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喜欢她吗?
“重要吗?”薛均问他。
他们看着彼此, 良久都没有人说话。
自习课的铃声响起的同时,严知的手机震了一下,幽蓝的提示光在黑夜中亮起, 他下意识地拿起来查看。
宝宝:【去哪里了呀?上课了。】
郁悒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严知抿唇笑了下,看向薛均的时候也带着些笑意, “不重要。”他说, “不过你得明白,她现在是我女朋友。”
“当然。”薛均点头, 再度重复,“我再明白不过了。”
越是临近高考, 高三生的学习气氛就越紧张浓烈, 荀秋一连好几个周末都没有去严知那边, 就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模拟考。
每日固定的学习习惯, 让荀秋的成绩逐渐稳定在年级前十,高考正常发挥的话, 重本应不在话下。
四月份,严知如愿以偿收到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望着那张蓝色的信封, 没有一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 离别之日已经在倒数了。
一如初三选学校那般, 去哪所大学成为了同学们每日必讨论的话题。
“薛均应该会去北京吧?”
荀秋微微停住了笔, 没有往讨论声那边望过去。
“肯定啊!”李熙说, “七中的第一名, 肯定是清华北大了。”
另外一个同学却嗤笑了一声, 说道, “这你的消息就不灵通了啊!”他放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 “我这里有个确切消息,就是关于薛均保送的。”
“保送?!”周围的同学围拢过去,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我怎么没听说啊?”
那人笑道,“当然了,这是内部消息,你们不知道薛均物理竞赛得奖的事儿吗,开学那天白校长说的,他在国际赛场得了第三名,知道啥意思吗?全国第一,全世界第三。”
薛均在去南市复试的时候,就已经被各个学校盯住了,后来他在北京参加决赛,很多学校向他投来橄榄枝。
“你们猜他选了哪个学校?”
“别卖关子啊,快说啊!”
“王森教授,你们知道是谁吗?”
几个同学摇头,然而荀秋却愣住了,她曾经听薛均提起过,王教授是雾城大学的荣誉教授,主要是做物理研究的,是属于国家保密级别的大研究所。
同学们发出惊叹,保密级别啊,那薛均可就太牛了!
“他同意了吗?”有人问。
“那还能不同意啊?”
“学校能同意吗?!这么个好苗子,雾城大学再怎么好,也比不上清北啊!”
“国家要你去,你能不去吗?!”
“倒也是哈。”
“这好事怎么轮不到我啊?”
“你?”有人不屑地笑了。
“我怎么啦,你这是什么语气?”
几个人打闹起来,话题很快从薛均身上移开,关心起自己切身的事儿来。
高考那两天下着大雨,英语听力嘈杂出电流麦,好在有人及时修复,才得以有惊无险。
七中因为是岛校,出口狭窄,并不提倡家长们来等考,6月8号下午回去的时候,是可以不撑伞的毛毛细雨,荀秋坐在严知后车座,慢慢地从桥上经过。
三年高中生活白马过驹,荀秋抬头看着桥上斑驳破旧的路灯,突然想起高一来七中报道那天也是下着雨,她遇见薛均,还借了伞给他。
薛均保送雾城大学了,那他今天来考试了吗?
她不知道,薛均的事情好像和她隔开了结界,就像她把他封闭在内心不可触及的深处,不碰,不感,不知。
“在想什么啊?”严知回过头来看她,疑惑道,“喊你几声都没反应,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没有啊。”怎么不知不觉又想起薛均了,荀秋有点愧疚,她把脑袋靠在严知背上压了压,问道,“严知,你什么时候去美国啊?”
严知微微叹了一口气,“8月30开学,我27号过去。”
江城没有飞机场,27号严知得先乘火车去上海,28号再在虹桥机场乘国际航班。
“宝宝。”严知声音低落,“可是我好舍不得你啊。”
荀秋感觉脸有点烧,紧了紧手,用力地揽住了他,低声说,“我也是。”
异国恋有多辛苦,两个人尚且不知道,可离别在即的苦楚严知算是尝完了,他有时候甚至想过要不就别出国了,和荀秋一起去北京或者上海读大学,不是也挺好的么,或者把荀秋一起带去美国…
可惜严知很明白,如果他脑子一热放弃一切,他们才是彻底地玩完了,当初他没去南市参加复试,荀秋得知后从楼上冲下来那个气哄哄的样子,严知仍然记忆犹新。
“没事。”严知故作轻松,“秋假就在10月中、接下来还有圣诞节附近的寒假、复活节的春假和长达三个月的暑假,咱们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荀秋皱眉,“那得花多少车票钱啊?”
严知从来没像此刻一样感谢自己的爸爸妈妈有点钞票,让他不用为上万块的交通费烦恼。
“我不管,我就是要回来啊。”严知软着声音,撒娇般地说了一句,“你想不想我回来嘛?”细小的雨珠落在他蓬松的头发,很快润湿了他的额角,荀秋“嗯”了声,抬起手为他抹去了水珠,笑着说,“严同学还没开学就已经研究好假期了呀,你可不能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我的心思都在我们秋秋宝贝身上。”
旁边有路人带着不可言说的笑容望过来,荀秋窘得无以复加,恼怒地拍了他一下,低声说,“你小声点啊,别人看你了。”严知笑,一只手离开扶手,握住了荀秋的,心事重重地仰头看向前方。
高考结束好像刑满释放,严知家每天来来往往就像个游戏厅,荀秋不爱听那些男生没正经地“嫂子、嫂子”地乱喊,可又不同意严知说把他们全部赶走的建议,每次碰见匆匆打个招呼,就躲进三楼。
他们都是严知的朋友不是吗?
