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偷渡船上什么人都有。
有本就是日本境内的通缉犯,打算跑去他国开启新人生的;有听说那边存在一夜暴富的路子,摩拳擦掌想要大展身手的;也有看起来犹犹豫豫,似乎是稀里糊涂的就跟着别人来了的。
身形至始自终都被宽大的黑色斗篷遮掩,晓美秋也窝在堆满桶装货物的角落里闭目养神,他在刚上船时还有闲心分辨一下这些人大致的目的,但陌生人之间本就容易互相防备猜忌,尤其他这幅藏头露尾的样子最是可疑,在察觉到许多投过来的不善目光后,他也失去了进一步观察他人的兴趣。
反正不管抱着怎样异想天开的渴盼,所有人在踏上这艘船时的命运和下场其实都已经注定,在日本,每年大约有十万左右的失踪人口,做了这么久警察的晓美秋也当然清楚,这耸人听闻的数据中除开少部分凶杀案的受害者外,大多数失踪人口其实都是怀揣着不切实际的梦想跑出去赚大钱去了。
啊,当然,事实上是“给别人赚大钱”去了。
在斗篷下摸了摸胸口微凉的宝石,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艘船将会驶向哪里的晓美秋也不禁轻笑出声,和其他即将沦为猪仔还不自知的蠢货们不同,他是整艘船、不,也许他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带着足以自保的手段并孤身前往诈骗集团的家伙吧。
经历了次数如此之多的轮回锤炼,如今的他在对魔力的掌控方面不能说是炉火纯青,也能自夸一句驾轻就熟,维持魔装附身的状态所需要的消耗已经可以忽略不计,考虑到要投身入臭名昭著的人生终点站,就算本质上是魔法少女而不是人类的他即使不变身也不会轻易被杀死,但由于他并不打算从仰人鼻息的小杂碎开始做起——
那么保持随时都可以立刻进攻的姿态就是非常必要的了。
在偷渡船上度过的短短几日里,晓美秋也一直向外展示着低调的怪人形象,负责他们这波人的蛇头等他们上了船后就换下了先前那副热情洋溢的面孔,开始变的敷衍了起来,稍微心情不好一点更是会克扣他们的伙食,导致出现了好几次为了一点干粮而发生斗殴的事情。
即使生存环境被恶意的压榨到了极限,晓美秋也全程也没有参与过任何一次争抢,在旁人的视野中,水和粮食对这个怪人来说似乎都是不必要的,有好奇心强烈的人想去掀开他的斗篷——但当擅自靠近的人被藏在阴影下的一双渗人金瞳给吓的连退数步、跌坐在地上后,就鲜少再有人去专门找斗篷怪人的晦气了。
在阴暗狭窄的货厢内,摇摇晃晃又枯燥乏味的海上颠簸日常滋生了许多戾气,人们迫切的想要找乐子发泄一下烦闷的心情,于是最开始的窃窃私语开始了;没过多久,无法保证温饱却也在思淫/欲的几对男女匹配在了一起,性和暴力悄悄在拥挤狭窄的黑暗中冒头;最后,蛊中斗出来的优胜者趾高气扬的宣布着自己崇高无上的地位,开始建立起一个小小的王国。
有趣又讽刺的是,在这几乎可以说是摩肩接踵的置物室内,由于没有公共的计时道具存在,这伙按捺不住自己开始群魔乱舞的人们根本意识不到——发生了这般多的混乱,实际上不过才距离他们上船度过了四天而已。
才四天时间就能让这些脱离了祖国土地的人们在自认为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后完全释放内心的小九九,明明放眼望去无一不是即将任人宰割的奴隶,却能在逼仄的场合里划地为王,真是自信到可笑的地步。
最可笑的是,那位自认为气势十足的“王”带领着一帮狗腿子,连成一片的黑压压的影子覆盖住了晓美秋也的身形。
“喂,你这没点眼力见的小子,”黄牙男人说道:“你懂不懂规矩啊?我们既然是一起的那当然要抓紧抱团,下了船后互相能有个照应!”
