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杏不知道他说着话,怎么又露出了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过听着他笃定的语气,她也跟着放下心来,想必古人更重信义,有这份救命之恩,这位刘老板说不定还真的会格外礼遇范长青呢。可是,“如果他看在交情的份上收了淀粉,咱们就该不知道这东西的真实行情了。”
长青这会儿的笑意更真实一些:“你放心吧,有救命之恩,他可以给你跪下来磕十个头,却绝不会在生意上让你一个铜钱。”
这酒楼老板还挺有原则。
许杏倒觉得这样甚好,她便也就放心的等着。
也就是两句话的功夫,一个身形微胖、发髻有些松垮的中年人快步走过来,一屁股在长青对面坐下,笑呵呵的上下打量他:“长青大侄儿来了,可有好些日子不见喽!怎么,现在不上镇上念书了?”
“刘大叔好,我过了年以后染了时疫,歇了好些日子才好,今儿刚去了趟学堂。”范长青一板一眼的回答着,“因为有一事相求,这才来大叔这儿叨扰。”
“哎呦!那时疫可厉害,衙门里说是出了正月就陆续都好了,你如今可大好了?”刘掌柜仔细的看着他的脸,“瞧着瘦了些,脸色倒不大难看。”
“正是已经大好了,才来见先生。”长青指指许杏,十分坦荡的介绍了一句,“起初有些凶险,家里母亲担心,还给娶了个冲喜的童养媳。”
刘老板本来就疑惑长青怎么身边跟了个小姑娘,难免多看了几眼,没想到长青毫不隐瞒,那小姑娘也不忸怩害羞,他一个大人反倒有点儿尴尬了,连忙干咳一声,转移话题:“你说有事儿找我,是什么事儿啊?哦对了,这都中午了,我叫人给你们上两个菜,先吃了饭再说。”
长青从许杏手里拿过包袱,从里头找出那碗淀粉。尽管上面扣了一个碗,许杏也不放心,生怕撒了,一直好生捧着,碗都捧热了。也是个死心眼儿的,他心下叹气,嘴里却不耽误:“刘大叔别张罗了,我们带了干粮,家里祖母也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我们来找您,是想让您瞧瞧,这个淀粉如何?”
刘老板有些意外,就着长青的手看了一眼,就皱了皱眉:“这不是绿豆淀粉吧,瞧着不很白啊。”
“您眼力可真好,”长青把碗放在桌子上,“这是红薯淀粉,也能做烹饪之用,可以……”
之前侃侃而谈的长青终于露怯了,许杏也顾不上打趣,接收到长青的目光,便接口道:“可以挂糊炸东西,格外酥脆的!还可以做凉粉、焖子什么的,也能做甜汤,口味极好!但是确实不适合勾芡,容易糊成一团。”
“小姑娘倒是实诚。”刘老板笑了笑,又看长青,“官府让种红薯的事儿我知道,倒是不知道红薯还能做淀粉,你们这是……做出来了,想卖?”
长青微笑:“正是,只是不知道卖多少钱合适,所以请您掌掌眼,当然,您这儿要是收了就更好了。”
刘老板道:“这样吧,我叫厨子炸些东西试试,也做一碗凉粉,想来和绿豆粉凉粉一个做法吧?”他问着话,就转脸看向许杏。
许杏点头:“大致是一样的,想来大师傅试试就会了。”
果然如长青所说,一说到生意,刘老板就十分谨慎,亲自端着碗去了后厨。
只有他们俩人了,许杏才觉得紧张,她方才说得可不少,都是山旮旯里的小丫头不可能知道的。然而长青好像什么都没发现,指着包袱问:“你饿了没有?吃一点东西吧。”
许杏摇头:“不饿呢。”不知道刘老板他们试得如何,她没什么胃口。
长青拿了一块馍塞到她手里,道:“等着便是,不必如此紧张,吃了饭才有力气筹划别的。难得奶奶同意给你也带馍,快吃吧。”
他已经吃上了,许杏看看手里的馍,发现里面还夹了咸菜,是真准备让他们路上吃的,便也努力吃起来。
两个人因为惦记着试验的结果,吃得很快。吃完又过了一会儿,才见刘老板端了个托盘去给一桌客人上菜。
“哟!老刘,你换厨子了?今天这小鱼炸得可不错,又酥又脆,比原来的强!”那桌上的食客看来是熟客了,说话声音不小,许杏他们也都听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微定。
又过了一会儿,刘老板才笑容满面的回来,把空碗还给长青:“这个东西果然和小姑娘说的一样,挺好!就这么一斤可是太不够用了,长青啊,能多做些不?”
