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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玄度又惊住了。

    这是朝曦第一次拥抱他。

    他知道这个拥抱也许并不包含太多的感情,只是因为她现在极度痛苦,想要个依靠而已。所以他可以回抱吗?需不需要他回抱呢?

    设身处地,若是他,此刻需不需回抱?

    需要的,至少他觉得,对方的回抱能给他以力量与肯定,代表对方愿意接受他包容他。

    于是他也轻轻拥住朝曦。

    她那么小,在他怀中颤得可怜,自认识之初,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一面。

    他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抱着她,由松至紧。

    道理她都懂,之所以还是这样痛苦,只是因为,她过不去自己那一关罢了。就像受了伤,哪怕你服了药,要彻底痊愈,总是还需要一个疗伤的过程。

    朝曦痛哭一场,累了,趴在他怀中不动。

    他的怀抱不温暖,但很有安全感。

    为什么会不温暖?以前是很温暖的。

    哦,是了,她挖走了他的朱雀内丹,他只剩极寒的应龙内丹了。

    那他自己会觉得冷吗?

    她该跟他说些什么?一直说无意义的道歉的话,会惹人烦吧?

    说去看朋友的事?

    刚才大哭一场,现在说这些好像有点奇怪。

    那说什么呢……

    她想着想着,睡着了。

    玄度见她哭过之后趴在他肩上没了声音,也不动,有些担心。

    莫不是晕过去了?

    他略略松手,她原本抱着他脖颈的双臂松脱,顺着他的肩滑了下来。

    他忙托住她,低头看看,她发丝散乱,双眼紧闭,鼻息略重。

    这是……睡着了?

    朝曦太累了,这一觉睡得十分深沉,也没做梦,一觉醒来睁眼一看,眼前一片纯白。

    怎么回事?她眼睛坏了吗?

    她刚抬起手来想摸眼睛,眼前那片纯白忽然移开,刺眼的阳光洒到她脸上。

    她伸手挡着过分明亮的阳光,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玄度的脸。

    “你醒了。”他轻声道。

    朝曦猛的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他怀中,刚醒时看到的那片纯白,应该是他用来帮她遮阳的袖子。

    “抱歉,我睡了这么久。”她急忙从他身上下来。

    她以为她只是从昨晚睡到了今天中午,其实这已是第三天的中午了,她昏睡了整整两夜加一天半。

    “没事,你好些了吗?”玄度问她。

    朝曦点点头,睡了一觉起来,她发现自己精神与情绪都好了很多。

    她看着玄度,忍不住想,在他初初得到他母亲的死讯时,是否也曾像她失去金乌族时一样难过?应该一样吧,或许更甚,毕竟那是他的生身之母。

    那时候有人彻夜抱着他安抚他让他可以入睡么?

    应该没有吧。

    师父是个好风灵,但他没有那样细腻的感情。

    除了玄度自己的母亲外,应该没有人那样温暖地对待过他。

    可是他依然愿意这样温暖地来对待别人,哪怕对方是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他真是个心软的神。

    所以她也不应该仗着他心软,就把负面情绪都倾泻在他身上,这对他不公平。

    “殿下,昨晚我们说好要去探望我的朋友的,今天可以出发吗?”她问。

    “当然,你想好先去探望哪个朋友了吗?”

    “想好了,我想先去看看开颜姐姐。”

    “好。”

    看着应龙的身影划过天空,洛洛对清瑶道:“少主,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清瑶不语。

    她一直以为玄度是个冷漠不好接近的人,如今她明白,那只是在她面前。

    他并不是一个生性冷漠之人,他只是,爱憎太过分明。

    她忽然笑了一声,语调轻快地对洛洛道:“回去做什么?好容易出来一趟,我带你看没看过的风景,吃没吃过的好东西去!”

    “真的吗少主?你不会是以此为借口还要跟着他们吧?”洛洛问。

    清瑶一扭头,道:“我还跟着他们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偷窥狂。”

    洛洛开心地跳到清瑶放出的飞行法器上,两人升空时,看到远处一个身影忽的化作一只乌鸦飞走了。

    “那个人也走了。”洛洛道。

    “曲终人散,不走奈何?”清瑶操控着法器,看着远方晴空万里,喃喃道。

    昆仑山深处,有一处名为亘古之境的秘境,四面悬崖,不见天日,崖边长一棵星辰树,华盖亭亭,如穹庐一般覆盖着整个亘古之境。

    树下坐着一男一女,女人一身艳烈红裙,眉目深邃瑰丽,身周散逸着红色的火焰,正从她对面的男子身上吸收焰气修炼。

    坐在她对面的男子形容枯槁犹如鬼魅,周身黑气弥漫,身后是堆积如山的火元石,红裙女子以他为中介吸收火元石中的能量,火元石中的魔气,则都留在了他的体内。

    良久,女子眉间光芒大盛,继而周身都开始发光,神光穿过头顶的星辰树直冲云霄,一只朱雀冲天而起,在天空遨游三圈,复又落下。

    红衣女子眉间出现一副星宿图,熠熠生辉。她睁开眼,伸手隐去眉间星宿图,施施然起身,看都不看对面男子一眼,红裙迤逦向外头走去。

    “长嬴……”

    一只枯败的手牵住她的裙摆。

    “夫妻一场,为何……”

    长嬴略略回身,垂眸看着倒在地上,光是扯住她的裙摆就仿佛耗光了全身力气的神皇东岳,淡淡道:“是啊,夫妻一场,何必如此呢?”

    她蹲下身,掐住东岳的脖颈迫使他抬起头来,看着他英俊不再,形如骷髅的脸,道:“你知道么,自嫁给你,我就没指望能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神族大皇子东岳,天之骄子风流蕴藉,便是远在南明岛,婚前我也曾听说过你的大名。但是,婚嫁一场各取所需,也没什么好见怪的。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我妹妹生了那种心思。那是我一手养大的妹妹,唯一的妹妹!”她忽然发作,将他砰的一声摁在了地上,满目戾气。

    “我只是……想把她从魔界带回来……”

    “闭嘴!事到如今,你还在为你的龌龊心思找借口。她喜欢魔又如何?只要她幸福,与魔结缘又如何?谎话说多了,把自己也骗过去了是吧?你神族与魔族相比高贵在哪儿?原本不就是同宗同族的血亲么?”长嬴一下捏碎了他的喉咙,眸光睥睨:“安心地去死吧,神族,我会替你好好管理的。”

    她起身,一甩袖子,如山的火元石残渣掉入深渊,亘古之境中一干二净。

    云渡山,洛仪正坐立不安,耳边突然传来古老而洪亮的钟声。

    混沌钟响了!

    她心中一揪,根本不敢拖延,忙起身赶往昆仑山东皇台。

    听到钟声的神族从四面八方向昆仑山东皇台下汇聚,大家见面之后就凑在一起议论纷纷,猜测着是不是神皇神后终于疗伤完毕,要出关了。

    洛仪站在最前面,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一旁的大司命。

    大司命一脸淡定。

    神族中的重要人物差不多到齐之后,东皇台上人影一闪,长嬴出现在上面。

    洛仪忙带头道:“恭迎母后出关。”

    其余众人跟着行礼:“恭迎神后出关。”

    “诸位不必多礼,平身吧。”长嬴仪态雍容神情平和,但只是寻常地站在那里,便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场。

    洛仪察觉了这一点,其它神族自然也察觉了这一点,再加上不见神皇,心中难免生出各种猜测。

    “敢问神后,我兄长神皇呢?”开口的是神皇的弟弟东恒。

    长嬴道:“今日召集诸位,正是想向诸位宣告此一噩耗,神皇当年伤势沉重,虽经千年疗愈,奈何魔威无赦,神皇之表里皆为魔气所侵,遂成沉痾,已然,不治身亡了。”

    众人震惊,台下一片寂静。

    长嬴又道:“你们若想见他最后一面,便去吧。”

    众人赶到亘古之境,看到死在星辰树下的神皇惨状,简直不可置信。

    东恒率先向长嬴发难:“为何我兄长身上魔气比当初神魔大战后更甚?一千年,你不能治愈他却也不向我等求助,如今他死状如此凄惨,你叫我们如何相信他是死于陈年旧伤?”

    长嬴道:“向你们求助?你们有办法治愈他么?若是有,当初为何只有我提出愿以身引魔替他疗伤,那时候的你们,又在何处?”

    东恒无法反驳,只盯住一点:“你眼睁睁看着我兄长横死却不露半点风声,说破天你也有杀夫之嫌。我建议即刻召大皇子承干回来,传神皇之位于他,让他下令彻查我兄长东岳之死。”

    “神皇生前,已将神族托付给我。”长嬴淡淡道。

    “怎么可能?如今死无对证,你自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小小朱雀,我兄长……”

    “放肆!”长嬴猛然抬手,将东恒掐至半空。

    东恒本想还手,却发以她灵力之磅礴强大,自己在她手下,竟然毫无还手之力,一时间不免惊愕地瞪大双眸。

    “神后……”旁边有人想说情。

    长嬴凤目一扫,不怒自威,额间星辰图隐现,慢条斯理道:“谁与他是同样的想法,一同站出来吧。”

    众人此刻的关注点却全在她额间那一闪即逝的星辰图上。

    “朱雀七宿,神后居然炼成了朱雀七宿。”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震惊的目光中读出了同样的信息。

    朱雀七宿是朱雀一族的终极奥义,听说炼成之后,能向星辰借力,印象中除了远古时期的朱雀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奥义现世了。

    如今神后居然炼成了!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在场诸人,可能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

    第102章

    不管神族众人对神皇之死内心作何感想,在朱雀七宿的威慑下,没有人站出来表示要与东恒统一阵营。

    于是长嬴只盯着被她掐在半空不停挣扎的东恒。

    “小小朱雀?朱雀本就是南方之神,与你们神族相比,我们血脉的神性甚至要高于你们,否则你以为为什么神族皇子成年,只要有适龄可婚配的朱雀,就一定会娶朱雀为妻?那是为了保持你们神族皇室血脉中的神性不至于衰退得太快。这也是当今世上为什么只有朱雀可以晋升为真神火神的原因。”

    她这样一说,众人联想起那只大日金乌,现场气氛更沉默了。

    “所以,你不要弄错了,我愿意掌管神族,只是因为这世上已没有朱雀一族。我不是在高攀你们,而是在向下兼容你们,懂吗?”她将东恒重重地掷在地上,环顾众人,道:“你们可以怀疑一切,但不可质疑我的神性。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大司命行礼道:“请神后屈尊继神皇位,掌管神族。”

    洛仪回过神来,慌忙跟着道:“请母后屈尊继神皇位,掌管神族。”

    事已至此,神族众人纷纷躬身,齐声道:“请神后屈尊继神皇位,掌管神族。”

    长嬴微微侧过身去,瞟了眼地上东岳的尸体,不甚在意道:“既如此,神皇的后事与继任大典,一并操办吧。”

    “是。”

    众人各司其职。

    长嬴回到太荒神殿,听洛仪与神族各长老汇报过她闭关期间的要事,散会后独留洛仪在殿中,问道:“你小姨可有消息了?”

    洛仪低着头小声道:“小姨她、她去世了,女儿怕影响母后闭关,所以才未敢通……”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嬴身上骤然爆发的灵力给冲了出去跌倒在地。

    “她死了?谁杀的?!”震惊过后,长嬴怒发冲冠。

    “是章尾山之主岩冰,岩冰已被鲲鹏和玄度杀死,小姨的尸体也被玄度带回去了。”

    因长嬴刚闭关出来,刚才众人汇报都很简短,关于章尾山只说了岩冰已死神族驻守之事。

    长嬴怔怔地坐在那儿,过了好半晌,她收敛怒气,抬手支住额头,闭上眼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洛仪行礼,匆匆退下。

    片刻之后,招摇山。

    竹舍内正在修炼的白曜忽然被惊动,他飞快地来到桃花谷,看到一位雍容华贵的红裙女子正站在桃花树下,背对着他看着谷中。

    “你是何人,因何擅闯招摇山?”察觉到对方的强大,他戒备地问道。

    “长嬴。”

    白曜愣住,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行礼道:“见过神后。”

    长嬴也不转身,只问:“你一只凤凰,为何会在此处?”

    白曜道:“我是玄度殿下的护山神鸟。”

    “玄度呢?”

    “殿下前几日骤然离山,至今未归。”

    长嬴不再问,缓步向谷中走去。

    白曜跟在她身后。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长嬴打量四周,声音轻缓地感慨。

    白曜没应声。这里有没有变化,他不清楚。

    到了桃花树下,长嬴问:“这儿为何会有鸟巢?”桃花谷有结界,鸟是飞不进来的。

    “曾有只金乌住在这儿。”白曜道。

    “金乌?”

    “对,是殿下的朋友。”

    “你退下吧。”长嬴道。

    白曜告退离开。

    她步下圆台来到木屋内,迳直进了怀姜的房间,环顾一圈,在妆台前坐了下来,伸手拿起妆台上的一柄玉梳。

    这柄玉梳的梳背是朱雀形状,两面的朱雀不太一样,一只较为幼小,憨态可掬,代表妹妹怀姜,一只较为年长,从容坚定,代表她自己,长嬴。

    寓意姐妹俩永不分离的梳子还在,姐妹两个,却只剩下她自己了。

    长嬴轻轻摩挲着那柄玉梳,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也许人生便是如此,从来难以两全。若不与东岳一起闭关,她得不到翻身之机,没有足够的实力保护妹妹,与东岳一起闭关了,妹妹却等不到她出来。

    总归是强大得太晚了,若是她一早能有如今这般修为,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你放心,我会代你关照玄度的。”长嬴收起梳子,隐去颊上泪痕,起身,消失在原地。

    次日,得到消息的司翎与元化结伴来拜见长嬴。

    寒暄过后,长嬴朝元化道:“元化族长,我想向你借取一物。”

    元化忙道:“神后需要何物,直说便是了,何须一个借字?”

    长嬴微微笑,道:“只因此物对麒麟族也甚为要紧,不便强迫。我想借虚影恒沙一用。”

    元化一愣,随即脸色涨红,看了眼一旁的司翎,没说话。

    长嬴捧起茶杯,眉眼不抬,道:“元化族长是觉着有何为难之处么?”

    元化斟酌着道:“不瞒神后,这虚影恒沙对我族幼崽之孵化至关重要,实在是……不知神后要它何用?”麒麟族有虚影恒沙乃是绝密,不知道神后为何会得知。

    长嬴抬眸,看着他直言道:“布置火神祭祀大典。”

    元化与司翎同时一震。

    “朱雀用大日金乌进行火神祭祀大典,便可晋升为火神,二位族长没听说过么?”

    “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是真的。”司翎汗流浃背。

    “二位族长不必忧心我成为火神之后,凤族与麒麟族的地位会有所改变,神鸟族与神兽族总是需要你们两族去统领与管理的。元化族长,若你同意,虚影恒沙便算是你们麒麟族的聘礼,为你儿子骄阳,求娶我女儿洛仪,如何?”长嬴放下茶杯,双手交叠在身前,看着元化神色温和地问道。

    元化:“……”

    “我知道,神族皇室从未有过与麒麟族结亲的先例,但族长不必忧虑,这桩婚事,定然会得到全神族的祝福。”

    这桩婚事定会得到全神族的祝福,言下之意,为了虚影恒沙,不管是结亲还是发动战争,她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全神族的支持。

    “既如此,那我麒麟族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元化拱手道。

    长嬴微笑点头,转向一旁的司翎,道:“当初擎澜与霓羽的婚事,是征得我同意的,擎澜这孩子不懂事,如今既然我出关了,婚事照旧。金乌族覆灭了?”

    司翎道:“是。”

    “也好,不是完整体还用不了,若是成年体就更好了。但既然金乌族已经覆灭,却也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了。司翎族长,我们两族之间曾经有约,不得互相干涉内务,既如此,就劳烦你将那只大日金乌给我抓来了。”长嬴道。

    司翎道:“神后,您的外甥玄度殿下正与那只金乌在一起,且护她之心甚笃,若要抓金乌,怕是不可避免要伤到玄度殿下,若神后能不见怪,我这便组织人手去抓那只金乌。”

    长嬴抬手道:“伤到玄度自是不行的,若是如此,那此事你们就别管了,我亲自去办。”

    片刻之后,司翎与元化结伴离开,两人一路同行,心事重重,直到进入神鸟族地界,才停下来说话。

    “今日之事,元化兄怎么看?”司翎看着神色凝重的元化,问。

    “你有没有发现,神后的性子,似是与以前不同?”元化皱眉道。

    “从神皇之死来看,许是现在的性子,才是她的本性,以前的温和柔顺,反倒是装出来的。只是从神族传出的消息来看,她炼成了朱雀七宿,又有火神这个诱饵在前面吊着,神族的凝聚力将前所未有的强大,我们两族……需早做打算。”司翎眉目沉郁。

    “结亲?他奶奶的,姻亲难道能比夫妻更亲?神皇死得不明不白,要说她晋升真神之后,会因为姻亲关系对你我两族网开一面,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让洛仪给我骄阳做老婆,光想想我都替我家那小子愁死了。”元化抓着脑袋暴躁道。

    “那元化兄的意思是……”

    元化放下双臂,与司翎四目相对,不曾说话,但两人都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只要她成不了真神,就不必害怕。神族虽厉害,但神鸟族与神兽族加起来实力也不容小觑。

    金乌族已然覆灭,魔乌体质改变,无法召唤出大日金乌,所以,只要弄死现在这只大日金乌,那么,他们将永不必面对今日这样的威胁。

    既然双方关于这一点想法一致,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各自为这个目标努力而已。

    元化道:“听闻最近神鸟族中有些不太平,需要帮助的话尽管吱声,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办妥那件事,其它的旁枝末节,越快剪除越好。”

    司翎道:“多谢元化兄关心,小小动乱而已,顷刻间便可镇压下去,不会耽误大事的。”

    “那就好。”

    两人谈妥,各回各家。

    妖界,正是细雪纷飞的时节。

    朝曦脚上穿着红色的朱雀短靴,和玄度一起漫步在一片花开繁艳的梅林中。洁白的雪花落在嫩红的梅花花瓣上,将黄色的蕊润得宝石般晶莹,是冬天独有的美景。

    朝曦抬手将自己一头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松松的髻,折一枝梅花簪上,对玄度道:“阿垠教我的,好看吗?”

    玄度点点头,“好看。”

    朝曦微微一笑。

    玄度看着她,她以前的笑像太阳,具有温暖别人的力量。现在的笑,就像这雪花,美得纤薄脆弱,让人不敢触碰,怕一碰就碎了。

    但依然沉浸在伤痛中的她,愿意对他笑,已经很好了。

    “此处离那个与你结契的狐妖还有多远?”玄度问她。

    朝曦感应了下,道:“很近了,距离还在不断拉近,好像他来找我了。”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狐十三从天而降,重重地摔在她面前的雪地上。

    第103章

    朝曦定睛一看,见狐十三一团凌乱,怀中还抱着紫浓,与其说是从天而降,倒更像是在战斗中被人打飞的。

    狐十三也看到了她,大叫起来:“主人,快去救我哥和紫藤,就在前面!”

    不及寒暄,朝曦与玄度急忙赶去救人,刚到山下不远,便见五只赤狐正在围攻赤华一人,赤华已是不支,被他们的合招击飞,跌倒在地。其中一只狐妖手持利刃,上前便是杀招。

    朝曦急忙出手,一团火焰朝着那狐妖照面而去,逼得他后退之际,倏地分成五份,向五只狐妖飞射。

    五只狐妖纷纷祭出武器或法术来抵挡,却惊愕地发现,没有什么能挡住那诡异的金色火焰,火焰穿透他们的武器或灵力,啪的一声拍在他们身上,留下一块明显的疤痕。

    五只狐妖惊怒交加,质问朝曦:“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朝曦一手搀起重伤的赤华,缓声道:“给你们留个标记,提醒我自己已经饶过你们一命,再有下次,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好个不会手下留情!在我青丘地界如此放肆的,你还是第一人!”一只九尾雌狐凭空出现眉目冷艳,挡在那五只狐妖前面。

    “姐!”其中一只狐妖叫了她一声,似欲说些什么,那雌狐一抬手,打断他道:“闭嘴,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过后再与你算账!”

    她看着朝曦,问:“你是路过还是与那杂种有渊源?”

    “有何不同?”

    “若是路过,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若是有渊源,”她抬手,掌下出现两把寒芒闪烁边缘呈锯齿状的飞轮,眉眼间沁出戾气,道:“那就与那个杂种一起死!”

    “张口杂种闭口杂种,也未见你这纯种高贵在哪儿。”

    “找死!”

    飞轮爆射而来,朝曦只是一抬手,那两把看似不凡的飞轮便消失在她随意放出的焰气中。

    九尾雌狐一愣,随即大怒,正要再放大招,一容貌清俊的老者御风而来,一挥袖子将九尾雌狐扫至一旁,道:“无知小辈,还不住手。”

    九尾雌狐连连趔趄,站稳后既惊且疑地看着那老者:“伯父?”

    老者向朝曦行了个狐族的礼,客气道:“不知乌神驾临我青丘,有何贵干?”

    乌神?这算什么称呼?

    朝曦蹙了蹙眉头,也没计较,道:“只是来看望一下朋友,看起来,青丘并不欢迎我的朋友。”

    老者看了眼她身边的赤华,道:“年轻人打打闹闹是常有之事,还请乌神大人大量不要计较。乌神的朋友,我青丘自是欢迎的,请。”

    朝曦扭头去看赤华。

    赤华惨然一笑,还未出声,刚带着紫浓赶过来的狐十三大声道:“少在那儿假仁假义了,若不是我主人及时赶到,此刻我们都已被杀死,你管这叫小打小闹?原以为青丘盛名在外,再怎样总比涂山好些,没想到是一样的虚伪自私残暴无情,早知道是这样的破地方,请我们去我们都不去!哥,我们走!”

    赤华捂着胸口,朝朝曦点一点头,在狐十三的搀扶下转身离开。

    朝曦与玄度自然是与他们一道走。

    待他们走远了,九尾雌狐来到老者身边,不服气道:“伯父,那乌神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容忍她在青丘撒野?”

    老者叹气:“前阵子金乌族全族献祭之事,你没听说?”

    九尾雌狐道:“听说了,可这……”说到此处,她猛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道:“方才那个,就是大日金乌?”

    老者点头:“被献祭完整的大日金乌,有半神之力,我们青丘在妖界确实算是一方势力,但是在半神面前,又算得了什么?方才她对你们确实已经是手下留情,否则,只需一个照面,你们全都得死。”

    九尾雌狐汗流浃背。

    “叮嘱你弟弟,听她的话,以后别再去招惹赤华兄弟了。”老者转过身道。

    是夜,一处背风的山脚下,点着一堆篝火。

    篝火旁坐着一圈妖精和朝曦玄度两个。

    朝曦坐在赤华身边,正伸手逗弄长在他胳膊上的紫藤藤蔓。藤蔓已长出来好长一截了,缠绕在赤华肩上,藤蔓顶端柔嫩的小细蔓调皮地游走在他的脖颈和耳廓上,若用手去触碰它,它就会轻轻缠住你的手指。

    “是开颜姐姐吗?”朝曦问赤华。

    赤华摇头:“不知道,她还没有神识,有的,只是本能的亲近。”

    朝曦沉默地看着紫藤藤蔓,心知此事急不得,只能慢慢等。

    “方才是怎么回事?你不也是赤狐吗?为什么会被青丘追杀?”朝曦转移话题,问赤华。

    赤华看着眼前的火堆,不语。

    他肩上的藤蔓似是察觉出他心情不好,用柔嫩的细蔓勾住他的脖颈,尖端还在他脸颊上蹭了蹭。

    “嗨,哥你说不出口,我来说。众所周知,青丘是赤狐,涂山是白狐,我娘就是涂山的一只白狐妖,我跟我哥是同母异父的兄弟。青丘和涂山向来不对付,我哥的爹却是青丘的狐,我父不详,涂山嫌弃我们兄弟二狐血统不纯,在我们很幼小的时候就把我们赶出了涂山,我们的娘只顾自己快活,根本不管我们。藤萝老祖就是我哥带着我在外头流浪的时候遇见的。前不久你们救了我和我哥之后,我哥不想再过朝不保夕的流浪生活,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安家,就去青丘找他的生身父亲。找倒是找到了,但他那爹在外头浪荡不羁,在家里居然是个惧内的,他与原配所生之子女更是视我哥如眼中钉肉中刺,说安身之地没有,倒是可以给我们一块葬身之地,这不就……唉,别提了,提起来就是一肚子气。”狐十三忿忿地往火堆上丢了一根树枝。

    朝曦看看赤华肩上的藤萝,再看看火堆旁包括紫浓人参在内的一众弱小妖精,对赤华道:“既然涂山青丘都容不下你们,强容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自己自立门派吧。若要对开颜姐姐好,去月露泉之侧安家,应该胜过去青丘。”

    赤华道:“我有想过,但是那等灵泉,就凭我和弟弟目前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没关系,我会帮你们守住。”朝曦道。

    “真的?”狐十三与紫浓他们顿时双眼放光,一片欣喜之色。

    朝曦点头:“真的。”

    夜深了,有朝曦与玄度在侧,连日来疲于奔命的小妖们终于能安心地睡个好觉。

    风停雪静,耳边只有脚踩在雪地上所发出的轻微咯吱声。

    “殿下,我想过了,我想像当初的开颜姐姐一样,尽自己所能,给这些弱小的妖们一个安身之地。”朝曦与玄度并肩走在雪地上,在附近巡逻。

    玄度点头,“我支持你。”又道:“方才一直没有机会问你,你的开颜姐姐,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模样?”