这番大义的说辞感动的小弟们泪眼汪汪,更加发自内心的一呼百应。
“……”
叹了一口气的晓美秋也抖了抖右手,将手中的证件朝大黄牙的脑门上甩了过去——
“你们玩国王游戏滚远点,别来烦我,”他冷冷道:“我不需要你罩。”
恼怒的大黄牙将证件恨不得捏碎在掌心,他眯着眼定睛一瞧——嗯?黑色的皮质证件手感上乘,一看就是好料子,随手翻开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象征着警视厅在职警察身份的金色徽标,再往上才能注意到那张蓝底证件照——
“晓、晓美秋也?!”
黄牙男人大惊失色:“你是那个……不对,你是条子?!这里怎么会有条子!!”
他的惊呼声很快引起了大面积的骚动,人群推搡着后退了几步,将晓美秋也坐着的区域硬生生的腾出了一个半圆形的空间出来。
“晓美秋也,这个名字好耳熟啊,”有人小声道:“是不是之前报纸上刊登的那个,侮辱同事的同性恋杀人犯,好像还被指控了恋/童/癖来着?”
耳力极佳的晓美秋也:“……”
为了确保潜伏能够顺利,一时的声名狼藉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安藤杏梨、中田雅菜,他虽然确实表示过“尽管放手去做”,但你们两个混账东西到底传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内容啊!这buff都快叠满了,如此酷炫的恶人人设很难维持住的好不好!
尤其是恋/童/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内心被气的呕血的晓美秋也在面上却挂着锋利的冰冷:“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怎么你们还不滚?在任何场合里都忍耐不住占山为王的欲望,你们这些掂量不清自己的家伙和猴子简直没有任何区别。”
“你说什么?!”
那方才还满脸惊疑不定的大黄牙瞬间暴怒:“一个混进来的条子还有种这么硬气?你现在把斗篷脱掉露出自己的脸,然后跪下向我道歉求饶,我就不去向外面的蛇头告发你!”
“……”
“虽然不清楚你混进来究竟有什么目的,但你知道船早就驶离日本很远了吧,晓美警官?要是在这里被丢下船去,你猜猜靠自己游回去和喂鱼——哪一个对你来说才是能最快达成的结局啊?”
在这几天没少用这样的话术来迫使他人服软并同化对方进来的小团体们哈哈大笑,甚至有人还在用隐晦淫邪的垂涎目光盯着皮质证件里的证件照,跃跃欲试的遥遥望向角落里的那团黑色的斗篷。
那团黑色的斗篷在微微抖动了一会儿后缓缓的站了起来,在众多“果然还是如此”的目光中,黄牙男人摆出了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脸,打算接受这位警官的顶礼膜拜。
然而,他等来的并不是露出真容并五体投地的晓美秋也——
而是冰冷的枪口抵在他的额头正中心。
在那半遮半掩的宽大斗篷下,有一只燃烧着金色焰火的瞳孔若隐若现,磅礴到化作实质的杀意顺着空荡荡的布料开口汹涌而出,瞬息间便将鸦雀无声的人们囫囵吞了进去。
“竟然还有人喊我晓美警官啊……”那冷淡的声音冷淡的笑着:“真是好久没听到的笑话了。”
“可惜,不太好笑。”
抖着双腿的黄牙男子正想要开口求饶,就见虚虚扣在扳机上的那根手指既没有犹豫、也毫不留情的动了——
“砰!”
