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停在大长公主府门口,大长公主南宫元霜着品级大妆,率众人候在府门外。
大长公主南宫元霜芳龄四十有三,眼尾有几条深深的皱纹,但脸庞依旧端庄秀美,仍可见年轻时的影子。体态略显富态,又不过分肥胖,嘴角噙着笑意,应是万事顺遂,心宽体胖。
南宫元霜的境遇和南宫月非常相似,都是皇后所生,生母均是早早去世。不同的是,南宫元霜有几个皇弟,而她只有一个皇妹。
花厅里,南宫月安坐在主位上,大长公主将自家的一帮儿孙都叫了进来。
大长公主下嫁给了靖宁侯庄茂学,两人十分恩爱,育有三子二女,只可惜资质平平,官职不上不下,不堪大用。
靖宁侯府早已没落,要不是有大长公主硬撑着,估计早就没了什么世家体面。
大长公主一生要强,从不开口求人,靖宁侯只喜吟诗作对,寄情山水,对朝堂政事不感兴趣。
只这次南宫月忽然来访,让她那颗得过且过的心,忽然就烧了起来。
她也是皇家嫡女,她也才貌双全,不输给任何儿郎,倘若她那时候挣一挣,也不是没有希望的。就算不能像南宫月那般当上帝王,也能担任其他官职不是?即便不能有官职,给儿女们能留条后路也好。
不像现在,她和太皇太后早有龃龉,待到新皇即位,她又拉不下脸去求,拖拖拉拉就到了南宫月即位。
不过,在南宫月即位之初,朝局也是动荡不安,姻亲故旧被抄家灭族的不计其数。她那时候又想,他们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起码平安祥和,这就足够了。
南宫月见完了一干人等,观大长公主的行事,就知道她的所想所求了。
三个表哥均已成家,官职都不高,守成尚可,再想突破,能力稍显不足。南宫月可以给他们机会,就看他们自己能不能拿得起了。
大表姐已出嫁,嫁的是当年的探花郎贾珹。那年大长公主榜下捉婿,可是一桩美谈。可惜贾珹资历尚浅,调去外地赴任了。大长公主言谈中,想要为女婿谋取留京任职的打算。
反而是小表妹庄玄素聪明活泼,算筹功夫了得。
南宫月将寿宴所需的费用花销拿给她去算,自己则和大长公主说明来意。
大长公主万万没想到会让她主持太皇太后的寿宴。她未出嫁时,因怀疑当年母后的死,与现在的太皇太后萧氏有关,因此,没少和萧氏发生过摩擦,她年少鲁莽,并未查到真相,反遭父皇厌弃。
后来朝局动荡,父皇逝去,她出嫁离宫,便歇了那层心思。
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她一方面想着自己眼下无功无过的安定日子,一方面想着横亘在心里多年的那根刺,孰轻孰重,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南宫月岂能不明白她的心思,拉着大长公主的手说道:“寡人如今只有姑母了,记得小时候,姑母还抱过寡人呢,如今太皇太后病重,这寿宴就是寡人的一片孝心,寡人后宫可用可信之人不多,还请姑母出山,回宫帮帮月儿吧。”
情真意切,不似作伪。
大长公主回握住南宫月的手,“陛下所托,本应全力以赴,可我离宫多年,里面人事都已生疏,万一出了疏漏,失了皇家体统……”
“姑母放心,只需姑母坐镇后宫,寿宴一应人事皆由女官署操持,出了疏漏,绝不追究靖宁侯府。寡人看庄表妹算筹了得,还望姑母割爱,留在寡人身边几日,待寿宴结束,论功行赏,定有表妹一份。”
话都说到这份上,进宫她可以独掌寿宴一切人事,出了事也有昭和帝兜底,况且小女儿如果能在昭和帝身边待几年,亲事不愁,或许还能为家族谋取荣耀。
大长公主这才欣然应下。
南宫月又在大长公主府盘桓半日,至夜幕降临才启程回宫。
御驾再次经过那座富丽堂皇的小楼时,南宫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虽隔着街巷和高墙,依稀看到屋檐下挂着一排红灯笼,二楼三楼挂着彩带,楼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似嬉笑声不绝于耳。
御驾很快走过,南宫月还掀着帘子一角张望,韩烨骑马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陛下,那等污秽之地,别脏了陛下的眼。”韩烨咬着牙说道,那满春楼隔着官道两条街,还是被陛下看到了。
南宫月看韩烨的表情,猜到了什么地方,却还是故意逗他道:“我看人来人往的好生热闹,什么地方啊?”
韩烨一脸不屑地道,“还能是什么地方,天都的销金窟,大名鼎鼎的秦楼楚馆。”
“是青楼啊!”
南宫月唰地一下放下了帘子,想到赵宴礼消失的方向,难道去了青楼?他还有这种嗜好?
