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墨离是这四人中最为平静的那一个,若是忽视了眼前等人画面,单只看他,你会以为他只是站在那,眺望远处天空白云。
“你明明站在最前面,你明明可以最先拦住食穗魔,你为什么不拦!”世家公子指着千墨离骂,心底充斥着滔天怨恨,他无法忘记刚才那种窒息的恐惧和无力感。
“是啊是啊,你为什么不阻拦它!千师兄你明明那么厉害。”小师妹跟着哭泣。
师兄脸色铁青地捡起剑,愤怒瞪着:“是因为你怕死吗?所以选择袖手旁观?!”
千墨离看着几人愤怒又仇视的目光,和那悲戚欲绝的脸色,表情轻松,似乎已经很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开口道:“我有何错?”
听着他冰冷淡漠的语气,众人不由打了个哆嗦。
师兄冷笑一声:“错?这种时候你想到的竟然是自己有没有错,那可是一条活生生血淋淋的人命。”
千墨离脸转向那人,眉目间满是不愿被世间道德情理束缚的恶感,道:“他的命关我何事?人总有死的时候。”
他说的理所当然,几人却气结不已,一句话堵在嗓子眼儿里。
师兄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人命在你眼里就如同草芥一样吗?人固然有一死,但面对他人有生命危险时我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啊,我们可是宗门弟子不是吗,这是我们的责任!”
“这是你自己担起的责任呢,没必要强加在我身上。”
“你……你这个…”师兄脸色变换数番,扬起剑,想要教训千墨离。
千墨离却比他更快一步,剑光乍现,那师兄顿时僵住,那剑刃不知何时抵在他脖颈,脖子上渗出细细血丝
“不要对我动武,我可不保证会不会出于保护自身安全的原因,动手杀了你呢。”
师兄眼睛瞪大,眼中尽是震撼和不信,随着千墨离手指慢慢压紧,他渐渐感觉呼吸困难。
小师弟叫道:“千师兄,不要!你害死了那公子,还要再害死一个人吗!”
千墨离收回剑,道:“害死他?我可没有害死他呢。”
小师弟道:“你怎么没有害死,你又何尝不是那食穗魔的帮凶,正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才造成那人的死亡啊。”
世家公子恶狠狠道:“你还敢说你没有害死人,你明明知道它的危险性,却故意放它跑来咬人,你个自私自利的人,你连动都不肯动一下!你一个人都可以迅速杀死七个魔修,别跟我们说你连一个重伤的大蝗虫都拦不住!”
“千师兄,那可是一条人命啊,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去救,那个人就能活下来!他就能活下来啊!”小师妹痛苦哭泣。
千墨离眸色越来越暗,周围的空气也变得压抑起来。
那四人不约而同站在同一阵线上,用谴责敌视的目光注视着他,似乎要把他钉在耻辱柱上,又似乎要让他认识到自己犯下多大的罪孽。
“你非要害死一条人命你才开心吗。”
“为什么不去救那个人,如果不是因为你,那个人根本不需要死!”
“你真的是太自私了,你为什么要见死不救。”
千墨离深邃瞳孔凝缩,像是酝酿着一场风暴,恍然间,脑子里、心里、眼睛里、耳朵里全是上一世那些指责唾弃他的人,语气、表情、动作几乎一模一样。
久违熟悉的话语响起,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回荡,像梦魇一样缠绕着他的灵魂。
“……你个邪珠!!为什么你不肯救我们!为什么!!明明只要你去死,我的师兄师姐他们根本就不会死啊!”
“你还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世上,不是人的东西你的价值不就是为了献祭而救我们吗!”
“你该死……你为什么要存在,你应该死掉啊!你不是有能力修复整个邪界吗,为什么不肯牺牲自己为我们做点贡献,凭什么你要活着,看着我们天下人去死!!”
这些话对于千墨离来说,在上一世反反复复经历得就像生活的油米柴盐一样,循环往复,不断的质问、控诉、咒骂。
本能的,千墨离露出獠牙凶相,脸色阴翳,一双漆黑深邃的眸中迸发着寒光,他不愿再承受,举起刀捅下。
“啊啊啊啊啊!”小师妹惊叫打断了众人的谩骂。
千墨离的剑迅速闪过,插进那世家公子的身体里,穿胸而过,血液喷涌而出染透他的衣衫。
世家公子睁圆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千墨离眼神可怕得不像个人,缓慢抽回自己的剑,带出一串血花,随后一脚踹翻那人。
世家公子身体撞飞到树干,软绵绵滑落下来,躺在血泊中不再动弹。
他把叫得最凶的那人杀掉,就如同上一世站在他对立面的正派们叫骂着让他去死,他也一一杀光,为了保护自己,为了活下去。
另外几人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怔怔地看着他,心悸的感觉袭遍他们全身,不敢再说一句话。
世家公子身体顿时消失,离开试炼场地,回到了宗门,他惊恐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幸亏那只是场试炼,就算是死也只是退场,并非真的死亡。
主持着这场试炼的云阳仙督厉青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看到回来的弟子仍胆战心惊,出声道:“不必惊慌,这只是假象。”
世家公子看到云阳仙督在身旁,顿时充满安全感,忙恭敬行礼,哭诉道:“云阳仙督,云阳仙督,我要控诉那叫千墨离的人,他就是个歪魔邪道的人,赶紧处分他!最好把他逐出宗门!”
