支付金银,为什么拿我们雪幽派的东西,就可以一枚灵石不给!”
都还困在涂泱界,前途未卜,还在计较你的我的,唯恐天下不乱。
“够了!”落莲生呵斥道:“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些,就给我滚出珧冰城。”
若不是天九派老祖不计前嫌,出手相助,珧冰城早没了,更别说布设防御阵和传送阵,灵石如流水一般,这会子知道计较了,布阵的时候怎么不去阻拦?
“落师姐……”
落莲生念在同门情谊,最后一次劝导:“天九派完全可以视而不见,等我们死绝之后,再来接手,你我既已领受救命之恩,很不该再说天九派的不是。”
斜眼弟子却想,他们说的对,落师姐早不是当日的落师姐了,她抱上了聂寒霜的大腿,不过炼气,就成为一峰长老,把雪幽派抛之脑后,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出发吧?”付有宝拿完东西出来,见他们气氛紧张,不由多看两眼。
斜眼弟子重哼一声,扭头离开。
落莲生示意付有宝爬上雪原狼:“不必管他,蒋师叔已在城外等候,日落之前必须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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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九派落鲲峰,弦星辰练完剑下山,正好碰到上山汇报衡阳峰近况的令狐鸢。
弦星辰看见她,眼睛一亮:“师父。”
令狐鸢却摆手制止:“你现在是老祖亲传,不要叫错。”
弦星辰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她已经许久没见到令狐鸢,自从她父母找来,令狐鸢就有意无意躲着她,此刻更甚,竟直接冷言喝止她。
“我……”弦星辰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解释,泄气一般,垂下脑袋。
“我桌上那瓶丹药,是你放的?”
弦星辰没想到令狐鸢还愿意跟她说话,忙应声道:“是,是我。”
“多谢,于我的暗伤,很是有用。”
令狐鸢早年驻守东海镇,体内留下不少暗伤,弦星辰一直记在心上,特意从弦问声那儿要来的。
“有用便好。”弦星辰偷偷觑她,小心翼翼:“师……您,还生我的气么?”
令狐鸢不解:“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弦星辰委屈到双眼含泪:“因为,因为我骗您,我爹娘并不是普通炼气修士。”
令狐鸢哑然:“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收你为徒,是看你品性,又不是看你爹娘。”
她之前特意避开,是担心弦星辰处理不好,因这层师徒关系犹豫,不肯跟父母离开,索性由她主动斩断。
跟着她这个筑基,还是跟金丹父母,显然跟后者更有前途,更何况弦星辰的父母非常爱她,不会强迫她联姻,那令狐鸢更放心让她离开了。
虽然最后没能离开,但弦星辰能拜老祖为师,她也是打从心底替她高兴,出言制止是提醒她不要乱了辈分,语气与往常无异,是弦星辰一直觉得令狐鸢在生气,才多想了。
弦星辰哇哇大哭,本来爹娘离开就一直忍着,碰上许久未见的师父,话没说上,就被喝止不允许叫师父,一个没忍住,伤心爆发了。
令狐鸢手足无措,忙揽住她安慰:“哭什么,都这么大人了。”
弦星辰呜呜哇哇一通哭诉,前言不搭后语,好在令狐鸢多年审讯,再乱的话都听过,顺着脉络梳理,才知道她在哭什么。
不免有些好笑,又觉得胸口酸涩,你说说,她堂堂慎行峰长老,心狠手辣,凶名在外,早就把柔软收起,是别人眼中的笑面虎,谁能想到,随手捡回来的小徒弟,会这般在意她敬重她。
只不过师徒缘份已尽,弦星辰资质上佳,有老祖教导,父母扶持,日后必定顺风顺水,成为一代名修,但再来一遍,她还是会收弦星辰为徒,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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