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总也不收,范凌也便作罢,带着还在出神的李青芝走了。
东家还是不像个鱼肉百姓的狗官,瞧那老伯多喜欢东家。
李青芝一边饮着桂花饮子一边想,心里踏实了许多。
就算是委身做丫鬟,李青芝也不想给一个狗官当丫鬟。
二人一个乖觉地喝着饮子想事情,一个慢悠悠领着人走,不知不觉间,李青芝看到了东家的小院。
院门前有棵十分显眼的歪脖子枣树,奇形怪状的,但看着很是有年头。
“老实在家中待着,有事便同惊蛰说,他都会帮你。”
“我酉时便回来,你耐心等等。”
李青芝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的,点头应了,学着世子阿兄的丫鬟玉酌,贴心地将人送了出去,让一直被送的范凌有些不自然。
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柔婉小娘子,范凌忽地有一种自己已经成家的错觉。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范凌浑身一抖,暗自唾弃了一下自己,再不敢回头对上少女温婉灵秀的双眸。
送走了东家,李青芝进了院子。
才一会不见,广玉兰又落了些花瓣下来,在地面上分外显眼。
惊蛰不在院中,应当是午睡,听到动静便出来了,正好瞧见他家郎君叮嘱叶小娘子的画面。
惊蛰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叶小娘子回来了,这么热的天一定累坏了,我帮你拿吧。”
说着惊蛰便要过来帮她拿东西,李青芝避开了,腼腆笑道:“就是些衣裳,我不累的,也就几步路,不必帮衬我了。”
里面有她的小衣,李青芝还是不想让人搭把手的,况且确实不是什么重物。
听了这话,惊蛰目光落在少女一袭碧色的衣裙上,一看便知是价格不菲的缎子,也衬得少女愈发美貌灵秀。
“郎君终于开窍了……”
惊蛰看着少女身上和手里的衣裳,神色欣慰地嘀咕了一声。
给小娘子买衣裳,放以前他是真不相信,但现在信了。
那声嘀咕太轻,李青芝只听到郎君两字,便问道:“惊蛰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我说郎君今儿定又花了不少嘿嘿……”
惊蛰自然不会将先前的话说与叶小娘子听,换了句话敷衍道。
本是随口的一句话,谁知李青芝又想起了东家的事。
想着惊蛰是东家的随侍,定然知道很多,便想打听打听,然转念一想,又觉得打听人家私事不好,说不定还会让人家多想。
李青芝还是决定不多这个嘴了。
东厢房虽长久无人居住,但一应家具都是好好的,李青芝将今日新买的漂亮衣裙妥善放进衣柜中,又将小衣藏在底下,这才安了心。
终于可以日日沐浴了。
李青芝十分感念东家的好,在屋里美美地睡了一觉后,便想方设法地给自己找些事干,让自己看着不像个吃白饭的米虫。
也不顾惊蛰的阻拦,李青芝拿着一方小帕子,兴冲冲地将院子里能擦的地方都擦了。
惊蛰记起水缸里没水了,勤快地去水井打水。
这个空档,他便看见少女像一只勤劳的蜂子在他跟前转来转去,恨不得拿着那个小小的帕子将广玉兰的树叶都擦拭一遍才罢休。
虽说太阳已经西沉,但夏日的暑气余威未消,就算李青芝只是这擦一下那擦一下,也累得出了一身的汗。
瞧着厨房里有锅有灶有柴的,待吃完了饭让惊蛰教教她起锅烧热水吧。
擦完一切,李青芝给玉兰树浇起了水。
犹记得院门口还有一棵歪脖子枣树,李青芝想着不能厚此薄彼,提着小桶出去浇水了。
足足浇了三桶,枣树才呈现出饱和的状态,李青芝正要提着小水桶回去,打眼瞧见了另一侧的一片矮矮的植物。
很巧,李青芝在自家花园角落看见过这个东西,偶尔还看见府里的小丫鬟用它的花汁染指甲玩。
似乎是叫……凤仙花?
李青芝挖空了脑袋,终于想起了它的名字。
李青芝生了些兴趣,蹲下去打量它。
凤仙花的个头很矮,还不到她的膝盖,整株也是绿油油的,没有一朵花。
也不知它什么时候开花。
记忆中小丫鬟染指甲玩的时间已经模糊了,李青芝想着反正也是在眼皮子底下,开了自己一定能看着。
怀着怜惜之心,李青芝也给它浇了水。
范凌是酉时二刻回来的。
如晌午一样,带着食盒回来的,只不过这回的食盒大了许多,不似晌午那个只能装两菜一饭的大小。
惊蛰料到了自家郎君会给叶小娘子带饭食回来,于是自己是吃完了回来的。
“大人回来了……”
见人回来,李青芝仍旧学着玉酌的模样迎上去,面上尽是甜笑。
她才不会告诉东家她是馋他手里的饭食呢。
显然,不清楚少女心思的范凌看见碧色衣裙的少女笑意明媚地迎上来,范凌心中很是受用。
像是心田开了一朵又一朵无名的粉色小花,慢慢连成一片,占满他整个胸膛。
“倒是有几分自觉。”
压不住嘴角的笑,范凌强忍着,不想让小丫鬟看出他的躁动。
李青芝本以为东家还会把食盒交给她,她好带到房间里吃。
然并不像她想得那样,东家提着食盒就越过了她,眼看着往自己房里去了。
李青芝傻眼了,站在原处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就在人就要进屋的前一刻,范凌回头了。
少年蹙着眉,一双潋滟双眸也染了几分诧异,带着莫名的冷色。
“还不跟进来,不想用夕食了吗?”
