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变故突生
这场荒唐的“考察”, 最终是在沉默的氛围里结束的,云洲和裴冽回到车上以后,两人的关系好像也同时降至了冰点,虽然云洲依旧和他一起坐在后座, 也依旧和来时一样静静地望向窗外, 但裴冽就是能感觉到,云洲给人的感觉好像比之前更疏离了。
是那些回忆让洲洲感觉到不安和不满了吗?
裴冽不知道云洲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只能这么猜测道。
“我不会再纠缠, 我已经承诺过了,云总,”裴冽抿了抿唇, 局促道, “所以、所以你不用这样。”
不用这样对他保持防备, 这样实在太累了。
他会自动退回到他应当在的距离, 就像他的称呼, 在离开花田的那一刹那,就从“洲洲”变回了“云总”。
从今以后,洲洲只是他深埋在心里的称呼,而云总也只是他抬头仰望的人而已。
对他来说, 刚刚那一下午的陪伴,都已经足够,实在不敢再奢求更多。
“没有防备你, ”云洲平静道,“我只是一直这样而已,裴总不要多想, 我们的合作也不会受影响的。”
裴冽的表情僵了一下。
虽然洲洲对他这样说,但他知道, 洲洲只是站在合作对象的角度这样回答他而已。
那的确不是对他的防备,那不过是对所有合作对象一视同仁的疏离而已,换了任何一个人在他所处的位置上,都不会有任何区别。
云洲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自顾自地假寐起来,裴冽感觉到自己虽然与云洲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但在他们二人之间好像竖起了一道无形的空气墙,难以打破,无法打破。
“……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裴冽低低道。
裴冽忍不住侧头,小心翼翼地凝望云洲精致漂亮的眉眼,从前他最爱这双眼睛,也最爱亲吻这双眼睛,可是现在就连看一眼都是奢侈。
他控制不住地开始回想,在花田里自己冲动之下对云洲说能不能吻他的时候,云洲给自己的答案。
“有些问题,没必要问,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裴总?”
这句话好像如一把尖锐的刀,一刻不停地往他心口上扎,让本就钝痛的心很快开始流血不止。
有些问题没必要问,问题的答案在问出口之前就早已注定,问出来,也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自己早就不是那个可以肆无忌惮地将云洲拥入怀里亲吻那双眼睛的自己,从前最美好的记忆也都早已被他亲手摧毁了。
裴冽的呼吸放得很轻很轻,生怕将假寐中的云洲惊醒。
若不是他的心脏还在持续不断地跳动,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呼吸都短暂地停滞了。
这具身体没有了心,早已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身边的云洲好像实在是太累了,哪怕刚刚在花田里睡了半个下午,此时也很快睡着,呼吸变得规律又清浅。
云洲睡着的样子非常安静,就连姿势都不曾改变,常常出现在小说和影视剧里的“一睡着就歪头偏向另一个人、靠在他的肩膀上”这种桥段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云洲的身上。
如果不是裴冽对云洲实在熟悉,熟悉到对他的气息变化都分外敏感,甚至都很难察觉到云洲已经睡熟了。
裴冽压低声音,让司机将车厢内的空调调高一点。
接着,裴冽继续安静地凝视着云洲的眉眼,想要将对方的每一个部分都深刻地印在心里,哪怕他其实对云洲已经足够熟悉,根本就不需要看着云洲,也能在心中清晰地勾画出云洲的样貌。
只是他都已经答应了云洲不再纠缠他,今日回去以后,恐怕也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裴冽原本只是沉默地坐着,始终和云洲保持着安全又绅士的距离,可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在他们的车正常向前行驶的时候,一辆从侧后方汇入的银白色车辆突然出现在了云洲那一侧的后视镜里,并且以快到不正常的速度向他们的车逼近,并且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大,完全没有要刹住车的趋势。
“加速或者向左变道!”裴冽也顾不上吵不吵醒云洲的了,下意识对着司机大吼了一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哪怕司机打死了方向盘,车辆变道的速度也比不上后面那辆失控的车冲上来的速度。
云洲被裴冽的声音惊醒,勉强睁开了眼,就看见裴冽突然扑了上来,整个人将他搂住,后背对着车门,将云洲护在了怀里。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云洲感觉到有温热的血溅洒在自己的脸上,连同一个温热,却又无力的吻,在自己的眉心虚虚蹭过,但也只是一瞬而已,一触即离之后,吻的主人就垂下了身体。
“洲洲……”嗓音虚弱又破碎,好像是主人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他虽然已经答应过云洲不再这么叫他了,可是他好像又食言了,这大概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就让他,最后再失控一次吧,反正也没有以后了。
“要……好……好……的……”
还没等云洲混沌的大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剧烈的震荡之下,云洲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又是在那家熟悉的医院里。
闻着消毒水的味道,云洲感觉自己的大脑一阵钝痛,身上的衣服被换成了病号服,手背上也有源源不断的液体流入。
“醒了?”正巧来巡查的医生见云洲挣扎着坐了起来,叹了口气,“还记得吗?”
“……是,车祸吗?”云洲迟疑了一下,感觉自己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幕,是银白色车辆破碎的画面,以及落在自己脸上的温热的湿意,只是具体的细节,好像都想不起来了。
“还好,还算清醒嘛,”医生点了点头,“运气还不错,只是脑震荡而已,连骨折都没有,就算脑震荡也只是很轻微的脑震荡,都没出现逆行性遗忘的。”
“谢谢医生。”云洲礼貌地道了声谢。
这么严重的车祸,自己竟然没有受伤吗?
原来自己云洲命这么大的一天。
前二十四年重重悲惨遭遇令云洲早就不相信命也不相信运气,只是没想到,原来这样的“好事”真的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哎,只是和你一辆车的那个人就没有你这么好命了。”医生又叹了口气。
那个年轻人真是惨啊,明明车是从右侧来的,他都已经坐在左侧了,还伤得这么厉害,现在还在ICU里吊着。
和自己一辆车的人……
是谁?
大概是医生口中的脑震荡的缘故,他真的一点都回想不起来了。
云洲没有向医生问这个问题,而是礼貌地又和医生道了别。
云洲拿起了放在床边的手机,真是令人震惊,这么严重的车祸,他的手机就放在衣服口袋里,竟然和他自己一样几乎毫发无损,就连贴膜和屏幕都没有碎。
云洲只是昏昏沉沉地想到,自己现在怎么说也算半个公众人物吧,出了车祸这么大的事情网上应该能搜得到,也许他能看见视频,就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果然点进vb以后,第一个热搜词条,赫然就是#云洲车祸#。
云洲打开热搜,在里面找到了视频,视频来源于路口的监控,并不算太清楚,但也如实地将后方的银白色车辆向他所在的位置撞来的过程记录了下来。
银白色车辆这么快的速度,他怎么可能不受伤?