    朝曦垂眸,白曜现在是他的护山神鸟,她并不想让他夹在中间为难。仇她一定会替开颜姐姐报,看在玄度的面上,不杀那只雪凤,但她会废了他的修为。

    “遇到了仇家。”她道。

    玄度看她模样似是不欲多说,便没追问。

    两人又走了片刻,朝曦停下来道:“殿下,谢谢你。”

    玄度回身看着她,问:“为何又无故道谢?”

    “并不是无故道谢。以前一遇到危险,你总是第一时间挡在我面前,今日在青丘,你却没有动手。我知道,你是故意让我自己动手的。”说到此处,她低下头去,道:“我现在确实很需要这样的认同感,自己认同自己,觉得自己有活着的必要。”

    “你多虑了,我不动手,只是因为我失了一半修为,怕打不过。”玄度一本正经道。

    朝曦愕然抬眸。

    接触到她惊讶的目光,玄度绷不住,侧过脸去笑了起来。

    朝曦见状,也笑了起来。

    “对,就是这样,要笑,要好好活下去。”玄度看着她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有痛苦,但是你要明白,金乌族做这一切的根源,是出于他们对你的爱。就像我母亲,对她的死,我也该负责不是吗?若不是我天生双灵体时常被反噬,她又怎会年纪轻轻就死在章尾山上?但我知道,她不会怪我拖累了她,因为她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爱我。你劝过我的,若我也爱她,她之所求,便该是我之所愿。你也一样。”

    朝曦仰头看着他。

    为了劝解她,他甚至不惜翻出自己生命中最深最痛的伤口来做类比。

    他怎么能对她这么好?

    真的……好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好想和他未来可期。

    可是金乌族的前车之鉴在那里,她不敢往深处去想。

    当初为了金乌族的未来,她坚决果断一往无前,可事实证明她错了,她得到的,和她所为之努力的,完全不一样。

    现如今,她已不敢再轻易相信自己的判断,哪怕刚才说要给小妖们一个安身之地,她内心其实也是犹豫的,因为她不能确定自己此举对小妖们来说到底是福是祸。

    对玄度,更是如此。

    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件事,恐怖到让她连想都不敢去想,那必然是,玄度为她而死。

    师父曾经说过,他的姨母神后长嬴可以通过献祭她来晋升火神,这件事一直像一把刀一样悬在她头上。

    她不怕死,但若玄度一直与她并肩而行,她怕那把刀砍下来时,会先砍到他。

    该怎么办呢?她想与他亲近,怕最后会害了他,想推开他,又怕再次伤到他。每次想到这个问题,都会被这种进退两难的感觉给困住,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第104章

    数日后,极乐岛。

    朝曦化作巨大的战斗形态,绕着极乐岛飞翔,双翼下金色的烈焰翻滚,将之前巫妖与岑寂侯遗留在岛上的污秽与魔气焚烧一空。

    净化过极乐岛,她飞回对岸,看着之前霸占此岛的两只鳄妖与一只鹰妖,问道:“考虑好了吗?是留下,还是离开?”

    与朝曦大战过一场,差点被火化的鹰妖道:“我想离开。”

    朝曦点头:“那你走吧。”

    鹰妖半信半疑飞到空中,一边戒备着她一边往远处飞去,直到离得远了,确定朝曦真的不会去追杀它,才猛的加速飞快遁离。

    两只鳄妖见状,面面相觑,而后对朝曦道:“我们世代居住在这湖里,若要搬迁,实在不易。我们,我们想要留下。”

    “可以。”朝曦抬手,向二妖眉间射入一滴自己的血,与他们结下血契。

    二妖很是惊慌。

    朝曦道:“你们不用惊慌,这是主仆契约,你们的道行高于我的朋友们,我这样做,只是想确保他们的安全。只要你们不伤害他们,我向你们保证,这个血契,对你们不会有丝毫影响。当然,如果你们阳奉阴违,我也能在瞬息之间要了你们的命。”

    两只鳄妖自知鳄族联合起来都不是眼前这只金乌的对手,别无它法,只得俯首道:“是,主人。”

    朝曦环视众妖,道:“你们可以登岛了。”

    众妖欢呼,能飞的直接飞过去,不能飞的,也有鳄族接他们过去。

    朝曦与玄度最后才上岛。

    “虽是冬天,没有草木长出来,但被你净化过后,这座岛明显比之前多了许多生机。”玄度道。

    “是呀,这里还有月露泉,生机会越来越浓郁的。我现在担心的是,有月露泉这样的宝贝在这里,只怕岛上不会太安宁,而我也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朝曦有些忧心。

    “那就将月露泉与外界分享,如果大家都知道可以免费获得月露泉,还有谁愿意冒着风险来抢呢?若有那定要来抢的,灭了就是了。恩威并施,未必不能安享太平。”玄度道。

    朝曦展颜:“你说得对。”

    她细细计议一番,到了夜间,便将赤华兄弟与那两只鳄妖叫过来,在火堆旁坐成一圈。

    “我想将这座岛变成无家可归的小妖们的庇护所,你们可有意见?”她问。

    赤华与狐十三备受流离之苦,最能感同身受,自是没意见的。

    鳄妖斟酌着问道:“主人的意思是,只要是无家可归的妖,到岛上来我们都得敞开大门欢迎吗?”

    朝曦道:“当然不是,第一,岛上不收恶妖,作恶多端的妖一律不准登岛。第二,岛上需要一套规矩,至于具体是什么,过后我们可以一起商议拟定,收进来的妖必须遵守岛上的规章制度,如有违背的,赶出去。”

    鳄妖松了口气,道:“那我们也没意见。”

    “既然没意见,那你们商议一下,谁做岛主,谁做手下,岛上总需要主事的。”朝曦道。

    “当然是我哥做岛主。”朝曦话音一落,狐十三便抢着道。

    “我不做岛主。”赤华拒绝。

    “为何?”朝曦问他。

    赤华看了看肩上的藤蔓,道:“我要专心把她养大,而且我的修为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恢复,没有那么多时间管理岛上事务。”

    “那我做,我做岛主!”狐十三高高地举起一只爪子。

    “我反对。”朝曦看向那两只鳄妖,道:“既然赤华不愿意做岛主,那你们两个商议一下,谁来做这个岛主。”

    鳄妖惊讶:“我们做岛主?”心里嘀咕:既然还让我们做岛主,之前又何必上来一顿打?

    朝曦点头,道:“虽是还让你们做岛主,但作为岛主,你们也需要遵守岛上的规章制度,如有违反,一样要受罚。”

    鳄妖本是一对兄弟,当下便推了哥哥狂涛做岛主,弟弟狂浪做副岛主,狐十三为三岛主。

    接下来便是拟定岛规,宗旨就一个,相亲相爱,互帮互助,和平共处。

    朝曦和玄度在岛上呆了几天,看着人参连翘他们和鳄妖手下一些小妖在岛上安顿下来,岛规也拟定得差不多,便准备启程去看阿垠。

    离开的这天,两人去找鳄妖赤华他们告别,却见极乐岛的入口处围了一群妖,赤华他们也在。

    “干什么呢?”朝曦走过去。

    众妖见她来了,忙让开一条道。狐十三一手搭在一块比他人还要高的石碑上,得瑟道:“虽然你不让我当岛主,但我还是想送你一份礼物,看看,不错吧?”

    朝曦绕到石碑前面一看,石碑上大书三个金色大字。

    众妖期待地等着看她反应。

    朝曦上上下下看了半晌,扭头看向狐十三。

    狐十三竖起狐耳,都准备听夸奖了,谁知朝曦就说了三个字:“不认识。”

    众妖倒。

    狐十三耷拉着狐耳跳脚道:“你怎么这么没文化?连妖族文字都不认识?来,跟我念,金,乌,岛。以后妖界没有极乐岛,只有金乌岛了。”

    朝曦挑眉:“这是打算赖上我了?”

    狐十三抖腿:“谁叫你厉害呢?这么大的靠山,不靠白不靠。”

    朝曦抬手在石碑上布下一个阵法,金乌岛上出现一个金色的结界,笼罩全岛,随即又消失于无形。

    她对狐十三与鳄妖道:“我已在岛上布下结界,若遇强敌打破结界,我会知晓,并许你们借用我的力量御敌,不必担心。”

    狐十三高兴道:“多谢乌神。”

    众妖都跟着道:“谢谢乌神护佑我们。”

    朝曦:“……”

    她问狐十三:“真的不打算解除我们之间的主仆契约。”

    狐十三果断道:“不解,你是我的主人,你就得保护我。”

    朝曦点头:“我若死了,你也得陪我一起死。”说罢就与玄度腾空而去。

    狐十三瞪大狐狸眼,看着她飞快消失的身影大喊:“那你可得长命百岁啊!呸呸,长命万岁,十万岁!”

    ……

    月生沧海,珠涌碧浪,美不胜收。

    一路东瞧西顾,各种拖延,到最后,终于还是来到了北溟。

    阿垠与弥生手牵手站在海面上,看了会儿海平线上那轮硕大的圆月,阿垠转过身面对着弥生,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与凝重。

    “弥生,你怕不怕?”

    弥生摇头。

    “跟我回家,若是我家人强烈反对我们在一起,你可能会被折磨,被虐待,甚至,被杀死,而我救不了你。纵使如此,你也不怕吗?”

    弥生再摇头,牵紧阿垠的手。他生来残缺不会说话,父母视他为无物,哥哥也嫌弃他,他自幼被放逐,被抛弃,独自在雷渊像死物一样生活了上千年,直到遇到误打误撞闯进雷渊的阿垠。

    比起失去她,他宁愿死。

    阿垠也握紧他的手,问:“你准备好了吗?”

    弥生点头。

    两人当即化作鲲与黑龙,一同扎入海中。

    阿垠径直向深海下面游去,弥生跟在她身后。

    一路游来,阿垠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些依附鲲族的虾兵蟹将呢?都去哪里了?海里空荡荡的,好不习惯。

    游着游着,阿垠看到海底倒着一些柱子,那是他们鲲族用来标记海底火山的柱子。海底并没有火山爆发的痕迹,可是柱子却倒了,这意味着什么?

    她加快了游动速度,不知游了多久,穿过一层结界后,眼前景色突变。

    偌大的海底分布着一座座如山一般巨大的红珊瑚,珊瑚山下铺满了贝壳与珍珠,一片洁白,五彩的鱼儿成群结队地在瑰丽的海藻间游来游去。

    前面有个珊瑚山拱成的巨大门洞,进入门洞后,里头空间异常宽敞,一望无际,地面依然是贝壳,细沙与珍珠铺就,有很多海草和游鱼,只是没有外头那种珊瑚山了。

    阿垠化作人形,四处张望着高声喊道:“爹,娘,哥哥?”

    眼前水纹波动,突然出现一位童颜华发的老妪,她仪态高雅气度雍容,一双眼睛清而有神。

    见了她,阿垠惊喜:“祖母,你醒了!”

    坎离朝她点一点头,扫了眼她身后的弥生,问道:“你哥哥说去找你,你可曾见过他?”

    阿垠懵:“我好久之前就见过哥哥了,他还没回来吗?”

    “既然好久之前就见过,为何至今方归?”

    阿垠低头:“我……”

    坎离突然出手,将弥生困在一座由灵力化作的水牢中。

    阿垠惊慌:“祖母,你做什么?他……他是我的爱人,你放开他。”

    “无种族无父母之人,何谈一个爱字?”坎离质问。

    “我没有抛弃种族和爹娘,我承认之前我离家出走的行为确实任性,但是我已经回来了,我愿意接受惩罚。你放开他,我离家出走之事,与他无关。”

    “没有抛弃种族与爹娘?你如何确定,待你归来时,你的种族还在,你的爹娘还活着?”

    “我……”阿垠本想说“我当然能确定”,但看着祖母波澜不惊却暗含疲惫的眼神,她突然卡住了。

    联想起这一路行来所见之异状,她的心颤抖起来,连带的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瞠大了双眼问道:“我爹娘……他们呢?”

    第105章

    坎离带着阿垠来到鲲鹏族领地深处,透过透明的结界,阿垠看到深海里沉眠着四只鲲鹏,除了原本就在沉眠的外祖父外祖母,竟然还有她爹爹和娘亲。

    娘亲与岩冰大战过,沉眠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爹爹怎么会?

    “你娘因为去找你,在章尾山与岩冰大战一场,消耗过度,回来没多久就陷入了沉眠。不久,你哥哥说好像有了你的线索,出去找你,族中就剩下你爹。就在这时,鲨族,巨口族,剑鱼族,虎鱼族,海蛇族……所有你能想到的海族,结成联盟一起来犯。你爹既要迎敌,又要保护我们不被惊醒,迫不得已唤醒了我。”

    坎离说得平淡,阿垠却是心口狠狠一揪。

    鲲鹏族沉眠时若是被惊醒或强行唤醒,生命则进入以月为单位的倒计时,也就是说,祖母最多活不过一年了。

    “为什么?”阿垠双眼噙泪,“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鲲鹏族世代定居北溟,从未残暴地统治过这些海族,他们为什么要联合起来对付我们?”

    坎离望着深海的方向,沉沉道:“在这世上,你不能太弱小,也不能太强大。太弱小,所有种族都会欺负你,太强大,所有种族都会畏惧你。畏惧的尽头与欺负的尽头其实都是一样的,那就是,除之而后快。鲲鹏族延续至今,弱势尽显,那些海族蓄谋已久,早就已经等不及了。你父亲虽然将他们击退,却也陷入沉眠。我的寿数只剩下半年,你哥哥不知所踪,若在我死后,你哥哥仍未回来,你是否守得住鲲鹏族?”

    阿垠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般跪了下来,看着沉眠的父母泪流满面。

    都怪她,若不是她当初任性出走,爹娘也不会如此,祖母更不会因为被强行唤醒而命数将尽。

    作为鲲鹏族最年轻的雌性,她非但没有为种族的延续作出贡献,反而害了整个种族。

    都是她的错……她捂脸痛哭。

    坎离看着跪在海水中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小孙女,转身离开。

    她去了关押弥生无荼的水牢处,解开禁制,看着眼前英俊的魔族青年道:“区区魔族,你配不上我的阿垠,离开她,我可许你珍宝修为。”

    弥生摇头,想告诉她自己对阿垠的情意,却苦于不会说话。

    坎离猛的出手控制住他。

    弥生下意识地与自己的灵体黑龙合二为一,想要抵抗,却连动一下龙须的能力都没有。

    “小子,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若不是为了让她死心,你此刻已是一滩血水。你自己去告诉她,你只是看上了鲲族的势力,并不是真心爱慕她,然后离开她。”坎离说着,手下微微松劲。

    弥生能动了,第一反应还是摇头。

    下一瞬,他全身鳞片唰的一下离体,一片片如黑色的贝壳般飘在透明的海水中。

    剧痛让他僵直了身体,血水如浓雾一般将他包围。

    “还是不答应?”坎离看着他,目色冰冷。

    黑龙摇头。

    坎离手一挥,几根龙筋被活生生抽了出来,如什么活物一般在海水中痛苦地抽搐着。

    弥生痛晕,又被坎离用灵力拍醒。

    “我再说一遍,离开她!”坎离厉喝。

    弥生已经痛得没什么力气了,全身都耷拉在海水里。

    但他仍用仅剩的力气摇了摇头。

    他说过的,如果失去阿垠,他宁可去死。

    他的心愿成真了,坎离毫不犹豫地将他的龙骨也抽了出来。

    他在这非人的折磨中彻底地沉入了一片黑暗。

    阿垠痛哭了一场,收拾好情绪来找坎离。

    坎离正在修炼。

    “祖母,能不能让我和弥生见一面?我可以不和他在一起,我叫他帮我去找哥哥回来。”事到如今,阿垠也没脸提自己与弥生的事,鲲鹏族危机重重,留弥生在这里只会害了他,还不如让他尽早离开,去找哥哥。

    坎离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祖母……”

    “谁让你回来的?去看着你外祖父母和爹娘的沉眠之地,危险随时可能来临。”坎离道。

    阿垠没看到弥生,有些担心,但在强烈的愧疚之心的作用下,她也没坚持要与弥生见面,默默地回到了她爹娘的沉眠之地。

    几日后,一个深夜,漂浮在海水中的阿垠猛然惊醒,往四周一看,深黑的海水中,密密麻麻全是眼睛折射出的幽光,多如天上的繁星。

    她又惊又惧,大喊:“祖母!”

    “守好你爹娘与外祖父母!”一层结界从上方罩下来,将她与沉眠之地尽数罩在里头。

    坎离就站在结界之上,手执法杖。

    海族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

    坎离挥舞法杖,法杖散发出明亮的萤光,所有被萤光照射到的海族全都爆成了一团血雾。

    这些海族也有修为,虽然比起鲲族来说那点修为不值一提,可耐不住它们数量实在是多,就好像蝼蚁在人面前微不足道,但只要有足够多的蝼蚁一拥而上,也能把人啃食殆尽。

    结界外的海水很快就被海族的鲜血染成了深红色,祖母的防护也开始出现纰漏,不断的有海族躲过祖母的法杖攻击,冲向结界。

    “老东西,我看你能撑多久?大家不要怕,一起上,只要灭了鲲鹏族,整个北溟便再没有哪个种族能凌驾于我们头上!冲啊!”

    “哼!宵小之辈,尽管放胆过来!”

    浓稠的血水让阿垠看不到外头的战况,她心跳如擂鼓,每一只侥幸绕过祖母攻击撞在结界上的海族都像是撞在她心上一样。

    她死不要紧,可若是让这些海族冲破结界惊动外祖父母和爹娘,鲲鹏族就真的要灭绝了。

    想到此处,她放出自身全部灵力,加固祖母布下的结界。

    随着时间推移,撞在结界上的海族越来越多,结界在连续不断地攻击下开始出现裂纹,情况危在旦夕。

    阿垠汗流浃背,再次催动灵力,尽力修补那些裂纹,但情况还在恶化,外头只听到那些海族不断叫嚣的声音,听不到祖母的声音了。

    “祖母!”阿垠仰着头叫道,惊惧惶急,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

    以前调皮惹祸时,爹爹和哥哥为了她吵架,母亲总是在一旁叹息着说,不知她何时才能长大?

    如今她知道错了,知道身为种族的一员,哪怕是最小的那个,也应该担起自己的责任。如果上天能给她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交换,什么都可以。

    ……

    今晚月色很美,星河澄净,乘着应龙慢悠悠地自星空下游过,感觉心也澄净了。

    此处已近北溟,此时又是冬季,气候十分严寒,地面白茫茫一片雪色,迎面的风冷得让人窒息。

    “你冷不冷?”朝曦问坐在她身边的玄度。

    玄度道:“不冷。”

    朝曦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冷得像冰。

    她的手很热,暖意顺着手背一路流淌到他心里。

    玄度看着她。

    朝曦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扭过脸看着前方道:“说好给你当一千年朱雀的。”

    “所以这是朱雀在替我暖手吗?”

    “嗯。”

    玄度低头一笑,轻轻握紧她的手。

    朝曦也不敢看他。

    “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白天再去找阿垠?”她问。

    玄度道:“也好……等等,你闻到没有,好浓的血腥味。”

    朝曦吸了吸鼻子,道:“好像就是从北溟的方向传来的,快过去看看。”

    玄度加快速度,须臾之间,应龙便到了北溟上方。

    看着底下波涛汹涌的海面,朝曦道:“这浪大得有些不正常,还有浓重的血腥味,海里发生什么事了?该不是阿垠他们出事了吧?”

    “鲲族强大,按理说不会。但鲲族乃北溟之主,正常来说也不会放任北溟变成这样,还是下去看看的好。”玄度道。

    “可是我不会水。”朝曦望着他。

    “我让应龙先下去探探情况。”玄度操纵应龙冲入海中,半晌,道:“不好,是海族在围攻阿垠和一位妇人,她们快撑不住了。”

    他抬手打了一道灵力在朝曦身上,拉着她就跳入海水之中。

    到了海中,朝曦发现自己身周的海水似是被灵力隔开,毫无窒息之感。

    玄度在海水中如履平地,仍能拉着她飞驰,不多时,前面便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海族,玄度放出太阴真火攻击它们,它们很快发现背后有敌人,掉转头向玄度与朝曦攻来。

    这些海族实力不弱,数量又多,北溟又是它们的主战场,玄度一人应付太过吃力,朝曦毫不犹豫地放出太阳真火与他一道御敌。

    太阳真火一出,照亮了半片海域,吸引了所有海族与阿垠坎离的注意。

    结界被攻破,与祖母二人已经战至穷途末路的阿垠看到那片如太阳一般的明亮火光,又生出无尽气力来,对坎离道:“祖母,我们再坚持一会儿,我的朋友来帮忙了!”

    朝曦一出手,身周隔绝海水的那层灵力被打破,冰冷的海水一下淹没了她。

    她一惊,差点呛水,下意识地去看玄度,玄度背对着她,正在忙着杀海族。

    她没有提前憋气,感觉有些窒息,想浮到海面上去透气,但如蝗的海族显然不会给她这个时间。她只能强忍着窒息的感觉继续杀海族。

    就在她忍无可忍,想要放大招给自己争取上去换气的时间,又怕会烧到离她不远的玄度时,纯白色的火焰像莲花一样在四周炸开,海族们畏惧攻击神识的太阴真火,留下大片尸体飞速闪避。

    就在此时,一只手将她揽了过去,她抬头一看,纯白色的焰光下,水中的玄度眉目瑰丽圣洁如远古的海妖,那样深情地看着她,然后低下头来,冰冷而柔软的嘴唇封住她的唇,度了一口气给她。

    第106章

    有了朝曦与玄度的加入,这场战斗很快以海族败北而终结。

    两人受了点轻伤,无大碍。

    玄度再次给朝曦施了一道隔绝海水的屏障,两人落下去,来到阿垠与坎离身边。

    “阿垠,你受伤了。”朝曦见阿垠伤痕累累,担心道。

    “我没事,幸好你们及时赶到,不然我们就不是受伤这般简单了。”阿垠感激道。

    坎离向朝曦递来一颗半透明的珠子。

    阿垠见了,自责道:“瞧我,都打糊涂了。这是我祖母,祖母,这是我的朋友朝曦,这是玄度。”

    两人听说是阿垠祖母,忙向坎离行晚辈礼。

    坎离点了点头,道:“今日多谢两位小友出手相助,这是一枚避水珠,小小心意,还请收下。”

    朝曦接过珠子,向坎离道谢。

    “阿垠,你带这两位朋友去前面休息,我清扫一下战场。”

    “可祖母你的伤势……”

    “不要紧,去吧。”

    阿垠看了眼下面沉睡的外祖父母和爹娘,带朝曦与玄度去了前面他们的栖息地。

    朝曦在阿垠的指导下服下避水珠,在水下可以自由呼吸,也不影响说话。

    帮阿垠疗伤过后,朝曦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那些海族为什么会围攻你们?”

    提起此事,阿垠便甚为自责。她将鲲鹏族的遭遇与朝曦说了,朝曦震惊之余,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道:“正好我近来无事,就留在这儿帮你守护鲲鹏族吧。”

    阿垠摇头,道:“海族接连发动两次进攻,皆大败而归,死伤惨重,短期内应当是没有能力发动第三次进攻了。朝曦,若你有空闲,我想拜托你去找一找我哥哥。他知道族中状况,按理来说是不会留我爹一人守在家里,久出不归的,我担心他可能遇到了危险。”

    朝曦问:“以他的强大,能遇到什么危险呢?”

    阿垠道:“我们鲲鹏族虽强大,但一些不起眼的小草小兽,却是我们的克星,一不小心中招之后就会陷入险境。此乃我鲲鹏族绝密,但为了找我哥哥,也顾不上了,稍后我将这些东西写下来给你,你可以先去有这些东西的地方找找看。”

    朝曦点头:“好。”又问:“怎么不见弥生?”

    “他被我祖母关起来了。”

    “阿垠!”