被她猜测的赵宴礼,此刻就在满春楼隔壁的茶楼上,一袭黑袍,倚着窗子,目送御驾离去。
“王爷,属下都已准备妥当了。”一身黑衣劲装的章武回禀。
赵宴礼这才恋恋不舍地关上窗,回身已经一脸淡漠,低声吩咐道,“通知满香楼,依计行事。”
章武应是,两人从茶楼后门出来,翻身上马,很快消失在浓浓夜色里。
……
回到凤栖宫,收到了楚瑀的信,道是大雪封路,行路艰难,御史高思源受不得严寒,病倒了。但他们并未停下,而是拖着高思源继续北行。
南宫月笑了,将信扔进了火盆里。
依据赵宴礼走前的安排,今夜就应该有所行动,明日朝堂上又该吵翻天了吧。
想到白日在龙撵里,赵宴礼临走时,亲昵地捏了捏她的手心,她不由得脸上一红。
望着镜中羞红的脸,南宫月愣住。
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赵宴礼的亲昵,生出了羞涩?是那日醒来,发现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吗?
明明小时候,赵宴礼也曾经陪过她,那时候父皇刚刚驾崩,她悲痛欲绝,又有叛党作乱,她整夜整夜不敢睡,都是赵宴礼夜夜守着她的。
如今,怎么不一样了呢?她不懂这是什么心思,想不通就索性放下。
寝殿内一切如常,只被褥全部换过,殿内仍旧燃着沉香,浴室里亦没有了赵宴礼丝毫痕迹,仿佛一场梦,赵宴礼只存在她的梦境里。
她缓缓伸出左手,绷带上那个结,昭告着这不是梦,她和赵宴礼曾在这里一同住了好几日。
躺在松软的被褥里,睡意袭来,朦朦胧胧间,耳边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南宫月,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倏地睁开了眼睛,昨夜的一幕幕模模糊糊涌进脑海里,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她抱着赵宴礼撒娇,拉着他给自己拍背……赵宴礼将她压在身下,那样专注地望着她,然后……
南宫月情不自禁摸了摸额头,仿佛那温软的触感还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她猛地蒙住了头。
天哪,太丢人了!她堂堂大雍的帝王,居然还如小女娃般撒娇卖乖!
用被子蒙住头,尴尬愤恨动在床上翻滚。
呼!探出头,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又摸了摸额头,不对,赵宴礼他居然亲了寡人?
一定是梦,肯定是梦!
睡前心绪不稳,果然又做了邪梦。
梦见外面下着雨,她好似在赌气,赵宴礼撑着伞来接她,她赌气不想理他,奈何赵宴礼脸皮厚,连哄带骗地将她抱进了殿,随后压在了暖榻上。
她拿拳头捶他,却无济于事,赵宴礼的身躯像一座小山一样压来。耳边的喘/息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有力的大手掐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头,身子被他强势地禁锢在榻上。
腰间那只大手灼热如火,隔着外衣都能熨烫进她的肌肤里,炽烈的气息要将她烫熟了一样。
……
第二日的朝会上,坐在龙椅上的南宫月,想着昨夜的梦,第一次走了神。
齐公公小声咳嗽了一声,南宫月才回过神来。
望着阶下满朝文武大臣黑压压的脑袋,听着自诩谦谦君子的朝廷重臣,此刻正面红耳赤引经据典地互相攻讦,毫无体面可言。
若不是上朝不准佩刀,估计他们早就兵刃相向,血流成河了。
却有一个人例外,摄政王赵宴礼,只有他执刀入宫、上朝,嚣张又跋扈,可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无人敢驳。
怎么又想起了赵宴礼,南宫月挺直了腰。
今日朝会上,忽然传出赵宴礼入北越王室的消息,朝堂上一时间炸了锅。
“陛下,摄政王入北越,等同于叛国,理应发兵征讨之。”
“摄政王只是率兵入北越,焉能断定叛国?”
“北越王庭传出消息,摄政王欲与北越公主完婚,都成了北越的驸马,还不是叛国?等到他大军南下,逼近天都才算叛国吗?”
“陛下,这都是北越的阴谋,魏将军并未呈报摄政王投靠北越之事,一切都是未知,不如等尚书令楚大人到北疆后,再行定夺。”
魏将军是北疆守军主将魏仞。
“陛下,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魏将军无呈报,是出于什么原因尚不得知,楚大人一行被风雪阻挡前行,还需些时日才能抵达北疆,万一这期间……还请陛下早日定夺。”
丞相萧弘化却握紧了手,昨夜那老者漏液而来,说今日朝会上,就会传出赵宴礼投敌叛国的消息,让他早作决断,今日果然应验了。
可是,他在北疆的人,丝毫没有传递出赵宴礼的消息,一切在赵宴礼进入雪山后就戛然而止了。
按计划,赵宴礼进了雪山,就会兵变,逼迫他去北越。
如今一切都如他所料那样,可是这中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看透了他的计策,牵着他的鼻子走,而安插在北越的人却迟迟没有回复,赵宴礼到底去没去北越?
今日这个消息,并不是他们的人传回来的,难道赵宴礼真的去了北越?
那日摄政王身边的内侍夜叩宫门,反而被昭和帝软禁在了重华宫,这中间肯定是出了什么岔子,要尽快把那人除掉才好。
南宫月无视朝臣的争执,只一句一个北越驸马,心里厌恶,赵宴礼就这么喜欢当驸马?找这种借口来掩饰?他难道和北越公主见过面?那个常风也该好好审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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