云洲茫然地回看了几遍视频,终于从录像里一闪而过的画面上,透过车窗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向自己扑了过来,将他牢牢护在了身下。
……这个人,是谁?
这个问题才想了半分钟,云洲就感觉自己的头炸裂一般地痛,连带着根本没有受伤的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开始应激。
对很多人来说,车祸或者是其他的外伤给他们精神上留下的影响,远比身体上留下的影响要大,云洲心想自己可能也是如此。
不然,怎么会对这个保护了自己的人毫无记忆,就连这天自己出门是要去干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能和自己在一辆车上的,应该是自己公司的下属吧。
云洲根据自己往常的习惯这么分析道。
这个下属一定受了很严重的伤,刚刚医生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不管是谁,他都救了自己一命,应该得到很高的补偿才对,虽然他所能给出的补偿,与对方的性命安全相比,实在不值一提,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份心意。
云洲这么想着,在手机备忘录里加了一条。
等他的情况稳定一点,一定要亲自去下属的病床前感谢他,还要去他家里慰问一下。
虽然云洲没有受什么伤,但是精神上的应激也让他倍感疲惫,这才醒了一会儿就又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给应许打电话,问他那日到底是谁跟着自己的,就又陷入了昏睡。
梦里,他好像久违地见到了一望无际的鸢尾花田,就连鼻尖都满溢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他看见自己一个人在代表爱意与希望的原野上奔跑,累了就在花田里坐下小憩,好像这整片天地间都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可是隐约间,他又感觉这一切似乎不是这样的,天地间原本应当不止他一个人的。
好奇怪啊,为什么会梦到这些呢。
在主人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大脑先行一步地将所有与裴冽有关的记忆从云洲的脑海里彻底抹除,就连一丝痕迹都没有剩下。
第92章 掌中旧物
人的大脑就像一台复杂又精密的机器, 机器上有一个隐蔽的重置键,只要按下这个键,记忆就会清空到只剩下初始状态。
大概是潜意识里仍旧惧怕车祸发生的那个瞬间,以至于大脑自发地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 云洲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就连昨日自己想好的、去看一看和自己一起出了车祸的“员工”的事情都已忘记,他只以为自己是和往常一样, 因为发烧入了院, 等病情好了也就出院了。
只是回到办公室里的云洲,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点什么。
他如往常一样地处理文件,看邮箱里合作对象发来的信息, 给公司里的下属们开会, 一切都和他住院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的问题就是, 他的记忆好像蒙着一层戳不破的纱, 遮住了某些触碰不到的东西, 只要他稍稍去想就会头痛,试了两三次以后,云洲也就放弃了。
而他也不是没试过问起应许,应许却只是语焉不详地含糊过去, 对他说“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让他不要担心。
左右公司运转如常,云洲也就只好顺着身体的意思不再去想, 和从前一样按时上下班,只是每天中午一点钟的时候,送来的饭变成了公司的盒饭。
云洲看着面前的饭盒, 毫无食欲地勉强拿起筷子,隐隐觉得自己的盒饭是不是换过, 之前好像不是这样,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能勉强吃两口就想要扔到一边。
可是之前的饭盒是什么样的呢?
他还是想不起来,也还是一想就头痛。
算了,既然应许说过不重要,一个饭盒而已,能有什么重要的呢?
既然想不起来,就不要强迫自己回忆了,现在这样继续按部就班地生活也很好。
在与总裁办公室一墙之隔的助理办公室里,应许小声地打着电话。
“情况还是没有好转吗?”
“还是得靠医疗手段吊着是吗?”
“云总现在状况还算好,就是好像从前的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一想起来就头痛,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我觉得云总现在的情绪比之前好了很多。”
电话另一头,正是裴家的人。
裴远失魂落魄地挂断电话,看着和自己一起守在床边,保养得再也不能得宜的夫人,疲惫地叹了口气。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裴母苦涩地笑了一声,看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儿子,“这都是我们欠小洲的,现在勉强还上一点,忘了好,忘了好啊。”
不管是裴冽还是裴家,只要忘记了,就不会再受伤。
从前伤害云洲的苦果,他们都已尝过。
现在云洲将他们忘记,对他们来说是罪有应得,而对云洲来说,是终于解脱,忘记了这笔永远无法彻底偿还的债以后,云洲就是那个真正的、高高在上的云总、云老师了。
“你说的对,这样也挺好的。”裴远吃力地点了点头,指尖轻轻抚了抚儿子紧闭的眉眼。
“这几天冽儿都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也不知道到底还能撑多久,下一次又能不能挺过来,”裴母痛苦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想那么多,”裴远看向被他们挂在了裴冽的病房中央的,自从被裴冽拍了回去就再也不敢看一眼的画,画上是一望无际的鸢尾花,“会有希望的。”
油画里的鸢尾花永远开不败,也就永远洋溢着爱意与希望。
现实不是虚幻的画,但是他们除了用画麻痹自己,好像也完全别无他法了。
随着《新生》在国际电影节上斩获佳绩,云洲也拿到了已经很久没有华人拿到过的金熊影帝,“云洲”这个名字连同他所创作的绘画和音乐一起,响彻也震惊了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高高在上的名字。
坐在办公室里的云洲感觉自己的心态好像前所未有的放松,一切的愿望好像都实现了,只除了他还是没有找回自己缺失的那一部分记忆以外,其他都很好。
云洲站在落地窗边,向下眺望着整座明城。
每一栋房子他都能叫出名字,这些从前仰望的存在,如今都只能仰望他而已。
只是正南方的那栋大楼,他怎么都想不起来,那是哪家公司。
按理在明城,已经没有他不知道的势力了才对。
“云总,这个月的报表,您现在要看吗?”应许推开门进来,就看见云洲站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云洲站在窗边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应许都以为,他已经想了起来,但是其实没有。
“……放在桌上吧,我这就看,”云洲如梦初醒地揉了揉发涨的眉心,“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走神。”
“您只是太累了,”应许低声道,“您应该多休息的。”
“现在已经比以前轻松很多了。”云洲下意识道。
……以前?
云洲这话说完就有些愣住,什么以前,他不是一直在“新生”影视,也一直都是这样的工作强度吗,他又是哪来的以前?