亲眼目睹了自己视野上方狂飙而出的血线,当黑甜的永梦如约降临时,弥留意识的最后能勉强捕捉到的是掺杂在其中的戏谑轻叹——
“既然不好笑,那你就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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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声赶来的蛇头推门而入的时候,晓美秋也正在用双手将黑斗篷的兜帽缓缓摘下。
手持一把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的沙/漠/之/鹰,露出了柔软短发的金瞳青年站在尸体和血污中和目瞪口呆的蛇头们对视着,在一干被吓的收起翅膀的鹌鹑的包围圈中,他俯身从地上捡起了不知何时被丢下的真皮证件,在当着所有人的面随手拍去了上面的脚印痕迹后,他侧着脑袋看向了门口的领头人。
“我上船之前有说明过因为其他证件都被扣押,所以才使用警官证作为身份证明的吧。”
“……是有这回事。”
“那么这个人莫名其妙的说要告发我,还要扔我下船喂鱼……”
晓美秋也用非常随意的态度踢了一脚黄牙的尸体:“我杀了他也不要紧吧。”
铁青着脸的某位蛇头正想开口斥责,却被另一人拽了拽胳膊,拽他的人冲他摇了摇头,抬起手做了一个只有他们自己人才能看得懂的手势。
晓美秋也暗暗的瞟了一眼,那手势很像是在敲击键盘时的动作。
——看来不管是在正派还是在反派中,技术型人才都是会得到特殊关照的。
随时准备掏出火力更猛烈的武器来为自己解围的晓美秋也顿时心下大定,在踏上船前的审核环节中,想必他的身份、过往经历以及一技之长都已经被当做情报传送给了更上线的那部分人了,既然对方冒着他是卧底的风险也要接纳他,看来是对自己的能力有着过高的期待。
满是污泥的履历、伶仃空白的背景、极端偏执的心性,明明有着计算机方面的龙头企业也会忍不住赞叹的技术,却在被逼无奈下仍然只能选择背井离乡,铤而走险。
仅仅在顺水推舟的局势中自然而然的杀掉了一个挑衅的普通渣滓,就试探出了背后之人的态度,晓美秋也感到非常的满意,这样很好,对方自信到认为能随意的拿捏住自己——
这样很好。
他即将踏入的地方并非什么守序的温良之地,相反,那是和平年代下可以做到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诚然他没有什么除暴安良的正义计划,但既然面对的是这样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那么也没有什么留手的必要了,不是吗?借着精神病的名头去踩着他们的尸骨吸引到乌鸦组织的注意,不管从什么角度上来看似乎都是极其完美的思路。
我扮演的本就是无法被正常社会接纳的罪大恶极之徒,晓美秋也想,想要彻底打破自己身上束缚着的名为“警察”的枷锁,唯有巨大的反差才能覆写如芒在背的敌意和怀疑。
当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的船只缓缓靠岸时,站在甲板上的晓美秋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残留的柔软和光亮在那片金色中完全熄灭,取而代之的——
是任谁来看都会为之胆寒的决绝。
……
和走下船就被以下马威为由头殴打了一顿的猪仔们不同,被嘱咐需要重点关照的晓美秋也一路被领到了窝点高层的办公室内。
这位名声差到黑白灰三道当时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晓美秋也在提出偷渡意向的时候,这处窝点的小头目就已经注意到了他,警察的身份确实会让犯罪分子们心生疑窦,之所以在思量再三后他们还是引着晓美秋也登了船,无非就是在权衡中依旧对他那手能力垂涎欲滴。
程序员本就是诈骗犯集团求贤若渴的重要人才,从人口贩卖的价格差异上就能看出来这一点,现在有一个虽然是警察出身、但已经声名狼藉到走投无路的顶尖人才想要投靠,尤其这家伙没有任何的背景和靠山,纯粹就是行走在世间上的白板一个……
不需要考虑很久,小头目就决定赌了!
被精心培养的警方卧底都被他们揪出来处决了好几个,更别提这个私德有亏且因为杀了人而被全日本通缉的晓美秋也了,哦,听说在偷渡船上他还轻描淡写的射杀了妄图领头的猪仔,不但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的开了枪,还能站在尸体旁及满地的血里和蛇头们谈笑风生……
越想越满意的小头目在真的和晓美秋也面对面时,心中更是大定。
这家伙光看眼神和气质就不像是正气凛然的真条子啊!这是条真的怀才不遇、愤世嫉俗的流浪狗啊!
“欢迎欢迎,你不喜欢别人用警官称呼你对吧?”