    阿垠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道陌生中又透着莫名熟悉的男子声音。

    她一转身,看到弥生正向她游来。

    他还是那样英俊,看上去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弥生飞快地游到她面前,在她惊讶地注视下激动地一把抱住她。

    “刚才,是你在叫我的名字吗?”短暂的拥抱过后,阿垠抬起头来问他。

    弥生点点头,又轻轻唤了她一声:“阿垠。”

    “你……能说话了?!”阿垠又惊又喜。

    弥生道:“是祖母治好了我。”

    阿垠看向他身后跟着他过来的坎离,感激又愧疚:“祖母……”

    坎离神情平和,道:“不必谢我,这是他自己赢得的。我们鲲鹏一族从远古时期延续至今,中途也不是没有族中成员与外族相爱过,但我族强大,与外族交融,并非只需双方相爱就可以的。所以我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外族想与我族成员在一起,必须承受洗筋伐髓之礼,一来为了提高外族的实力,二来,也是为了考验外族的真心。从开天辟地我族初生至今,百万年历史长河中,为了与我族成员相爱而承受住洗筋伐髓之礼的,一共就两个。弥生,便是第二个。”

    阿垠后怕又庆幸地抱住弥生,又忍不住问坎离:“那第一个是谁啊?”

    坎离道:“不告诉你。”

    阿垠:“……”

    朝曦忍不住笑着看了玄度一眼,心道原来阿垠的俏皮有不少是来自家族传承呢。

    坎离又道:“好了,如今族中无事,你又有朋友来访,理应好生尽一番地主之谊,这便准备起来吧。”

    阿垠忙道:“正是正是。”她对朝曦与玄度道:“原本家中有许多虾兵蟹将可供差遣,如今都不见踪影,只能委屈你们两个自己在周边逛逛,我和弥生准备宴席。”

    朝曦道:“你刚经过一番大战,不忙着准备宴席,还是先好好休养一番。”

    阿垠道:“不要紧的,我们只要不陷入沉眠,失去的精力很快就能恢复,何况还有弥生帮忙。你们去吧,从这里往南方游,有许多珊瑚礁群,很好看的。”

    朝曦本来就打算来北溟看她,要好好见识一下海底世界,听她这样说,便与玄度两人去了。

    深海空旷,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天光照不到这么深,只有不知何处投来的微光映透了海水,却也只让人看到无尽的虚无,仿佛已无意中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似的。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也拉回了她无尽发散的思绪。

    朝曦回神,侧过脸一看,是玄度牵着她。

    见她看来,他朝她笑了笑,拉着她快速地向前游去。

    光线越来越亮,也不知道是天亮了,还是他们离海面的距离越来越短了。

    前面出现大片阴影,游得近了,才发现是阿垠说的珊瑚礁群。

    这些珊瑚礁长得像一座座怪模怪样的山石,上面长满了树枝一样的珊瑚和一些五颜六色、看上去柔软无比的须须。

    这些触须或长或短,随着水流的方向轻柔地摆动,五彩斑斓的鱼儿成群结队地在中间游来游去。

    朝曦漫步在这些绚烂的珊瑚礁中间,左顾右盼目不暇接。

    这里的鱼儿也不怕人,有些甚至直接蹭着朝曦的手背或耳朵游过去。

    朝曦痒得笑起来,回身对玄度道:“你说要是骄阳来到这里,会不会高兴得晕过去。”

    玄度难得见她这般开心,也笑着道:“应该会吧,不过说起他,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何事?”

    “前段时间,他曾来找过我,说抓到一条好大好大的鱼,想邀我去看。这条好大的鱼,不会就是阿垠的哥哥吧?”

    朝曦不敢置信:“……他怎么能抓到阿垠的哥哥?”

    玄度道:“许是阿垠的哥哥正好遇到了所谓的鲲族克星,被他抓到也不足为奇。总之这也算是个方向,在没有明确的线索前,我们不妨去找他看看。”

    朝曦点头。

    两人继续往前走,发现一大片粉色的花朵一样的生物,它们的花瓣像羽毛一样,最奇特的是,它们一直在一张一合,就像一只只小手在水中一抓一抓。

    “这是什么?”朝曦新奇地伸出一根手指放到那一抓一抓的花朵前,感觉到它柔软的触须拂过自己的指尖,又开心地笑起来,侧过头对玄度道:“你快看。”

    玄度看着她灿烂的笑靥,心想她若在海底这般容易开心的话,那以后不妨经常带她去各处的海底遨游,反正她服了避水珠,也不怕入海。

    他丢了一粒小砂子到花朵中,花朵还是维持着一张一合的频率,并没有抓紧那颗小砂子。

    “看来只是本能反应,并不具备智慧。”玄度道。

    两人慢慢走出珊瑚礁群,一抬眼,发现前面的海域中全是水母,像透明的蘑菇,像移动的花,像落入海中的星星,散发着点点萤光,在海水中自由散漫地漂浮。

    一只体型庞大的海龟混在水母群中,正张嘴啃食水母。

    朝曦一下跳到它背上,坐了下来,拍着身边的位置朝玄度道:“你不累吗?过来歇会儿。”

    玄度一笑,飞身上去,坐在她身边。

    海龟受惊,顾不上吃水母,划动如浆的四肢在水母群中惊慌逃窜。

    朝曦与玄度就坐在它背上,一路欣赏四周的水母。

    “殿下,我曾经以为,如果我生来就是完整的大日金乌,我就能庇护金乌族,让他们幸福安乐地生活下去,永永远远。可是今日我发现,强大如鲲鹏族,竟然也会有陷入危机的一日。所以,其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是吗?”无言的静谧和温馨中,朝曦忽然扭过头来,看着玄度问道。

    玄度望着她,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永恒,看你如何理解。如果你认为要永远存在,才是永恒,那或许真的没有永恒。若你认为真实存在过,即为永恒,那世上便有永恒。我是信奉后者的,就像我母亲,她曾经无私地爱过我,我也真切地感受过她的爱,不论世事如何变迁,不论我母亲和我是否还存在,这份爱真实存在过。我认为,母亲对我的爱,是永恒的。”

    朝曦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清澈纯粹。

    她心中泛起痛楚。

    因为会这样想,所以才如此轻易地原谅了她对他造成的伤害吗?因为只记得他喜欢她,而且既然喜欢过,就应该是永恒的,所以不论她做了什么,都还喜欢她吗?

    如果他信奉存在即永恒,那她是不是也不用想太多?让他知道她也喜欢他,就可以不顾一切地和他在一起?

    可以这样吗?

    她慢慢伸出一只手,探向他的脸颊。

    玄度似是有一瞬的惊讶,但他没有动,再次抬眸看向她时,眼中饱含柔情。

    “朝曦,玄度,你们在哪儿?”

    耳边忽然传来阿垠的呼唤声。

    朝曦一惊,瞬间回神,收回手垂下小脸,心口怦怦乱跳。

    玄度也有些不自在,收敛一下情绪,应道:“我们在这儿。”

    阿垠循声赶来,见他们坐着海龟在水母群中遨游,悬停在他们身边笑道:“你们还挺会玩的嘛!”见朝曦双颊红红的不应声,她后知后觉,俏皮地小声道:“哎呀,我不会来得不是时候吧?”

    “知道还问?以往不知为何鲲个头这么大,今日方知全是皮厚撑的。”玄度不太高兴道。

    “你——”阿垠气得叉腰。

    一旁朝曦噗嗤一声,终是忍不住手抵额头笑了起来。

    第107章

    阿垠招待朝曦和玄度吃海鲜大餐,坎离没出席,阿垠说她有些疲倦,在休息。

    席间玄度帮朝曦剥壳,倒不是朝曦自己不能剥,而是他剥得更快更好,用冰冻术将壳冻裂,须臾之间便能将蟹肉螺肉完整地剥出来。

    阿垠看得艳羡不已。

    弥生见状,也想给阿垠剥,放出细小电芒电裂蟹壳,一开始连壳带肉都电焦了,试了几次才终于掌握恰到好处的度,两人甜甜蜜蜜地喂来喂去。

    朝曦低眸,她还做不到这样。

    如今的她,想和玄度亲近,似乎只能靠一时冲动,一旦冷静下来,就不可抑制地觉得此刻用感情捆绑他是一种极其自私的行为,哪怕他清楚一切,哪怕他自愿。

    “对了朝曦,早前忙乱都忘了问你,金乌族怎么样了?都救出来了吗?”阿垠忽然问道。

    朝曦执叉的手一顿,抬起头朝阿垠微微笑道:“都没事了,我就是为了来告知你一声才来看你的。”阿垠在北溟消息闭塞,看样子短期内也不会再出去,无谓让她跟着难受。

    阿垠展颜道:“那就好,算那些凤凰识相!”

    吃过饭,阿垠将朝曦叫到一旁,递给她一张画卷和一个收纳袋,道:“这画卷上就是我说的鲲族克星,收纳袋中是对应的解药,若是我哥真的因为中招而滞留在外,你找到他后,根据他的症状给他相应的解药就行了。”

    朝曦点头。

    阿垠叮嘱道:“这是我族绝密,切不可让外人知道。”

    朝曦记住了图上的草药动物及相应症状,放出太阳真火将画卷烧掉,对阿垠道:“放心吧,除了我谁都不会知道,待找到你哥哥,我也会尽快忘记的。”

    阿垠笑道:“你知道不要紧,我若不信你,也不会将此事托付给你了。对了,祖母要我带你们去我们鲲族的藏宝之地让你们挑选宝贝,作为这次你们帮助我鲲鹏族度过难关的酬谢。”

    朝曦道:“不用了,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再说你也知道太阳真火的特性,再好的宝贝给我也有随时被烧毁的危险。”

    阿垠道:“少跟我来这套。”她拉起朝曦的手,看着她腕上鲜红的相思豆王手串,道:“这些不过是树种,怎么跟你这么久都没被烧坏呀?”

    朝曦无言以对,这时只听不远处玄度在问弥生:“你戒指上的树种似乎和朝曦手链上的是一样的,为何要用这种树种做戒指?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朝曦大惊,忙回身冲他道:“殿下,阿垠邀我们去看他们鲲族的藏宝库呢,我们一道去吧!”边说边走过去将他从弥生面前扯走。

    弥生:“……”

    阿垠与弥生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不懂性格洒脱的朝曦为何独独在感情一事上如此纠结和畏怯。但她既然不想让玄度知道,他们作为外人自然也不便挑破他们这层关系,遂小声吩咐弥生不要告诉玄度这树种是相思豆。

    她带着朝曦与玄度来到鲲族的藏宝之地,破开结界,但见深海中密密麻麻地放满了大如屋宇的贝壳。鲲鹏族存世百万年,所获之珍宝真是难以计数。

    朝曦心死,自是不会为外物所迷,阿垠见她似乎真的对这些宝贝没什么兴趣,愁了一会儿,灵机一动,对朝曦道:“对了,我记得专门放功法的贝壳中似乎有火系功法来着,我去找出来你看看需不需要。”

    她将放功法的贝壳翻得一团乱,终于寻了那功法来。朝曦不好意思辜负她的一片心意,便收下了。

    阿垠又问玄度:“你呢?可有什么想要的?”

    玄度想了想,问:“有没有可以容纳神识的东西?”

    “应该有吧。”阿垠潜下去,一会儿翻开这个贝壳,一会儿翻开那个贝壳,翻了十几个贝壳,拿上来一枚小小的金色珠子,递给玄度道:“这是芥珠,据说能容纳神识,我没有试过,不知道有没有用。你要来做什么?”

    “只是以防万一,多谢了。”玄度收下珠子。

    “阿垠,礼物我们收下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得尽快找到你哥哥,我们这就走了。”朝曦对她道。

    阿垠点头,道:“这次就不留你们了,下次你们再来,我一定带你们在北溟好生逛逛。”

    “好。”

    阿垠和弥生送朝曦与玄度到海面上,看着他们乘应龙离开。

    弥生见阿垠依依不舍的,搂住她的肩道:“放心吧,会再见面的。”

    “嗯。”阿垠回身,想起祖母伤势,道:“我们去看看祖母吧。”

    两人沉入深海,刚来到鲲族的栖息地,便听坎离召唤。

    阿垠急急来到坎离居处,见她闭着眼坐在一只巨大的贝壳中,顿时大惊失色。

    鲲族只有快要神解时才会坐在贝壳中,当灵力散尽,肉身消亡,会有神识结成的传承留在贝壳内,待到下一任族长继任时打开贝壳取出继承。

    祖母,正是现任的鲲族族长。

    “祖母,你……”阿垠泪盈于睫,震惊痛苦地看着坎离。

    坎离缓缓睁开眼,看着她道:“我本命不久矣,此番又消耗太甚,等不到你哥哥回来了。阿垠,别难过,生老病死乃是自然之道,凡世间生灵,或早或晚,都要经这一遭。”

    “虽是自然之道,可若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这么早就离我们而去,都是我的错!”阿垠哭着跪倒在地。

    弥生陪着她一起跪。

    “事已至此,自责无益,你要坚强,在你爹娘苏醒之前,鲲鹏族,就靠你和你哥哥了。”坎离道。

    阿垠痛哭不能自已。

    坎离静静地等了一会儿,道:“好了,擦干眼泪,抬起头来。”

    阿垠勉强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红肿着眼看向自己的祖母。

    一道神光自祖母头顶涌出,灌入她的头顶,强大的灵力传承让她不由自主地漂浮起来。看着贝壳中祖母越发苍白枯槁的面色,阿垠忍不住再一次痛哭失声。

    弥生在下面心疼地看着这祖孙二人,却又无能为力。

    坎离将一身灵力大部分都传给了阿垠,剩下的一小部分,回馈整个北溟。

    所有的鲲在临终之际都会这么做,精纯的灵力随着海水的流动传播到北溟的每个角落,所有的动植物都受到滋养,整个海洋焕发出勃勃生机。

    坎离将最后一丝灵力注入弥生眉间,留下一道类似图腾的标记,对阿垠道:“待你父母醒来,看到他眉间印痕,便知他的身份得到了我的承认,不会为难你们。”

    “祖母!”阿垠见她临终之际还在为她考虑,愈发懊悔自己曾经的任性妄为,泪落如珠。

    “傻孩子,别哭了。”坎离看着她慈祥地笑了笑,身形渐渐消散,最后只剩一片盾牌一般光华流转的深蓝色鱼鳞遗留在贝壳内。

    ……

    朝曦与玄度受人之托不敢耽搁,出了北溟便一路往神兽族的地盘赶去。

    “直接去泰器山吗?”坐在应龙头上,朝曦问玄度。

    玄度道:“先去骄阳的鱼塘,他若不在,再去泰器山。”

    几日后,泰器山,元化得到手下禀报,说朝曦与玄度进了神兽族的地盘,正往泰器山的方向赶来,忙写密信一封,派遣族中速度最快的神兽赶去丹穴山交给司翎。

    “真的要这样做么?”见手下离开,虹苑心事重重看着元化。

    元化眉头紧皱,道:“我也不想如此,但,覆巢之下无完卵,为了骄阳,为了神兽族的将来,绝对不能让神后成为火神。大日金乌,必须死!”

    他转过脸看着虹苑,道:“你去准备一些药,此役,不必祸及旁人。”

    虹苑叹了口气,扭头去准备了。

    这日,朝曦与玄度赶到骄阳的鱼塘处,从空中往下看,赫然发现地上一片荒芜,并不见鱼塘。

    玄度抬头看了看四周地形,道:“没错啊,应该是这里。为何鱼塘都没有了?换地方了?”

    朝曦思忖道:“会不会是有人施了障眼法?”

    玄度得了提醒,一道灵力打下去,障眼法应声而破,两人往下面一看,目瞪口呆。

    下面确实没了鱼塘,却有一个好大好大的泥坑,一条巨大的鱼满满当当地塞在这个泥坑里,此时正昂起巨大的头颅,让原本坐在他后脑勺上的骄阳呼啦一声沿着他长达几里的背脊滑了下去,与众不同的腹鳍在泥潭中欢快地拍打着,溅起漫天的泥点。

    骄阳沿着光滑的鱼鳞一路滑下来,开心得哈哈大笑,泥点子溅入口中也顾不上。

    朝曦&玄度:“……”

    “是阿垠的哥哥吗?”玄度有些嫌弃地问道。

    “看着有点小。”朝曦也不能确定。

    “阿垠给你的那些克星里面,有能让他们体型变小的吗?”

    “没有。”

    “下去问问就知道了。”

    两人刚商议完,那边正在玩耍的骄阳也发现了他们,呼哨一声从大鱼背上跳了下来,站在泥坑边上一边兴高采烈地朝他们摇摆手臂一边高声叫道:“哥,你终于来看我的大鱼了!”

    玄度收起应龙,带着朝曦落在骄阳身边,看了眼泥坑中的大鱼,问他:“你在做什么?”

    骄阳神情亢奋,道:“在玩啊。哥,我跟你说,我的大鱼好厉害的,我挖多大的塘,它就能变成多大,我累得半死挖了这么大的塘,它一进去,又塞得满满当当,我真的不行了,要累死了。你来得正好,帮我一起挖鱼塘吧!”

    这时坑中大鱼化作人形来到岸上,虽是一身泥浆,但……

    朝曦仔细打量他,靛蓝色微微卷曲的长发,英俊的面容,幽深如海的眼眸,两颊上深蓝色的古老图腾……真的是阿垠的哥哥巽风。

    “巽风,你在这儿……做什么?”想起初见他时他那高不可攀冰冷强大的气场,再对比眼下……朝曦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巽风?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巽风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手上的泥浆沾到了头发上。

    朝曦:“……”

    “怎么?哥,你们认识大鱼?”骄阳惊讶。

    玄度点头,“他是我们一位朋友的哥哥,久出不归,他家里人都很担心他,托付我们出来寻他的。看他这模样,似乎是失去了记忆?”

    骄阳道:“是啊,我发现他时他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听说鱼的记忆本来就很短,就没当回事。”

    玄度:“……他是鲲。”

    骄阳:“……”

    “你在哪里发现他的,带我们去看看吧,总得先治愈他的失忆症才好。”朝曦道。

    阿垠给她的画卷上倒是有关于哪种草会让鲲族短暂失忆的记载,但安全起见,朝曦还是想确认一下。

    第108章

    骄阳带玄度朝曦和巽风一起来到他发现巽风的观水之侧。

    朝曦一看这里草木茂盛生机勃勃,一时犯了难。

    要在这么大的地方找到一株看起来不太起眼的小草,得找到什么时候?要不就直接按画卷上所示给巽风喂解药算了。

    玄度看出她为难,当下放出神识,将附近草木一样取一种,摄到她跟前,道:“你只管看,我负责将这附近的东西都取来。”

    朝曦点点头,看向空中那排得整整齐齐的花花草草,大约一刻之后,她看到了画卷上那种汁液接触头部皮肤会使鲲失忆的草药,也没吱声,又看了一会儿才道:“好了,我找到了。”

    她拿出收纳袋想取解药给巽风,看着一身泥浆狼狈万分的巽风,迟疑地提议:“要不你先去水里洗洗干净?”实在是怕他待会儿恢复记忆之后下不来台,一时羞臊把他们全都拍死灭口。

    巽风倒是听话,往旁边的观水中一跳。

    朝曦趁机对骄阳道:“你要不要先逃走?”

    骄阳疑惑:“我为何要逃走?”

    朝曦指指观水,道:“你对他这样那样,还在他背上玩乐……他的脾气可不太好。”

    骄阳挠头:“不好吗?我觉得挺好的啊。给他什么就吃什么,还陪我玩耍,哪儿不好了?喂,我说你这只忘恩负义的臭鸟,你还有脸说别人不好?你……”

    “现在在说鱼,你说什么鸟?再说你这条鱼也能变成鸟。”玄度打断他道。

    骄阳懵,随即恍然:“对哦,鲲鹏鲲鹏,大鱼能变成大鹏鸟,哎呀,我还没让他变大鹏鸟给我看呢。”

    说话间,巽风已从水中上来,干干净净面无表情,比较像朝曦以前见过的那个巽风了。

    她从收纳袋中拿出一颗鱼头,看上去像是玉做的一样,递给巽风。

    巽风接过瞧了瞧,一口吞了下去,随后闭上双眼。

    骄阳瞠目,在巽风面前晃来晃去,聒噪道:“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你就这么吃了不要紧吗?大鱼,你怎么不说话?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玄度忍无可忍,将他拉过来道:“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可是大鱼……”

    巽风这会儿想杀人。

    他全都想起来了。

    当初在敦薨之水被朝曦燎了头发,本想回家,又怕秃着半个脑壳回去会被父亲嘲笑,就在这附近落了下来,想找些利于生发的草药,待头发长出来再回家。应是处理草药的时候心浮气躁,一时不慎,让接触头皮会失忆的那种小草混了进去。

    然后他就失忆了,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家在何处,终日在观水中游来游去,感觉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为何,直到骄阳把他在观水中蹭得脏兮兮的背脊当成水中的巨岩,爬了上来……之后的事,如今想来,真是威风扫地,一言难尽。

    “大鱼,大鱼!你别吓我!快理理我啊!”

    耳边传来骄阳的声音,巽风睁开眼,看到他正拿手在自己面前挥来挥去,一把打开。

    朝曦与玄度见他幽瞳深深,便知他已恢复了记忆,唯独骄阳浑然不觉,手被他打开也不气恼,兀自好奇地问道:“大鱼,你恢复记忆没有?记得怎么变成大鹏鸟吗?能不能变成大鹏鸟带我飞?”

    巽风看着这麒麟族的傻子,失忆后的自己,真的跟着他做了许多傻里傻气不堪回首的事情,想起来都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旁边的树上,又或者把他们全都杀掉,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那段荒唐的过往了。

    可,当时若不是遇见这心思单纯的傻子,而是旁的什么妖魔神人,以自己之能耐,若被哄骗利用,后果也不堪设想……

    朝曦与玄度见巽风恢复了记忆,眼神幽冷地看着骄阳,一动不动,不由的暗自戒备。朝曦刚想开口跟他说鲲鹏族遇袭之事,好催促他快点回家,别在这儿七想八想的,元化忽然踏云而来。

    骄阳开心道:“爹,你也来看我的大鱼了?”

    元化落地,看到巽风,一愣。

    他不似骄阳无知,只看巽风双颊图腾便知他乃是鲲鹏族。一早便听骄阳说他抓了条大鱼,只因近来神后与虚影恒沙之事让他内心忧虑,无心看什么大鱼,便一直敷衍着,不成想骄阳口中的大鱼,居然是只鲲鹏。

    只是,一只鲲鹏,为何会陪着骄阳胡闹?

    元化按捺着心中不解,上前与巽风见礼,询问究竟,不等巽风说话,他那话多的儿子已经叭叭叭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完整。

    元化当即向巽风赔礼道:“小儿无知,言行无状,还请鲲兄见谅。我已在泰器山备下宴席,正好玄度殿下也在,大家不妨移步,让我麒麟族略尽地主之谊。”

    巽风看着骄阳那一眨一眨满是期待的大眼睛,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罢了,他就是个傻子,带着自己做傻事不是很正常?与个傻子计较什么?

    于是点了点头。

    当下众人便都往泰器山去。

    骄阳一路跟在巽风身边喋喋不休:“大鱼,你恢复记忆没有?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没恢复啊?哎呀,你什么都好,就是太不爱说话了。不过鱼好像本来就不说话?可你是鲲啊,鲲也不说话吗?”

    巽风握拳。

    朝曦&玄度:“……”

    宴席摆在日心殿,元化与虹苑夫妇俩一起招待的他们。朝曦还以为麒麟族的宴席一直走粗犷风格,想不到这次准备得尤为精细,不仅有摆盘精致的菜,甚至还有味道不错的酒。

    朝曦与玄度借口酒量不好,都只喝了一杯意思意思。

    巽风与骄阳喝了许多,待到宴席结束,巽风毫无醉意冷静如常,骄阳已经双颊通红开始胡言乱语了。

    巽风起身向元化夫妇辞行,那边本来趴在桌上嘀嘀咕咕的骄阳闻言,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猛的跳起来,歪七扭八地跑到巽风跟前,一把抱住他大哭道:“大鱼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嗝~你别走好不好,我一定挖一个很大很大,能装下你的鱼塘,我每天给你刷鳞,再也不让你陪我玩泥浆了行不行?你别走呜呜呜呜……”

    巽风:“……”想把在场所有人都灭口怎么办?