荀秋和严知确立恋爱关系之后,看电影就不再天各一端地坐两个椅子,严知把笔电移到茶几,两个人靠着脑袋坐在沙发,搭在一个毯子里看。
那天他们看的是未删减的《都铎王朝》第一季,荀秋捞着玻璃碗,小口小口地咬着车厘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画面。
“不是啊!”严知理所当然地出卖兄弟,从沙发站起来,作势要下楼赶人,“谁不知道我重色轻友啊,他们惹你不高兴,我把他们轰出去。”
荀秋忙拉住他的手,说道,“他们没有惹我,只是我不愿意做这些交际。严知,我会不会太不活泼了?”
曲梦梦和李思源也来过几次,她和其他人都很熟稔,就连第一次见面的人也能聊得有来有回,游刃有余。
对比之下,荀秋显得木讷又内向。
“每个人性格不一样啊。”严知笑,手下收紧,把她揽进了怀里放好,荀秋个子不高,陷在柔软的沙发简直像一只小猫儿,他爱怜地把下巴搁在她脑袋上,低声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很乖。”
空调风吹在紧闭的蓝色窗帘,日光从缝隙里透进来,窗台前面的相框里是他们前几天去儿童游乐场的合照,严知脑袋上带着个毛绒绒的狗狗耳朵头饰,一脸不爽地坐在椅子上,荀秋伸手去捏它,贴在他脸上一起看着相机镜头,两只眼睛弯成月牙,笑得很傻气也很可爱。
他当然不喜欢这种幼稚的东西,不过她能高兴就好,严知无声地笑了笑,微微低下头,闻到了她发间的兰花洗发水香味。
这样静谧的相处,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过几天荀秋就该填志愿了,如果她是去北京,他要不要把票改过去,顺便可以送她去学校再走。
严知心不在焉地看向屏幕,安博林骑在马上,亨利八世跟在后面,两个人严肃而沉默地走进了树林,画面中穿插了一段不痛不痒的纯音乐。
严知听着怀里的女孩儿清浅的呼吸声,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急急地放开了荀秋,在安博林把外套随意扔在地上的时候,“啪”一下把笔电盖上了。
“干嘛啊!”荀秋吃了一惊,把手里的碗放到茶几上,仰着头去看他,“干嘛关掉?”
严知耳朵发烫,虽然两个人谈了这么久,但是还没有亲过,当然不是不想,而是一来呢,他怕进度太快吓到她,二来之前学习紧张,他怕荀秋会分心,影响学习。
都译王朝这一场戏尺度太大了,他下意识不愿意荀秋接触这些。
荀秋狐疑地盯着他渐渐染上绯色的耳根,还有如临大敌般抱着笔电的动作,联想起刚才电视情节,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
她“呸”了声,毫不犹豫地嘲笑严知,“严知,你在乱想什么啊,这不过是剧情罢了,我可不知道你还有那种落后的思想啊?”
她抱住毯子,命令他,“打开呀,我要看。”
“不要。”严知扯了电源线,把怀里的笔电打开一点点,直接长按了关机键,“不许看了。”
“为什么啊?”荀秋不解,“我才看了一半,今天晚上睡不着了啊。”她追过去,要他把笔记本放回来。
“不行。”严知把笔记本举起来,看见荀秋跳起来也摸不到的模样,咧着嘴笑起来,“我们荀秋好矮啊,吃得也不少,怎么就是不长个?”
他说,“好像咱们认识的时候你就这么高,这两年好像都没长啊?”
这是荀秋的一大痛事,自从初中那次猛涨期之后,她就没有再长过个子。
而严知和薛均似乎都没有停止长高的预兆,严知大笑,又说起之前荀秋的一件糗事,“你还记不得,那天我们在A楼上楼梯,李熙个近视眼从后面过来,还以为我拎着个热水瓶。”
那天天气冷,荀秋穿着件红色的羽绒服,但是也没到看成热水瓶的程度吧?!
她恼羞成怒,“不许再说这件事了!”
“为什么啊,可不是我说的,是李熙说的啊?”严知明知故问,荀秋气得啊,在他身上推了一把,“快给我。”
“哎~就是够不到啊!”严知一边笑一边退,没注意到后面就是床尾凳,“慢点!”荀秋吓得脸色都白了,慌忙伸手去拉他。
可惜于事无补,严知还是被绊倒,仰面倒进薄薄的空调被,笔电脱手,摔在地毯上,生死难料。
“我靠!”
严知没有松开荀秋的手,下一秒,她被他带倒,一头撞进他的胸口,严知哼了一声,搂在她腰上的手突然开始发烫,心也急促地跳动起来。
第二十五章
从前不是没有过亲昵的时刻, 告别时候依依不舍的勾缠眼神、深夜电话里的轻声耳语,或者刚才在沙发那种不算紧密的拥抱。
严知很多时候浮想联翩,当然, 只是想想, 真正相处的时候他手脚很老实,从来不往不该去的地方丈量, 最后只能靠自己。
可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暧昧真实, 荀秋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隔着薄薄的衣衫, 少女玲珑起伏的温热身躯贴得严丝合缝。
眼镜早就不知道撞到哪里去了,荀秋头晕眼花地仰起脑袋, 朦胧着一双水润润的眸子望过来。
“荀秋。”严知像刚在浴室里面泡了两三个小时似的, 声音又懒又哑, 他喉结滚了一轮, 想说什么,又最终没有开口。
外面起风了, 露台上繁茂的树枝敲在落地玻璃窗,沙沙声伴着一两声微弱的蝉鸣, 黯淡的日光沿着地板纹路流转, 时间好像变得缓慢, 严知攥紧了手边的灰色被单, 艰难而缓慢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了, 荀秋更慌张了, 七手八脚地爬起来, 跪坐在床上去查看他。
“严知…对不起。”荀秋看着他好像没什么问题, 又垂过脑袋去瞧摔出零件的笔电,愧疚地红了眼睛, “怎么办,笔记本好像摔坏了。”
严知失笑,用手摸了摸耳朵,“干嘛道歉,是我没有拿稳啊。”他尝试坐起来,但这次情况好像有点特殊,他叹了声,随手拿过空调被盖在腿上,等待时间冷却。
荀秋:“是冷么?”她转身下了床,先把笔记本捡起来,又走到门口的控制板面前,把冷气温度往上面调了两度,“滴滴”两声,荀秋小声地自言自语,“28度应该好一点了。”
“严知,快过来看看笔记本,好像不能开机了。”她没找着眼镜,又捣鼓了两下笔电,回头看见严知还躺在那儿,疑惑道,“你在干嘛?”