长青不答反问:“您看这个多少钱一斤合适?”
刘老板就道:“我给你五文钱一斤如何?你有多少我都要。”
长青就看许杏。
许杏没想到还有自己说话的地方,不过既然长青让她说,她就当仁不让了:“刘老板,五文一斤,我们才赚半文钱,起早贪黑的收拾红薯,就为了那一点辛苦钱,您这个价钱低了些呀。”
“小姑娘恁会谈买卖,那这么着,我每斤给你五文半,如何?”刘老板道,“我这里用得多,不能跟你们一斤半斤的卖一个价啊。”
“看来您是只让我们赚一文钱了。”许杏苦着脸说。
长青适时道:“一文就一文吧,刘大叔要得多呢。”
刘老板又笑了:“这小两口,一唱一和的,怎么样,我先要二十斤,你们什么时候能送来?”
长青就答应下来:“三日后如何?”
“行,我先把这一斤一两的钱给你,咱们钱货两清。”刘老板说着,从袖中取出钱袋,数了六个铜钱,递给长青。
长青收了钱,带着许杏出门,走出十来步,许杏才道:“范大哥,我这淀粉就算是卖出去了?就这么容易?”
长青微笑:“那是你的东西做得好。”
许杏知道,如果没有长青,她肯定不会这么顺利,便说:“不是的,是多亏了你呢。”
长青摇头,不再纠结这个,而是问她:“这钱你自己留着,想买零嘴吗?”
许杏却很认真的计算着:“红薯的本钱得算三文,这要交给奶奶,剩下三文钱,我想买点酒曲,不知道够不够。”
长青想起她说的红薯渣滓处理的事情,知道她是一心都在红薯这个事情上,也有些动容,便也不打趣她,领着她去了镇上的杂货铺。
镇上的杂货铺比村里的小货栈大许多,东西居然还便宜,饶是这样,三文钱也只能买一两酒曲。不过杂货铺的老板娘保证说:“我家的货好,这酒曲有劲儿,一两能发二三十斤粮食哩,那可得小十斤酒呢。”
长青不知道这话是否可信,不过并不记得这个镇子上有哪家商铺有坑人的名声,想必不会太过离谱。
许杏在心里算了算,觉得老板娘有点吹牛,不过还不至于特别夸张,也不揭穿,买了一两酒曲,攥着小纸包就出来了。
今天出来这一遭,赚了三文辛苦钱,许杏甚至连摸都没摸到一下,就变成了酒曲,不过她还是很高兴,这已经是一个好开始了,更别说她还接到了订单呢!
她精神振奋,也不觉得劳累,大步往回走,长青就叫她不必这样着急:“晚些也无妨,不用这样赶。”
“得赶回去收拾红薯呀!二十斤淀粉呢,得一百斤红薯,一点点洗出来,还得烘干,三天时间很紧张的!”许杏飞快的说。
“以后你把红薯钱直接给奶奶,你挣的做淀粉的钱就自己留着吧。”长青加快了步伐跟上,一边走一边说。
“唔?”许杏以为自己听错了,想了一下才想通,“反正我也跑不了哈。”
“不是。我这样打算,正是给你攒你将来离开的钱。”长青正色道,“我已经跟先生商议过了,来年就要去考生员,将来是要科举入仕的,我若离开,也自不会把你困在范家,奶奶她们那边我会交代清楚,你就踏实做你自己的事情就是。左右,你给了买红薯的银钱,奶奶不会有意见。”
许杏头一次听长青说起未来的打算,听得格外认真,而他对自己的安排则真是大大的惊喜。她感慨道:“范大哥,你们读书人真是有见识,想得真周全。”这也太早熟了,十岁的孩子说话跟四十岁的人似的。
长青笑笑,补充了一句:“不过你若是攒够了银子,最好把我娘那五两也给了。”
“给五两就够了?”许杏笑嘻嘻的,只觉得今天是她穿越以来最高兴的一天了。
“够了,给多了她也存不住,不一定让谁就哄去了。她若问,就让她找大姑。”说到赵氏,长青脸上的笑意就淡了。
许杏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外人,对范家的家事不好置喙,便也不打听,只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可是,若是只给红薯钱,奶奶不会问其他的银钱去处吗?我瞧着她可不像是好糊弄的。”许杏有些发愁。
长青却很轻松的道:“我要考生员,还要考举人,这都得花银子,我就说赚的钱我管着,给我读书进学用就是。家里没多少银子了,奶奶把她的棺材本守得极紧,我若能自己赚了自己花,她求之不得。”
所以,“范大哥,你这是让我攒银子走人还是攒银子供你科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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