    “这孩子,成何体统?”虹苑上前来,要把骄阳从巽风身上撕下去。

    “我不要,我不要离开大鱼!我的大鱼!”骄阳撒泼,身上火焰乱冒,甚至放出链条来把自己和巽风缠成一团,道:“说好每天都要喂你一万条鱼的,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做到所以你才要走?你别走,我们这就去观水,我给你抓鱼吃。”他收了链条,乱七八糟地把眼泪一抹,拉着巽风就往殿外去。

    巽风额角青筋直跳。

    “诶?”虹苑想来阻拦,巽风拦下她道:“虹苑夫人,我承令郎恩情,既然他暂时不想与我分开,不如我带他去北溟游玩几日,待他厌了再送他回来,你看是否可行?”再留这喝醉的傻子在这里,还不知要说出些什么话来。

    “这……”虹苑回头看向元化。

    元化从座上下来,走到巽风跟前,拱手道:“那就有劳鲲兄了。”

    巽风颔首,正要带骄阳离开,朝曦道:“等等。”她来到巽风面前,将收纳袋交给他,道:“这是阿垠给我的,劳烦你帮我归还给她。”

    玄度看着迷迷瞪瞪靠在他肩头的骄阳,有些不放心,对巽风道:“若他烦人,你赶他回来便是,别伤害他。”

    巽风扫了他一眼,冷漠道:“知道了。”

    目送他俩离开后,玄度与朝曦也向元化夫妇辞行。

    离开泰器山后,朝曦感慨:“总算找阿垠哥哥的过程还算顺利,这也多亏你记得骄阳的大鱼。”

    玄度笑道:“他生性爱鱼,能捕到一条鲲,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我瞧着鲲很是有憾。”

    玄度与她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都笑了起来。

    “我觉得阿垠的哥哥可能跟阿垠一样,不熟的时候感觉很难亲近,其实本性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般冷漠疏离。”朝曦说着,感觉身下应龙晃了一下,忙撑着龙角转头去看玄度,见他伸手扶着额头,问:“你怎么了?”

    玄度道:“不知道,感觉……有些天旋地转。”

    应龙飞得愈发不稳了。

    朝曦背后生出双翼,扶住他道:“先收了灵体下去休息一下。”

    玄度点头,收了应龙,朝曦扶着他来到一棵树下,放他靠坐在树根上。

    此时玄度已经失去了意识。朝曦摸摸他的额头,又感受一下他的心跳,似乎一切都正常,那为何会突然昏过去呢?

    当身后强大的杀气向她包围过来时,她猜出了答案。

    她缓缓起身,转过身来。

    十只麒麟,十只凤凰,包括元化与司翎两位族长在内,正对她形成一个包围圈,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朝曦慢慢走进他们的包围圈,环顾一周,视线落在元化脸上,道:“元化族长,我刚从你家出来,你这是何意?”

    元化也不藏着掖着,道:“我与你无冤无仇,怪只怪,神后能通过用你祭祀的方法来晋升火神。神后暴戾专制,如果她成为真神,天下必将生灵涂炭,为众生计,你必须死。”

    “呵!”朝曦还在继续往前走,往远离玄度的方向。包围圈自然而然地跟着她移动。

    “神后暴戾专制,神后要用我祭祀成为真神,一切的根源都在神后,你们不去杀她,却来杀我?说一千道一万,我是否无辜,是否该死,都不重要,只是你们觉得我比神后好杀,所以必须死的就不是神后而是我。从这一点上来说,你们与神后,又有何区别?”朝曦质问。

    一只凤凰叫道:“无需多言了,今天任你巧舌如簧,也难逃一死!”

    朝曦目光一凛,双掌蕴出灿烂的太阳真火,道:“这话应该我对你们说,想杀便杀,别拿天下众生当借口,听着恶心!”

    第109章

    金乌,凤凰,麒麟,都是火属,所以这一场战斗,拼的不是别的,就是双方的灵力与火的品质。

    论品质,太阳真火,世间无敌。

    所以双方甫一交手,司翎与元化便惊觉,事情并不似他们想像的那般简单,眼前这个看上去苍白羸弱仿佛一捏就碎的少女,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进化不完全的金乌幼崽。她的灵力磅礴如海,尽管战斗中看得出她并没有什么技巧,但是一力降十会,对付他们,她也不需要什么技巧。

    苦苦抵挡空中那只向他们肆意喷吐恐怖的太阳真火的火焰之鸟时,凤凰和麒麟都知道自己草率了,竟然想凭这点战力就杀掉一只大日金乌。但这也不能怪他们,一句话说到底,他们都没有同真正的大日金乌交过手,并不知道大日金乌到底是一种怎样恐怖的存在。

    能被作为火神祭品的,果然非同凡响,哪怕是这只先天不足,通过金乌族献祭仪式后天进化完全的大日金乌,都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火焰之鸟昂头往上飞旋,双翼微微合拢,双翼之间蕴出一个巨大如太阳的火球,猛的往地上一掷。

    凤凰与麒麟合力抵抗,还是在双方碰撞的一瞬间被烧毁了兵器,震飞出去,各自负伤。

    司翎挣扎着昂起身子来,看着落在战圈中间的大日金乌。

    她脸不红气不喘,若无其事,这场汇集凤凰麒麟双方族长和精英的战斗,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朝曦环顾着慢慢站起身来的凤凰和麒麟,轻缓开口:“还来吗?”

    无人应声。

    打不过,根本毫无胜算,再战下去,结局就只有一个死字。

    “看在骄阳和霓羽的情面上,今日我不杀你们。但也仅此一次。”朝曦说着,忍不住抬眸看了看坐在远处树下的玄度。

    一只凤凰察觉,忽的飞过去用手中只剩一半的利剑抵住玄度的脖颈,喝道:“大日金乌,你若不束手就擒,我就杀了他!”

    朝曦心头一揪,下意识地想杀了那只凤凰,但转念一想,又平静下来。

    她唇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道:“可笑!”

    说罢,转身就化作金乌飞走了。

    她不能让任何人察觉用玄度可以威胁她,只有如此,他才能安全。

    凤凰与麒麟既然对她动手,证明神后很可能已在筹备祭祀事宜。

    悬在头顶的刀要砍下来了,所以,玄度,就到这儿吧,以后的路,不必与我同行了。

    她身后,凤凰与麒麟聚在一处,看着她飞远。

    “怎么办?”元化问。

    司翎眉头紧皱,小规模暗杀,打不过,大规模剿杀,势必惊动神族,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实力超出我们的预计,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司翎道。

    “今日之事,不会传到神后耳中吧?”元化担心这个。

    司翎道:“她如今不在神界,神族现下自顾不暇,对她还未完全归心,暂时顾不上我们这边。”

    元化松了一口气。若是今日把大日金乌杀掉了也就算了,但是没杀掉,若再因此惹祸上身,就太不合算了。

    “经此一役,我才突然明白,为何朱雀一族,要让我凤族先辈在上一任大日金乌陨落后,圈禁金乌族。”司翎叹气道。

    “因为若是全盛时期的金乌族和大日金乌,朱雀,根本打不过。”元化接话。

    司翎点头。

    “神族代代与朱雀联姻,他们想要一位真神,倒让你凤族做了罪魁。”

    司翎道:“先辈之事,我等作为晚辈,不好妄议,事已至此,唯有面对而已。”

    当下两族告别,元化带着昏迷的玄度回了泰器山。

    朝曦飞了一段时间,举目四顾,不知身在何处,便落了下去。

    适才一役她并没有受伤,但因为缺乏战斗经验,灵力消耗得有些多,需要找个地方尽快补充一下。

    同时应对麒麟凤凰两族的族长和精英能不受伤,她若生来便如此厉害该多好。

    虽然她明白,生来不足并不能怪她,却仍忍不住这样想。金乌族花了数万年时间吐纳日精召唤她,纵不能期望永远,让她庇护他们过几百年幸福安康的日子也好啊。

    一天都没有,她没有庇护过金乌族一天。

    心头闷堵,她转过山脚,一抬头,眼前豁然开朗。

    在这大山深处,居然藏着一个开满桃花的小村落,和她曾经梦见的金乌族的隐居之地一模一样,远远望去,可以看到如云的桃花中点缀着一座座熟悉的茅草屋顶。

    她慢慢走近村落。

    村外的田地中有身披羽衣的大人在劳作,村中有妇人聚在一处,一边说笑一边干活,欢笑声中隐隐夹杂着悠扬的二胡声。

    道旁的桃花树下有孩童嬉戏,身影很眼熟。

    朝曦呆呆地看着他们,其中一个笑着转过身来,竟是小花。

    “小曦,你去哪儿了?怎么才来?”小花过来亲亲热热地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到桃花树下。

    “你们在干什么?”朝曦问。

    “在看桑哥筑巢啊。”小花仰头道。

    朝曦仰头一看,果然看到桃花树上一只少年雄乌正在筑巢,可能是第一次筑巢的缘故,又被大家围观,他手忙脚乱,不时有树枝和棉花从树上掉下来,惹得树下的幼崽们哈哈大笑。

    这时幼崽雄乌与少年雄乌混杂的一支小队背着弓箭在远处喊道:“桑哥,走了!”

    朝曦看到他们,问:“苔藓小队,你们要去哪儿?”

    为首的幼崽雄乌骄傲道:“现在哪还有什么苔藓小队啊?我们是狩猎小队的,自然要去狩猎。”

    桑哥仿佛看到救星,从桃花树上飞起来道:“小花,我先去打猎,明天再继续筑巢。”

    小花噘嘴:“哼!”

    幼崽们吵吵嚷嚷送走了狩猎小队,小花她们提着装满野果的篮子带着朝曦回了村中。

    “哟,采摘小队回来啦,正好汤圆刚煮好,快去拿碗来吃汤圆。”莲花婶婶站在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铁锅旁边,一边用大铜勺在锅中搅拌一边招呼幼崽们。

    幼崽们欢呼一声,放下篮子去水槽边洗了手,每个人都拿了碗到大铁锅那边去排队。

    轮到朝曦时,莲花婶婶给她舀了一勺汤圆,撒了几片桃花花瓣,朝曦低头一看,粉粉糯糯的,是桃花汤圆。

    幼崽们捧着碗,和以前一样到磨盘上坐成一圈,吃汤圆。

    乌木爷爷坐在不远处,一边拉着他心爱的二胡一边咧着缺牙的嘴看着他们笑。

    “今天的汤圆和以前一样好吃呢,小曦,你怎么不吃啊?”小花嘴里含着汤圆,脸颊鼓鼓地问道。

    “小曦姐姐是不是不爱吃汤圆,那分点给我吧。”一旁小草涎着脸道,话刚说完就被小花赏了个板栗吃。

    朝曦定定地看着他们,一滴泪沿着下颌滴落碗中,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我多希望这是真的,哪怕只一天,一刻,一个交睫的瞬间都好。”她松手,手中的碗掉落在地上,碎瓷四溅。就在同时,小花突然出手,一道粗巨的闪电像座桥一样在她与朝曦之间拱起。

    朝曦猝不及防,闪电穿胸而过,她被弹飞出去,口吐鲜血。

    幻境消失,朝曦撑起身子,发现是洛仪带着一位手持魂幡的女妖站在她面前,女妖身边站着许久不见的岑寂侯,他双眼被蒙,裸露的皮肤上画满符文,看上去不像活人。

    “就是她杀了我弟弟?”女妖长了三只眼睛,额间那只眼睛闭着。

    洛仪道:“正是。今日你只要杀了她,不仅可以得到我许诺的东西,还能为你弟弟报仇。”

    女妖弯起蓝色的嘴唇,道:“易如反掌!”

    ……

    泰器山,玄度迷迷糊糊醒来,看着石砌的殿顶,猛然回神,坐起身环顾四周,唤道:“朝曦?”

    无人回应,他忙启动风信术,问不周:“朝曦现在在哪儿?”

    不周:“不知道啊,上次在赤山金乌族献祭,她再次进化,将我打入她体内的灵力给烧没了,我还没来得及重新给她施风信术呢。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

    玄度切断风信术,下床出了门,正好看到虹苑打发走几只麒麟。

    “朝曦呢?”他走过去问道。

    虹苑看着他,欲言又止。

    “看在骄阳的份上,我并不想与你们为敌,但若你们要伤害朝曦,我却也是顾不上那许多了。”玄度放出应龙。

    虹苑叹了口气,道:“就在你昏过去的地方,往东北方向去了。”

    话音刚落,玄度便驾着应龙冲了出去。

    朝曦一人对战岑寂侯与巫妖两人。

    岑寂侯被做成了巫妖傀儡,勉强保持全盛状态下一半的战力,但他毕竟曾是魔神崇吾手下十大魔将之一,便是只有一半战力,加上他傀儡之身没有痛觉,已是很难对付。再加上那只巫妖,每当遇到危险,她额上第三只眼就会睁开,第三只眼睁开时,她在朝曦眼中就会变成朝曦所怀念的金乌族人。

    虽然朝曦知道那是假的,但是看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时,还是会本能地从心底里泛起伤感和怜惜,巫妖需要的,也只是她这一瞬的伤感和怜惜,这一瞬的停顿已足够她脱险或反攻。

    朝曦之前与麒麟凤凰交战已损耗许多灵力,此战一开始就被偷袭,负伤在身,对付这两人,还要提防一旁的洛仪,颇感吃力。

    她咬牙坚持着。

    一己之命不足惜,但她这条命,还牵系着几条与她有主仆契约的性命,所以,她不能死在这儿!

    她深知这场战斗拖得时间越长对她来说越不利,遂故意露出破绽。

    洛仪瞅准机会放出朱雀灵体朝她背心冲去。

    她察觉,回身应对,岑寂侯与巫妖从旁偷袭。

    眼前一阵光芒耀眼,巫妖急忙翻身退后。

    朝曦被岑寂侯手中的长戟刺中,但她在极短的时间内爆发出极精纯的太阳真火,直接烧掉了岑寂侯的一半身体和洛仪的一半灵体。

    洛仪骤然受创,面色惨白。

    巫妖看着只剩一半身体,倒在地上起不来还一直在挣扎的岑寂侯,惊疑不定地向朝曦投去目光。

    之前看到她与凤凰麒麟已经打了一场,没想到还这么能打。

    但看她那鲜血淋漓的模样,似乎也已到了强弩之末。

    都到了这一步了,若不能杀死她,这一趟岂不是血亏?

    巫妖举起魂幡,正要使终极大招来对付朝曦,半空中忽的传来一声愤怒的应龙咆哮。

    她一惊,抬眸看去,眼前一片白茫茫,那是已经喷到她面前的太阴真火。

    “啊——”巫妖神识受到巨大冲击,丢了魂幡捧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

    洛仪见玄度来了,转身想逃。

    玄度抬手,一根长矛般的冰刺从背后一下穿透她的身体,将她钉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第110章

    玄度过去想扶朝曦,不料朝曦突然向他扔出一枚火球,而后转身就逃。

    重伤使她神智有些昏聩,难以辨别眼前这个玄度到底是真的还是巫妖的又一个巫术,只能逃。

    玄度正想去追,身后一声轻响。

    他转身,发现是洛仪融化了冰刺,从树上掉了下来。

    她捂着胸前血流不止的伤口,刚起身就看到玄度冷冰冰地瞧着她。

    “怎么,你不会还想杀我吧?”她道。

    “你想杀朝曦。”玄度面无表情。

    洛仪惨笑,道:“这能怪我吗?你以为我闲着没事愿意追着她杀?如果你肯把离火心玉给我,我又怎么会杀她?我只是怕你为了保护她毁了离火心玉,那我就会变成离火心玉!”

    说到这里,她咳出一口血,抬手擦了擦嘴角,低眸看着手背上的血痕道:“你知道吗,你现在做什么都是枉然,我母亲已经去准备火神祭祀大典的相关祭品了,离火心玉,大日金乌,她一个都不会放过,而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玄度无动于衷。

    她抬眸看向玄度,忽然朝他跪了下来,恳求道:“阿玄,看在姐弟一场的份上,你可不可以把离火心玉给我?反正……反正那对你来说只是一件死物,却可以救我的命。求求你,把离火心玉给我,你可以提条件,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玄度转身,向方才朝曦离开的方向走去。

    “阿玄!”

    玄度一挥袖子,在地上惨叫不止的巫妖被冻成冰人,继而崩裂成一地碎块。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逃命去吧!”

    玄度放出应龙,去追朝曦,没多久,便发现她昏倒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他降落下去,将她扶起一看,伤势沉重,忙将她抱上应龙,找隐蔽之地疗伤去了。

    甘枣山以北的森林内,游隼族残部带着与他们一样面临困境不得不奋起反抗的雀族和鹳族刚刚安顿下来。

    重光找到脸上还带着血点子的昏,道:“昏,我要走了。”

    昏惊讶,问:“为何这般突然?”

    重光道:“有要事,必须离开。”

    昏沉默一瞬,向重光拱手道:“这段时间多谢襄助,日后若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重光点头,刚要离开,温谨赶来,道:“等一下,是不是因为朝曦有危险,所以你才这般急着离开?”

    重光看了他一眼,他来游隼族本就是因为不放心决云,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这个“决云”和以前的决云确实不太一样,但是他对游隼族似乎又没有坏心思,而且昏他们作为决云的亲人,好像都没发现这个“决云”的异常之处。若是朝曦安全,他还能留下来多观察一阵,但如今感觉到朝曦遇到了危险,他也就顾不上了。

    他点头,对“决云”道:“你努力克制一下契约带来的影响,游隼族现在需要你,你留下。”

    “决云”道:“不,我要去,不仅我要去,我们大家都应该去找朝曦。”

    重光微微蹙眉,昏也不解地看着他,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决云”道:“此番我们对战金雕与角雕两族惨败,战力不足固然是一大原因,但我认为,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们三族没有凝聚力,换言之,我们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袖能将各族的心拧成一股,从开战伊始,我们的斗志就从来都没有高昂过,既是哀兵,如何能不败?我们需要朝曦来当这个领袖。”

    昏听完,若有所思。

    重光则是直接拒绝:“她做不了。”

    “她做得了,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理由有三,一,如你所言,她已经进化完全,作为大日金乌,她的战力必定在我们所有人之上,足以服众。二,金乌族的悲剧正是奋起反抗的各族所恐惧的,由朝曦来领导各族,能时刻对各族起到警醒作用。三,凤族是神族的走狗,反抗金雕族凤族,其实就是反抗神族对神鸟族的压迫和奴役。神后要用朝曦去祭祀,朝曦若有一支军队作为倚仗,神后便没那么容易得手。所以在我看来,让朝曦做我们这支起义军的领袖,完全是一件互惠互利的双赢之事。”

    昏听完,略作思索后,抬头对重光道:“我认为阿云说得很有道理,你若是有什么顾虑,可以现在提出来,我们在去找朝曦之前,尽量解决。”

    重光的顾虑就是“决云”,他觉得,真正的决云想不到这么周全,至少不会在他要离开的一瞬间想到如此完美的借口来说服昏带领游隼族和雀族鹳族与他一同去找朝曦。而若这个念头不是一瞬间产生的,那必是筹谋已久,以决云的性格,做不到在筹谋的过程中一言不发,不与任何人商量。

    所以,这个“决云”,很可疑。

    可是他这份猜疑不知道能和谁说?昏显然并没有怀疑她这个突然变聪明的弟弟。

    重光也理解,亲人之间在感情血脉的影响下,永远是把对方往好处想的。看到原本任性胡来的弟弟突然变得稳重有担当,作为姐姐第一反应肯定是他长大了,成熟了,可以独当一面了,而不会想到,他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主仆契约仆的一方对主人位置的感应不会特别准确,除非主人主动召唤,但重光可以明确地感应到朝曦在什么地方,所以这个“决云”提议要跟他一起去找朝曦,而不是他自己带着队伍去朝曦。在弄清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绝不能这般贸然地顺应他的意思带他们去找朝曦。

    重光开口道:“实话实说,我的顾虑很多。一来,我不知道朝曦现在状况如何,有没有振作起来?若还和之前一样颓废,是绝担不起统领各族之责的。二来,此事毕竟关系到雀族与鹳族,还不知他们心中是如何想的。所以我认为,此事应该从长计议。”

    “那你现在又要离开,我们与谁从长计议?”“决云”道。

    重光道:“刚才有一瞬间感觉朝曦那边情况很紧急,现在却又好多了。我也可暂时不离开,将此事议定了再说。”

    昏道:“也好,那待会儿我们和雀族鹳族的族长一起开个会吧。”

    重光点头。

    亏得玄度以前寻过地火,此番便带着朝曦避到最近的一处地火处。虽然知道神后如今并不在神界,但在朝曦受了重伤的情况下,他认为还是应该以安全为上。地火能量强大,能遮掩住它附近的生灵气息。

    如今他没有朱雀灵体,无法给朝曦治疗内伤,用灵疗术给她治好外伤之后,就抱着她等她醒来。

    地火在不远处的地缝里像泉水一样往外冒,四周都是焰气,烘烤着他的皮肤,冷热交锋,泛起针刺一样的疼。

    他忍着,毕竟这是他最擅长的。

    他只知道,这样的环境,对她的伤势有好处。

    晚间朝曦就醒了,她伤势沉重,身与心皆是,所以精神不是很好,看起来迷迷糊糊的。

    她躺在他怀中,略略抬眼就看到了他的脸。

    “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的。”她低声道。

    “我不该来找你,那我该去哪儿?”

    “回招摇山。”

    “你答应去探望过朋友之后,与我一道回去的,又不作数了吗?”

    朝曦垂下眼睫,不知该何以为继。他都知道,他只是不肯放手。可是她又能带给他什么呢?无尽的亏欠,伤害。

    “之前是我大意了,没有提防麒麟族,没能保护好你。以后我不会再相信他们任何人了,我向你保证。”玄度歉疚地低声道。

    “你不必为了我这样,他们都不是你的敌人。”朝曦道。

    “他们不是我的敌人,可你是我喜欢的人。”看着她泪盈于睫,玄度用袖子蒙上她的脸,道:“你别多想,先好好养伤,其它的,以后再说。”

    地火旁充满火能的环境对朝曦的伤势复原果然很有帮助,虽然地火替代不了阳光,但胜在阳光并非每时每刻都有,而地火的火能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朝曦借地火修炼,不到半个月伤势就痊愈了。

    玄度说:“外头大雪封山一片萧条,想来凡人界也好不了多少,不如我们先修炼两个月,待开了春再去奉安看清明可好?”

    朝曦点点头,望了眼不远处的地火,道:“那我们换个地方修炼吧。”

    玄度疑惑:“此处不好吗?”

    朝曦道:“空气太热,我觉得有些闷。”

    “若是闷的话就到外头透透气,这地火对你的修炼有益,还是不要换地方了。”

    “那你呢,你在这里不难受吗?”朝曦望着他。

    “不难受,而且如果觉得太热,我可以呆在外面,外头风景也挺好的。”玄度笑道。

    此处是一个地下的洞穴,往外去,地形逼仄崎岖,岩石竦立,也不知当初他是如何寻到这处地火的。

    朝曦与他一同出了洞口来到地表,发现天色将暗,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广袤雪原,既壮观,又荒凉。

    朔风迎面,他侧过身来问她:“冷吗?”

    朝曦摇头,自进化完全后,冷热饥饱对她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玄度从洞中劈下一块较为平整的岩石,放在洞口的雪地上,两人并排坐下。

    朝曦忽然指着雪原某处道:“那里好像有动物。”

    “是雪狼,天要黑了,它们也要找地方过夜了。”玄度道。

    朝曦看着那群狼,心想虽然它们在如此严酷的雪原上生活,但因为整个族群都在一起,即便是在这样的严冬里,它们的内心一定也是火热的吧。

    也许当初她就不该离开黑山谷,那么金乌族可能就像这群雪狼一样,还在严苛的环境下生存着……

    “朝曦,我想送个礼物给你。”玄度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朝曦转过脸,看到他拿着一枚红色的戒指。

    “这是若木,我觉得它的颜色和你的手链挺相配的,就打造了一下。若木与扶桑同为栖乌之木,对你太阳真火的威力有加成作用,这枚戒指可以让你通过它打出去的招数威力增加三倍左右。我不擅长炼器,所以它就这一个作用,我想,在你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兵器之前,不妨先用着……”玄度说着说着,脸就红了,似乎觉得这样作用简单的礼物实在有些送不出手。

    “谢谢,这正是目前我所有需要的。”朝曦伸出戴着手链的那只手。

    玄度怔了怔,将那枚戒指套在她纤细的食指上,轻轻推到根部。

    “果然和手链的颜色很相配。”朝曦抬眸看着他,笑眼弯弯道。

    第111章

    天黑之后,朝曦回到洞中,玄度留在洞外。

    他也要修炼,洞中环境不适合他修炼。

    朝曦在地火旁坐下,轻轻地摩挲着手指上的若木戒指,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再这样颓废消沉下去了。

    金乌族是不在了,可是对金乌族的压迫还在,这压迫来自神后,和受她控制的势力。

    就算她是神后,就算她身后是整个神族和神鸟族神兽族,那也尽力反抗一下看看吧。

    总不能她要她死,她就引颈待戮。

    她不怕死,可是她现在还不想死。她有放不下的朋友,还有……他。

    这件事原本与他无关,他还能如此坚定地站在她这边,那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死都不怕了,还怕一个神后吗?

    她从掌心取出阿垠送她的那卷火系功法,展开一看,心头一揪。

    那卷功法的名称居然就叫做“火神降临”。施法者可用一半灵力召唤出“火神”来帮助战斗,“火神”战力是施法者战力的十倍,但存续时间只有五个交睫。

    合算吗?

