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楹换上要试的衣裳,已经将之前发生的事抛到脑后。


    她往镜前一照,对戚敛替自己选的这条襦裙很是满意。


    大抵是自幼身虚体弱的缘故,原身分外喜欢铃兰绿这一类显得生机勃勃的颜色。


    这个颜色倒也是格外衬她。


    而且与辛四那贵得简直是天价的丹药相比,裙子要价只是二十两银子,不会让人太肉疼。


    她付过银钱,和戚敛一起走出衣铺大门。


    谁知刚迈过门槛,迎面有什么撞到腿上。


    闻楹低下头,瞧见是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


    小女孩约莫六七岁,她脸上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是又明又亮:“姐姐,你们是仙人吗?”


    闻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见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她问道:“小姑娘,你有什么事?”


    小女孩眼睛眨巴,将怀中花白相间的小狗抱起来:“姐姐……我听说仙人都会起死回生的法术,你能不能帮我救救小花?”


    说着,她嘴巴一瘪,泪珠在眼眶里闪烁:“小花是我最好的朋友,它要是出了什么事……”


    小女孩模样煞是可怜,她怀中抱的小狗奄奄一息,估计是得了什么病。


    要是放在现代,闻楹大可以带她去宠物医院。


    但这是在古代的凡间,闻楹不确定有没有兽医,只怕就算有,也是给猪牛看病的。


    她的乾坤袋里,也的确有许多灵丹妙药,但那是给人用的。


    少女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戚敛:“师姐……”


    戚敛看着她:“宗门有规,修士不得擅自干涉凡人之生老病死。”


    闻楹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


    接着,戚敛又低声开口:“不过它只是一只小狗,救它应当不算破例。”


    不等闻楹作何反应,小女孩跪倒在地,对着戚敛拼命磕头:“多谢仙长救命之恩,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戚敛轻轻抬手,用法术将她扶了起来。


    她先是找衣铺掌柜要了杯水,接着修长指间变出一张灵符。


    只见戚敛唇瓣微动,不知念的是什么术语,便有一道明灭火光燃起,将符纸化成寸寸灰烬。


    灰烬听话地落入杯中,如同乌色的雪在水里融化。


    戚敛将茶杯递给小女孩,让她将符水喂给小狗喝下。


    小女孩听话照做。


    她没有直接用茶杯喂水给狗,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将符水倒入掌心,再递到小狗的嘴边。


    小花狗伸出粉嫩的舌头,啪嗒啪嗒舔舐她的掌心。


    一杯符水喝完后,原本无精打采的小狗竟然能颤颤巍巍站起来,对着主人摇了摇尾巴。


    小女孩喜出望外,高兴得快掉出眼泪来:“多谢两位仙长……”


    话未说完,小女孩才发觉店中早已不见二人身影。


    一旁店铺老板娘不耐烦道:“两位仙长早就走远了。”


    贵客已经走远,她也不用再对小女孩客气:“唉哟你这小叫花子,能不能带着你的脏狗走远些,别挡着老娘店里的生意……”


    小女孩眼底闪过一抹寒意,抬起头时却依旧是乖巧的模样:“抱歉……我……我这就走。”


    她重新抱起小狗,头也不回地离开。


    .


    夜晚,沧南城最大的客栈上房中。


    浴桶中水波浮动,水面粉嫩的花瓣将少女雪白无瑕的身躯半遮半掩。


    闻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起身用毛巾将身子擦干净,穿上了里衣,又开始慢条斯理地擦头发。


    原身一头乌发又稠又密,闻楹手都快要擦酸了,头发依旧还有一大半没干。


    她长叹一口气,颇有几分羡慕地自言自语道:“若是我也像师姐一样会驱符,能够用符术将头发弄干就好了。”


    可惜……原身半点法术也不会,和凡人无异,甚至身虚体弱得连凡人都比不上。


    便是仅有的些微灵力,也是靠灵丹妙药喂出来的,派不上大用场。


    这样一想,闻楹难免有几分幽怨:“真是毫无用处……”


    这时,烙印在璎珞上的朱雀绛繎突然开口:“主人才不会没有用呢,主人的魂蝶就很厉害。”


    闻楹只当朱雀是在安慰自己,笑了笑道:“嗯,是很厉害,能够破开戚师姐的结界,还能够将爹爹吓得大惊失色。”


    说话间,她随意抬起手,指尖变出幽蓝的透明蝴蝶。


    “魂蝶才不止这些厉害的用处。”朱雀道,“主人有所不知……”


    它说了一长串,闻楹才知道,原来魂蝶真的大有用处,而且是和魂魄有关——


    魂蝶能够附着在已逝之人的遗物上,召唤出他们还未彻底消散的残魂,这便是缝魂术。


    除此之外,缝魂术若是练到最高境界,可以修补残魂,使凡人或是修士起死回生。


    闻楹惊奇地睁大眼,没想到这样一只小小的魂蝶,竟会有如此大的用途。


    绛繎又传授给闻楹一套心法,是专门用来驱使魂蝶的。


    闻楹盘腿坐在床上,运转了一番心法,竟然神清气爽了不少。


    这时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她起身走出屏风外,原是打算吹熄油灯睡觉,没想到桌上竟然多了一样东西。


    “咦?哪里来的桃子。”


    只见深绿的桑叶上,摆放着两颗白里透红的水蜜桃。


    闻楹百分百确定,自己白日里没有买过桃子。


    她打开房门,原是打算问一问住在旁边屋里的戚敛,这时隔道里正好有一位店小二走过,闻楹叫住了他:


    “请问……你可瞧见方才有人到这屋子里来?”