严知胡说八道,“我困,宝宝,我要睡觉了。”
荀秋“啊”了声,抬起手表看了看,“你昨晚没睡吗,早上10点就困了。”
“笔记本都摔坏了,你还睡得着。”她又小声嘀咕。
“嗯?”严知笑了声,“你都不关心我有没有摔坏,就只关心能不能继续看都译王朝啊?”
荀秋气恼地转过来,两手撑在椅圈上,脸颊鼓鼓的,“我哪有,这个笔记本这么新,摔坏了你不可惜啊?而且我又赔不起。”可严知一直躺着也确实有点奇怪,她迟疑了一下,又起身往床边走,“你真的摔着了?”
她看不太清楚,眯着眼睛往地上巡了一圈,暗自决定下次再也不买金丝眼镜了,从前她那副黑框眼镜,掉在地上就不会隐形。
荀秋爬上了床,纤白的手指挑开了严知额前蓬乱的头发,又在他脑袋摸了摸,突然紧张起来,“不会摔着头了吧?想不想吐?”
“没有啊。”严知实在受不了她的迟钝了,握住她四处作乱的手,使劲一拽,荀秋再次卧在了他身上。
“宝宝。”严知翻身把她侧抱在怀里,炽热的鼻息扫过她的脖颈,荀秋落进床体柔软的凹陷,却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掉进了猎人的陷阱,她不自觉地颤了颤,有些无措地抓住了他横过来的手臂,“怎么了啊?”
身后的少年心如擂鼓,掐在她腰上的手好像在发烫,严知隐忍住急促的呼吸,略微调整了姿势,缓缓慢慢地吐了一口气。
“可以亲你吗?”严知把她转过来,看着她湿润的眸子,整个脑子都开始冒烟,心脏好像融化成了糖水,细密的甜蜜从背脊升起来,多巴胺的肆意奔腾让他声音发颤,严知抿了抿唇,目光下落,“本来想忍住的,荀秋,我高估自己了,真的好想亲亲你。”
他捧住她的脸,指腹慢慢擦过她的额间唇角,撒娇般地低语,“宝宝,可以么?”
严知的眼睛清澈得像一片蓝色的海,带着些可怜巴巴的祈求,让人不自觉地沉溺陷落。荀秋呼吸发滞,脸颊也迅速地染上了红霞。
“什么啊…”羞赧让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轻轻眨了眨眼,鸦睫颤颤地移开了目光,音调却变轻了。
严知轻笑,微微低头,覆上了她柔软湿润的唇。
轻轻一触,严知放开了她,高挺的鼻尖抵住她的蹭了蹭,笑道,“是车厘子味的?好甜啊。”
荀秋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低声埋怨道,“是很甜啊,可刚才我喊你吃你都不吃。”
“对不起。”严知笑,“那我现在尝尝吧。”
温热的唇再次侵袭,严知抿住她的唇珠,反反复复地厮磨,也不知是哪一刻,她唇间溢出一声轻吟,他的呼吸骤然紊乱,严知含含糊糊地喊了她一声,手指没入乌黑的长发,按住了她的后脑。
荀秋脑子一片空白,少年熟悉的气息变得危险而强势,他撬开了她的齿关,无所不至地吻遍每个角落。
严知的天才人设名不虚传,第一次实践就可以身体力行地搜寻到让她舒服到战栗的位置,荀秋的双手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脖颈,两个人不留一分间隙地贴在一起,他难掩的热情抵靠过来,荀秋简直羞得脚趾紧绷。
“严知…够了。”荀秋急急地喘息着,双手按住了他的胸口,试图推开他。
“嗯。”严知应了声,也不知道听明白她的意思没有,他停下来,把她的脑袋压在自己蓬勃而凌乱的心跳声上,哑着声音问了一句,“怎么了?”
“不亲了。”荀秋奋力地抬起脑袋,用手在滚烫的脸旁边扇了扇,说道,“太…”她想说太快了,可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太热了。”
严知自然听出她的意思,笑了声,“喔,知道了。”他移开了些,捏捏她的脸儿,安慰道,“别怕,我不会…”
想到这句话有歧义,他又补充,“我不是不会,我的意思…”这样说好像也不对,他挠挠脑袋,“当然我也不是会…我的意思是…我不会伤害你。”
“嗯。”荀秋微微侧身,不敢再看他。
严知也没好到哪里去,本来只是想轻轻地亲一口,谁知道一听到她的声音,简直像是洪水拉闸,一发不可收拾。
他戳了戳她的背,低声说道,“生气了啊?对不起嘛。”
半晌,荀秋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没有。”
这样的体验也不算太差,只是他吻得太用力,导致她现在嘴唇有一点点麻,可她不好意思说出来。
“喔。”严知得寸进尺,长手一伸把她捞进怀里,问道,“那你喜不喜欢我亲你?”