    在自身战力明显低于对手的情况下,显然是合算的。敌强我弱,短时间内爆发性地给对手以致命伤害,才有取胜的可能。

    那接下来,就练这一卷功法吧。

    乌飞兔走日月如梭,两个月的时间眨眼便过去了,借助地火修炼的朝曦却是毫无所觉。

    随着功法日成,她的自信心也越来越强大,直到这一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如愿召唤出了火神,与看不清面目的神后决斗。火神很厉害,战斗了很长时间,根本不是功法上说的五个交睫即会消失。

    她正高兴,神后一剑刺来,火神忽然出现,替她挡了这致命一剑。

    她仰头看他,赫然发现,她召唤出来的火神,竟然长着玄度的脸!

    朝曦猛的惊醒,擦了把额上的冷汗,从岩石上爬起身就朝洞外跑去。

    天还未亮,但拂面而来的风已带上了明显的暖意。

    洞外不见玄度。

    她慌了,一边四处寻他一边高声呼唤:“殿下!玄度!”

    四野茫茫,哪儿都没有他。她曾无数次地想让他离开她,可真到了这一刻,被抛弃的孤独感像是这春野中疯狂生长的最坚硬的那一根刺,轻轻一碰就痛得她泪水满溢。

    “我在这儿。”

    惶然无措间,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朝曦转身。

    “发生何……”

    玄度一句话还没问完,她就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抱得好紧好紧。

    玄度感觉她浑身都在轻颤,像只受惊的小兽。

    他轻轻拥住她,安抚道:“没事,我在这儿。”

    过了好半晌,朝曦才平静下来,察觉自己实在太过失态,她低着头不好意思地松开他。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他低声问道。

    她胡乱点点头。

    “梦见了什么?”

    “忘了,只记得很害怕。”朝曦道,又问:“你去哪儿了?”

    玄度道:“没去哪儿,就在附近修炼而已。”

    他拉着朝曦去洞口的石头上坐下,问:“你修炼得如何了?”

    朝曦道:“差不多了。”

    “那天亮之后我们就出发去凡人界看清明吧,闷在地洞中两个多月了,也该出去透透气,吃点好吃的。”玄度提议。

    “好。”朝曦答应。

    “看过清明之后,若你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我们就一起回招摇山,继续修炼。”

    朝曦沉默。

    “怎么了?你有何顾虑吗?”玄度问。

    朝曦摇头,道:“我只是想看过清明之后,再做决定。”

    “好。”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玄度道:“天亮还早,枯坐无聊,要不我放烟花给你看吧。”

    朝曦怔住,侧过头看他:“烟花?”

    “对啊,你不是爱看烟花吗?”

    “可是……你不会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吗?”上次放烟花,她在烟花下面对他剖心夺丹。

    玄度摇摇头,道:“说实话,你刚逃走那一阵子,我确实曾经怨恨过你,想不通你为何要那样对我。皓月峰上日月悠长,我有很多时间思考,某一日,我突然想到,若是孔雀族面临当时金乌族一样的处境,我欲去救,你却非要让我跟你一道修炼几年再去,我能忍得住吗?孔雀族只是养育过我母亲的种族,而金乌族与你的感情,定然要比我与孔雀族之间的感情深厚许多。至此,我便彻底释然了,所以你也不必一直耿耿于怀。再者说,烟花下面发生的事,与烟花又有何关系呢?它总是好看的。”

    说着,他指尖一捻,一点白光升上半空,炸成一片绚烂,驱散黑暗,照亮四野。

    玄度对她笑了笑,仰头看着天上的烟花。他改进了放烟花的技巧,烟花在夜空中炸得特别好看。

    朝曦却只看着他。

    他仰望烟花的神情,和之前一般无二,纯真,虔诚,无忧无虑。

    他这一生所经历的苦难并不比她少半分,为何他还能维持这样平和的心境,始终把美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宽容仁慈地对待别人?

    神族,这个因为实力强大而让她想起来总是倍感压力和恐惧的种族,只有在他身上,她才看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或许这就是神性,是神之所以为神的本质。

    相较之下,她实在是差得很远,很远。

    虽然他叫她不要耿耿于怀,但她心中始终徜徉的一种愧疚。

    相识一场,她自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就算是他爱看的烟花,纵然释怀,但回想起来,也难免会与伤痛联系在一起。

    她不想给他留下这样的印象。

    “殿下。”

    她唤了他一声。

    玄度转过脸来。

    她不语,只看着他。

    焰白的光一闪一闪地照在两人脸上,都成了彼此眼中的绝色。

    玄度以为自己刚才看烟花太过专注,没听到她说的话,他将右手撑在她身后的石头上,低下头来,问道:“你说什么?”

    朝曦缠了上去,双臂抱住他的脖颈,仰起脸吻上他的唇。

    柔软火热的触感压到他唇上时,玄度撑在石上的手臂都软了下。

    他完全没想到朝曦会这样做。

    他浑身僵硬地垂眸,看着她。

    她亲了他一下之后,稍稍分开,却依然与他离得很近。

    玄度感觉到她的气息有些急促地拂过自己的脸颊,比春风更温暖和芬芳。她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心事,在闪烁的焰光下微微颤着,像极了此刻他胸腔间的那颗心脏。

    短暂的停顿后,她又亲了上来。

    她的唇瓣变得滚烫,就仿佛他余生所能感受到的全部温暖都汇聚到了她的唇上一样。

    四野静谧,烟花无声,在耳畔袭扰的只有她细细的呼吸和他的心跳声。

    感觉很亲密,很诱人。

    玄度微微蹙起眉头,伸手握住她搂着他脖颈的胳膊,自己也不知道是以怎样一种意志力,生生扯开了她。

    他握着她纤细柔滑的手腕,看着她。

    朝曦仰着脸,双颊绯红,轻轻喘息着,明亮的眸中尽是不解和错愕。

    “你喜欢我吗?”玄度问。

    他不了解男女之情,在朝曦剖丹逃走前,他一度以为她和他两情相悦,可是那晚在烟花下,她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

    他改了,不敢再自作多情,但是朝曦现在的举动又让他觉得她喜欢他了。

    他无法判断真假,也不想去猜,因为他怕自己猜错了,给予回应的话,她会再一次讨厌他。

    朝曦看着他认真的眼,心中再次愧疚起来。

    她只是想给他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好冲淡那些不美好的。在与神后交手之前,她没想过和他有未来。

    所以她可以不负责任地亲他,却无法不负责任地告诉他她喜欢他。因为她明白,如果他知道了她喜欢他,那她就没有任何办法让他离开她了。

    梦中“火神”为自己挡剑的画面不断地在她脑海中闪现,烟花的光芒让连同手腕一起被他握住的那串手链红得无遮无掩。

    “我不知道。”她不忍看他眼中的失望,低下头道:“对不起。”

    玄度松开她,过了一会儿才道:“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想清楚的那天。”

    朝曦伸手捂住脸。

    她又搞砸了,她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行动,然后搞砸一切。

    她根本不配被他喜欢。

    次日一早,两人离开这里,前往凡人界。

    冬天真的已经过去了,飞在半空中,举目远眺,满眼新绿,万物复苏,到了凡人界,更是一片桃红柳绿春和景明。

    朝曦看到一个小山村,坐落在青山脚下,依山傍水,村前村后处处都是嫩绿的树和粉艳的花,像极了她曾经梦想过和族乌们一起隐居的避世之地。

    玄度见她一直盯着那个小村子看,便道:“那个村落很美,要不要去住几天?”

    朝曦还在犹豫,玄度已经驾着应龙过去,在村子外头落下。

    如今他装凡人更有经验了,他知道光是改变瞳色发色,与凡人比起来自己还是像异类,所以他干脆给自己施了障眼法,让自己在凡人眼中只有本身的五分姿色,朝曦也是同样。

    朝曦看他变得灰扑扑的,肌肤黯淡无光,眉眼也粗糙许多,忍不住想笑。

    玄度问:“你笑什么?”

    朝曦道:“你现在在我眼中真像个凡人。”

    玄度自得道:“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定能蒙混过关。”

    两人遂扮作兄妹,朝曦扶着玄度,玄度假装一瘸一瘸,走进村中。

    朝曦来到离村头最近的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大门敞开,里头一个妇人拿着一个罐子风风火火地正要出门,险些与朝曦迎头撞上。

    “大娘,我们兄妹是从外地来的,哥哥走山路不慎扭伤了脚,暂时赶不了路了。敢问村中可有空着的房屋可以借给我们暂住几日?”朝曦问。

    妇人略警惕地打量着两人,许是觉得两人相貌不俗,猜忌道:“你俩该不是大户人家私奔出来的公子小姐吧?”

    朝曦&玄度:“……”

    “当然不是,我们是兄妹,这是我哥哥小白,我叫小乌。”朝曦讪笑。

    “你们是做何营生的?”妇人问。

    朝曦:“……”扭头去看玄度。

    玄度道:“我是大夫。”

    “什么?你是大夫?那你会接生吗?”妇人听闻他是大夫,将手中罐子往旁边一放,上前抓住他的手,两眼放光。

    “接生?我……”

    “不管了,大夫总比接生婆强吧,人命关天啊,你快跟我来!”妇人不由分说,拽着玄度就走。

    “诶?”玄度老大着忙,想挣脱又怕控制不好力道伤了这凡人,情急之下扭头向朝曦求助。

    却见朝曦原本目瞪口呆地看着,见他回头求助,倒噗嗤一声,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第112章

    玄度被那妇人生拉硬拽,一路又要装腿瘸又要挣扎,一生的狼狈都表现在这儿了。

    “我是男大夫,不会接生。”实在没招时,他如此拒绝道。

    妇人却道:“我们乡下人没有这许多讲究,面子还能比命重要?别说你是男大夫,便是狗大夫,既被我逮着了,也得帮我去救人。”

    玄度:“……”

    朝曦跟在后头,用手掩着嘴,乐得不行。她觉得此刻的感觉很奇妙,就仿佛,她和玄度真的变成了一对凡人,融入了这尘世间一样。

    玄度很快被妇人拽到了一户门前围满了村民的人家。

    “让一让,快,大夫来了!”妇人拨开围观人群,扯着玄度进门。

    简陋却整洁的农家院中站着十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另有一个看上去不满双十的少年,两只手拉住一个妇人,一边哭一边苦苦哀求:“张大娘,求求你救救阿英,求求你了……”

    张姓妇人甚是为难道:“不是我不肯出力,实在孩子胎位不正,生不出来,我是人,不是神呐。你们……快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体格挺强健的一个少年,听到这话,双腿一软,竟是瘫在了地上。

    带玄度过来的妇人见状高声道:“大张家的,你先别忙着走,这有个大夫,让他先给英子瞧一瞧,若有的救,你继续帮着接生吧。”

    张姓妇人道:“这、这还有救吗?”

    瘫在地上的少年一听大夫来了,忙起身抓住玄度连声求他施救。

    玄度无可奈何,一团忙乱地被众人拱进那充满了血腥气的产房,抬眸一看,床上产妇年纪也不大,此刻闭着双眼气息微弱,真真是只剩下一口气了。

    不过是顺手之事,做了也就做了。玄度上前假做查看产妇状况,而后对众人道:“有救,取一碗水来。”

    众人一听有救,大喜,忙忙地端了一碗温水来,玄度用袖子遮住水碗,再拿开时,水就变了颜色。

    他让人捏开产妇的嘴,灌了几口水进去,暗暗对产妇施展灵疗术。

    对神族来说只能治愈外伤的灵疗术,施在凡人身上,那效果自然十分不凡。

    产妇当即醒转过来,精神焕发。

    于是接生婆继续接生,玄度退到外头。

    趁着众人都在关注产妇,朝曦小声道:“怪不得你说自己是大夫呢。”用灵疗术给凡人治伤看病,有什么看不好的?

    玄度却有些尴尬,道:“你刚才还笑我来着。”

    朝曦道:“我笑你是因为从未见过你那般慌张的模样,你刚刚救了一条命,这是很好的事情。若不是你,这家人恐怕现在已是阴阳两隔,痛不欲生了。”

    玄度一笑,轻声感慨:“人族真是弱小的种族,生育都能要了她们的性命。”说到此处,他一顿,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其实也不论种族,孕育下一代,总是危险的。”

    朝曦知道他必是想起了为他而死的母亲,便打岔道:“你往那碗水里放了什么?”

    “什么也没放,障眼法而已,我总不能凭空将人治好。”玄度道。

    朝曦低笑:“狡猾。”

    玄度也笑:“无奈之举。”

    这时产房内又是一阵嘈杂,又有人在喊大夫。

    朝曦好奇探头,玄度也是不解,按理说经过他灵疗术治愈,那产妇无论如何不可能再有性命之忧才对。

    他刚走到门口,里头有人着急忙慌地抱着一个浑身青紫的婴孩出来,颤声道:“大夫,接生婆说这孩子在肚子里憋了太久,已经死了,真死了吗?”

    玄度瞧了瞧,伸出手指假做去探婴孩鼻息,指尖散逸出一缕返魂香。

    “还活着呢,你拍拍他。”

    那人拍了两下婴儿的后背,原本无声无息的婴儿哼唧两声,大哭起来。

    他哭,周围的大人却是喜不自禁。

    “哎呀,母子平安,真是难得啊,多亏了这位神医。”

    “是啊是啊,神医快请坐,刚才一团忙乱,真是怠慢了。”

    ……

    众人围着玄度与朝曦,好一顿慇勤酬谢,唯有那接生婆远远看着玄度,如见鬼神。

    她替人接生近三十年,见过的产妇不计其数,就英子那样胎位不正难产的,基本上就是十死无生,而且那孩子经她手出来,分明已经是死了的,到他手里却又活了。

    这绝非人力所能及。

    玄度知道那接生婆疑他,他不在乎,只要朝曦高兴就好了。

    他救了两条命,朝曦很高兴。

    朝曦与玄度在村中住了下来,村中倒是有没人的屋子,但那大多荒废已久,不能住人,所以两人是住在村头那个王姓妇人的家中。

    她有个女儿刚出嫁不久,房间还空着,给玄度住,朝曦和她未出嫁的小女儿住一个屋。

    玄度本意是看这个山村风景秀丽,想带朝曦在这里走走逛逛,过几天松快日子的,谁知一来就被冠个神医的名号,每日来找他看病的村民络绎不绝。好在他用灵疗术治疗起来又快又见效,不到两天就把村里的病患给治遍了,正想松口气,又有邻村的慕名而来,还有找他去接生的……

    玄度是极有耐心的,也不介意为凡人耗费那一点点灵力,但是他很在意这样的忙碌剥夺了他陪伴朝曦的时间。在这几天里,他几乎从早到晚都在替人看病,朝曦要么在一旁看他装模作样,要么只能独自出门去附近走走。这违背了他来此的初衷,让他觉着自己的生活本末倒置。

    这日傍晚,他好容易逮着机会与朝曦在村外的小河边闲逛,便与她秘议:“我们离开这儿吧,去别处体验人间生活。”

    朝曦自然知道他为何有此一提,打趣道:“白神医因何如此?是嫌诊费太少吗?”问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玄度也笑了。

    朝曦眉眼如月,问:“若去了别处,还是有人问你‘作何营生’?你要怎么回答呀?”

    玄度看着别处,双颊带着一点笑出来的红,道:“我就说,我是私奔出来的大户人家的公子,身上还有一点钱,足以维持生计。”

    朝曦笑不出来了。

    她望着他年轻俊逸的侧脸,心中忽然生出些自私的念头,想和他一直隐匿在人间,做大夫也好,做私奔的公子小姐也好,什么都好。

    一念完,自己都忍不住想笑话自己异想天开。

    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一个村民过来河边杀鱼,见玄度在,过来与他攀谈。

    朝曦内心惆怅,沿着河岸慢慢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远,突然感到一阵战栗,颈后汗毛竖起。

    她本能般猛然抬头,看向前方。

    前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人,红裙,高髻,身量高挑,五官深邃瑰丽,仪态雍容高贵。

    她眼尾上挑的双眸静静地注视着朝曦,无声而强大。

    “大日金乌。”她唤她。

    朝曦戒备:“你是谁?”

    “朱雀长嬴。”

    朝曦吃惊地微微瞪大眼睛。

    “别害怕,这只是我的投影。”

    “我没害怕。”朝曦道。

    “你我之间有一段缘分,注定你和玄度没有结果,离开他。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厘清关系交代后事,三个月后,我来寻你。”

    话说完,人也如水中倒影般消散。

    朝曦怔怔地立在原地。

    “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将她惊了一跳,回过神来。

    玄度走到她身旁。

    他看起来对神后投影之事一无所觉。

    “没看什么,就发了个呆。”

    朝曦仰头看着他。这段时间,她一直在逃避,她知道如果不想连累他,就势必要与他分开。她舍不得,所以一直在拖延,再拖延,想着,等到不得不分开的时候再说吧。

    如今,最后通牒来了,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了。

    “我方才的提议你觉得如何?”玄度对此一无所知,还在追问答案。

    朝曦道:“过了明天吧,明天不是村长儿子大婚么?他那般热情邀请你,总不好不辞而别。”

    玄度点头:“好。”

    是夜,朝曦照例与王家小女儿爱莲睡一张床上。

    “小乌姐姐,你睡着了吗?”她闭眼假寐,身边的小姑娘突然怯怯地唤了她一声。

    朝曦睁开眼,侧过脸来看着她,问:“有事?”

    爱莲手指抠着枕头,羞羞答答支支吾吾道:“我娘叫我问问你,小白神医有没有家室?”

    朝曦了然,道:“没有,但是他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爱莲抬起眼来,天真地问道:“很远很远,是有多远?”

    “几万里之外。”

    爱莲目瞪口呆,随即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脸,在里头闷闷道:“那我再想想。”

    朝曦突然释怀了。离开他,对她来说自然算是一件备受煎熬之事,但对他来说却未必。

    他可以远离危险,他会再遇到为他脸红的姑娘,他会有安宁幸福的一生。

    这样就够了。

    次日下午,一支迎亲队伍缓缓走在风景如画的山间小道上。

    村长的儿子去隔壁村迎了他的新娘子回来了。

    仪仗队在前头吹吹打打,中间轿夫们小心稳当地扛着轿子,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讨喜果的孩子和村民。

    最后面还有两个也施了障眼法的人跟着。

    “少主,说好了,看完这场热闹就回神界。”洛洛对清瑶道。

    清瑶有些不高兴,“你不要老是催我好不好?回去干什么呀?我娘肯定要问我玄度的事,我说他和别人好了,定会被她嘲笑。”

    洛洛道:“可是不论你何时回去都要面对这一遭啊。”

    清瑶耍赖道:“我不管,能拖一日是一日。”

    两人跟着迎亲队伍一路到了新郎所在的村子,清瑶抬头,目光扫过在村口看热闹的人,愣了。

    洛洛也愣了,扯了扯清瑶的袖子道:“少主,你看那个人好像玄度啊。”

    清瑶看着和朝曦站在一处的玄度,从心眼儿里往外冒酸气,道:“就是他,同我们一样施了障眼法罢了。”

    洛洛道:“哎呀,那他身边是不是那只金乌?他们都到人间过起日子来了,少主,你彻底没机会了。”

    清瑶:“你闭嘴!”

    新娘子进门后,玄度与朝曦都被村长家人拉去入席。

    清瑶与洛洛隐匿身形,藏在一旁偷窥。

    朝曦心中有事,食不下咽,不到片刻就从院中出来,独自一人走到村头的大桃树下,又忍不住回首。

    她在犹豫,该如何跟他告别才好?

    是这样不辞而别,还是……告诉他她想清楚了,不喜欢他,不愿耽搁他?

    不辞而别肯定是不行的,他会寻过来。告诉他她不喜欢他,势必再一次伤害他。

    有没有既能离开他,又不伤害他的两全之法?

    朝曦一手握拳,抵着树干纠结,隐隐看到远空中有两只鸟朝她这边飞来,一白一黑,一大一小,身影很熟悉。

    是决云和重光?

    第113章

    白隼先落地,“决云”兴冲冲地来到朝曦面前,道:“小曦,你果然在这儿。”

    重光跟在他身后,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在后头迟疑着,没敢走到她跟前来。

    “你怎么了?”朝曦见“决云”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羽毛上还有凝固的血迹,问道。

    “决云”看了眼她身后,道:“我们游隼族,雀族还有鹳族在神鸟界也呆不下去了,只能来投靠你。考虑到都飞过来可能会惊动凡人,他们都停留在妖界与凡人界的边境上,只我和重光两个人来找你了。”

    “投靠我?”朝曦有些懵。

    “决云”点头,道:“小曦,你是大日金乌,战力强大,你来当我们这支起义军的领袖吧,就当为了,不再让其它种族重蹈你金乌族的悲剧。”

    “不行。”

    朝曦听到玄度的声音,转身看去,才知道他不知何时过来了。

    见朝曦看他,玄度道:“你答应过要和我回招摇山修炼的。”现在对朝曦来说最重要的是提高自己的实力,过神后这一关,而不是在神鸟族的内部争斗中耗费时间和精力。

    “凭什么跟你回招摇山?修炼?怕不是想把小曦拐回去好献给你姨母让你姨母用她祭祀晋升火神吧?”“决云”呛道。

    玄度没理他,只看着朝曦,等她做选择。

    朝曦犹豫。

    “决云”说的事她此刻心中还没什么概念,但是,这是名正言顺离开玄度的一个好机会。

    她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决云”失了耐心,占有欲十足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想把她拽到自己身边去。

    这个动作刺激到了玄度,他猛的上前,想把“决云”的手打开。

    事发突然,朝曦脑子里还在盘算离开他的事,思绪没有完全归位,见他如此心中一惊,以为他要找“决云”报当初被他刺一刀的仇,忙将“决云”挡在身后,抬手一掌拍在他胸前。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她瞠目看着被她拍得退后两步的玄度,愣在那儿。

    玄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膛。

    她这一掌拍得并不重,但他却感到自己的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甚至比被她剖心挖丹那次还要痛。

    “对不起,我……”道歉的话说了一半,朝曦说不下去了。说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便是本能。本能比故意更让人伤心。

    玄度抬眸,看着她,眼底微微湿润。

    朝曦僵硬地收回拍了他一掌的那只手。

    “我问你喜不喜欢我,你说不知道。其实你知道,不仅是金乌族,把我和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放在一起让你选择,我都会是被权衡利弊后放弃的那一个,对吗?”玄度问她。

    朝曦直直地看着他,握紧的双拳,指甲嵌入掌心带来了一丝丝痛,仿佛在提醒她,要清醒,要理智。哪怕让他恨她,也比让他陪她去共同面对以后的风刀霜剑要好。

    “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绝情得近乎陌生,都不像是她的声音。

    “决云”在她背后对着玄度露出挑衅的微笑。

    玄度微微低下头,闭上双眼,丝毫没有掩饰他此刻所感受到的痛苦和伤害。

    朝曦死死地咬着牙关,让指甲更用力地嵌入掌心,生怕自己放松一毫就会当着他的面掉下泪来。

    少时,玄度抬起脸,忽的抬手,将一道阵法打入朝曦胸口。

    重光面色一紧就要上前。

    朝曦抬手制止他,上半身挺起,在强大的吸力下有些艰难道:“别动。”

    她盯着玄度看,她知道也许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看见他了。

    玄度没有看她,面无表情地持续施力,直到那道阵法和一只只有巴掌大的朱雀之灵一道从她胸口出来。

    朝曦挺起的身子复位,脱力般往后踉跄了两步,胸口泛起一阵空疼。

    “决云”扶住了她。

    玄度收了朱雀之灵,转过身,冷漠道:“从今往后,你我恩怨两消,只当陌路。”说罢放出应龙腾空而去。

    朝曦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条依然鲜红的相思豆王手串,眼眶中的泪涌出,被她用太阳真火烧掉,涌出,再烧掉,直到那条手串彻底变为白色。

    他走了。

    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牙关也开始发酸,她才想起现在可以放松下来了。

    “小曦,你没事吧?”耳边传来“决云”关切的声音。

    朝曦镇定一下情绪,抬起头来,道:“没事。”

    他走了,她确实没事了,因为再没有什么会让她一次次的犹豫不决,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

    从今往后,她空荡荡的心中将会多出一个安全的角落——他安全了,他那么努力,那么强大,会一直好好的。

    “那我提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决云”问。

    朝曦还没说话,重光走过来对她道:“我可不可以和你单独聊一会儿?”