厉青云颔首:“每一个弟子我们都会看在眼里。”他转向一旁的香炉,试炼已经过了四炷香的时间。
千墨离抬起脸,面容平静,团结制已结束,他收回剑,坦然地跨过那被食穗魔咬死的青年,一个人独自下山。
“徒儿……”金来香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心脏跳得极为剧烈。
白颜画摇扇道:“当真是邪珠,天性恶根,该诛。”
长老气愤道:“这算什么,别人说他一两句他就要杀人?!幸亏这是试炼,如果是现实,他还不得杀了同门!他若这么下去,将来必定走上歪路成为魔道中人。”
另一长老道:“我赞成,这弟子品行不端,留之无益。”
这新人试炼不仅是考核弟子实力,更是考察弟子品性,在竞争中出现魔道行为者,宗门皆可驱逐。
金来香眉头皱紧,拂过不悦,他这个做师父的都未说什么,岂容别人说三道四的评价,哪怕他徒儿做得再不对,他也不会就此放弃,这反而是害了徒儿,让千墨离更容易走上歪路。
“二位长老,千墨离是我的徒弟,该怎么教不用你们操心,去留我说了算,他日后成为什么样的人也是我说了算,轮不到他人断定未来。”
“哼!莲心仙君,我们只是公平公正客观地考核每一个弟子,你这般偏袒自己的徒儿,不仅让其余弟子寒心,也会影响你徒弟日后的修炼,你莫要忘了,修者的道,是无愧天地,堂堂正正。”
金来香:“那是你们的理念,不用安在我身上,更不用来要求别人的徒弟怎样,请诸位不要妄加揣测,否则休怪我不讲情面!”
“你这是威胁我等?”两个长老怒声道。
“是与不是,各凭本事吧。”金来香冷笑一声,“只要我还活着,便不会允许任何人擅自诋毁我的徒儿。”
两位长老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金来香,却也未说什么,什么样的师父徒弟他们没见过,像这般包庇徒弟的师父,下场只有一个:死!
白颜画望向金来香沉稳而内敛的目光,意识到,想要从金来香手上夺回邪珠,比他想象得还要困难。
施定柔拽拉金来香袖子,用传心符道:“喂!你吃什么耗子脑了,胭脂卡粉啦?我告诉你你别太纵容你家徒弟了,还是要严加管束,要不然你会后悔的,你信不信我说的?”
金来香亦用传心符回应:“徒弟被人骂,师父骂回去,这怎么能算是纵容?我心里有杆秤,清楚得很。”
“你这师尊当得也太不靠谱了吧。”
施定柔微蹙眉头,金来香并不是个心系天下苍生大道的人,也不是个忧国忧民大爱无疆的修真者,他更像是待在自己的小池子里半死不活的王八,有太阳就出来晒太阳,下雨就潜进水里睡大觉。
这样的人,要怎么教徒弟?不对,与其说要怎么教徒弟,不如说养出来的徒弟是个什么样的。
施定柔已经能想象未来金来香悲惨的日子,摊上这么个恶人徒弟,师父的一点点行为很可能牵一发而动千钧,能全身而退都算是个美好结局了。
“放心,金来香,我会给你收尸的。”
“啊?”
施定柔拍了拍金来香肩,同情道:“不说教育你家徒弟做个好人,至少,别做个杀师的孽徒。加油。”
“教育他,成为一个好人…吗?”金来香突然陷入这句话的思考,是千墨离……不想成为一个好人吗。
回忆里,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小心翼翼拉住他衣袖一角,小手捏得紧紧的,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但能听到语气里充满渴望和祈求:“仙人,我…我想跟你…一起去修真界……”
金来香蹲下来,惊得那孩童退后看他,他道:“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进入修真界吗?”
那小孩怯弱的眼眸里有期盼和害怕交织:“想跟仙人去修真界,想与仙人一样有力量,这样就能帮助更多人,救下更多人。”
金来香看着望池景传来的画面,那孩童的身影已长大,捏着他衣角的小手也变得骨长有力,却沾满了血腥味:“徒儿,你七岁时与为师说的话,都忘了吗。还是说,你已经变了?”
千墨离下山时,已快傍晚,日暮西斜,霞光万丈,余晖铺洒在山峦之巅,也映衬在他脸上,墨发高绾,衣摆飘扬,像一片漂浮在海上的孤叶。
夕阳将他背影拉得老长,影子愈像极了那些被他亲手杀掉脚下叠起的尸首,鲜血淋漓,令人心悸。
走着走着,他停下脚步,村长拄着拐杖蹒跚迎面走来,不等那老人家问,千墨离先开口道:“食穗魔死了,你的孙子也被咬死了。”
老人呆滞了一瞬,浑浊苍老的眼底突然绽裂开一丝清澈的泪光,唇瓣发白,半晌说不出话,良久,他走到千墨离面前,颤巍巍伸出苍老的手掌:“谢……谢谢你。”
千墨离看他,眼底流泻出疑惑:“你……在谢我什么?”
“你除去了食穗魔,解决村庄里的祸患,救了全村人的性命,这是我答应给你的报酬。”村长松开千墨离的手,从怀里掏出一袋灵石,放到他手上。
千墨离垂头看着那袋坠重的灵石,沉默不语,他收起报酬,转身离开。
“唉……”
村长叹息呜咽一声,千墨离回过头,便见那老者拄着拐杖,身体微微颤抖,低头哭得悲痛,佝偻的脊背仿佛瞬间弯曲下来。
千墨离眼神明晦闪烁,握紧手中灵石,心脏剧烈跳动两次后,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老人眼眶淌落泪水,哽咽断息,突然一个灵袋出现在眼里。
“我们赶跑了食穗兽,后面食穗兽又跑回来,咬死了你孙子,我没有出手阻止。”千墨离不知何时折返回来,把灵石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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