“谁会问这种问题啊!”热死了,荀秋气愤地踢开了空调被,冲着严知瞪了一眼,“我要看都译王朝!”
“看看看,必须看!”严知伸手开始摸手机,刺眼的蓝光让他眯着一只眼睛,他翻出了通讯录,也不知道打给了谁,颐指气使的语气,“嗯,买了马上送过来,1个小时够吗?”
他摸摸荀秋的头发,又听了一会儿,说道,“行,你看着买,要快。”
说完这句他就挂了,手机一丢,又嬉皮笑脸地来抱她,荀秋“哼”了声,嘲了他一句,“你这作风真像古代那种无所事事的臭纨绔。”
严知“嘿嘿”笑,说道,“哪种?当街强抢民女的那种吗?”他伸手作势要压过去,“来啊,从了大爷吧,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是不是这样的?”严知看荀秋瞪着他,又凑上去亲了亲她的脸,“还是这样的?”他又啄一下她的唇,抬起一双海蓝璀璨的眼睛看着她。
“走开。”荀秋笑,抬脚给了他一下。
“哐——”地一声。
门突然被人重重地锤了一下,严知下意识搂住荀秋拍了拍,随后站起来往门边走,一边整理被揉得皱巴巴的衬衫,一边扬声问道,“谁啊,有毛病是不是?”
房门半开,严知一手撑在门框,斜着眼睛看外头站着的李熙,“什么事儿啊?”他问。
李熙暼了一眼严知绯色未消的颈脖,“嘿嘿”贼笑一声,伸长脑袋想往里面看,可里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严知皱着眉,给他头上来了一下,“看什么!”
李熙“哎哟”“哎哟”地抱住脑袋退了出来,沮丧着脸色,“薛均刚才来过了,好像有事找你,我说你和荀秋在楼上忙着呢,他就又走了。”
“哐啷——”里面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严知微微一顿,不耐烦地“啧”了声,斥了他一句,“乱说什么啊!”
他又问,“他找我什么事儿?”
李熙:“应该是来告别吧,你不知道吗?他今天就要去雾城了,王教授让他暑假就去研究所报道。”
“其实本来早就让他去了,不过他还是坚持到高考完。”
“现在就走吗?”严知挺意外,“那我得去一趟。”他抬脚想出去,想了想,又说,“我去换个衣服。”
李熙点头,“行,那你快点,我在楼下等你。”
严知打开柜子取衣服,暼见荀秋在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听见薛均可能误会他们,她就这么慌张?严知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走过去抱住了她,下巴抵住她的头发,“我叫阿姨来收拾,你别弄着手。”
“薛均要走了,我们去送送他?”他问。
“你去吧。”荀秋摆出无所谓的姿态,抬头冲他笑了一下,“不然我男朋友又生闷气,我可吃不消。”
“我生什么闷气?”严知“哈”了一声,她都这样说了,还不让她一起去,岂不是显得自己很小气。
他张了张嘴,又很快闭上。
小气就小气,他就是小气怎么了,严知扶着荀秋,把她按坐在沙发上,叮嘱道,“我喊阿姨上来收,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很快就回来,无聊了就去玩体感,或者去二楼影音室也行。”
“嗯。”荀秋乖乖点头。
初夏是告别的季节,升学、分班,18岁之前的所有分别都在这个时候发生,荀秋拉开了露台的玻璃门,6月的江城已经有了躁意,炎热的阳光晒在皮肤上,有一点点刺刺的痛。
黑色的小汽车很快拐上了坡道,后车座的少年穿着白色T恤,闭着眼睛靠在椅背。可是在路过严知家的时候,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抬眼看向北面的露台。
眸色清润,神情平淡。
荀秋倏尔退后了两步,握紧了手中的花洒。
第二十六章
考完不能立刻对答案估分已经成为了江城学子的传统, 寒窗苦读十年,不管能否开花结果,谁都有这个权利放肆玩耍几天。
薛均在6月10日离开了江城, 没能参加几天后的毕业照拍摄。
又过了几天, 学校组织了估分并发放了《高考志愿填报指南》,这届高考, 全省600分以上的考生共有683人, 荀秋的最终分数和平时成绩相差无几。
因为这个亮眼的成绩,荀令第一次踏足西宛广场, 他到的时候,外婆和舅舅们, 还有大伯一家都已经到了, 恩怨暂且放下, 为荀秋的前程共同磋商。
“想好去哪个学校没?”
大人们在客厅争得面红耳赤, 荀天在阳台上晒了会儿,习惯性地摸出了口袋里的烟盒, 想起这是在家里,觑了一眼靠在栏杆上发呆的荀秋, 又小心放了回去。
“你有没有觉得妈妈不一样了?”荀秋突然笑了一声, 两人一起看向内间, “从前她哪里会这么大声和爸爸说话?”
离婚真不愧是有钱中年女人的大补良药, 离开了糟糕的婚姻, 大家都看得出陈雯的状态上佳, 甚至年轻了不少。
荀天笑, “那可不, 你知道我以前暑假干嘛要在外面打工不回来?”
“为什么?”荀秋手里响了一声,她抬起来看了下, 十根手指敲得飞快,心不在焉地接上哥哥的话题,“因为家里太闷了?”
“嗯,为了家庭和谐,妈妈不管对错什么都听爸爸的,可是小孩子并不是父母的附属品,而是独立的个体啊。”荀天感叹了半天,侧过来一看,妹妹却只顾着玩手机发信息,他没好气地说了句,“不是?你真谈恋爱了啊?”
