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总怎么不去喝酒,反而在这里躲懒。”
身后男人慵懒的声音,令靠在窗台上的裴云洲一下子挺直了脊背,痉挛的胃部和灼热的体温令裴云洲的大脑一阵晕眩,但还是在来人尚未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就理好了散乱的衣领,连西装外套的褶皱都被抚平。
“陈董。”裴云洲唇边泛起熟练的笑意,一手不动声色地抵在胃脘,一手拾起放在一旁的酒杯,与来人轻轻碰了一下。
这两日他本来就有些不舒服,今天的酒宴本来想推掉的,但是想起父亲告诉自己,这位陈董今天也会来赴宴,还是准时出现在了酒店里。
六月的晚风都带着燎人的温度,裴云洲的后背却不知何时完全被冷汗浸湿。
身体的反应很难受大脑控制,胃里一阵阵的翻涌几乎绞尽了裴云洲面上的血色,唯余眼尾因为饮酒而泛起的一点绯红。
“小云总真是年少有为,少年无双啊。”男人随意抿了口酒,失望又直白的目光落在裴云洲拢紧的领口,如果目光能化作实质,裴云洲毫不怀疑自己的衣领早被撕碎。
更别提,对方说出“少年无双”四个字的时候,语气里怎么听都满是狎昵意味。
……但“有求于人”的他却非但不能抗拒,还要若无其事地维持唇边的笑意,并且喝完手中的酒。
将红酒饮尽的时候,甚至不忘有意无意地以舌尖将那残存在唇边的最后几滴酒液也一并吞吃入腹,配上殷红眼尾,愈发显得风情艳盛。
望向他的目光明显一暗,就连呼吸都晦涩三分。
男人自觉活了三十多年,在圈子里什么没见过,也很难抗拒这样的风景。
毕竟,这位小云总的姝色,在上流圈子,可是人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然而冰冷的酒液入腹,原本就一阵绞痛的胃部翻涌更甚,令裴云洲腿软得险些站立不住,只能勉强倚靠身后的栏杆保持脊背笔挺的姿态。
“小洲啊,这个项目很重要,你一定要和陈董谈妥拿下,你明白吗?”
“都是妈妈不好,如果不是妈妈身体这么糟糕,你爸爸也不至于把公司丢给你回来照顾我。小洲,你是裴家唯一的支柱了,你永远都是爸妈的骄傲。”
“还好妈妈从孤儿院里找回了你,裴氏如果没有你,还能怎么办呢,小洲。”
父母的殷切希望适时在耳边响起,裴云洲艰难地眨了眨眼,终于将眼底那片雾气驱散,神志也清明些许。
母亲的身体那样糟糕,而他不过是胃病犯了,不该这么矫情的。
当年在孤儿院里,什么苦没有吃过,现在的生活明明已经很好了啊。
“听说陈董最近在看北城新区的项目,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听一听我的企划?”
裴云洲从包厢里躲出来的原因,是身体实在有些难受,但如果能借此时机将事情解决,也就顾不得那些不舒服了。
这位陈哲陈董是新能源领域的领军人物,裴家如果能与其合作,拿下北城新区的项目才有胜算。
要是自己将这件事搞砸了,父母一定会对自己很失望的吧?
“小洲啊,从此以后你就是裴氏的总裁,父亲老了,帮不了你了,万事都要靠自己了,你明白了吗?”