    朝曦再见到他,也是心情复杂,而且“决云”说的事她也需要好好理一理思绪,就点了点头,道:“此处人多眼杂,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再说。”

    三鸟飞离村落,在附近的山林中落了下去。

    重光与朝曦走到一旁,温谨坐在一根树杈上,手里玩着一片叶子,遥遥地看了眼重光与朝曦。

    “这么久没见你心爱的小雌乌,你怎么这般安静?高兴傻了?”他用神识挑逗决云。

    决云保持沉默。

    “哦~我知道了。”温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一定是在想着,原来她和玄度在一起时,手链真的会变红,她真的喜欢玄度。伤心挫败得想去死一死吧?何必这样?就算她喜欢玄度,她不还是让玄度心如死灰地离开了吗?我跟你说,女人是很绝情的,比起她们自己的欲望,什么亲情爱情,都不值一提。所以,她们也就配不负责任地玩一玩,投入真心那就太蠢了。”

    “小曦不是这样的人,她赶玄度走,只是不想让玄度陪着她来趟这趟浑水。这种感情,你这种人永远都不会懂。”决云道。

    “哟,还自豪起来了!你懂,你喜欢付出,要不要筑个巢送给他们当婚房啊?”温谨嗤笑。

    “你到底想做什么?”决云问。

    温谨嘴角叼着叶子,背靠在树干上,抱着双臂闲闲道:“看不出来吗?我在拯救你的种族,帮助你喜欢的雌鸟啊,就当是我占据你身体的一点点小酬谢。”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你得意不了多久,重光已经在怀疑你了。”

    “他能奈我何?杀了我?若真的动手,死的是你。说到这儿我忍不住好奇了,你说,若是我自己告诉他们我是假的,你还活着,且与我共享这具身体,他们会怎么做?会把我和你一起杀掉,还是会为了保住你的命,听我摆布?嗯?说说看呢,据你了解,你姐姐,重光,还有那只雌乌,都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温谨甚是兴味道。

    决云道:“我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但我知道你嫉妒玄度,不然方才他被小曦拒绝时,你为何要那样笑?他的人生已经很悲惨了,你居然还嫉妒他,可见你比他更惨。别问我他们会怎么选了,我再惨也惨不过你的。”

    温谨又开始折磨他的神识。

    决云一边忍受疼痛一边嘲笑道:“这就恼羞成怒了?你真是太可笑了!”

    另一边,重光与朝曦面对面站在一棵新发了绿叶的槐树下,相顾无言,彼此都很难受。

    曾经感情那样深厚的两人,如今好像中间出现了一条鸿沟,谁也不能轻易地越过去。

    “对不起。”沉默良久,重光垂下眼睫。

    朝曦不知该如何应答。

    说他没有对不起她,他确实和金乌族一起欺骗隐瞒了她,说他对不起她,可是他失去的比她更多。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金乌族复活吗?”她问。

    重光摇头:“族长没有说起过。”

    朝曦本来也没抱希望,只是不问一下,总归是不能彻底死心。

    “大日金乌,与鸦仆,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看着他。

    “鸦仆是得到大日金乌神性辉照的乌鸦,待你成年后,你会知道如何让普通乌鸦变成你的鸦仆,你可以重新组建属于你自己的金乌族。”重光道。

    朝曦低头。再多的鸦仆,也不是原先那一群了。成年……她活得到成年吗?

    不能沉溺于想这些事情,再想下去,又要消沉了。

    她努力摒弃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抬起头来,问道:“决云说的游隼族的事,是怎么一回事?”

    重光道:“大约是因为当初决云抢不死草杀了几只金雕,金雕族指使角雕族抢占游隼族的地盘,两族联合起来欺压游隼族。游隼族游说了同样受欺压的雀族与鹳族奋起反抗,但因为这三族中真正有战斗力的其实只有游隼族,因而惨败,三族都失去了栖息地。决云提议来投靠你,请你出面统领三族,所以一路从神界逃亡到妖族与凡人界的边境。”

    朝曦:“我来统领三族?我不行的……”

    “我知道,其实决云两个月前就提出了这一建议,我藉故拖延考察至今才带他们来找你,只因此事,你必须干预。”

    “为何?”

    重光回身看了眼远处树上的决云,低声道:“我怀疑决云,被人夺舍了。”

    朝曦震惊。

    “我不了解夺舍,但是这个夺舍决云的人,他清楚决云以往的一切,包括与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他回游隼族这么久,他的姐姐和族人,没有一个怀疑他。”重光道。

    “你的意思是,现在的决云是假的,真正的决云已经死了?”朝曦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不会的,你会不会搞错了?他明明……”

    她话说一半,停了下来。

    很多事情是经不起怀疑的,一旦产生了怀疑,那些原本觉得正常的事情,也会变得不正常起来。

    比如说,他们在从魔界回来的途中,遭遇龙千烨率众追杀,决云独自逃走,说去搬救兵的事情。再比如说,上次分别时,决云要求做她最宠爱的弟弟,并索要拥抱的事情。

    她一直认为是自己拒绝了他他才会有这些变化,现在仔细想想,这些真的是决云能做出来的事吗?

    以决云的性格,会因为她拒绝了他就在危险时弃她而去吗?

    决云最讨厌她拿他的年龄说事,叫他弟弟了。他被她拒绝后,会为了留在她身边,不惜用弟弟的身份撒娇耍赖吗?

    不,那不是决云。

    若说决云被人夺舍,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为什么她一点都没察觉?

    她将过往细细捋了一遍,猛然抬眸,望着重光道:“在幽都山下!”思前想后,唯有她向决云坦白她喜欢玄度,决云喝醉酒的那一晚,他最反常。

    那时他发色瞳色全都变了,他说是喝魔酒所致。当时她一心要去偷扶桑神木,加上拒绝了他心中感到愧疚,就没有较真。

    没想到,那居然是决云被夺舍。

    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第114章

    朝曦自责万分,惊痛万分,当即就要去找“决云”讨个究竟。

    重光拉住她道:“你先别激动,据我观察,这个假决云没有做任何不利于游隼族的事情,再加上他有时候会刻意模仿决云的言行,若他夺舍时决云就死了,他或许可以获得决云的记忆,但他没道理能模仿决云的言行,所以我觉得,决云可能还没有死。而且游隼族并没有怀疑他,你若对他动手,不好对游隼族交代,毕竟我们没有任何能证明决云被夺舍的证据。”

    “那现在怎么办?在不知决云是生是死的情况下,就这般放任他不成?”朝曦忧心又不甘心。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重光道,“决云是在幽都山下被夺舍的,那夺舍他的这个,大概率是个魔。我不知道一个魔为何能如此顺利地夺舍神鸟族,也不知道他为何选择夺舍决云而不是你我,但他总归不可能是为了好玩才夺舍决云。到目前为止我没看出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他唯一的诉求就是由你来领导三族继续起义。我们不妨先遂了他的愿,一来方便帮决云守住游隼族,二来,也方便试探他的真实目的。只有他暴露了他的真实目的,我们才能和他做交易,救决云。”

    还有一个理由重光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他也希望朝曦身后能有一支军队做靠山,毕竟就算抛开战力不谈,神后身后可是整个神族。

    朝曦思虑一阵,还是决定将神后投影过来给她下通牒的事情告诉重光。

    “我最多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神后会来找我。我不知道对上她会是什么后果,所以,我也担心游隼族他们会受我连累。”

    “他们本来就已经无路可退了。”重光道,“就算此时不与你牵涉一处,他们的结局,无非也就是下一个金乌族。你若一时做不了决定,不如先去看看他们,先将他们保护起来,其它的,以后再说。”

    重光了解朝曦,她最是心软不过,待她看到三族惨状,看到族中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老弱妇孺,她会下定决心的。

    朝曦点头:“好。”

    重光正要带她一道去找“决云”,朝曦突然唤道:“哥。”

    重光身形一僵,缓缓转过身来看她,眸光悲喜交加。

    “若我还叫你哥哥,能换你以后不再对我隐瞒任何事情吗?”朝曦问道。

    毕竟做了三百年兄妹,就算不是亲兄妹,她也不可能就此与重光生分,毕竟,曾经的金乌族,就剩下他们两个了。所以她决定放下前怨,修复与重光之间的关系。

    “当然,”重光强抑着心绪的激烈起伏,无意识地强调:“当然。”

    “那你告诉我,你和我之间的契约,到底是怎么回事?”朝曦想过了,在她进入蜕变期之前,他替她承受所有的肉i体伤害,在她进入少年期之后,他不再替她承担肉i体伤害,却与她分享修为,这一定是一份与众不同的契约,所以才能有这样的效果。

    “在我还是幼崽的时候,你替我承担皮肉上的伤害,可见这份契约,是利我型的契约。如今你不再替我承担伤害,却与我分享修为,你的代价是什么?告诉我。”朝曦盯着他。

    重光与她四目相对,张了张嘴,最后出口的话却是:“小曦,能不能不问这个问题?除了这个问题,别的我都愿意告诉你。”

    “我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朝曦坚持。他越不肯说,就证明这个代价越大,她要知道,到底是什么?

    “你有两条命。”重光拗她不过,只得告诉她,“我是你的第一条命。”

    朝曦瞳孔微微放大。

    他是她的第一条命,也就说,当她第一次遭遇致命伤害时,她不会死,他会替她去死。

    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解开这个契约?”震惊过后,她收敛思绪,问。

    “没办法解开。”

    “你骗我,既然能结,那必然就能解,告诉我,怎样才能解开你我之间的这个契约?”朝曦情绪激动地逼问。

    重光伤感地看着她。

    是有法子解,唯一的解法,就是契约双方结为伴侣,灵肉交融,那这份基于血脉压制的单方面奉献契约就会自动失效。

    “我真的不知道如何解,族长也没说过。没关系的小曦,从你选择我的那天开始,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在火塘中成型的那一刻,带有神性的光辉笼罩整个金乌族,最后,却只汇聚在我身上。你选择了我,那是我一生中最自豪的时刻,族乌们也都来恭喜我。你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而是我的荣耀,永远都是。”

    朝曦转过脸去,抬手擦一下滚落的泪珠,低着头沉默不语。

    重光轻轻搭住她的肩,劝解她:“别多想了,小曦,有没有这份契约都一样,哥哥永远都会保护妹妹,这是哥哥的职责。”

    朝曦岌岌可危的心防瞬间崩溃。

    “对不起。”她将脸埋入重光怀中,痛哭失声。

    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痛苦就把一直在为她付出的亲人推入负罪的深渊?明明她自己才是一切的根源。

    “没关系,哥哥也很对不起你。”重光轻抚着她的长发,努力克制喉头的哽咽。

    好半晌,兄妹俩才终于收拾好情绪。与重光和解,朝曦觉得自己彻底放下了,以后,她不会再沉溺于悲痛,她要振作起来,她要活下去。

    三鸟赶到妖族境内三族停栖的那片树林时,天已经黑了。

    昏得到三人回来的消息,松了口气,约上雀族族长告天与鹳族族长负金一同来迎接朝曦。

    三位族长看到与“决云”重光一同回来的朝曦,心中咯登一声,原因无他,眼前这个少女看上去过于年少,苍白,羸弱,实在不像是可以担任义军领袖的模样。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大日金乌?

    告天与负金互视一眼,心中对于推朝曦做义军领袖这件事已是打了退堂鼓。

    众鸟互相熟悉之后,围着篝火坐下来。

    昏问三鸟:“吃饭没有?”

    “决云”道:“连去带回片刻不曾休息,哪有时间吃饭?”

    负金叫他的族鸟拿鱼来烤。

    昏看着一旁沉默寡言的朝曦,斟酌着道:“朝曦,我们三族之事,决云告诉你了吧?”

    告天与负金都看着她。

    朝曦点头,道:“你们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我年轻,也没有经验,所以领袖一职,眼下肯定是不能担任的。”

    告天与负金暗暗松了口气。

    “那你的意思是……”

    “我愿意成为你们之中的一员,与你们一同战斗,至于其他事,不如大家商量着来。”朝曦道。

    “如此甚好。”告天与负金都道。

    “好什么呀好?”“决云”将手里一直把玩的一颗石子往火堆中一扔,溅起一蓬火星。

    “这么长时间下来,也与金雕族角雕族打过几次仗了,还看不明白吗?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哪有时间给你们商量?敌人风刃都削到脸上来了,你说:‘等一下!等我们商量一下这场仗怎么打?’可不可笑?无论如何,必须有个大家都信服的鸟出来主事,不然这支队伍迟早要散。反正我选小曦,原因就一个,她是大日金乌,是我们之中最能打的。”

    告天与负金沉默,他们两族其实并没有什么战斗力,雀族擅歌,他们的歌声能在一定程度上振奋将士的精神,加速他们内伤的修复,但效果并没有大到能在战场上使用。至于鹳族,主要负责的是后勤工作。

    他们这支起义军,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游隼族。

    “这个责任太重了,我没有这个信心能做好。”朝曦直言道。

    “决云”正要再说话,重光抢在他前头道:“除了选出领袖,还有许多其它事情需要商量,也不急在这一时。大家连日赶路,都很疲累了,不如今晚先好好休息,明日再说。”

    三个族长都同意,朝曦自然也同意。

    散会后,鱼也烤得差不多了,“决云”递了一条给朝曦。

    “谢谢。”朝曦接过鱼,心中七上八下的。

    单从“决云”的日常表现来看,真的很难确定他有没有被夺舍?就如方才那番话,谁能断定真正的决云就一定说不出来?

    就凭他在魔界的反常行为与主动要求做弟弟的事就断定他被夺舍了,会不会太武断了?

    “跟我客气什么?弟弟照顾姐姐不是应该的吗?”“决云”笑着又递来一条鱼,道:“姐姐若是要谢,也别只在嘴上谢,帮我剔鱼刺啊?”

    朝曦看着他,这会儿他又真的像是被夺舍了。

    决云从不会要求她帮他做什么,他总是恨不得自己什么都帮她做好了,不用她亲自动手。从认识之初便是如此。

    重光在一旁伸手,道:“我来帮你剔。”

    朝曦拦住他,从“决云”手中接过烤鱼,道:“我来。”

    她一手执穿着烤鱼的树枝,另一只手指尖蔓出数条火焰细丝,细丝钻入鱼肉中游走,片刻后,她将因为失了骨骼而变得软趴趴的烤鱼递给“决云”。

    “决云”咬了一口,笑眯着眼赞道:“厉害呀,真的没有鱼刺了。”

    重光对朝曦道:“你对火焰的把控程度又精进了。”

    朝曦颔首:“这两个月也有修炼的。”

    三鸟吃过烤鱼,重光对“决云”道:“我们去你姐姐那里看看需不需要帮忙巡逻。”又对朝曦道:“你好好休息。”

    朝曦点头,看着他俩消失在夜色中,低头看着火堆想心事。没过一会儿,她察觉身边有动静,扭头一看,是一只鹈鹕幼崽站在她身边,探头探脑地看着她。

    她忽然回头还把那幼崽吓了一大跳,后退两步险些跌倒。

    “这么晚,你怎么独自跑到这儿来了?你爹娘呢?”朝曦问她。

    鹈鹕幼崽见她和蔼可亲,胆子又大了起来,慢慢走到她面前,仰头看着她道:“我爹娘都死了。”说着,她嘴巴一张,从喉囊中吐出一条小鱼来,问:“金乌姐姐,你吃鱼吗?”

    “我刚刚吃过了,谢谢你。”朝曦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鹈鹕幼崽闻言,低头把吐在地上的小鱼重新吞回喉囊,变成了一个不点大的小女孩。

    她怯怯地看着朝曦,稚气地问:“金乌姐姐,决云哥哥说你很厉害,能保护我们,是真的吗?”

    朝曦伸手,将她抱起坐在自己的腿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鹈鹕幼崽道:“我叫斑尾六条,我的尾巴上有斑点,第一次下水捕鱼就在喉囊中装了六条鱼。”

    朝曦惊讶道:“那你很厉害啊。”

    斑尾六条仰头看着她,眼中含泪,道:“我不厉害,我只会捕鱼,我希望你厉害,这样,我就不会再失去更多的族鸟了。”

    第115章

    朝曦看着怀中的鹈鹕幼崽,怔忪间时光回溯,仿佛是此刻的自己,在看着以前的自己。

    那么弱小,无助,凄惶,到处跌跌撞撞,只想为族乌们求一条生路。

    “金乌姐姐,你厉害吗?”斑尾六条见她不说话,噙着眼泪又问了一声。

    朝曦伸出手,掌心腾出一团火焰,继而变成一尾小金鱼,在她掌心游来游去,活灵活现。

    斑尾六条看到她掌心的火焰金鱼,不禁瞪大了眼睛,忘了哭了。

    一条金鱼变成两条,又变成四条,八条。

    斑尾六条新奇地伸出小手,想捞一条金鱼。

    朝曦忙将拳头一握,道:“不能碰哦,会受伤的。”

    她将手中的金鱼往空中一扔,一条条小金鱼嗖嗖地飞上半空,炸成绚烂无比的烟花,照亮了整片丛林。

    “哇!金乌姐姐你好厉害!”斑尾六条开心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外围巡逻的鸟大声鸣叫警示,原来是夜空一亮,原本潜伏在丛林周围的妖族无所遁形,全都暴露了出来。

    妖族一看形迹已露,干脆也不等什么时机了,鬼吼鬼叫着一窝蜂地朝栖息在丛林里的神鸟族扑了过来。

    神鸟族生来便会化形,内丹具有神性,对妖族来说是非常珍贵的修炼材料。

    斑尾六条受惊,本能地化作鹈鹕原形缩在朝曦怀中。

    神鸟族夜视能力普遍不好,此时万一被妖族冲散,后果不堪设想。

    朝曦右手抱着小鹈鹕,背上生出黑色的羽翼,一边飞上半空一边大声叫道:“不要惊慌,大家都留在原地不要动!”话音落,一枚火球抛向正往这边冲来的妖族,轰的一声,众妖消失于无形,后头未被火球烧到的妖愣在那儿。

    刚从树上飞起的神鸟族也愣在那儿。

    天上的烟花还在绽放,明亮的光线下,众鸟只看到半空中那生着黑色羽翼的纤瘦少女,一手抱着小鹈鹕,一手在空中轻轻划过。

    明亮的太阳真火如丝带般将众鸟栖息的丛林整个圈了起来。

    朝曦站在制高点,环顾四野。

    “敢犯神鸟族者,杀无赦!”

    少女的音色清脆,但语调冰冷,充满杀气。

    侥幸未死的妖转身就跑,远处黑暗中那隐隐烁烁的窥伺目光也渐渐消失。

    神鸟族安定下来,重新落回树冠中,看着半空中朝曦的身影和丛林外围的火带,心中也渐渐安定下来。

    “金乌姐姐,你好厉害!”斑尾六条从她怀中探出头来。

    朝曦低头看她,道:“没事了,好好看烟花吧,看完就睡觉。金乌姐姐会在这里守着你们的。”

    “嗯!”斑尾六条听话地点点头。

    朝曦将她放在最近的一棵树上,飞去找昏,问道:“有伤亡吗?”

    昏道:“没有,他们还没扑到丛林这儿就被你消灭了。”

    朝曦点头,转身欲离开。

    昏叫住她道:“朝曦,就算你没有经验,没有信心,也答应做我们的统帅吧。”

    朝曦望着她。

    “你的战力,和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层级上的,大家会信服你。”昏道。

    “但是我只有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神后会来找我。”朝曦道,“我担心你们会受我连累。”

    “金雕族和角雕族胡作非为,仗的是凤族的势,凤族受神族驱使统领,我们现在反抗金雕族,与挑战凤族神族神后的权威有何区别?若能活着,谁都想活着,现在的问题是,就算想苟活都不能够了,如果不拚死一搏,等待我们的就只有被欺压致死。我游隼族原来有近两千族鸟,短短几个月,已折损三分之一,就算不受你连累,我也不知道我们能否撑得过三个月。”昏道。

    这时“决云”与重光赶了过来,方才事发时他们刚好巡逻到远处。

    朝曦沉默一阵,抬眸看着昏道:“若你游隼族有此决心,那从今日起,我们便生死相随,休戚与共。”

    昏主动伸出一只翅膀,道:“生死相随,休戚与共!”

    朝曦与她碰了碰翅膀,这是他们神鸟族之间代表信任对方,与对方结盟的一个动作。

    “那接下来,我们该作何打算?”昏问。

    “既然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自然不能如丧家之犬般一直流浪在外头。这两日让大家好好休息疗伤,而后,我们就杀回神界,夺回属于我们的领地。”朝曦目光坚定道。

    “好。”昏赞同。

    “决云”笑着碰了下重光的胳膊。

    重光看着朝曦。

    她振作起来了,他的目的达到了。

    只是这个假决云又在高兴什么?

    次日一早,玄度还在回招摇山的途中,忽然收到不周的风信术。

    “小白,你和小乌在回神界的路上?暂时先不要回来啊。”

    “为何?”

    “你姨母回来啦,我从碧虚处听说她已将火神祭祀大典的众多祭品准备妥当,如今唯缺离火心玉和大日金乌了。前不久她还去招摇山寻了你。你和小乌别回来,在外头躲起来啊,能躲多久躲多久。”不周着急道。

    原本在空中飞驰的应龙渐渐停了下来。

    玄度微微低着头,道:“知道了。”

    后头不远,洛洛站在清瑶的飞行法器上,好奇地看着前面,问:“少主,他怎么停下来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做什么?”

    清瑶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道:“我懂,被拒绝了嘛,想不通,不甘心的时候总会犹豫一下要不要回去找她再辩论一番。”

    洛洛:“……”

    过了好一会儿,洛洛忍不住开始抱怨:“这犹豫得也太久了吧?”

    这时玄度忽然动了,但不是继续前行,也不是掉头回去,而是方向一转,去了别处。

    清瑶继续跟着他。

    他去了妖界。

    这一路行来,他一会儿换个方向,一会儿换个方向,有时还迂回,倒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又或是寻什么地方。就这般不眠不休地飞了两天,就在清瑶困得快要从飞行器上掉下去,准备不跟的时候,他终于落了地。

    清瑶跟着落下去,只听脚底下嘎崩一声,低头一看,惊得一把抱住洛洛。

    洛洛也是战战兢兢,道:“少主,这是什么地方啊?地上为什么有这么多白骨啊?”

    经她提醒,清瑶才发现这里的环境确实不大对劲。

    地上的泥是黑色的,放眼望去,荒草丛生,白骨铺地,空气中徜徉着薄薄雾气,风不知从何处吹来,黏腻腥臭,让人浑身都不太舒服。

    清瑶不大想往前走,想和洛洛一起找到地方补觉,可是看着玄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前方的雾气中,她又跟了上去。

    “少主,咱们别跟了吧,我觉得这地方有些不对劲。”洛洛扯着她的胳膊道。

    “就是不对劲才要跟啊,万一他是来此处自尽的怎么办?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清瑶道。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发现前面是两山中间的一线天,光线昏暗,地势十分险要。

    若换做平时,这种地方清瑶是打死也不会进去的,但是今日看到玄度径直走了进去,她便也不想露怯,拖着洛洛跟了进去。

    山壁上十分潮湿,长满了厚厚的苔藓和茂密的藤蔓,藤蔓上长着黑色的叶子,开满了指面大小的花,花瓣是鲜红色,在黑色枝叶的衬托下有种妖异的美感。

    走在前面的玄度似乎也被这种花所吸引,停下脚步,伸手摘了一朵,捻在指尖看着。

    清瑶见状,本也想摘一朵来看,可她越看这花越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待她想起来时,忙冲前面的玄度道:“喂,不就是求爱不成被拒绝了吗?这点事也犯不着去死吧?我告诉你这花名叫渎神花,是可以杀死神的花,你要是把它吃下去,会死得痛苦无比,凄惨无比的!你若这般死了,我就把你的尸体搬去给那只金乌看,让你在她心中形象全无!”

    玄度一言不发,丢下花继续往前走。

    清瑶手抚胸口,暗暗松了口气,快步过去将他丢下的那朵渎神花捡了起来。

    洛洛惊慌道:“少主你刚才还说这花不好,现在自己又捡?”

    清瑶看着花道:“可是它真的很好看呀!”她想了想,施法将那朵花嵌入自己的水精耳坠中,问洛洛:“这样好不好看?”

    在法术的加持下,那朵花像是画上去的一样。

    “好看是好看,可是这样不对称了啊。”

    “这还不简单?”清瑶又摘一朵,嵌入另一只耳坠,冲洛洛一左一右地展示自己的耳坠,笑颜如花:“这样对称了吧?”

    洛洛:“……”她本意是想让她不要把这种花嵌入贴身之物中来着。

    再往前走,雾气和腥臭味越来越浓,还隐隐听得流水一样的声音,而且这流水声也与别的流水声不同,感觉很沉重很粘稠似的。

    清瑶掩住鼻子,走出一线天往前面一看,此处雾气倒稀薄了,眼前是一条黑色的河流,两岸白骨累累,河水如黑色的墨汁,散发着一股恶臭,缓慢地流淌着。

    玄度就站在河岸边。

    清瑶反应过来,失声道:“这莫不是书上说的秽河?没错,书上说渎神花多生于秽河之侧。玄度,你不是要跳下去吧?”