有这么明显吗?荀秋愣了愣,随即头也不抬,“哼”了声,说道,“他们都不管我,你管我的?”
爸妈拆伙之后,分别带走一批专业员工,渐渐形成了竞争关系,两人争这一口气,谁也不肯相让,每每忙得脚不沾地,只要荀秋成绩波动不大,谁还管得了她和严知的事儿。
荀天“哦哟”地怪叫了一声,笑着说,“那是,我哪敢管你。”他顿了顿,想起了件旧事,又问,“是报道那天,在桥上遇见的那个男生吗?”
思绪好像一下子回到了06年初秋的那ⓨⓗ场雨,荀秋坐在哥哥的面包车上面,手紧紧地捏在那把黑色的伞,指节发白,脸色发红,一眼不落地看着少年越来越近的背影,酝酿着一会儿说的开场语。
那天薛均穿着件很宽松的白T,黑色运动裤,球鞋上落着水珠,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狼狈,不急不缓,好像雾间的一棵自在的松柏,任风雨飘摇,常青不败。
“叮——”手机亮起,荀秋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他。”她低头看见严知的信息,心里泛出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她突然有些生气地冲荀天瞪了一眼,嘱咐他少管闲事。
荀天不知道妹妹的怒气从何而来,不过青春期的女孩儿本来就喜怒无常吧,他摸了摸鼻子,挑眉跟着她进到客厅里。
关于荀秋的志愿,各方持不同意见。
爸爸那边属意北京或者上海的高校,这也是江城尖子生们的一贯归属,“北京理工、邮电,上交上外,荀秋分数刚好够得上,又都是名校,说出去也好听,关键是,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能没人照看着,她堂哥在绪正传媒当人事经理,那可是个好公司啊,荀秋以后出来也不愁。”
而妈妈这边则属意雾城的川东大学,荀天毕业留在雾城工作,虽然他学校不怎么样,但跟对了老板,一起做电子信息行业,两人亦师亦友,做出的通讯软件超出时代,赚了不少钱,前景光明。
“荀秋也是看着《电脑爱好者》长大的。”荀天说道,“又喜欢打游戏,就学智能科学与技术不就挺好的吗,现在这个热门。”
“女孩子做什么程序员!”荀令不同意。
“女孩子怎么不能做程序员?”荀天笑,“我们公司几个女同事还挺牛呢。”
“就这个工作强度,对象都找不到吧,你的女同事都结婚了吗?”
所有人都用“你对象呢”的询问目光扫向荀天,他立即哑声,拉上嘴巴,不敢再发言,舅舅只好接过话题,继续讨论女孩子到底能不能当程序员。
几个大人吵得沸反盈天,荀秋像个没事人儿似的抱着手机跽坐在沙发上看严知的信息。
阿飞:【如果你们开学早,我就送你去学校嘛。#转圈】
蝴蝶:【还没选好呢,我家里面都吵翻了。】
阿飞:【你呢,你想去哪里呀?】
荀秋放下了手机,望向人群,终于有人想起问她一句,“荀秋说呢,你想报哪个学校?”
去哪里?她不知道。
如果不是薛均也在雾城,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同意妈妈的选择,可他在那里,让荀秋怀疑自己的动机。
这和当初选择七中和一中时大有不同,她无意为了薛均来制定自己未来的出路,即使那条路是她自己本就愿意走的,她只是怕自己内心深处已经因为薛均的存在自动给雾城加分,而她却仍然不自知。
当然,她也在意严知知道她选了川东大学之后的感受。
“去川东”几个字已经打出来,最终却没有发送。
这场辩论不欢而散,好在期限还长,来日再议也不迟。
账号密码握在荀秋手里,没有人会在期限前向她索要,她的乖巧深入人心,并且爸妈也知道严知是要出国的,荀秋不至于在志愿上做出什么夫唱妇随的傻事来。
22日,爸妈登陆了考试中心,发现荀秋在18号的深夜已经提交了志愿。
严知不知道原来夏天的风可以这么冷,露台上的盆栽被吹得东倒西歪,海棠果滚落跌到一楼的园子松软的泥土里,他觉得自己也像浸进了雨水泥潭,粘稠、冰凉、一切负面情绪掐住喉管,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你能理解吗?”荀秋握住他的手臂,把家里的考量一并向他解释,“严知。”她柔下声音,颇有些讨好的意思,“你可不能乱想啊。”
“川东大学…”严知重复一遍,冷笑了一声,他慢慢抽出了手臂,起身把玻璃门合上了。
喧嚣隔绝在外,外边的树被风倾轧,左右摇摆,好似一场无声哑剧。
严知靠在门框上,眼神黯淡下来,“之前我真的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些天对填志愿的事儿避而不谈,现在总算明白了。”
荀秋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刚才和你说的,你都没听进去是不是?”
“是。”严知靠近了几步,皱着眉看她,“我听不进去。”他握住了她的肩膀,“你忘了当初我没有去参加复试你有多生气了,我想过很多你不愿意和我商量的理由,但我从来没想过你会为了他在志愿的事上这么草率。”
“我没有草率。”荀秋回答,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没有为了他。”
“没有吗?”严知笑,“那你为什么提交了才告诉我啊?如果真的坦荡到没有私心,你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刻才敢和我说呢?”
“你还喜欢薛均是吗?”
荀秋闭了闭眼,否认,“没有。”
“哦!”严知冷笑,“‘没有’,那就是以前喜欢过了?”