他这句话说完,应许也明显愣了一下。
据医生说,云洲的大脑似乎是启动了自我防御机制,将所有不愿意记住的记忆,连同那场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车祸一起忘记了,还是很难再想起来的那种。
但好像,在云洲的灵魂里仍旧留有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可又随处可见的旧的习惯,这些习惯已经成为了肌肉记忆,难以真正忘却。
“您别多想,”应许干巴巴地说道,“公司现在已经发展得很好了,您应该多休息的,您到底是总裁,每天可以早点下班回去。”
应许想着,可能就是云洲的时间安排得太紧凑,工作时间太长,才会让那些残存在大脑深处的习惯影响到他,也许每天不要在公司那么长时间会好一些。
云洲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沉默了片刻,道:“也好,我把这份报表看完就回去休息,你今天也早点下班吧,每天都陪我到这么晚,也辛苦你了。”
“好,我知道了。”应许平静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由有些酸涩。
陪云洲到很晚,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啊。
如果说从前的云洲还会明里暗里地告诫他,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如今的云洲,好像就连有关“爱”的那一个部分都随着记忆一起被封存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面前的云洲精神和身体都比起以前好,应许却莫名觉得,他的身影好像变得更落寞了。
应许带上门离开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云洲依旧是那副端坐在办公桌前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的工作效率很高,一份报表只需要几分钟就能看完,还能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
之前他从没思考过,自己是哪来的这么高的效率,可是现在他却没忍住不去思考这些。
人是不可能一上来就能驾驭偌大一家公司的。
云洲总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缺失了很长也很重要的一块,可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不过这次有进步的是,在回忆的时候,没有再头痛了。
不知道是大脑终于放弃对抗,还是身体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痛楚。
“到底是忘记了什么呢?”云洲的指尖恍惚地拨弄着摆在桌上的鸢尾花,此时虽然不是鸢尾的花季,他桌上这盆鸢尾花却绽放得异常热烈,并不十分馥郁的香气悄悄在办公室内散溢开来,很好地安抚了他的精神。
鸢尾是很少出现在办公桌上的花,对他这样“身份”的人来说,鸢尾花好像太廉价,也太不够有“品味”了,他知道明城那些上流人士的办公桌上,通常都是名贵的兰花,既为了兰花的身价也为了所谓的君子气节,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桌上的兰花通通换成了鸢尾,每次云洲去了别家的公司时都能看见。
“算了,还是不想了。”云洲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困了,既然都答应了应许好好休息,那就早点下班也好。
于是云洲在伸手进柜子的抽屉里,翻找自己的钥匙。
只是还没等他摸到钥匙,指尖突然就触及了一个冰冷的物体。
没等云洲感知出那是什么,他的指尖就下意识触电一般缩了回来,好像那是什么烫手山芋一样。
原本已经好转的头疼又开始发作了。
云洲靠在椅背上,缓了半天才等到眼前这一阵天旋地转平息下来。
让自己不舒服的东西,他本不该碰的,可是偏偏指尖又像着了魔一样,控制不住地向那件东西靠近。
直至将其抓在了手心。
是什么?
云洲茫然地握住了那件东西,大概是有了准备的缘故,这一回倒是没有那种触电般的难受,只是心脏开始一顿一顿地重重地跳,就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了一样。
缓缓收拢的指尖触及了尖锐的棱角和熟悉的触感,以及那件东西坚硬的材质。
像是一枚钻石,两边拴着长长的链子,是一条项链。
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串项链放在柜子的最深处,是因为不喜欢吗?
云洲将项链取了出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项链上的金刚石质地通透,切割工艺异常精湛准确,一看就价值不菲,设计感也很强,非常符合他的审美。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让这样的东西蒙尘?
云洲怔怔地凝视着手中的项链了不知道多久时间,突然就感觉自己手背有点发烫。
低下头一看,原来是一颗滚烫的泪掉在了自己手上。
第93章 忘记过去
云洲回到公寓的时候还是有些浑浑噩噩, 直到在床上躺下的时候,脖颈间微冷的触感才让他意识到,原来他竟然下意识地将项链戴在了脖子上。
于是云洲又从床上坐起,神色冷淡地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
镜中人的样貌很熟悉, 虽然新多出的项链与他一身西装革履的风格并不匹配, 但却又莫名和谐,好像这串项链本来就该呆在这个位置上一样。
“我曾经, 一直戴着它吗?”云洲不确定地摩挲着颈项间的项链, 闭上眼睛企图回忆起哪怕任何一丝细节。
但依旧如从前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好像那些记忆从来就不属于他一样。
云洲原本想着, 既然是忘记了的事情, 那就一直忘记就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回想要弄清一切的意愿实在太强烈, 强烈到他根本就克制不住。
在云洲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莫名在搜索引擎里键入了这颗钻石的相关信息。
以他的眼光看来,这颗钻石克重很大,成色也非常纯粹, 切割工艺更是高超,绝对不是什么普通钻石,和市面上的金店里能买到的那种完全不同, 这样的钻石绝对是大师级别的工艺,甚至可能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名字,就像那颗享誉世界的“海洋之心”一样。
互联网的记忆比人的记忆要长久也可靠得多, 云洲才刚输入几个信息,搜索引擎上很快就匹配到了相应的钻石。
希望之心。
“希望之心?”云洲喃喃道, “这是这颗钻石的名字吗?”
有名字的钻石,通常只会出现在拍卖会里,而不是商店中,难道这是自己从前在拍卖会上买下的吗?
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自己要将这串项链藏在柜子最深处,甚至连包装都没有呢。
云洲茫然地将搜索引擎的界面往下拉,在页面的下方找到了这颗钻石的拍卖信息。
拍卖会的时间是四年前,成交价八千七百万。
“……四年前?”云洲的头又开始作痛,他根本就没有四年前的记忆,明明他已经二十四岁,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人生“短”得好像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前面那么长的时光,好像都被一只手无形地掐断了。
既然没有四年前的记忆,也就更不可能对这场拍卖会有什么印象。
云洲迟疑地打开拍卖会的信息,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为了保护买家的隐私和财产安全,拍卖会都会对买家的姓名做一定的模糊处理,可即便是这样,云洲也知道那不是自己。
在网页上赫然写着,“希望之心”的竞拍者,裴*先生,而不是云*先生。
因为“希望之心”成交价很高,本身价值也过于贵重的缘故,拍卖会还对最终的成交及交付环节录制了视频,只不过给买家打了码。
云洲打开视频,虽然他看不清视频里那缓缓走上主席台的人的脸,却也觉得那人的身形莫名熟悉。
但他不该对这个人感觉到熟悉才对,他连前面那么多年的记忆都没有了,又怎么会记得一个连脸都被遮住的人呢。
云洲看见他走上了主席台,从主持人那里接过了这颗钻石,接着就是采访环节。
主持人提问道:“请问这位先生,您买了这颗钻石以后要怎样陈列它呢?”