“妈妈身体不好,得搬到乡下好好休养,你一个人住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裴氏和妈妈都需要你,小洲。”
当年他尚未成年就接过了裴氏的大旗,一点一点将这座将倾的大厦扶正,与其说裴氏看着他成长起来,倒不如说是他看着裴氏成长起来的。
裴云洲其实并不爱这些,他更爱自由的、明亮的生活,而不是无休无止的商务合作。
但为了父母和裴家,为了让家族能变得更好,他虽然不喜欢也甘之如饴。
只要一想到是母亲将自己带离了孤儿院那个痛苦的地方,裴云洲就觉得,好像所有的困难都不再是困难了。
裴云洲虽然不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很擅长这些事,也很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望向陈董的目光亮了三分。
灯光下的青年因为饮了酒,眼底泛起明显的潮意,眼睫随呼吸的频率轻颤时,如有星光洒落,潋滟又温柔。
“小云总真是年少有为,百闻不如一见,”陈哲虽然向裴云洲伸出了手,语气却依旧轻佻,“那我明天,就在公司里等着小云总的到来了。”
强忍着胃里的绞痛,裴云洲伸手去与他握手。
掌心挑逗似的轻蹭满是轻薄意味,裴云洲却只能装作无事发生,甚至还要勉强维持面上的笑意。
“那么,小云总,明天见。”温热的呼吸骤然喷洒在裴云洲的耳侧,接着又消失不见。
露台上很快就剩下裴云洲一个人。
强压下去的不适此刻纷纷上涌,令裴云洲的意识都有些恍惚。胃里的恶心更是一阵加剧,也不知是因为又喝了酒,还是因为刚刚那位陈董毫不掩饰的欲色。
方才维持了许久的端正姿态再也维持不住,裴云洲重重瘫软下去,膝盖磕在地砖上,发出一阵闷响。
肌肉记忆不需大脑控制,指尖下意识就从西服口袋里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一下快过一下地、机械地擦拭起了自己的掌心、手背,而后是脖颈和耳廓。
擦拭着所有被人触碰过的地方。
常年缺乏锻炼又久居室内的青年皮肤雪白,只要轻轻触碰一下就会留下痕迹。此时,只是被手帕擦了几遍,肌肤就被磨红,仿佛只要主人再用点力就要破皮。
那鲜红的痕迹,看上去就分外可怖。
但主人却恍若未觉。
他只是有些唾弃自己,唾弃这样能在名利场上长袖善舞、不择手段的自己。
一面唾弃,一面却还变本加厉。
如果他不这样做,不能拿到那些项目的话,父母应该会对自己失望的吧。
可是、可是他这样做了,阿冽一定会不高兴的。
要擦干净,不然、不然阿冽会不喜欢的……
阿冽喜欢的,从来都不是这样的自己啊。
许是晚风带走了裴云洲身上最后一点热度,以至于身体下意识开始渴求另一个人的温度。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指尖代替大脑做下了决定,拨通了他的紧急通讯。
“洲洲,你怎么了?”
“洲洲,听得到我说话吗?”
“你说句话……”
隔着电波的声音虽然有些失真,但也依旧低沉好听,在对面久久没有应答时的焦急更是不似作伪。
恋人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神秘力量,一下子就令裴云洲莫名缓过了一口气。
“我没事,我只是有点想你了,”裴云洲费力地眨了眨眼,试图驱散眼底不受控制积起的水雾,勉强想起裴冽与自己说过的这两天的安排,想要对方来找自己的念头改了口,“明天还要考试,你、你别看书太晚,早点休息。”
这话说完,裴云洲终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留给裴冽的,只是手机连同裴云洲自己的身体一同砸在地上的声音。
本该在“图书馆”里“彻夜复习”的裴冽眉心微蹙。
裴云洲不是在参加酒宴吗,这是喝醉了想要他来接?
看样子,身边好像还没有带其他人。
今晚的会面对他来说还挺重要,裴云洲怎么就给他搞成了这个样子。
“抱歉,临时有点事情,不得不失陪了,”回到包厢的裴冽语带歉意,“扫了几位叔伯的兴,今日这顿我请了,下次再聚。”
“没事裴总,你去忙吧,也别结账耽误时间了。”
“裴总年少有为,是我们占用了裴总的时间才是,哈哈哈,裴总这声叔伯我们真是愧受了!”
裴冽再次向众人点点头,这才退出了房间。
裴云洲有什么安排通常都会向他报备,他清楚地知道裴云洲今晚的行程根本不可能遇到什么状况,更何况,裴云洲的酒量哪怕放在这个圈子里也称不上差,现在裴氏又大有起色,连带着明面上的掌权人裴云洲水涨船高,总不至于还跟刚开始一样,什么酒都需要他喝。
那怎么还能醉成那样?
今晚的酒宴,他好不容易才约上的几位商、政界长辈,却因为裴云洲那通没头没尾的电话被彻底打乱节奏。
真不想管。
不过他还有用。
许是柔和的晚风很能安抚人心底的烦躁情绪,又许是眼前这一幕的冲击力实在太大,在裴冽看见露台上昏倒在地的裴云洲时,先前的不满消失不见,转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绪。
灯光下,青年的衣衫揉皱凌乱,领口因为摔倒的缘故微微扯开,露出一片绯红莹润的肌肤。
肩胛磕在石砖上,不可避免地擦伤出血,将雪白的衬衫染红一片,再不复干净纯粹。
本该柔顺细腻的发丝彻底乱开,遮住青年漂亮的脸孔,唯独露出其下那对水光朦胧的桃花眼,以及眼尾那抹让人根本无法忽略的殷红。
面前的青年无疑是漂亮的。
可同时也是凌乱的、凌虐的、破碎的——
总之,就是不是他记忆中的、不是那张旧照片里的干净柔软,洁白无瑕,温柔可亲。
“洲洲……”嗓音低哑阴沉,眸光墨色翻涌,似是而非地念着怀中人的名字。
“舟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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