    秽河,世间最污秽之河流,书上说,它秽恶不堪的河水甚至可以污染上古神器,使其失去神性,若是神族跳下去……那简直不可想像。

    玄度面对着秽河,不动不语,就仿佛闻不到空气中的恶臭一般。

    “不过是小小情劫而已,真的犯不着以命相抵啊。你想想你爹娘……我的意思是,他们生养你一场,你的命难不成就这般轻贱,因为得不到一只金乌的心就连命都不要了?再说你现在得不到不代表你以后得不到啊,活着一切皆有可能,死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清瑶努力地想要开解他,说了半天口干舌燥,他却恍若未闻,她有些气恼起来,道:“你若真的跳下去,我就去把那只金乌绑来,扔下去陪你!”

    话音刚落,一股灵力扑面而来,将她冲得后退几步。

    “我已说过了,我不喜欢你,为何还如此苦苦纠缠,你没有尊严的吗?”玄度头也不回,冷漠道。

    清瑶双颊瞬间涨得通红,道:“谁纠缠你了?我不过就是想来告诉你,你就是个有眼无珠的混账东西!哼!”说完转身就跑了。

    洛洛忙跟上。

    脚步声远去之后,四周安静下来。

    玄度摘下挂在脖颈上的离火心玉,久久地看着。

    它虽然质地似玉似金,却始终如朱雀绒羽一样温暖,像是幼时感受过的娘亲的体温。

    睫毛颤抖,一滴泪砸在离火心玉上,溅成汪洋大海。

    “对不起,娘,真的对不起……”

    他握着离火心玉,哭着在河边跪了下来。

    第116章

    清瑶带着洛洛离开秽河后,飞了一段距离就又落了下去。

    洛洛不解:“少主,怎么又不走了?你不会还想回去找玄度吧?”

    清瑶道:“谁要回去找他?我喜欢他时他如珍宝,我要是不喜欢他了,他就是……他就是……”她低头四处逡巡,狠狠一脚踩在一丛小草上,一边碾一边道:“他就是泥里的一棵草。”

    洛洛看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噗嗤一声。

    清瑶瞪她。

    她忙收起笑容绷着脸道:“那少主你落下来干嘛啊?”

    清瑶打个哈欠道:“困啊,你不困吗?先找个地方睡一觉再回去。”

    “哦。”洛洛遂去检查周围环境。

    此处是个山脚,她担心有野兽洞穴,折一根树枝四处拍打灌木草丛,拍到某处灌木丛时,只听一声兽吼,灌木丛中突然冲出来一只头生四角的牛。

    它浑身雪白,毛长而柔顺,如蓑衣一般披在身上,虽形状像牛,但冲洛洛一张嘴,却是满口利齿。

    洛洛:“啊啊啊啊——”

    不远处正坐在树下休息的清瑶闻声而起。

    作为兵神之女,她再怠于修炼,对付这样一头恶兽还是绰绰有余的,一刀就把四角牛的牛头给砍了下来。

    “你没事吧?”她收起灵体,问洛洛。

    洛洛摇摇头,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那头牛,道:“少主,这什么牛啊,怎么长了一口尖牙?看上去不像吃草的,倒像是吃人的。”

    “它本来就不是牛,它叫獒因,的确是吃人的,胆子大破天,竟然连神的肉也想尝一尝,死得不冤。这里脏了,我们去别处吧。”

    “少主,你快看!”洛洛突然又大叫起来。

    清瑶无奈:“你又在一惊一乍什么?”

    “小姐你快看这牛的肚子!”

    “肚子怎么啦?”

    “它肚子在动。”

    清瑶回身定睛一看,那牛尸的肚子还真的在蠕动。

    “怎么回事?该不会刚吞了什么活物吧?既遇到我,也算它命大。”清瑶走过去,从收纳法宝中抽出一把长度适中的小刀,让洛洛帮忙将獒因长长的体毛撩起来,小心翼翼地划开獒因的肚皮。

    一团被胞衣裹着的东西从獒因腹中滑了出来。

    清瑶往后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道:“这什么呀?”

    那东西在胞衣里奋力挣扎,不久便破开胞衣钻了出来,四肢跪地开始吭哧吭哧地吃胞衣。

    洛洛看着那浑身湿漉漉,长着白毛,牛头牛脑的小东西,喃喃道:“好像是个小獒因。”

    小獒因吃完胞衣,东倒西歪跌跌撞撞地走着,嘴里发出“嗷嗷”的叫声,声音尖细稚嫩。

    清瑶娥眉紧皱,无措地用另一只手抓着握刀的那只手,扭过头对洛洛道:“怎么办?我杀了一个母亲。”

    洛洛看着那只孤独无依的小獒因,也觉得这是个悲伤的故事,站在原地一筹莫展。

    主仆俩发了一会儿愣,清瑶收起小刀,过去抱起那只小獒因,道:“我让它失去母亲的,我对它的余生负责。”

    说罢,她放出飞行法器。

    洛洛以为她要回瀛洲,谁知她方向一转,竟掉头又往秽河那边去了。

    “少主,不是说好了他是根草,不回去找他的吗?”洛洛道。

    清瑶道:“生命可贵且只有一次,一旦失去就没有后悔的机会。就算他是个与我无关的路人,我也再回去劝他一次吧。”

    主仆俩忍着恶臭穿过一线天来到秽河旁,四处寻找,不见玄度踪影。

    洛洛道:“不会已经跳下去了吧?”

    清瑶忙道:“你别瞎说。”嘴里这般说着,眼睛却一动不动紧盯着河面。

    黑色的黑面一如既往地静静流淌,又能看出什么异样?

    清瑶不死心,沿着河岸找来找去。

    洛洛道:“在人间跳河的人都会把鞋脱在岸上,这里没有四皇子的鞋,我觉得他应该是已经离开了。”

    这话清瑶爱听,点点头:“应该是的。”却仍忧心地四处张望。

    这时她猛的一僵,随即喜道:“我爹爹出关了!”

    洛洛知道她在兵神大人闭关的洞府前下了一道结界,兵神要出关,就必须破了她布下的结界,所以她才会有所感应。当即也十分欢喜,道:“兵神大人闭关这么久不见少主,定然想念极了,我们回瀛洲吧!”

    清瑶点点头,临走又看了秽河两岸一眼,这才与洛洛一道进入一线天。

    御器回瀛洲的途中,她到底放心不下玄度,让洛洛帮她抱着小獒因,自己时不时地将观世镜拿出来看招摇山那边的情况。

    两天后,她从观世镜中看到玄度回到了皓月峰的石殿中,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兴高采烈地回家与爹娘团聚去了。

    玄度回到招摇山,白曜便来向他禀报,说他不在的这段时日,神后来找过他两次,承干带着霓羽来找过他一次。

    “承干来找我何事?”玄度问。

    白曜道:“他想向你借取万物生给霓羽疗伤。”

    玄度点头:“待会儿我拿给你,你辛苦一趟,给他送去。”

    白曜道:“承干殿下离开时说了,好久没与你相见,待你回来后,叫我用飞翎术传信给霓羽,他要亲自过来。”

    玄度沉默,良久,道:“也好,你去吧。”

    白曜离开后,玄度取出朱雀之灵,托在掌心静静看着。

    这时不周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见玄度坐在玉榻上,他一边四顾寻找朝曦的身影一边道:“哎呀,不是叫你们躲起来不要回来嘛,真的很危险啊!小乌呢?”

    “她走了。”

    不周一呆:“她没跟你在一起?”

    “嗯,她并不需要我。”

    不周:“……”

    他飘到玄度跟前,声音放低:“那她现在在哪里啊?”

    “和她哥哥还有决云在一起吧。”

    不周又犯起愁来,唉声叹气:“这个小乌,从来就不听话,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眼下是什么处境啊?”

    玄度垂眸看着掌心的朱雀,不作声。

    不周也盯着那只朱雀,道:“拿回来啦,你准备如何处置它?要不找个什么东西把它收起来吧,你好不容易成为单灵体,不用受双灵体反噬之苦。”

    话音方落,他就看到玄度强忍痛苦将朱雀之灵生生摁入了自己的心口。

    “诶你——这又是何苦呢?”不周阻止不及,摔手道。

    “这是娘留给我的东西。”朱雀之灵入体之后,玄度面色白了许多,仰头对不周道:“别担心,现在应龙灵体与朱雀灵体修为相差悬殊,再不会像以前那般因为冰火不容而反噬我了。”

    “可是……”会疼啊。

    不周心疼地看着玄度,良久,叹息一声,问道:“若是神后来问你讨要你娘留下的离火心玉,你打算如何应对?”

    “我娘留下的,凭什么给她?”玄度语气淡漠。

    “可是,若她要硬抢,恐怕你不是对手,毕竟你失了朱雀内丹,失了一半修为。”

    玄度垂下长睫,搁在膝上的双手缓缓握紧成拳,道:“我自有法子应对。”

    ……

    碑山,不能发挥凰语清音的霓羽正在给将士们做饭。承干阻止过她,但她坚持,承干知道她只是不想闲着,也就由她了。

    中午,承干从山北巡视回来,来到膳房,霓羽娴熟地从蒸笼中将留给他的食物端出来给他。

    “你吃过了吗?”承干问她。

    霓羽点点头。

    这时她面前阵纹波动,突然出现一根白色的飞翎,她摘下看了一眼。

    承干问:“是白曜的飞翎术?玄度回来了?”

    霓羽抬眸看他,点了点头。

    承干轻轻牵过她的手,道:“那我把这边的事务安排一下,带你去招摇山。说好了,此番回去,不管能不能治好你的嗓子,我们都要一起去凤族,向你父母禀明我们的婚事。”

    霓羽神情犹豫,张了张嘴,想起自己说不了话,又低下头去。

    “你是觉得我母后出关了,应该先禀明我母后?”承干问。

    霓羽点点头。

    “我母后……”承干想起回去参加父亲的葬礼时看到的父亲的模样,心中一时沉重,停顿了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对霓羽道:“我母后若是同意了,你父母就不会反对了,我不想让他们这样同意我们的婚事,我想听他们最真实的想法。若有什么不便和困难之处,我们可以先解决了,然后再去昆仑虚禀明我母亲。这些我都不担心,我只希望,你别再躲着我了,好吗?”

    霓羽看着这个她喜欢了二百多年的男人,他出身高贵,实力强大,英武正直,哪怕是自己嗓子完好时,她也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可是如今,他这般目光清澈诚挚地看着她,向残缺的她求爱,她又怎么忍心拒绝呢?

    她低垂小脸,双颊红彻,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承干却激动地站起身来,将她一把抱进怀中。

    依偎在他宽厚温暖的怀抱中,这一刻的霓羽比任何一刻都庆幸自己不是七彩霓凰。只要能与承干在一起,别说七彩霓凰,给她真神也不当。

    ……

    瀛洲,清瑶直接飞到神宫后面的花园上空,见父母在下面喝茶,便降了下去。

    “爹!”一落地,她便朝兵神飞奔而去。

    兵神破军五千余岁,外貌相当于凡人间三十左右的男子,面庞英俊,身材高大,举手投足间气势不凡。

    见清瑶向他飞奔而来,他站起身一把抄住清瑶的腋下将她高举起来,一边转圈一边道:“我的乖女儿,你上哪儿去了?为何这时才回来?”

    清瑶高兴得咯咯直笑。

    醒骨在一旁嗔怪道:“看看你,她都多大了,你还跟她这么玩。”

    破军将清瑶放在地上,道:“不管她多大,在我面前都是小丫头。乖阿瑶,在外面遇到何事了?为何面色这般憔悴?”

    清瑶道:“这不是感应到爹出关了,我急着见爹,一路风驰电掣,连觉都没舍得睡么。”

    破军高兴又心疼,道:“那赶紧先下去狠狠睡一觉吧,睡好了再跟爹说话。”

    “嗯~我要跟爹好好说了话再去睡觉。爹,你这次闭关成果如何?快让我看看。”清瑶抱着破军的胳膊撒娇道。

    第117章

    清瑶所求,破军自然无有不应。

    他让清瑶退开些,自己站在花园中间,他的灵体神剑从他背后出现,升至半空,寒光刺眼。

    他向着空中一擎手,那把剑倏忽变得巨大无比,直指苍穹,凛冽的剑气让清瑶怀疑这样一剑劈下去,怕不是要把整个瀛洲岛都劈裂了。

    巨剑在空中划出各种凌厉招式,掠过的剑风把殿顶的琉璃瓦都掀了起来,把岛上的神侍刮得踉踉跄跄,树木树冠簌簌欲折,海上的浪都汹涌起来。其气势,真如兵神之名,可破万军。

    “哇!爹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爹爹!”清瑶欢呼雀跃。

    醒骨埋怨道:“快别弄了,待会儿把殿顶掀了还得修补。”

    破军道:“这才哪到哪儿?真正厉害的还没使出来呢。”

    醒骨佯怒:“等你把真正厉害的使出来,我们一家子今晚住海上?”

    破军这才讪讪收了剑,对清瑶道:“改天爹爹带你去海上,使真正厉害的给你看。”

    “好!”清瑶也不纠缠。

    破军奖励般摸摸她因御器飞行而有些散乱的发髻,忽的想起一事,道:“你娘不是说你去找玄度了吗?他怎么没有送你回来?”

    清瑶闻言,愠怒地瞪了醒骨一眼,醒骨心虚地别开脸去,举杯喝茶。

    清瑶对破军道:“他正忙着修炼,我就没跟他说,自己回来了。”

    一旁醒骨轻笑一声。

    这下轮到清瑶心虚了。

    她只是不敢让疼她入骨的爹爹知道竟然会有人看不上他的女儿,若他知道玄度不喜欢她,还不直接杀到招摇山去?

    “真的?年纪轻轻竟然能勤于修炼,日后必成大器。你的观世镜能看到他吧,给爹瞧瞧。”破军赞道。

    清瑶拿出观世镜,点出皓月峰石殿中的画面。

    不出所料,玄度正独自坐在玉榻上修炼。这个傻子,人生中好像就只有两件事,一,修炼,二,陪金乌。只要金乌不在他身边,他就在修炼。

    破军拿着观世镜左看右看:“嗯,少年长得不错,我女儿眼光就是好。他面前的这颗丹看上去光华内敛灵气浓郁,应该不是凡品。年纪轻轻就能吸收这种级别的内丹,可见实力也不错。阿瑶,传信叫他过来见我,我要考验一下他的人品。若是人品也不错,那这门婚事,我同意了!”

    醒骨不说话,只笑眯眯地斜眼瞧着清瑶。

    清瑶根本不敢看她,干笑着对破军道:“爹,我还没那么喜欢他,以后再说吧。再说了,我亲爱的爹爹怎么能随便给他见?说不定过阵子我就不喜欢他了。等我确定心意再说吧。”

    破军道:“你还没确定心意吗?我看这少年挺好的,修为不错又能定下心来修炼,将来才有实力保护你。”

    “切,我需要他保护什么?我有爹爹娘亲,走遍天下也不怕!”清瑶骄傲地一抬下巴,随即又扯着破军的袖子不满道:“爹爹想让别人保护我,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不想保护我了?”

    破军忙道:“那怎么会呢?别说是现在,就算是将来你出嫁了,爹爹娘亲也永远是你最大的靠山,永远会保护我们的乖女儿的。”

    清瑶往他肩头一靠,道:“这还差不多。”

    在离瀛洲很远的神界大陆,神鸟族的地盘。

    两只角雕正相伴着在原游隼族的地盘巡逻。无聊中,一只问另一只:“你说游隼族还会不会再杀回来?”

    另一只哼笑道:“残兵败将,杀回来?拿什么杀回来?就算他们杀回来,我们身后有金雕族,怕什么?杀回来就叫他们跟金乌族一样,灭族!”

    先前那只道:“想想也挺没意思的,说是把游隼族的地盘让给我们,却让我们每年都向他们上交一半的产出,而且鹰族又没参与这场战斗,凭什么让我们跟鹰族一起瓜分游隼族的地盘?”

    另一只道:“怕我们角雕族的实力超过他们金雕族呗,弄个鹰族制衡我们。没办法,谁让他们实力强大又在凤族面前说得上话。”

    两鸟继续巡逻。

    这时其中一只忽然发现远处天上一片黑压压的东西,像乌云又不像乌云,而且好像……正在向这边靠近。

    “不对劲,有情况。”他道。

    另一只顺着它的目光看去。

    直到那群黑压压的东西越来越近,他们才发现那竟然是一群鸟,数千只鸟遮蔽蓝天投下阴影,所以才会看上去黑压压的。

    一只角雕大叫:“不好,是游隼族杀回来了!快发警报!”

    尖利高亢的鸟名声穿透四野。

    朝曦从“决云”背上跳了下来,一马当先飞在最前面。

    两只角雕转身想跑,朝曦嘴一张,太阳真火所至之处,万物消形。

    甘枣山那边的角雕族驻军听到警报,很快集结战力上前迎战。

    朝曦化作人形,巨大的黑色双翼在身后展开,她抬手放出火伞,在若木戒指的助力下,放出一柄火伞空中就会出现三把,以此类推。

    火伞当空,熊熊烈焰海浪般向下倾泻,最先触及的角雕全都灰飞烟灭,其它角雕惊慌地朝外围飞去,尽量远离太阳真火。

    为了不破坏周遭环境,朝曦只放出了三把火伞,对付最中间的那群角雕,游隼族从两包抄没被太阳真火烧死的,这是他们提前制定好的战略。

    朝曦的太阳真火一出来,角雕族彻底慌了神,斗志全失,一番战斗,很快就被游隼族全灭,游隼族飞往甘枣山,雀族与鹳族落后一段距离。

    待众鸟全都汇聚到甘枣山上时,游隼族的士兵推搡着一群迁居甘枣山的角雕族的老弱妇孺来到半山腰的空地上,向朝曦请示:“乌神统领,这些角雕该怎么处置?”

    朝曦看着地上那群瑟瑟发抖的角雕,道:“放了吧,我们不杀没有战斗力的老鸟,雌鸟和幼鸟,当然,如果对方要杀我们,具体应对起来可以不遵守这条规矩。”

    游隼族的士兵遂对地上那群角雕道:“我们乌神统领仁慈,不杀你们,快滚吧,回去告诉角雕族和金雕族,我们回来了!”

    那群角雕战战兢兢飞起来,往甘枣山外飞去,一开始还不信朝曦他们真的就这样放他们离开,一边飞一边频频回头看他们有没有追来,后来见他们真的不追,这才放心加速离开。

    甘枣山这边大家忙着安顿,朝曦去巡视,看看有没有受伤严重的鸟。

    鹳族族长负金找到她,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竹盒,道:“乌神统领,不久后恐怕会有一场恶仗,你也节省点灵力,若有外伤,别用灵疗术了,这是我们鹳族进入神界后采集草药做成的药膏,对外伤有奇效。”

    “好,谢谢,你们也都有吗?”朝曦接过竹盒,问道。

    鹳族族长咧开大嘴一笑,道:“放心,都有,我们做了好多呢。那统领你忙,我先回去了。”

    朝曦点头,继续巡视。

    巡视了一圈回到半山腰时,重光端了食物过来,对朝曦道:“休息一会儿吧。”

    朝曦和他一起找个地方坐下,问:“决云呢,怎么没看到他?”

    “才一会儿不见就想我了?”“决云”忽然从他身后冒出来,手中端着一盘烤肉,将烤得最嫩的那块夹到朝曦盘中。

    朝曦瞧他手腕处似有没洗干净的血迹,问道:“受伤了?”

    “决云”不以为意,道:“小伤而已,不碍事。”

    朝曦将手中盘子递给重光拿着,拉过决云的手,将他染血的袖子轻轻往上翻,看到他小臂上有一道挺长的伤口,周围血呼啦呲的。

    她也不吱声,只拿出负金给她的竹盒,拧开盖子,用食指挖了点药膏出来,动作轻柔地抹在他的伤口上。

    这药治疗外伤果然有奇效,刚抹上伤口就开始结痂了,看这愈合速度,休息一夜定然可以痊愈。

    在朝曦给他擦药的过程中,温谨就盯着她看。

    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受伤后有人主动给他治疗。虽然对方并不是为了他这个夺舍者,但作为这具身体的实际控制者,他是能切身感受到这种温情和关怀的。

    感觉……很陌生。

    擦好药后,朝曦将他的袖子小心地放下来,抬眸看着他道:“以后的路还很长,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温谨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珠像太阳,收敛了光芒,触手可及的那种。

    “嗯。”“决云”扬起笑容,问:“小曦,你现在怎么都不笑了?”

    朝曦无奈,道:“你看眼下的情形,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吗?快吃饭吧,吃完了好好休息。”

    吃过饭,重光对朝曦道:“我去巡逻,你安心休息。”

    朝曦点点头:“我下半夜来换你。”

    重光看着她欲言又止,转头问“决云”:“你去不去?”

    “决云”笑道:“怎么?你一个人去害怕啊?我后半夜跟小曦一起去。”

    重光自己走了。

    天黑之后,除了巡逻放哨的,大家都休息了,甘枣山上渐渐安静下来。

    朝曦并没有化作金乌上树休息,而是以人形靠着树根坐着,两只手交握,轻轻摩挲着手指上的那枚若木戒指。

    每当自己闲下来,周围静下来,与玄度分别时他的模样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在脑海中,然后心口就开始隐隐作痛,眼眶也开始发热湿润。

    她是希望在与神后有个了结之前,两个人不要再见面的,但是想到自己可能会死于神后之手,此生与玄度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那样伤他心的话,就难过得不能自已。

    再怎样,他们都不该以这样的方式告别。

    若是他能遗忘就好了,忘了最后的告别,也忘了总是伤他辜负他的她。

    近旁的一棵树上,“决云”坐在树杈上,透过枝叶缝隙看着不远处的朝曦。

    “你总看她干什么?”决云忽然在他意识中道。

    “为你看的啊,怎么,你不想看?”温谨一贯满不在乎的态度。

    “我警告你,别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决云怒道。

    “嗤!”温谨这回倒是少见的没有与他打嘴仗,嗤笑一声抱起双臂,闭上眼假寐。

    第118章

    被朝曦放回的角雕回到角雕族的领地后,将甘枣山的情况向角雕族族长一汇报,角雕族族长深觉事情不妙,立即赶往金雕族的领地告知金雕族族长这一消息。

    金雕族族长赫越一惊,问角雕族族长:“那只金乌回来了?”

    角雕族族长惊慌道:“不仅回来了,还变得很厉害,我派去甘枣山的几百兵士,一照面就被她一个人灭了大半,就一瞬间。”

    赫越问:“用的什么招数?”

    角雕族族长道:“火伞,说是放了三把火伞在天上,下面太阳真火烧得如汪洋大海一般。”

    赫越慢慢坐回椅子上,道:“那日在赤山,金乌族全族献祭她一人,果然不是白白献祭的。鹰族怎么样?”

    角雕族族长道:“不知道,我来之前派了族中勇士过去通知鹰族。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赫越道:“凤族不是一直想杀那只金乌么,自然是叫凤族出面,你先回去吧,我去凤族告诉他们这件事。”

    角雕族族长离开后,赫越便立即动身赶往凤族。

    到了梧心宫,等了好一会儿鸿宣才姗姗来迟,赫越问道:“司翎族长呢?”

    鸿宣道:“我爹有事不得空,赫越族长有什么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赫越道:“我有要事,是关于那只金乌的,她回来了。”

    鸿宣忙问:“在哪儿?”

    “在甘枣山,和游隼族在一处。她领导着游隼族雀族和鹳族要对付我金雕族与角雕族,我们需要凤族的帮助。”

    鸿宣想了想,道:“要等七日。”

    “等什么?”

    “神后能通过献祭这只大日金乌成为火神一事,想必赫越族长也有所耳闻了,金乌之事,事关重大,我做不了主,必须等我爹拿主意。”鸿宣道。

    “那司翎族长去哪里了?必要七日后方能回来吗?”赫越有些着急,游隼族与金雕族有仇,如今又有大日金乌做靠山,等他们在甘枣山安顿下来,必定第一个来打金雕族。

    鸿宣看出他着急,便不瞒他,道:“我爹正在涅槃,方才我正是在为他护法,所以才让赫越族长久等了。”

    赫越:“……”

    在涅槃,这就没办法了。凤族的涅槃分小涅槃与大涅槃,小涅槃五百年一次,若是涅槃成功,那便又能活五百年,若失败,便会很快衰老死去。大涅槃就是性命关头的涅槃,若成功,涅槃新生,失败,则彻底死去。

    司翎现在正在进行的涅槃,应当是小涅槃,虽没有大涅槃危险,但毕竟也关乎寿命,不好惊扰。

    赫越站起身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一切等司翎族长出关再说。”

    鸿宣送他到宫门外,复又返回去给司翎护法。

    赫越回到金雕族,越想越坐立不安。

    七天,谁能保证这七天那只大日金乌不会带着游隼族找上门来?若只是游隼族,自是不足为惧,可若是再加上那只大日金乌……

    这要是突然打上门来,只怕去向角雕族和鹰族求援都来不及。

    而且谁说只有游隼族和他们金雕族有仇?赤山金乌族献祭时,他们金雕族可是和凤族一起在场还一起追杀了大日金乌的。

    不行,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赫越拿定了主意,当即招来手下金雕,问道:“我叫你去打探鹰族的消息,鹰族怎么样了?”