荀秋有些恼怒他做这样的文字陷阱,抿唇说道,“这就是我之前不和你说的原因。严知,你知不知道,你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胡思乱想,我真的害怕看见你生闷气的样子,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气压低到我根本受不了。”
她的话就像一把刀,在不甘心的肺腑翻来覆去地搅,严知抓住了她的用词,反问道,“受不了我了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荀秋气极了,“你和我好好说话行不行,别总是曲解我的意思。”
她仰头看他,很认真地解释,“我去川东,和薛均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雾城那么大——”
“两个学校只隔了5里路。”
荀秋滞了一下,长呼一口气,重新措辞,“我是你女朋友,我绝对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更加不可能去找薛均。“她停下,又补充,“或者任何别的男生,我可以保证。”
“你会相信我,是不是?”
这个保证听起来很真挚,严知喉咙滚了滚,既然事已至此,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嗯”了声,音调也变得有些哽咽,“真的?”
“当然。”荀秋好似看到了转机,她知道异国的距离让他失去了安全感,既然两个人决定一起面对,她不介意抚慰他的不安。
她牵住他的手抚在自己脸上,眼睛弯起来,“严知。”
“嗯。”他就势摸了摸她光滑白皙的脸,又生气地捏住,拉长音调,“干嘛?要使美人计了啊?”
荀秋带着隐形眼镜,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让她整张脸都显得春华灿烂,也许当初他就是为这双眼睛着迷,进而泥足深陷。
荀秋低声说道,“严知,我不想看到你不高兴,是因为…”
“因为我爱你。”她有些羞赧地靠过去抱住了他。
“爱”字太重,她以前从未说出口。
可也许不会有比这三个字更好的承诺和保证了。
身旁人的肌肉骤然紧绷,严知吞咽了一口,垂首抵住她的鼻子,又开始耍赖,“什么,你说什么啊?我没听清。”
“宝宝再说一遍。”
“不说了。”荀秋不想和他闹,敷衍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你明明就听见了。”
“嗯,我听见了。”严知笑得眼睛眯起来,“我更爱你。”他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见到荀秋渐渐红起来的耳朵,又捧住她的脸颊深深吻下去。
荀秋被他的力气带着退了几步,一下倒进了柔软的沙发,他越压越低,似乎要在掠夺中将那些不安与心伤一并散去。
“荀秋,可怜我吧。”
湛蓝的眸子掀起了惊风骇浪,荀秋满面潮红,任由他握住她的手肆意妄为,奇异的触感让荀秋浑身都在发烫,不知过了多久,腾起的热气让她的鼻尖沁出了晶莹的汗水。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往这个方向发展了,明明刚才还差点吵架的,荀秋呼了一口气,习惯之后,这简直是一种机械的麻木,她垂下眼睛又很快移开视线,“好了没有啊。”她嗔了一句。
“嗯。”很快他低低地叹了一声,继而吻在她的唇角,笑道,“老婆真乖。”
第二十七章
川东大学在8月27号开学, 好在雾城也有国际航班,严知老早改了票,誓要送荀秋去学校报道。
东大新校区处于大学城范围内, 荀秋所属的智能科技正在分在这边, 这个专业女生极少,其他4个都分在隔壁宿舍, 荀秋因为首字母太过靠后, 很凄惨地被分进了日语专业的宿舍。
荀秋是最后一个到,严知和荀天带着她的行李箱到达608的时候, 其余三个女孩儿都已经聊得热火朝天了。
这种集体生活简直让荀秋汗毛倒竖,特别是其余三人都是本地人且同专业, 当然, 唯一庆幸的是雾城方言并不难懂, 不至于像听天书。
说来也奇怪, 严知似乎有和每个人都打好关系的超能力,他的到来本来让荀天不悦, 可从车站到学校同行一路不过2小时,他们就加上了联系方式, 勾肩搭背, 比亲兄弟还亲。
宿舍也一样, 严知给荀秋的室友们带了小礼盒见面礼, 不算贵重到让人不敢接受, 又确实能表达心意, 女孩儿都很高兴, 围着荀秋问东问西。
荀天公司有急事, 接了电话就走了,而严知呢, 则忙上忙下地帮荀秋铺被子、刷盆子、装上蚊帐和床帘、顺便把寝室阳台也打扫一遍。
“你男朋友好像是混血儿啊?”荀秋的对床蔡菲,是宿舍里个子最高,也是最自来熟的一个。
“你哥哥也好帅。”郑以穗低声问,“他有女朋友吗?”
“智能科技到底是学什么的?”白杨杨问。
问题太多,荀秋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她先点头,然后摇头,智科的概念说起来很复杂笼统,简而言之,就是用电子工程与计算机技术完成现代化与智能化的学科,荀秋言简意赅地回答道,“智科就是培养程序员的。”
女孩们恍然大悟,心疼地看着荀秋柔顺乌黑的头发。
“宝宝。”严知跑得一头是汗,手一打开,五颜六色的卡片躺在掌心,他先冲室友们笑了笑,然后走近了荀秋,把卡片一一装进卡包。
“除了图书卡要本人去办,其他的都办好咯,热水卡、饭卡、宿舍门禁卡——”他顿了顿,有点不满,放低了声音,“破学校,还双一流呢,人文关怀做得这么差,雾城不是号称火炉么,寝室竟然没有空调,浴室也没有热水,这要怎么住人。”
七中的宿舍都有空调呢!