    店小二见状,也露出几分稀奇:“客官不知么?方才楼下有位抱着狗的小姑娘来寻您,说有要紧事找您,我瞧她可怜,便放她上楼来了,原来您不曾瞧见她?”


    抱着狗的小姑娘……


    闻楹猜到他说的,正是白日里求着自己和戚敛救狗的小女孩。


    这小丫头也真是够机灵的,悄无声息地进来放下桃子就走,竟然连自己都不曾察觉。


    闻楹折返回屋,拿起一颗桃子。


    毛茸茸的桃子还挂着水珠,应是刚洗干净的。一口咬下去又软又甜,香甜可口。


    闻楹想了想,又拿着另一颗桃子走出去,敲响了隔壁戚敛的房门。


    房门被打开,戚敛垂眸看向她:“闻师妹可是有何事?”


    闻楹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又道:“既然是两颗桃子,那想必是我和师姐各有一颗。”


    说着,她将剩下的那一颗递给戚敛。


    戚敛摇头道:“我早已辟谷,不食凡人食物,闻师妹若是喜欢,自己留着便好。”


    怪不得戚敛身姿这般清瘦,显然是对自己严苛到了极点。


    她才十六岁,正是长身体的好时候诶,以后辟谷的日子还长着,闻楹不依不饶,捧着桃子道:“这可是人家小姑娘的一番心意,师姐当真不尝一尝?”


    说话间,她已将蜜桃凑到戚敛唇边:“师姐尝一尝嘛~这桃子可甜了。”


    闻楹知道,戚敛这一整日都因为殷家的事心不在焉。


    人在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的总会好些。


    少女仰着头,眼巴巴望着戚敛。


    叫她蓦地想起白日里那只小狗,也是这样眨巴着水润的眼珠看着自己。


    戚敛喉间不觉动了动,身体比大脑先行一步,竟然就着闻楹的手,就这样在桃子上咬了一口。


    凉丝丝的蜜汁顺着齿尖涌入,是久违多年的甜。


    甜到她甚至舍不得咽下去。


    戚敛回神,将那颗桃子接过来:“多谢闻师妹。”


    “师姐要谢,也该谢那送桃子的小姑娘才对。”闻楹轻笑,“我回去睡觉啦,晚安。”


    少女脚步轻快地离开。


    闻楹并未察觉到身后,戚敛若有所思的漆黑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


    睡前吃了水蜜桃,又哄得戚敛也跟着吃了一口,闻楹躺在床上,心情很是惬意。


    多日的舟车劳顿,她躺到床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前半夜闻楹睡得很是安稳,就连临街叫卖声,楼下小二招呼来客的动静,也不曾有半分扰到她。


    但到了后半夜,她是硬生生被疼醒的。


    从心口处直到四肢百骸,并不是纯粹的疼,而是每一寸骨骼和血肉,仿佛都被冻成坚冰,冰上的利刺,自内而外扎得她每一寸肌肤生疼。


    她仿若被包裹在坚冰之中,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将她冻得止不住的颤抖。


    闻楹用仅存的力气呼唤系统:“系统,我这是怎么回事?”


    “宿主可能忘记了,这是原文里,女二每隔一月就要发作的寒毒。”系统顿了顿,“需要戚敛的心头血才能治疗。”


    大概是这段时间过得太舒心,闻楹还真忘记了。


    原文毕竟是戚敛的视角,只写了每月一碗的心头血,对她是何等折磨,却并未提起女二发作从娘胎里带来的寒毒时,会是怎样痛苦。


    闻楹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血腥气充斥在她的齿间。


    系统提醒她道:“宿主,戚敛就在隔壁。”


    此时的闻楹意识已经模糊,她对着帐顶摇了摇头:“这应该不算主线任务,也不算支线任务吧?”


    系统:“不算。”


    “那就好。”


    闻楹没有再说什么。


    她欠戚敛的,已经够多了。


    闻楹不想用戚敛的心头血来续命,不仅是因为她是有法治意识的现代人。


    另一方面,如果要用另一个人的痛苦换自己舒服,那么她和原文里的女二又有何差别?


    况且,在闻清风没有捡到戚敛前,原身不也是硬生生挨过来了八年吗?


    自己没道理比不过那时候还是稚童的原身。


    闻楹的意识开始涣散,许是冷到极点,她的浑身开始发热,像是被放在火炉上烤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整个人都是汗涔涔的。


    闻楹心中生出难言的委屈——就算这里再好,可她也想回家,想她的爸妈。


    虽然自己总是和他们拌嘴吵架,可如果是在家里,爸妈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自己一人就这样病着。


    思绪一片朦胧,闻楹隐约听见屏风外似乎有人将门推开,朝她走过来。


    脚步声在床前停下,来人抓住她的手腕,不知做了些什么,叫闻楹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少女低声喃呢:“妈妈?”


    “闻师妹认错人了。”对方淡淡的嗓音,“我是戚敛。”


    闻楹才不认识什么戚敛。


    她抓住对方的衣袖:“你就是妈妈,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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