    金雕道:“鹰族也已被驱逐出游隼族的地盘。”

    “折损了多少?”

    “鹰族不战而退,一个都没死。”

    赫越:“……”

    他道:“你速去找角雕族族长与鹰族族长过来,我有事与他们商议。”

    入夜,两族族长都赶到了金雕族。

    三位族长坐在灯下,赫越开门见山道:“我们必需抢在游隼族没有彻底安顿下来之前,杀去甘枣山。”

    角雕族和鹰族都已经见识过了大日金乌的威力,闻言一惊,愕道:“就我们三族吗?凤族怎么说?”

    赫越道:“司翎正在小涅槃,要七日后才能出关,鸿宣那小儿不敢擅自拿主意。但这七日,谁也不敢保证金乌和游隼族不对我们三族的其中之一动手。以大日金乌的能耐,加上游隼族,他们若是对我们其中之一动手,那一族只怕凶多吉少,而且另外两族绝对赶不及过去施救。所以我觉得,以防万一,我们应该先集结起来打他们一波,至少也得拖住他们,拖到司翎出关为止。”

    两位族长十分纠结。

    赫越分析得不无道理,但是,他们三族去打游隼族和那只大日金乌……那只大日金乌那么可怕,谁知道要折损多少族鸟?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鹰族族长眉头紧锁。

    赫越知道他在顾虑什么,道:“火,一般都是范围性攻击,我们只要制定一个比较完善的策略,在刚开战的时候不给金乌大规模杀伤我们的机会,等我们的士兵和游隼族混到一起近身搏斗时,金乌必会投鼠忌器,不敢再用杀伤力强范围广的火焰术法。待我们杀光了游隼族,剩她一只金乌,她再厉害,灵力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吧。”

    “可若是这样,也不知我们要损失多少同族。”鹰族族长还是很忧心,他提议:“在司翎出关之前,我们就不能假装去和他们和谈,先拖一拖吗?”

    赫越与角雕族族长一起盯着他。

    鹰族族长有些心虚起来,低头喝茶。

    角雕族族长道:“是呀,三族中只有你鹰族与游隼族金乌族没什么仇怨,要不你代表我们三族去与他们谈谈?看他们愿不愿意与我们和解?若是不愿意,你就直接投了他们,不损一兵一卒。”

    鹰族族长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赫越道:“那就不要存侥幸之心了,游隼族在之前的领地之争中折损了近三成的实力,鹰族虽然没有直接参加战斗,但事后你们和角雕族一起瓜分了他们的领地,在他们眼中早就和我们是一伙的了。金乌与游隼族关系亲密,哪怕你主动去投,他们也不会接受,只会认为你是去与我们里应外合的。”

    鹰族族长道:“我没想去投,我们还是尽快商量出一个作战计划吧。”

    赫越道:“此战我们要先发制人,只能采取奇袭的作战方式。神鸟族白天视力好看得远,晚上则要弱很多,所以奇袭的时间定在晚上。至于作战方式,我们都去过甘枣山,对当地地形比较熟悉,三族分散开从四面同时包抄,金乌分身乏术,最多阻止一面,遇见金乌的那一面不要与她硬碰硬,迅速向两边迂回,趁夜色尽快进入甘枣山与同伴会合,只要进入了甘枣山内,有林木作掩护,金乌就奈何我们不得,除非她将林木全部烧光,但是林木间,还有游隼族与雀族鹳族。”

    角雕族与鹰族都同意这个作战方案,三鸟细细商量到后半夜,确定好出发时间,才各自回去。

    游隼族全面收腹了领地,三族终于不必挤在甘枣山上了。

    但是把三族分散开来生活,又不知该如何安排?雀族鹳族战斗力太低,把他们独自分出去肯定不行。游隼族就剩几千游隼,若是再分出人手去保护他们,则战力更加分散。

    若是不把雀族和鹳族分出去,也不行,如今他们刚回来,后面肯定有恶战,万一发生战斗,没有人手确保雀族和鹳族的安全。

    朝曦和三个族长以及重光决云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个万全之策。

    傍晚,斑尾六条又来给她送鱼了,有鹳族在,这几天大家天天吃鱼。

    决云在烤鱼的时候,朝曦看着三族的幼崽吃完了晚饭在林间开心地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心中既觉得温馨,又觉得惶恐。

    到底要怎样才能守护住他们?

    第119章

    “喜欢幼崽?”

    朝曦正出神,耳边传来“决云”的声音。

    她回过神来,接过他递来的鱼,道:“他们多可爱啊,可是跟我们在一起,我甚至不能确保,他们能不能有长成少年的机会?”

    “任何事,只要努力过了就无愧无心。世间万事,瞬息万变,谁又能给谁什么保证?”“决云”回过头去继续烤鱼。

    朝曦望着他,那种他是决云又不像决云的感觉又来了。相处了这么久,这个“决云”确实如重光所言,没有做任何不利于他们的事,朝曦如今也搞不清他夺舍决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得继续按捺不发。

    她低头咬了口鱼肉,发现鱼肉软趴趴的,里面的刺已经被剔掉了。

    饭后,她找来昏和告天负金三位族长,道:“现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以保万全,但我觉得晚上还是要注意安全。对方若是要来攻打我们,晚上摸过来的可能性极大,因为白天我们打不过还能望风而逃,若是晚上被他们暗中包围,就十分危险。所以,我想从今晚开始,把各族晚上休息的区域调整一下。雀族与鹳族,你们两族往山顶聚拢,尽量聚在一处,我会在你们栖息的区域外围布下火线,记得叮嘱族鸟一旦遭遇夜袭,千万不要慌,看住幼崽呆在树上不要乱飞,我会用太阳真火设下结界把你们的栖息区域罩起来,记住一定不要碰到结界。”

    两族族长领命下去安排。

    朝曦又对昏道:“游隼族也尽量相对集中地休息,不能分散开来。晚上要增派在领地巡逻的人手。一旦遭遇围剿,游隼族一定要拧成一股,尽全力撕开包围圈的口子,带雀族鹳族逃离。”

    昏点头,又问:“那你呢?”

    朝曦道:“我断后。”

    昏沉默,最后伸手搭了下她的肩膀,下去安排了。

    雀族和鹳族以山顶为中心安顿好后,告天和负金来向朝曦禀告他们夜宿的区域,朝曦让他们在前头带路,来到两族栖息区域的外围。

    两个族长在前面走,朝曦跟在后面,一步一个火脚印。

    走了没多远,斑尾六条蹦蹦跳跳地来到朝曦身边,叫道:“金乌姐姐!”

    朝曦吓一跳,忙俯身将她抱起,道:“小心些。”

    斑尾六条鼓着胖嘟嘟的嘴巴道:“我知道,不能碰到金乌姐姐的火,族长都叮嘱过我们啦!”

    负金回头看着小家伙笑了笑。

    斑尾六条问朝曦:“金乌姐姐,我送给你的鱼,你吃了吗?”

    朝曦道:“当然,不信你来闻闻,我嘴巴上肯定还有鱼腥味。”

    斑尾六条真的抱着她的脖子凑过脸来闻了闻她的嘴角,道:“骗人,一点鱼腥味都没有,是香香的。”

    朝曦忍不住笑着亲了下她的小脸蛋,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觉得生命还有美好之处。

    斑尾六条又问:“金乌姐姐,晚上有坏鸟要来欺负我们吗?”

    朝曦道:“没有,只有以防万一。若真有坏鸟要来,小斑尾怕不怕?”

    斑尾六条摇头:“我不怕。他们都说金乌姐姐就是太阳,就算天黑了,我们有太阳,就不怕黑。”

    朝曦心中忽然涌上一阵酸楚。

    她是大日金乌,可她怎么能与太阳比肩?她甚至还在担心成为火神的祭品。如果那只朱雀是个公正仁慈的神,愿意泽被天下令四海承平,那么牺牲她一只乌的生命,成全这一切倒也无妨。

    神后……除非她能向她证明她的仁慈,如若不然,她誓死不从。

    “朝曦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斑尾六条见她出神,问道。

    朝曦回过神来,温声道:“金乌姐姐不是太阳,但是只要金乌姐姐还活着,会永远在黑夜里用火光为你们照明的。”

    “那金乌姐姐你一定要活很久很久,活一万年那么久。”斑尾六条天真道。

    朝曦失笑,道:“好。”

    “好啦,不要烦乌神统领了,天都快黑了,快回去睡觉。”负金过来从朝曦怀中抱走斑尾六条。

    朝曦则跟着告天飞了起来,飞快地在他们栖息的山林外围布下火线。

    一通忙完,天也彻底黑了。

    朝曦照例睡不着,寻了片空地坐下修炼。

    回想自前年离开黑山谷后,这么长的时间,自己睡得最安稳的觉,都是与玄度在一起时。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应该,也在修炼吧。

    “决云”和重光都巡逻去了,这段时间他们两个也很辛苦,作为队伍中实力最高的战力之二,很多巡防任务都要亲力亲为。

    朝曦觉得自己也不能松懈,虽然前途未卜,但当下要做到最好。

    月升星移,万籁俱寂,宁静的春夜中,蓦地响起一声短暂却高亢的鸟鸣。

    那是游隼族报告有敌来袭的警报!

    朝曦猛地睁开眼,站起身来,没有丝毫犹豫地利用之前布下的火线布下一个结界,将整个山顶都笼罩其中,然后自己飞上半空,放出一个硕大的火球,抛向高空。

    火球如一轮太阳升到天上,照亮四野,也照亮了……密密麻麻的来敌。

    四面都是神鸟族,像是突然冒出来的鬼魅,和黑夜融合在一起,根本看不到尽头。

    朝曦震惊了一刹,迅速稳住心神,大喊:“昏!”

    “游隼族全体听令,向北冲锋!”昏以极快的时间纠集了游隼族战力,以雁字型向北边冲去。

    朝曦则转过身,一连放出二十一把火伞,向东西南三面的敌人烧过去。

    那些来敌一看火伞,转身就飞,虽然因为一些碰撞迟疑被烧掉一些,但大部分安然无恙地避开了火伞。

    朝曦操纵火伞去追,他们继续逃,仍然对甘枣山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这样远程操纵这么多把巨大火伞,对朝曦的灵力消耗很大,可是又不能收回来,否则防线一旦失守,甘枣山上的雀族和鹳族就危险了。

    但她这样被他们牵制着也不行,这么多夜袭者,看样子可能是金雕族角雕族和鹰族三族联合起来一起攻打甘枣山,若是三族联合,少说也有几万战力,游隼族几千战力,怎么顶得住?

    她一边极力撑住火伞挡住三族大军,一边扭头向北边看去。

    游隼族已经和北边的三族联军战至一处,重光也在,可以看到那边不时冒出火光,这样的话应该能撑一阵子。

    可是撑再久,待到灵力耗光,也就撑不住了。拖下去不是办法,该怎么办?

    朝曦紧张得额上冒汗,想着,要不她先带雀族鹳族杀出去,然后再回来救游隼族?

    可是跟着她逃出包围圈的雀族鹳族该如何自保?四散逃命?他们又怎么逃得过三族联合大军?

    还是不顾一切催放所有灵力烧他们一波?可这么多神鸟族,她又能烧多少?

    敌众我寡,形势危急,到底该怎么办?

    她忍不住低头看向结界中的雀族和鹳族,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鸟都仰着头看着她,用那一双双干净的无辜的亮晶晶的眼睛,就像看着太阳一样。

    朝曦猛的收回火伞,双手交汇,放出一大捧火焰细丝。火焰细丝极小,在火光中不明显,游动更快速灵敏,而且节省灵力。

    上千条火焰细丝放出去,四处横扫,果然敌阵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三族联军不敢近前,又被火焰细丝横扫,很快改变包围策略,向北部迂回,似乎已经得知了游隼族在北部,想要汇集全部兵力先剿灭游隼族。

    朝曦见状,一边放出三把火伞阻止他们向北部迂回,一边在山顶的结界外又罩下两层结界,飞身去北部帮助游隼族。

    她不敢放雀族和鹳族独自离开,怕三族游兵追杀,只需一千战力,就能杀光它们。她只能如此,万一有敌人突袭山顶,在他们破开三层结界之前,她来得及赶回去救他们。

    到了北边,朝曦发现游隼族已经被三族联军分散开,四族混战一处,根本不能用火伞和火焰细丝范围性攻击,她只能加入单兵作战。

    重光和决云都在极力拯救游隼族,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和羽毛,连春夜柔和的风都渗入了甜腥的味道。

    苦战,永无止境没有希望。

    一路杀过去,看到那么多神鸟族的尸体,有三族联军的,也有游隼族的,朝曦已经麻木了。

    这是个充满杀戮的世界,而她,也已经成了这个世界中的一员。

    敌人的大军如潮水一般涌过来,无尽的煎熬与绝望中,天,快亮了。

    突然三族联军中有鸟大叫一声:“不好,他们有援军!啊——”

    三族联军慌乱起来,游隼族趁机摆脱纠缠迅速靠拢,朝曦飞上半空,伺机朝三族联军放出火伞,一阵厮杀后,三族丢下上千具尸体迅速逃离。

    朝曦与游隼族看着晨曦中那黑压压不见尽头的庞大鸟族,沉默。

    一只乌鸦化作人形向这边走来,直接来到朝曦面前,跪下行礼道:“魔乌统领刑秀,拜见乌神。”

    朝曦看着熟悉的乌族,几个月来被她强行压到心底的痛楚又泛了上来。

    她收回目光,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刑秀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刑秀头也不抬,恭敬道:“我们难以抗拒乌神的召唤。”

    “我没有召唤你们。”

    刑秀道:“鸦仆对大日金乌的亲近和侍奉是刻在血脉里的,当真正的大日金乌现世,神性完全流露时,鸦仆不管身在何处都能感应到。我们几个月前就已经感应到了您的降世,只是要分批从碑山偷渡过来,所以才拖延到现在才来拜见乌神。”

    “可你们是魔乌,在神界要如何存活?”朝曦问。

    刑秀这才仰起脸道:“请乌神净化我们。经您净化,我们便能回归神界,回到您的麾下。”

    第120章

    朝曦并没有立即答应刑秀帮他们净化,而是让他们原地休息,知道他们没有恶意,她就撤了山顶的结界,查看游隼族的情况去了。

    游隼族这次死伤惨重,折损了两千多战力,光是掩埋就用了一上午的时间。

    受伤的也很多,雀族用歌声辅助他们治疗内伤,压抑悲戚的气氛下,满山都是雀族空灵婉转的歌声。

    朝曦心情十分沉重。

    是她带他们回来神界的,这样的结果,她要承担责任。

    可若不带他们回来,难道带着他们一直在外面背井离乡地流浪吗?妖界危机四伏,这么多神鸟族,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在人界定居下来。

    明明大家都是一样出生在这天地间,他们却被逼得无处安家。

    这世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你打算拿那些魔乌怎么办?”

    朝曦一个人暗自感伤的时候,“决云”走过来问道。

    朝曦回神,转过身远远地看了眼那群魔乌,道:“我还没想好。”

    “是有什么顾虑吗?”

    朝曦看了他一眼,内心暗暗警觉起来,道:“我只是不确定他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可是他们来都来了,你若不把他们净化了,到时候凤族只要说一句我们勾结魔族,就能名正言顺地派兵来剿灭我们。或者,你打发他们回魔界去?不过他们既然偷偷过来投你,回去魔界,八成是活不成的。”

    朝曦略一思索,缓步来到魔乌那边。

    众魔乌都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朝曦问刑秀:“如何才能净化你们?”

    刑秀道:“您只需要用太阳真火烧我们就可以了。”

    朝曦微微蹙眉:“你确定?”

    刑秀点头:“我确定。”

    朝曦抬手放出十数把大火伞,将整个魔乌族都笼罩其中。

    她犹豫地看了眼刑秀和其它魔乌,见他们眼神坚定一动不动,手往下轻轻一按,明亮炽烈的太阳真火山呼海啸般将所有魔乌都淹没了。

    每一只魔乌身上都着了火,他们痛苦地鸣叫着,在空中上下翻飞。

    朝曦看着这熟悉的场景,噩梦般的记忆呼啸着一下就冲垮了她的理智,她面色惨白双腿发软,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似的站都站不住,眼看就要当众失态,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胳膊支撑着她好好站着。

    她惶然地转过脸一看,是重光。

    重光安抚地对她点了点,轻声道:“别害怕,没事的。”

    朝曦勉强稳住心神。

    过了大约有一刻之久,魔乌身上的火焰熄灭,都从空中落在了地上,看起来精疲力尽的模样。

    刑秀化作人形,白着一张清秀的脸来到朝曦面前,跪下道:“乌神,我们终于又回到您的神性辉照之下了。”

    朝曦看着她,发现她似乎与之前没什么不同,但是又好像有哪里不同。仔细看看,才发现她脸上原先像是天生自带的那一股戾气没有了,她现在看起来很平和,很无害。

    “你们……能吸收灵力了?”朝曦问。

    刑秀道:“是,在您的恩泽下,我们现在已经重新归于神鸟一族了。”

    朝曦望着眼前规模庞大的乌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在心里接受他们当自己的族乌,就像……对以前黑山谷里的那群乌鸦一样。

    丹穴山,梧心宫深处。

    司翎成功度过小涅槃,精神奕奕地出关。

    鸿宣忙迎上去道:“恭喜爹成功涅槃。”

    司翎点头,问:“我涅槃这段时间,族里可有发生何事?”

    鸿宣道:“族里倒是没事,但是神鸟族发生了一件大事。”

    司翎停下步伐,回身看他:“什么大事?”

    鸿宣道:“游隼族带着雀族鹳族逃出神界之后,带着那只大日金乌一起回来了。那只大日金乌现在是叛军统领,前几天金雕族联合角雕族鹰族去夜袭他们,打到一半来了一群魔乌,据金雕族说规模至少有两万多只,如今那群魔乌也加入了叛军。”

    司翎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鸿宣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回应,小声提议:“爹,我们要不要借剿灭魔乌的名义,去杀了那只金乌?”

    司翎道:“神后不是傻子。而且这样内战下去,削弱的是我们神鸟族的整体实力。”

    鸿宣道:“可如今这形势下,双方已是势同水火,就算爹心怀大义不欲内耗,金乌那边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司翎道:“我知道,你先别着急,容我仔细想想。”

    招摇山皓月峰,玄度仍在吸收岩冰内丹,却突然面色痛苦地停了下来。

    他捂着心口。

    原本他想把岩冰这颗内丹吸收完了再练朱雀之灵,可现在看来不行,两个灵体实力相差太大,弱小的那个几乎要被强大的那个撕裂了。

    他强忍痛苦,放出朱雀之灵开始修炼,却猛然察觉到外头似有异常。

    他收起朱雀之灵,起身一闪便到了殿外。

    虽峰下已是芳菲时节,但峰上仍是一片白雪皑皑,凛冽肃静。

    崖边的返魂树下站着一人,高髻红裙,雍容华贵。

    她正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返魂树的树干,道:“为了找这棵返魂树,你娘寻遍了四海八荒,最终找到了,欢天喜地地扛回来种在这里,说万一你有不测,这树能救你一命。傻丫头,若返魂树能让神族返魂,还轮得到她去找吗?”

    这时白曜也赶过来了。

    玄度挥手让他退下,看着树下之人的背影,不语。

    神后缓缓转过身来,望着眼前的少年,道:“千年不见,长这么大了。”

    玄度沉默。

    “怎么不说话,不认得我了?”

    玄度不带任何感情地叫了她一声:“姨母。”

    “你娘呢?”

    “去世了。”

    “我要见她。”

    “她去世了。”

    “离火心玉,便是去世的她。”神后闲聊一般。

    玄度直直地看着她,道:“那是我的。”

    神后轻笑一声,道:“她怎么会是你的呢?她赋予你肉i体与生命,你是她的。我抚养她长大,她是我的。”

    “如我执意不给呢?”

    神后敛了笑容,一边缓缓朝他走来,一边道:“听话才是好孩子。”

    玄度猛的后退十数丈,一手亮出骨刀一手向地面放出灵力开启护山大阵。

    神后停下步伐,仰头看了看,道:“拿护山神阵来对付我?你可知道,这个阵法,还是当年我帮着你母亲一起布下的。”

    她收回目光,看着玄度道:“看在你是我外甥的份上,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你娘的离火心玉给我,我可不计较你的冒犯之罪。”

    “你自己来拿。”玄度道。

    “不识好歹!”神后脸微微一仰,眉间星芒一闪,天空中出现一副井木犴星阵图,她朝着玄度一伸手,玄度顿时感到一张无形的网将自己牢牢罩住,捆得紧紧的。

    他奋力想要挣脱,却愕然发现,自己竟丝毫动弹不得。

    实力……相差如此悬殊么?在护山大阵的加持下,他在她手下竟然也如小儿般毫无抵抗之力。

    神后气定神闲地走到他面前,看到他衣领里露出的红绳,指尖一勾,将那绳子连同它下面挂着的东西一把拽下。

    离火心玉一到手,她的娥眉就皱了起来,将手中石头往旁边一掷,望着玄度问:“真的呢?”

    玄度道:“扔在秽河里了,去找吧。”

    神后先是惊愕,不敢置信,观察他表情见他不似说谎,又勃然大怒,一掌将他拍飞,斥道:“你竟敢做出如此忤逆之事!将你母亲扔在那般秽恶之处!”

    玄度飞出去几丈远,跌在雪地上,喷出一口血来,感觉自己整个胸腔似乎都碎掉了。

    神后还不解恨,一边用凌厉的招式抽打他一边怒骂:“若不是因为你这个孽种,她又怎会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我又怎会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她是我最心爱的妹妹,是这世间最后一只与我一脉相承血统纯净的朱雀。我们原本可以永远在一起,而你,剥夺了这一切!”

    玄度被她抽打到悬崖边上,银发散乱,颊上,衣裳上,雪地上,到处都是他的斑斑血迹。

    白曜因为主仆契约,察觉他的危险,又飞到峰上,刚欲过来,玄度虚弱地朝他动了动手指,示意他别过来。

    白曜听话没再靠近,但是也没离开。

    玄度嘴角淌着鲜血,艰难地用一只胳膊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看着仍在暴怒中的神后,平静道:“别在这儿跟我演姊妹情深,你若真的那么在乎她,她需要你时,你又在哪里?”

    “不知悔改,罪无可恕!”神后抬手想要一招结果了他的性命,旁边忽然窜出来一条硕大的应龙,一下拦在她与玄度之间。

    承干带着霓羽从龙头上跳下来,收起应龙,看着神后愕然道:“娘,你在做什么?”

    神后见是自己儿子,稍稍收敛一些怒气,但仍是不悦道:“我做什么,何时需要向你汇报了?”

    承干忙俯首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神后扫了眼他身边的霓羽,承干向她介绍道:“这是凤族公主霓羽,她嗓子受了伤,不能向母亲见礼,还请母亲见谅。”

    霓羽恭敬地向神后欠了欠身子。

    神后对承干道:“我已与凤族议定,擎澜与霓羽的婚事继续,你与你的弟妹在一处做什么?”

    霓羽震惊地抬头看了眼神后,随后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太无礼,又低下头去,两只手握成拳头,浑身紧绷。

    承干伸手牵住她的手腕,对神后道:“娘,我与霓羽两情相悦,我要娶她,恳请你取消她与擎澜的婚约。”

    “哦?是吗?”神后看向霓羽:“你是怎么想的?嫁给擎澜,还是承干?”

    霓羽怯怯地看着神后神采飞扬的眼,那双眼明明美得不可方物,却总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心惊胆战。

    承干担忧地看着她,生怕她扛不住神后的威压,握着她手腕的手紧了紧,告诉她自己心意已决。

    霓羽垂下长睫,将手腕从承干的掌中挣脱。

    承干还没来得及着急,下一瞬,她坚定地挽住了他的胳膊,无声地告诉神后自己的选择。

    承干心中生出狂喜,然而不等他回头看神后,眼前突然一片血红,有什么东西,腥腻温热地溅了他一脸。

    在白曜的搀扶下刚刚站起身的玄度看着神后一掌将霓羽打得当场炸成一朵巨大的血花,愣在那儿。

    白曜亦如是。

    “什么身份,也配对我的儿子挑三拣四!”

    神后一甩鲜红华丽的袖子,转过身,冷冰冰地看了玄度一眼,消失在原地。

    承干回过神来,双腿一软跪倒在雪地上,带着一脸的血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碎肉和凤羽,扒拉了两下之后,他终于承受不住,捧着被鲜血染红的积雪,仰起头,痛彻心扉地嘶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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