搓着手的小头目笑得十足亲切:“日本人是不是比较忌讳在相互不熟悉的时候直呼姓名?那——”
“不要紧。”
抬手摘掉兜帽的晓美秋也向小头目清清楚楚的露出了自己的脸:“那种东西不重要,您喜欢的话直接喊我的名字就行。”
……好家伙,确实是个狠人,这小子看上去是打算连从小学到大的日式礼仪道德都要一起丢了啊。
感慨归感慨,这种拉近距离的好事当然对于小头目来说是求之不得:“行,那我就直接喊你秋也了。一直在这里说废话也挺没意思的,我带你先去看看园区吧。”
没什么好看的,在之前的轮回中为了摸箱子早就把你这张地图走完了——虽然这么想,冷着脸的晓美秋也还是极其温顺的跟在小头目的身后,堪称乖巧的跟着他走了一圈。
路过环境拥挤、烟雾缭绕的业务推广区。
路过设备精良、井然有序的后台运作区。
路过热闹非凡、俊男靓女们笑靥如花的直播区。
……以及最后的,传来阵阵痛苦闷哼声的处刑区。
“我们这里啊,是标准的按劳分配!”
喜气洋洋的小头目走在带路的最前面:“只要业绩突出肯吃苦不搞事,就一定能赚大钱哈。对了……秋也,你是为了什么才离开日本想要加入我们的?我当然知道你在日本混不下去了,但其实像你这样怀着技术的人,还有别的选择的吧?”
“啊,这个啊。”
眼神发飘的晓美秋也随口道:“因为我觉得阵平不喜欢我一定是因为我又没地位又没钱,听说这边机会多,只要我在这里能把这些尽快拼出来,他就不会拒绝我了吧。”
小头目:“……”
这话说的太过平淡自然,搞的小头目都有一瞬间在怀疑他们所做行径的性质了。
这家伙口中的阵平就是那位被冒犯了的松田阵平吧,好家伙,这是怎么把一个正气凛然的大男人描述的跟拜金女似的……而且,你确定你在诈骗窝点拼出来的财富和地位可以被真正的条子接纳吗?这是什么奇怪的脑回路,晓美秋也怕不是真的如媒体所说,脑子有点问题吧。
算了,脑子有问题就有问题吧,只要他那手技术不会受影响,他开心就好;况且对于他们而言,晓美秋也摆在明面上的弱点和软肋如此的明显,这其实是大好事一件——
这说明想要控制他和拿捏他简直不要太简单了!
只要用那个松田阵平来敲打,就不怕他不听话!
“那当然,”越想越高兴的小头目喜滋滋道:“你赚上一个亿,不怕他不舔你嗷!”
空间里有几十个亿的晓美秋也一下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
“真的能赚那么多?”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小头目一眼:“好哦,我很期待。”
很快,草草的被带着熟悉了一圈的晓美秋也就被领到了先前看过的后台运作区,小头目以一番慷慨激昂的开场白将他介绍给了所有的程序员同事后,用期待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便晃晃悠悠的飘出门去了。
在一台空闲的电脑前坐下,晓美秋也适应了一下键盘和鼠标的手感,深吸了一口气——
从现在开始,曾经出身于警视厅的诈骗犯噩梦、受无数民众爱戴的晓美警官要正式加入诈骗犯的队伍了。
希望警视厅那些专门从海外聘请回来的信息技术专家能多扛他几拳啊,他想,既然以前没少仗着资历和年龄对他说教使绊子,想必在立场对换的现在,几位前辈也能和他打个有来有回,坚强的守住自家的门前线吧。
有那般自信和狂妄的底气和嘴脸,一定没问题吧?
……
当普通的日本民众还沉浸在睡梦中时,警视厅所有与信息技术相关的部门以及能下达重要决策的领导阶级几乎都乱成了一锅粥。
凌晨一点,警务系统的防火墙被不知源头的匿名用户彻底击穿,大量公民信息及秘密级文件外泄,最可怕的是,临危受命紧急上场组起攻防战线的专家组纵使竭尽全力,也还是在破晓时分向所有同僚及领导遗憾的宣告了他们此战完败的结局。
然而,着急上火的他们此时还不知道,这打懵他们的一巴掌只不过是洒洒水的见面礼罢了——
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于信息战上屡战屡败、什么都保护不了的日本警方都将无法摘掉这顶名为无能和窝囊废的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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