荀秋笑,“好啦。”拍了他一下,又扯了两张纸去给他抹汗水,“也不要你住,话真多。”
“你住我住还不都一样啊!”严知肃着脸色,提议道,“要不然——”
荀秋知道他要说什么,忙把一支水递过去,打断了他,“不要,我就住寝室挺好的。”室友们看起来都很友好,她也有以后要尽量交朋友、彻底融入大学生活的打算。严知想一出是一出,只怕再说两句,他就要去大学城附近看房了。
“你住这里我心疼死了啊。”严知委屈,拉她的衣袖。
荀秋脸刷一下红起来,有人说话根本不分场合,她暼了一眼后面看戏偷笑的室友,忙把严知拉到了走廊。
严知左右看了看,没人路过,在荀秋脸上亲了亲,立即开始邀功,“宝宝,我好不好?”
“好得很呢。”离别在即,两个人情绪都不是太高,荀秋沉着一口气,眼角都红了,叹道,“明天就要走了。”
明天的国际航班包括在厦门和洛杉矶转机的时间,一共得耗时30多个小时,毫无疑问是一场长途奔波,荀秋说道,“那我们先去吃饭吧,郑以穗说,大学城后街很热闹,有很多好吃的可以吃。”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快掉下来,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和恋人告别,实在令她有些多愁善感。
“嗯。”严知也很低落,但只能撑着精神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别哭,我十月中旬又过来了,可以呆7天呢,到时候我陪你去上课,好不好?”
“嗯。”荀秋点头。
食堂的东西总是千篇一律,多个学校的学生都聚集学城后街,雾城和江城人民都爱吃辣,一靠近这条狭窄而悠长的巷道,辛味飘过来,荀秋不自觉地砸吧了一下嘴巴,探头探脑地去看那些摊位。
简单的瓦楞纸牌上写着歪歪扭扭的食品名和价格,各种伞盖接在一起,琳琅满目的,两个人转了一圈,感觉什么都想吃。
“你看那个。”严知笑了声,往旁边一指——那招牌上写着“烤老花5元”——荀秋疑惑,抬头问道,“老花是什么花?”
而且很多人在那边排队。
“脑花。”旁边路过的人看见他们笑这个,多了一嘴,荀秋不可思议,而后又扶着严知的手臂笑得直发抖,“怎么还带口音的?”
荀秋不是一眼大美女,但是胜在皮肤白皙,五官精致,长腿笔直,暑假的时候做了发型,摘掉了眼镜,只穿着T恤和牛仔裤,放在人群里纯得像朵小白花。
就算是有严知牵着走,也挡不住那些狂蜂浪蝶飘过来若有若无的眼神。
严知捏了捏她的脸,低声叹了一口,“你叫我怎么放心得下啊?”
“什么啊?”荀秋不甚在意,她一心都想着中午吃什么,来雾城当然要尝尝这里最有名的小面,可荀秋不爱吃面,“那我吃一个米线吧,料是一样的,味道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她跃跃欲试地拉着严知往小面馆走,问道,“你想吃什么呀?
“鸡杂…肥肠…”她看向墙上的菜单,嫌弃地“噫”了一声,“好多内脏制品。”
“我…”严知跟着她走,目光也落在密密麻麻的菜单上,“那我就吃一个——”
“严知?”
两人回过头去。
一只骨感很强的手掀开了重叠着的透明门帘,高大的身影微微低头,逆着光从门口走进来,踏过灰槛,男人抬起一张清风朗月的俊秀面庞,狭长的丹凤眼带着些许不达眼底的笑意,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巡睃了一圈,再次看向严知。
“真是你啊,这么巧?”
第二十八章
世上的事儿这样凑巧, 来雾城不过几个小时,严知竟就遇上了熟人,荀秋默默打量了一下对面那个高大的男人, 觉得他有点儿面熟。
他们从狭小的面馆退出去客套了几句, 严知拍了拍荀秋的手臂,为两个人介绍, “荀秋, 这是李思源的堂哥,以前我们一起在交队广场打篮球的。”
荀秋一下记起来了, 她曾经在薛均的博客里看见过关于这位的记录,薛均初中的时候, 这位“堂哥”在交警支队的篮球场出现了不少次, 是以荀秋一直认为指的是薛均的堂哥, 原来不是。
面熟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睛和李思源长得有一点像, 不过他的骨相非常优越,气质挺拔出众, 和周边这些稚嫩懵懂的同学们迥然不同。
“哥,这我女朋友, 荀秋。”他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初中的时候李思源整天为荀秋的事儿哀嚎, 严知不知道李霄野还记不记得她的名字。
好在对面好像已经忘却这件逸事。
“你好, 李霄野。”李霄野伸出手, 荀秋还没有接触过这样正式的见面场合, 小心地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调出了礼貌的笑容, “你好,我是荀秋。”
李霄野同样回以礼貌的笑, 又抬眼对严知说道,“明天就走啊?都不多玩几天,雾城几个景点都没去过吧?”
严知笑,“有机会的,我会经常过来。”
李霄野看了一眼荀秋,了然地点头,“那行。”他转身张望,又说道,“我记得你和薛均玩得挺好的吧,他在雾城大学上课你知道吗?”
没等严知说话,李霄野冲后头一伸手,喊了一声,“薛均!这里!”