“虽然这颗钻石真的很适合被展出,不过我不是买来作为展品的,”那个人彬彬有礼地回答道。“这颗钻石叫做希望之心,我要将它打造成一串项链,送给我最爱的人。”
这么大一颗钻石作为一串项链简直暴殄天物,会大大折损它的保值作用,于是主持人惊讶地问道:“那您是为了您爱的人才购买它的吗?”
“他最喜爱的花,花语正是爱意与希望,所以我也想将代表希望的心送给他。”那个人的语气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在谈及自己爱的人的时候,哪怕他的脸被遮住,都能让人察觉到他说这话时的幸福感。
云洲怔怔地关掉了视频。
这颗钻石不是自己买下的,而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买下的。
难道,是他送给自己的吗?
云洲抿了抿唇,觉得这一切简直太荒谬了。
那个人在接受采访的时候都说了,这是送给他爱的人的礼物,可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这里。
……他又为什么会有一种对这串项链很熟悉的感觉。
云洲有些烦躁地将项链从自己脖子上摘了下来,决定短时间内不要再碰它,可是真摘下来以后,又感觉心里一阵空落落的。
这样的感觉十分没有来由,明明先前这几个月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偏偏就是今天有了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呢?”云洲疲惫地叹了口气,想不通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才会让自己陷入如今这般境地。
或许真的如应许所说,自己只是太累了。
云洲这么安慰自己。
累了就该休息,于是云洲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洗了个澡就上了床。
其实现在时间还很早,才晚上六点,天色都还没暗下来,哪怕拉上了窗帘,屋内也还是有一丝余光渗进来,根本就不是他睡觉的时候。
但对云洲来说,除了睡觉,好像没有其他能够逃避这种糟糕的感觉的办法。
虽然云洲自觉并没有多困多疲惫,但或许是精神高度紧绷了太长时间,他竟然真的沾枕就睡着了,只不过无意识间,手里依旧攥着那串金刚石项链。
然后,就又做了那个这段时间常做的、漫长的梦。
他看见自己坐在漫无边际的鸢尾花田里,田野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鸢尾并不是一个大众的花,喜欢这种花的人远没有喜欢玫瑰百合的来得多,因此云洲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对这种花莫名的执念究竟是哪里来的,他残存的记忆根本就无法解释这个复杂的问题。
这一次,他又看见了这片花田。
这已经是这几个月来他不知道多少次看到花田,也是不知道多少次一个人坐在中央。
都说梦境依托人的记忆和见闻产生,但云洲非常确定自己根本就没有去过这么大的一片花海,以他对鸢尾的喜爱,没道理一点都不记得。
云洲有点不确定自己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在回忆,他只能感觉到自己低下头看了一眼,看见了颈项间耀目的金刚石项链,经过精湛的切割后的金刚石成为复杂的六十面体,每一面都能折射出耀眼的日光。
这颗钻石名叫希望之心。
云洲依旧坐在鸢尾花田里,将这个名字在心底默念了几遍。
鸢尾是代表爱意与希望的花,就和钻石的名字一样。
难道这颗钻石真的是给自己的吗?
恍惚间,云洲觉得曾经也有一个人,和自己一起奔跑在鸢尾花田里,从少年时期到青年,可后来却消失不见。
他只看见画面徒然一转,一辆车向自己冲了过来,即将碾压过他的身体。
就在整个人都要支离破碎的前一秒,一个身影压了上来,画面的最后一刻,停留在溅洒了自己一脸的温热的血,以及一个落在眉心的吻,再然后,他的眼前就闪过了一道白光。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云洲后背冷汗涔涔。
这还是这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梦到那场车祸。
哪怕失去了很多记忆,云洲也从未想过要去回忆那场车祸,可是现在,车祸的细节却以这样荒诞的方式“灌输”到了自己的脑海里。
人的大脑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得到开发的区域还不足大脑皮层面积的1%,据说那些从前获取过的信息其实都被自动储存在了大脑深处,只是一般人根本调动不起来而已。
而现在,那藏在没有被开发的99%中的记忆好像就这么复苏了。
云洲靠着床板,吃力地喘息了一会儿。
眼前旋转的视线让他仿佛犹在车祸现场,不得抽身而出,那是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即便在那场车祸里他奇迹般的没有受伤,但死亡的阴影还是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恍惚间,云洲仿佛又记起,自己好像是已经“死”过了好几次的人。
大量记忆片段因为记忆的复苏纷至沓来,因为只是片段的缘故,云洲并不清楚那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只知道,自己看见了阴暗的小黑屋,看见了冲天的火光和烟尘,看见了十八层高楼的窗边,也看见了病房里并不平稳的生命曲线。
“我到底经历过什么呢?”云洲喃喃道。
有人说,人因为记忆而存在,记忆不完整以后人也就变得不完整了,但云洲不那么认为,既然是忘记的东西,就说明那不是自己想要记住的东西。
可是现在,他的想法好像又转变了。
掌心的钻石触感犹在,云洲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钻石的棱角,仿佛透过钻石感受到了另一个温度,比自己的体温略高一点。
那是属于送给自己这颗钻石的人的气息吗?
迟疑片刻,云洲在搜索引擎下输入了“云洲”这个名字,以一个第三人的身份。
按理不会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但现在的云洲,总觉得好像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
最糟糕的情况很快出现,这个名字好像真的是这半年来横空出世,从一幅画、一部电影和一段音乐开始,再往前就是一片空白。
可是他明明已经二十四岁,他前面那么多年的人生,都去哪里了呢?