一句话,李青芝晃然回神,也不管原因了,忙提裙跟了进去。
屋子不算大,但却处处精致讲究,富贵人家该有的这屋子一样不少。
博山炉,翠玉屏,摆满琳琅玉器古玩的博古架,甚至还有一张琴案,上头摆着一张上等梧桐木打造的焦叶琴,隔着老远,李青芝都能瞧见其上的温润与亮泽。
东家真的没有鱼肉百姓吗?
看到眼前的一切,李青芝心中又狐疑了起来。
然饭香味又让李青芝将这个念头压下去了。
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就算她不能担东家的忧,那也还是别暗自揣度人家了。
一缕缕饭香自漆木食盒中飘出,让李青芝暗自咽了一下口水。
奇怪了,以前她也没那么贪嘴,如今怎么这般没出息了。
一定是这家做的饭菜太好吃了,比她们魏地的还好吃,不怪她嘴馋。
“我也未用夕食,一起用吧。”
范凌将食盒中的饭菜一碟碟端出来,碗盘碰撞声不断发出声响,引得李青芝频频去瞧。
四菜一汤不说,看菜色便足够精致,东家是个会享受的。
“坐下用饭吧。”
范凌将饭菜摆好,食盒放在一旁,招呼得很随意。
李青芝顺势就坐下了,这让范凌忍不住挑了挑眉。
果然是第一次当丫鬟,倒是没有半分当丫鬟的卑弱感。
范凌并不是在责备什么,只是觉得有趣。
若是李青芝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在心里回一句自然,她可是天家郡主,骨子里自然不会奴仆做派。
也是巧了,今日有李青芝最爱吃的糖醋鲤鱼,汤也是她一惯在家中爱喝的乳鸽汤,厨子烹调得也十分鲜美,李青芝喝了两小碗。
美中不足的就是没糕点,但李青芝可不敢蹬鼻子上脸。
范凌晚间本不是贪食的,但见眼前的少女吃得如此津津有味,像个两颊塞满松子的小松鼠,也不免被勾起了几分食欲,比往常多用了些。
饭菜虽不少,但有范凌在,最后竟也吃得干干净净。
李青芝看着吃了一大半饭菜还游刃有余的东家,心里道了一句饭桶。
惊蛰在外头劈柴,亲眼见着自家郎君将叶小娘子领进去一道用饭,嘴巴都合不拢了。
哼哼,果然有猫腻。
尽管只是暂时雇来的丫鬟,又有哪户人家会让自己的丫鬟与自己同桌进食,郎君分明是包藏祸心!
惊蛰心里跟明镜一般,就等着看自家郎君的好戏了。
叶小娘子那日说了,托灵州她姨母的邻居给她候着消息,估计一找到姨母,人家就会走,郎君到时候如何留住人?
让人做妾?
惊蛰现在看不出叶小娘子的态度,若是个性子清傲的,岂不是没戏?
惊蛰难免为着自家郎君捏把汗。
出了东家的屋子,李青芝瞧见惊蛰在劈柴,想起了自己要沐浴的事。
进厨房转悠了一圈,看见角落有个大木桶,足以装下她,李青芝眼眸一亮。
不多时,惊蛰刚劈完柴,刚起身喝了口水,便看见自家郎君的浴桶被瞧着娇娇弱弱的小娘子从厨房拖了出来,看着颇为吃力。
刚进嘴的水当即就喷了出来,惊蛰咳了好半天。
小院中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冷不丁听到惊蛰的咳嗽,李青芝立即就看了过来。
“惊蛰你快来帮帮我,我自己有些拖不动!”
李青芝有些高看自己了,本以为自己能顺利将木桶带回房,但才只是拖出厨房,她就已经累得不行了。
无奈之下只能请求劈完柴的惊蛰帮忙。
只见人双眸圆睁地看着自己,准确来说是自己正拖着的浴桶。
李青芝以为他想问自己为何拖浴桶,便满脸认真道:“我好几日未曾好好沐浴过了,身上实在难受,看见厨房里有个浴桶,便想用一下,但它太重了,我有些拖不动,你能来帮我一把吗?”
为了能好生洗个澡,李青芝话说得很是诚恳。
对上少女这张带着央求的美丽小脸,惊蛰真的很难说出拒绝的话,但目光落在那只熟悉的浴桶上时,惊蛰的神色又复杂了起来。
那可是他家郎君的浴桶,叶小娘子当真是会拖的。
踌躇了一瞬,惊蛰还是出言道:“我还是先问问郎君吧。”
李青芝有些不解,帮她搬个浴桶何为还要专门问一趟东家。
然还没等到惊蛰进屋,就看见刚换了一身便服的郎君推门出来了。
“去帮忙吧。”
夜色昏暗,惊蛰看不清郎君的神色,只一句幽幽的话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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