第94章 没有人了
“你记得这个吗?”第二天到了公司以后, 云洲将应许叫到了自己面前,将项链展示给他看。
应许看到那串项链的第一时间,脸色就不由僵了一下。
哪怕他跟着云洲这么长时间,表情管理能力其实已经很好, 此时也很难维持面上的平静。
他当然认识这串项链, 毕竟他知道从前的裴云洲日日将项链挂在脖子上,也知道后来项链在火中遗失, 再然后被裴冽捡回, 又通过他的手还给了云洲。
只是当时云总不是想要将项链扔掉吗,怎么现在又突然找了回来呢。
应许心中有些不安,回答云洲的问题时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迟疑了一下。
“你就和我实话实说就好, ”云洲将项链放在桌子上, “不用有什么顾忌。”
“我、我不能。”作为一个忠心的下属兼爱慕者, 应许从未拒绝过云洲任何要求, 但是眼下, 他实在很难将那些事情对云洲和盘托出。
“连你也要瞒我,”云洲忽然笑了,将项链收了起来,“那看来, 我过去应该过得挺惨的。”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大脑会这么排斥想起,别人又为什么要对自己三缄其口。
“不是这样的, 您别多想,”应许艰难地解释道,“只是、只是这件事说起来太复杂。”
“我没那么脆弱, ”云洲叹了口气,“应许, 你知道吗,我现在有种感觉,这种感觉非常熟悉。”
“就是,你可能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这是一种,好像自己身处于谎言的中心,全部的生活都是由虚假组成的感觉,就好像身边所有人都达成了一致,在共同地欺瞒着你,”云洲很慢地说道,“而这样的感觉,我好像从前也曾体验过。”
闻言,应许彻底慌了神。
云洲所说的,被谎言包裹的感觉是指什么他自然知道,因为那就是从前的裴云洲所经历的一切。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云洲不欲让他为难,疲惫地对他摆了摆手,“你下去工作吧,我一个人待一会。”
应许觉得面前的云洲好像很落寞,他不确定让这样的云洲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就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云洲又道:“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脆弱,我说了,下去吧。”
心思被戳破的应许只得暂时离去,办公室里很快就只剩下了云洲一人。
“也许我是该把你锁起来。”云洲凝视着桌面上的钻石项链,“这样这的一切平衡就不会打破了。”
但是现在平衡都已经打破,再将项链锁起来就只是继续自欺欺人,继续生活在虚幻之中而已。
云洲头一回在办公室里,做了除办公之外的事情。
他打开了昨天就匆匆忙忙看了一眼的,关于“自己”的所有消息,一条一条地看过去。
虽然网络上的云洲是一个奇迹般的人物,甚至被不少媒体盛赞为华国乃至全世界艺术的新星,但云洲看着这些报导却没什么真实感,好像那并不是自己的人生,而是一个第三人的人生一样。
云洲翻看了所有资料,才终于在最早的一条报导中看到了一点模糊的影子。
那是一个名叫裴云洲的人的追悼会,在追悼会上,电影《新生》的主题曲《鸢尾》第一次公开演奏,而那支曲子,正是已故的裴家小少爷裴云洲的作品。
云洲茫然地看着视频中的片段,虽然画质不算清晰,他也能清楚地瞧见,被摆在礼堂正中央的画像上的人脸,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
云洲下意识站到了镜子前,指尖细细抚过自己的眉眼,每一寸都是那么熟悉又陌生。
“我到底是谁,云洲是谁,裴云洲又是谁?”云洲喃喃自语道。
过往的细节一点一点在云洲脑海里浮现,只是不太清晰,依旧是片段式的,没有办法将这些片段融汇在一起。
“所以,那栋我怎么都想不起来的大楼,是裴氏。”云洲站在窗边再一次向下眺望,自言自语道。
“那看起来,我的过去的确挺悲惨的。”云洲自嘲地笑了一声。
如果他就是裴云洲,那么很多事情就可以解释了,比如他缺席的前面二十四年的人生,比如云洲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艺术天赋和商业手段。
如果他就是裴云洲,那很多事情其实上网一搜就能知道,他的记忆也能被彻底补齐,但云洲又觉得这样挺没意思的。
既然已经知道不是多好的回忆,就这样放过自己好像也挺好的,要是想起来了就是想起来了,没有想起来,他也不必强求。
毕竟他现在已经是云洲了。
在应许担惊受怕了好几天后,惊讶地发现云洲似乎完全没收到项链的影响,很快恢复到了之前的生活和工作状态,也再没问过他与过去有关的事,至于那串项链,他也再也没有见过。
应许不敢主动去问云洲,他究竟将那串项链如何处理了,既然云洲不说,他也就只能当作没有这回事。
而裴冽那边的情况,他也一直有在关注,只是拖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起色,人始终呆在ICU里,靠着最先进的仪器和设备续命。
医生数次断言裴冽可能撑不过那个晚上,但裴冽又的确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晚上,在受了这么重的伤以后还能撑这么久,简直就是医学奇迹,并且直言道他完全就是凭一口气、凭一股执念撑到现在的。
而这股执念是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裴家人不是没想过请云洲去看看,可是这样的念头才在他们心里一闪而过就被他们立刻否决了,提出这样的想法的裴远甚至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
他们沦落到这步田地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又有什么脸面请洲洲回来,这样的事情他们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精密的仪器可以维持基本生命体征,昂贵的营养液可以补足身体需要的能量和元素,但长期卧床带来的肌肉的消解萎缩是根本不可能抵抗的,裴家人眼见着病床上的裴冽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却又毫无办法。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想,是不是让裴冽得到永久的解脱更好,可是裴冽的求生意志实在顽强,心里的执念固执得可怕,偏生每一回都停了过来。
“我们可以继续这样,但是裴氏不行,”裴远疲惫地对自家夫人道,“裴氏没了主心骨,虽然现在还尚能支撑,可是早晚会乱的,但这是小洲的心血,不应该毁在我们手上,我在想,上回冽儿没能送出去的合同,我们应该再送一次。”
“你说的对,我们应该将股权让渡合同再送给小洲一次,”裴母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本来就应该还给他的,只是那时候他拒绝了冽儿,我们应该再试一次。”
“好,”裴远叹了口气,“我想,我们应该亲自去。冽儿这边,左右也不会更糟了,让护工暂时看着就是。”
哪怕知道他们亲自去就是送上门去找骂,但也只有这样才足够有诚意。
“那我们今天就去?”裴母迟疑道,“但是我们能见到小洲吗,现在新生影视炙手可热,排队想要见他的人,只怕多得数不过来。”
“咱们不是和应助理有联系吗,请他帮帮忙或许可行。”裴远不确定道。
那位应助理的确可以帮他们牵线,但他知道应助理对云洲堪称死心塌地,前些日子给他们传话,不过是出于裴冽用性命救了云洲一回,这才肯帮他们的忙,在这件事上他又真的会愿意帮忙吗?
“真可笑啊,”裴母神色凄然,“从前我们不肯让出的股权,如今想要还给他,都是那么困难。”
万幸拨通电话以后,应许表示云洲第二天下午就有时间,可以帮他们约见。
“也不知这么做是好还是不好,裴氏的股权还给小洲以后,我们和他之间,真的就连最后一点牵系也没有了,”裴远自嘲地笑道,“不过这样对小洲来说也挺好的,总算是可以彻底和我们这些伤害过他的人一刀两断了。”
第二天他们赶到新生影视的时候,是应许亲自下来接他们上去的。
“老裴总、裴夫人,云总这几日精神和状态都好起来了,一会儿您二位和云总见面的时候,请务必谨言慎行,不要刺激我们云总。”应许面无表情地提点道。
“我们知道了,我们会小心的,谢谢应助了,我保证我们今天来只为股权的事,多余的事,我们一句都不会提。”裴远向应许鞠了一躬,从前的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对一个助理这么“尊敬”。
裴母的怀里抱着一束和当日裴云洲送给自己,却被自己扔进了垃圾桶的,五颜六色的鸢尾花,两人一道跟着应许进了会客室,云洲正站在窗边向下眺望,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方才回头。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云洲冷淡道,“和裴氏的商业合作,应该还没有出什么问题。”
“小洲……”裴远下意识开口,而后猛地想起,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被他们看轻的孩子,而是高高在上的云洲,于是他又艰难地改口道,“云总,我们来是想将裴氏的股权让渡给您。”
“你们难道不知道,我已经撕掉过一份让渡合同了吗?”云洲下意识道,说完他才发觉,自己对这件事竟然毫无记忆,只是无意识间说出来的。
他撕掉了谁给他的合同?
云洲压下心中的疑问,面无表情道:“更何况,我既然已经撕毁了那份合同,就说明我根本就不想要你们这个裴氏。二位跑这一趟,没有必要。”
“我们、我们知道,”裴远痛苦地说道,“可是云总,我们不想让裴氏毁在我们手上,这是你从前的心血,应该回到真正的主人手中。”
不想让裴氏毁在他们手上?
云洲狐疑地看了他二人一眼,就见两人面上痛苦的神色不似作伪。
但裴氏不是经营得还算好吗,距离自己上一次拒绝股权应当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他们怎么现在突然又旧事重提,真要毁,早就已经毁了才对。
“裴氏的发展与我无关,我可不姓裴,”云洲冷然道,“如果两位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那么就请回吧。”
“云总,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裴母没忍住痛哭出声,“实在是、实在是裴家,已经再没有一个能撑起你的心血的人了。”
裴家,没有人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第95章 接受股权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云洲并没有接过裴远递上来的合同,但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警惕道,“你们又在打什么主意?”
“这是小洲……这是云总最爱的花, ”裴母没有回答他的话, 而是将怀里的花递到了云洲面前,失落道, “我们有错, 但是鲜花无错,不管怎么样,也不管今天的结果如何, 云总都收下这束花好不好?”
她就这么将花摆在云洲面前, 眼底写满了恳切和悲伤。
鲜花的确无错, 可云洲想不通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不敢就这么收下。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云洲再次重复道。
“裴家, 已经没有别的人了,”裴远不敢与云洲对视,更不想让云洲以为他们这么说是为了博取云洲的同情,“我们只是想让云总曾经的心血不要白费。”
“还有这花, 您就收下吧,”裴母的言辞恳切之至,甚至连敬语都已经用上了, 哪怕面前的云洲与她的孩子一般大,还没有到她一半的年纪,“当初扔掉了那束花以后, 我就一直在后悔,代表爱意与希望的花, 原本就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绚烂的颜色,是我太庸俗,错的永远都只是人而不是花。”
鸢尾花的浅淡香气很快充盈了整间会客厅,云洲的精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随着他们说起一件事,就会有一段零星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苏醒,一遍遍地告诉他,他从前过的生活究竟有如何悲惨。
“放在这里吧。”云洲没说收下与否,只是漠然道。
但这话仿佛给了二人一点曙光,在将花束小心翼翼放在桌上以后,两人就满怀希望地看向云洲,期望他同样也能收下裴氏的股权。
“云总就收下吧,”裴远劝道,“我们知道我们做的事情永远无法被原谅,但至少物归原主,也算是我们能给出的,最后的补偿。”
云洲没有说话,而是拿起让渡股权合同看了一眼。
在签名栏处已经写上了裴家所有人的名字,只要等他签字以后,这份合同就会成立,这一幕好像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不,不一样,记忆中在这个“裴冽”的名字后面,没有一个“(代)”,而是印上了一个指印。
清楚知道合同签名的规定的云洲,自然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这个名字代表的人要么不会写字,要么没办法写字而已。
云洲的心莫名跳了一拍。
这个裴冽,就是他在拍卖会的页面上看见的那位“裴*先生”吗?
或许,也只有这个解释了吧。
“我是不会签的,”云洲冷淡地将合同放回了桌上,“你们应该知道,我既然拒绝了第一次,就会拒绝第二次。”
“我们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裴远痛苦地说道,“这份合同签下,裴氏的股权也转让出去以后,我们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裴冽已经是那副样子,他和裴母的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几乎要被漫长的痛苦折磨拖垮,恐怕也没有多少时日。
他们都没有机会再出现在云洲面前了。
云洲沉默了一下,觉得这话似乎有点熟悉,好像不久之前,也有人这么对自己说过,他说,再也不会来打扰自己了。
见云洲的神情似有松动,裴母赶忙又添了一把火道:“签下合同,对云总来说没有半点坏处,裴氏现在也勉强还能运转,只是需要一个新的主心骨而已,之后的事务大可以按照从前的模式继续下去,不需要云总费多少心思的,一切都还是云总的身体更重要。”
“我只问你们一件事,”云洲凝视着合同上那个指印,不自觉地想起了那串被自己重新封存回了柜子最深处的金刚石项链,轻声问道,“裴冽……是谁?”
裴远和裴母对视了一眼,没有想过云洲会问他们这个问题。
因为早已从应许这里得知,云洲对从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的缘故,他们早就做好了云洲一点都不记得的准备,也觉得这样的情况下,或许更可能说服云洲签下合同,完全没想过云洲竟然会主动问起裴冽。
“他、他是一个不太重要的人,”裴远说这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一抽一抽地狂跳着,但是他又实在没有了别的办法和借口,“只是因为他有裴氏的股份,所以才不得不有他的签字的。”
“是这样吗?”云洲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里的笔,“那,他也是自愿送出股权的吗?”
“那是自然,”裴远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请云总放心,来之前我们都已经处理好手续了,裴氏上下的员工,也都很认可新的总裁。”
“哪怕我不姓裴?”云洲冷笑道。
“……当然。”裴远被他的反问说得一哽,当初正是因为云洲不是真正的裴家继承人,他们才会在生日宴上将本该属于云洲的股权转交给了真正姓裴的人,可现在他们却求着云洲回去,这样的事情,不用想都觉得可笑。
“行,我签了。”在他们失魂落魄的目光中,云洲漂亮的字迹赫然出现在了合同的受益人处,接着又盖上了自己的章,合同从这一刻起正式生效,裴氏真正的掌权人也变成了一个根本就不姓裴的人。
他突如其来的爽快令裴远和裴母都惊讶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反复确认了云洲的确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以后,两人均忍不住双眼含泪,语气也有几分哽咽。
“总算、总算是把能给出的最大的补偿还给你了,”裴母抹了抹眼泪,没忍住自己的称呼,“小洲,请让我最后再这么叫你一次吧,小洲。”
“我不是你们的小洲,”云洲冷淡地说,“二位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要送客了。”
“小洲、云总……”有那么一瞬间,裴远差点就没忍住想要对他提起裴冽,本来他已经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的,可是刚刚云洲提起裴冽,又让他无端地感觉好像有了一丝希望。
“不,没事,没事。”裴远的舌头有点打结,到底在脱口而出的最后一刻,终于息了带云洲回去看一看裴冽的心思。
自己种下的苦果,该由自己吃下。
“他怎么样?”在两人失魂落魄地离开云洲的办公室的时候,云洲突然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裴父裴母均怔了一下,没想到云洲竟然追问了这么一句,下意识转过头去,就见办公桌前的云洲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眼神里没有怨恨、没有失落,什么情绪都没有,这令他们又以为,自己刚刚所听到的问题是不是错觉。
“怎么,不能说?”云洲嗤笑一声,“都能代他签名了,却不能说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裴远一个激灵,“我们只是、只是不想让你以为将他的事说出来是为了换取你的同情。”
“想得太多,”云洲言简意赅道,“你们不值得同情,我也不会同情,我之所以问,只是单纯基于,他在车祸里为我挡住了关键的一下而已。”
虽然从前的记忆依旧模糊不清,但对于最近的变故,联系起裴父裴母刚刚所说的,裴家已经没有能当大任的人了,故而云洲在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
只是,即便知道了裴冽为了保护他差点死了,也没能让云洲的心产生什么波澜,他的心好像都随着记忆一起消逝了。
“他,他的状况不太好,”裴母扛不住压力,黯然道,“已经抢救了很多次了,医生说,他还能活着纯凭最后的意志。”
“我知道了,你们走吧。”云洲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好像他问出这个问题,就真的只是为了了解一下这个保护了自己的人的情况而已。
会客厅里很快又只剩下他一人,云洲又一次站在落地窗边向下眺望,目光落在属于裴氏的那栋大楼,更准确地来说,那栋大楼如今已属于他自己,新生影视不费吹灰之力就吞并了明城的一座庞然大物。
但是他心中并没有多少喜悦,对云洲来说,这样不是靠自己的付出得到的“高高在上”,全部都是虚假的,就和从前包绕着自己的谎言一样。
云洲一面看着那栋楼,一面摩挲掌心里不知被他什么时候从柜子里再次取出的金刚石项链,钻石尖锐的棱角一下下划过掌心肌肤,像是在刻意提醒着云洲它的存在。
“应许,进来吧。”云洲微微提高了音量,让等在外面的应许进来。
应许沉默地站在云洲身边,觉得此时的云洲有一点陌生。
“你说,我该去看看他吗?”不需要过多解释,应许也知道云洲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我不知道,”应许艰涩道,“这是您的事情,我没资格提出建议。”
云洲闭了闭眼,眼前是挥之不去的鸢尾花田,以及花田上与自己一同奔跑,一同休憩的模糊身影。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云洲低声自语了一句,“为什么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是假的呢。”
“他在哪家医院?”云洲突然转过身看向应许,只是语气依旧冷淡。
应许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裴冽就在云洲曾长住的那家医院,甚至是那间病房里。
他不知道云洲眼下的反应,究竟是把从前的记忆想起了多少,也不知道这样对云洲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但他只是一个助理,无权干涉任何总裁的决定。
就听云洲淡淡道:“你带我去看看他吧。”
第96章 人的本能
云洲觉得自己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但他也并不是怜悯或原谅裴冽,而是他觉得,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断得更加干净。
不管怎么说, 裴冽也算救了自己一回, 如今去看他一眼,也算是还了这一份恩, 往后他就和裴家所有人都彻底没有了瓜葛。
怀着这样的想法, 云洲走进了那家医院。
虽然依旧没能找回从前的记忆,云洲也觉得这家医院很是熟悉,也许很多被自己刻意忘却的痛苦经历, 都是发生在这家医院里的。
云洲跟着应许一道来到了十八楼, 站在病房门前, 云洲略微闭了闭眼, 压下内心繁杂的思绪后就敲了敲门。
“是谁?”裴母的嗓音早已不复从前的温柔似水, 而是沙哑得可怕。这个点医生已经查过房,他们想不出除了医护,还会有谁来看望如今落魄至极的裴家。
云洲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推门进去。
在看见云洲的那一瞬, 裴父裴母都明显呆了一下,像是完全没想到,云洲竟然也肯出现在这里。
云洲并未理会他们讶异的目光, 只是平静地看向了监护仪上的生命曲线。
因为久病成医的缘故,他对这些医学知识远比一般人来得熟悉,哪怕车祸后失去了大量的记忆, 这些已经成为常识的知识也依旧存在于他的脑海里。
所以云洲很快判断出,裴家人并没有说谎, 裴冽的状况的确糟糕得很,哪怕此时并不算很好的生命体征,也是依靠插管内源源不断泵入的纯氧勉强维持的。
云洲看完生命曲线后,才看向了病床上的裴冽。
旁人探病都会带上鲜花、果篮或是其他补品,唯独云洲来时,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带来,仿佛他来看病人真的就只是为了完成看病人的任务。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云洲稍微靠近了一些,看见了男人脸上因为长期卧床又缺乏营养而出现的明显凹陷,以及很久没有刮过的胡茬,虽然因为盖着被子无法看见他身上的样子,云洲也可以料想到,并不会比他清减了无数的脸好到哪里去。
其实云洲脑海里对裴冽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了,所有的记忆,也只剩下在鸢尾花丛里,多年前他们都还是少年的时候,一个朦胧的身形而已。
但即便如此,云洲也不用想就知道,裴冽和自己“记忆”中的样子相比,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云洲并没有说话,而是就这么沉默地在裴冽的病床边站了一会儿,病房里另外的两个人也都没有说话,他们的目光在云洲和裴冽之间反复转移,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从前这个小儿子了。
“我已经来过了。”云洲注视着裴冽紧闭的双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已经看过,也就该走了。”
这里原本也不是他该多留的地方。
云洲沉默地想到。
他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窍,这才会想着要来看裴冽最后一眼,通过这种方式与裴家一刀两断的。
裴父裴母看着云洲将要离去的背影,非常想开口挽留云洲,想和云洲再说会话,不光是为了裴冽他们想要这么做,就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也想这么做。
可是这个口,实在是太难开了,更何况,他们都已经承诺过,不会再纠缠云洲了。
他们只能无助地看着云洲一步一步走向病房门口,从出现在这里到离开,总共不过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他就像是一阵风,风过以后,什么都不会留下。
而就在云洲离开的前一秒,病房里突然响起一道微弱的声音——
“洲、洲……”
“要、好好的……”
云洲的脚步生生顿住,这两句话虽然声音很轻,但因为病房里实在安静得可怕的缘故,还是原封不动地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而他驻足也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正是因为,这两句话实在太熟悉。
在那场车祸过后尘封的记忆好像一下子就被解封,他的眼前浮现出了那辆银白色的轿车冲撞过来前的最后一瞬,在碰撞造成的漫天火光即将将他吞没之前,他好像看见有一个人向自己扑了过来,温热的血液连同湿热的亲吻一起落在自己的额间。
他好像也听到,那时候在他耳边响起的,很轻很轻的“洲洲,要好好的”。
哪怕云洲自认自己是一个很绝情的人,在这样的场景下也很难完全克制。
他就这么站在门口,既没有离开,但也没有转身看一眼病床上的人,就像一座安静的石像。
而裴远和裴母,此刻则是又惊又喜。
自从那场车祸以后,裴冽就一直不曾醒来,也没有开口说出过完整的句子,说的最长也最多的几个字,也就是“洲洲”而已,但更多的,却是从来没有了。
眼下裴冽虽然依旧没有醒来,竟然在昏睡中说了完整的一句话,难道云洲的到来,真的那么有用吗?
病床上的裴冽,始终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这么长时间来没有清醒过一次,但他虽然未醒,身体本能却尚在,对外界仍保持着非常微弱的感知。
但那也真的只是非常微弱的感知而已,哪怕是扎针的疼痛强度,也从没有使他有醒来的迹象过,医生也曾断言,有可能他这辈子都是这样了,长久地保持着昏睡的、依靠医学仪器维持生命的状态,再也无法醒来了。
然而此时,或许是裴冽的身体本能对云洲的气息实在熟悉的缘故,仅仅是云洲那么一瞬的靠近,好像都激起了最原始的感知和反馈,在他一望无际的黑暗视野中,骤然有了一丝光亮。
昏睡的裴冽什么也不记得了,唯独记得,在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好像只有过一束光,不管是少年时期还是青年时期,都只有那一束光而已。
那是他的洲洲,自鸢尾花田到大学校园,再到商场之中,他的洲洲自始至终都是那样璀璨又明媚,干净又温柔,与他在这个圈子里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飞蛾对光总是天然迷恋的,他也不例外。
此时,长期沉眠的身体本能好像一瞬间被激发了起来,虽然睁眼和清醒对他来说依旧困难,但或许是惊人的意志力使然,他的指尖都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好像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
“洲、洲洲……”昏睡中的裴冽想要再勉强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想要再叫一叫云洲的名字。
他不知道云洲到底在不在自己身边,他只知道,他好想叫住自己在梦里看见的人。
站在门口的云洲自然也听到了这一句,只是这一回,云洲没再迟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裴冽和裴家的事情都与他彻底无关了,他不该再留在里面的。
“冽儿,冽儿!”看见了病床上裴冽微弱的反应,裴远和裴母无暇出去追离开的云洲,紧张地喊着裴冽的名字,同时疯狂按动了墙上的传呼铃。
匆匆赶到的医生看见了裴冽指尖的最后一次颤动,但很快就消弭于无,就好像是手指的主人也感受到了,屋子里已经没有了云洲的气息,所以就又失去了最后的求生能力一样。
“刚刚有发生什么吗?”医生震惊道,“他竟然真的突然就有了反应?”
“不、不是的……”裴远痛苦地说,“就是、就是那个常出现在他口中的洲洲,刚刚来过了。”
医生沉默地看了几人一眼,一切都不言自明了。
“既然手指还能动,就说明还有希望,”医生宽慰道,“再继续观察一下,当然,如果还能请那位来的话,自然更好。
“谢谢医生。”裴远点了点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现在该怎么办?”医生离开后,裴母凄然道,“我们要是再请小洲回来,小洲应该会不高兴的吧?我们明明都已经答应了,再也不会去打扰他了。”
裴远看着再次失去反应的儿子,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如果裴冽依旧和之前一样毫无反应的话,他们还能勉强保持冷静,可是在云洲出现以后,裴冽好像真的有了好转的迹象,这让他们怎么能够理智?
应许并没有跟着云洲进入病房,而是听了云洲的吩咐留在车里等他,对今天可能发生的一切应许都有所准备,但当他看到回到了车上的云洲的时候,还是不由地心头一跳。
实在是云洲的样子太安静了,安静到好像又变回了最糟糕的那段时间的裴云洲,那时候的裴云洲好像也是这样,明明一声不吭,在工作上的状态也和从前毫无区别,但实际上却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
“……云总?”应许迟疑地试探道,“刚刚有发生什么吗?您还好吗?”
云洲好像突然回过了神,揉了揉眉心,轻咳一声道:“抱歉,吓到你了吗?”
“没有,”见云洲好像恢复了过来,应许松了口气,“您刚刚是在想什么吗?”
“没事了,”云洲摇了摇头,平静地扯了个谎,“只是从没有见过受伤成这样的人,有点被吓到了而已,这件事就到这里结束吧,我们回去。”
他和裴冽以及裴家都没有关系了,云洲再次提醒道。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只是一切真的都结束了吗?
云洲的大脑一阵不合时宜地泛起钝痛,像是潜意识在质疑他的说法一样。
他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仿佛就看见那辆冲自己而来的车,以及溅在额角的温热血迹。
或许是大脑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云洲一直不敢也不想回忆那场车祸的细节,可如今想来,却是无比蹊跷。
北城新区的项目才启动没满一年,那一整片区域的规划都还没完成,道路也十分陈旧,道路监控以及车流量也都少得离谱,怎么就那么巧会被车撞到呢?
明明那里的空间那么宽敞,道路上更是毫无阻碍,下方就是田野,就算那辆来车刹车失灵,那辆车的司机也大可以冲进田野,依靠土地的阻力逐渐减速,而不是撞上自己的车才对。
“……云总?”见云洲再次驻足,像是陷入了沉思,应许有些不知所措。
“去查,”云洲回过神来,眉眼闪过一丝厉色,“那场车祸,去查。”
或许那不是一场车祸,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谋杀。
在云洲的回忆里,那辆车好像真的是冲自己而来,也就是说,即便没有那一日与裴冽一道去看原野上的鸢尾花,这场车祸也迟早会发生,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就未必会有人挡在自己面前了。
“应许,”云洲忽然又叫住了正要领命离开的人,迟疑问道,“你说人的本能,到底能强大到什么程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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