周遭的一切好像失声了,荀秋感觉到了血色极速褪去后的通体冰冷,她不自觉地巡着李霄野的视角望过去,太久不见的人就站在前方。
小吃摊腾起的白雾朦胧了他的身影,少年肩上日光灿烂明媚,他从风烟的尽头而来,星光璀璨的眼睛里闪着温润清浅的笑意。
她的眼睛好似灼出了一道口子,滚烫的岩浆流淌迸发,溅出鲜血淋漓的伤疤,压得睫毛止不住地颤抖,荀秋深吸一口气,收回了视线。
她不是没想起过他,在偶尔看见刘慈欣获银河奖的时候,在路过书街,看见那只一起喂过的流浪猫躺在树下的时候,在听到某一句物是人非的歌词的时候,在生命每一个细微的角落,捆绑着她的这份不见光的忧愁,塑造了一个爱而不得的神像。
无边的幻想让他变得更加完美,总之,荀秋感觉到血潮涌动在耳膜,整个心脏不受控地疾跳。
不,她不能这样。
她不敢看严知的表情,下意识紧了紧手臂,往他后面走了一步。
“严知,这么巧,吃过了没有?”他熟稔地和严知打招呼,轮到荀秋的时候,却只点了点头,好似两个人不过萍水相逢。
荀秋也点了点头,没说话。
既然都遇上了,那不一起吃个饭说不过去,他们来到一家炒菜馆,闲谈中了解到,原来李霄野在东大读大三,正是荀秋这个专业的学长,而他和薛均一直都有联系,今天也是约好来这里吃饭的。
心不在焉的一顿饭过去,荀秋有些郁闷地送严知回到了酒店。
果不其然,严知回到房间就再也没有了笑容,他一言不发地把地上的行李箱踹开,气冲冲地坐在了床尾。
“干嘛啊!”荀秋隐约知道是和薛均偶遇的时候让他不爽了,她试图蒙混过关,“我可一句话都没和他说。”
严知皱着眉看过来,非常不解地问她,“你不觉得,刚才薛均走了之后,你的胃口就变差了吗?是不是他走了,你连饭也吃不下?”
中途薛均接到王教授的电话,非常抱歉地提前离席,恰好荀秋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停了筷子,专心听李霄野说智科的就业前景。
雾城是人工智能新兴城市,政府在这方面有优惠政策,创业公司能拿不少资金,荀天的老板正是乘上了这股东风。而李霄野暑假在ST科技雾城分公司实习了两个月,受益匪浅,只恨不能把学到的东西倾囊相授给同专业的所有学弟学妹们。
她没想到自己无意的举动也触动了恋人敏感的神经,荀秋有些哭笑不得地解释,“严知,那时候我吃饱了啊,所以——”
“所以什么啊?”他不耐烦地打断她,“我不知道你喜欢薛均什么,我们在一起快两年了。”他看向她,语调有些严肃,“在你看来,是不是不论我怎么做,都比不上他?”
“没有。”荀秋连连否认,她走过去抱他,低声说,“我没有喜欢薛均,严知,别这样嘛。”
“没有?”他笑了一声,湛蓝的眸子动荡出不安的海浪,“你不知道自己刚才看见薛均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吗?荀秋,我不是傻子,可是为什么啊?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荀秋无言地看着他,也许她还笃定严知没有证据,过了会儿,她只好摊手,“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我,我真不知道你非要我承认我喜欢薛均,究竟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样倒打一耙的话彻底激怒了严知,他提高了声音,恨声冷言,“是吗?那我问你。”
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高二的时候,我把我和薛均的百度id告诉了你,是不是?我就问你,你有没有去看过我的博客?”
荀秋怔住了。
“哪怕一次?”严知惨然笑了一下,“没有吧?”
他仰着脑袋,忍住了眼中的泪水,“然后你去了多少次他那里,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还有你的艺术体验课,那些图画。”
“薛均送你的书签,还夹在你的录取通知书里,是不是?”他哽咽了一声又很快停住,再也说不下去,“行了,我不说了。”
他颓然坐在那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兀自冷笑一声,撑住了脑袋,把不争气的泪水和苦闷全部咽了回去。
恋人一再因为这件事而神伤,这让荀秋觉得非常挫败,她认为他这种潇洒无畏的性格,不应该为任何人任何事变得颓废消极。
原来她就连用尽全力地去爱一个人,也只能给恋人带来失望。
他的失望让她忍不住归咎于自己的无能,进而妄图逃避,萌生退意。
突然见到薛均,她的确触动很大,可喜欢不喜欢一个人可以像电源开关那样,按一下就能停止吗?她只能一再保证,她和严知恋爱后,没有和薛均接触过。
在他连绵不绝的诘问中,荀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烦闷,她终于开口,“严知,对不起,我真的不想你不开心。”
严知仍然在气愤,冷笑出声,“别和我说对不起。”
“既然你……”荀秋开了个头,又停下,直到严知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可他又拉不下脸面给她回应,过了一会儿,荀秋放开了他,退到了茶几旁边,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要不我们分手吧,严知,如果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痛苦,那就分手算了。”
严知“腾”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自有你的广阔天地。”荀秋忍住泪意,依然诚恳地建议,“严知,你可以遇见更好的女孩儿的,那些活泼、开朗、一心一意,可以让你感到快乐的女孩儿。”
“别再在我和薛均之间左右为难了。”她说。
第二十九章
荀秋已经忘记那天她是怎么回到东大的了, 明明没走两次的路,她恍恍惚惚间竟然走到宿舍楼附近的崇德湖了。
雾城素有山城的别称,学校的地势起伏跌宕, 湖边坐落着几个草木葱郁的小坡, 瞧着有些像江城城北的森林公园。
木桩形状的靠背躺椅面对湖光山色,荀秋坐在最高处, 抬眼可以看见缙云山上面终年不散的浓雾。
“你真的太自私了。”
严知对她很失望, 她不敢再看他了,惊慌失措地逃走, 丢弃他,把他一个人留在完全陌生的城市, 让他独自面对明天异国他乡的长途旅行。
她自私吗?是的吧, 在感觉到事情超出控制的时候, 荀秋开始下意识地回避, 只为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那句“分手”说出来之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解脱还是不舍。
他那么骄傲的人, 肯定不会低下头来挽回的吧。
荀秋很迷茫。
她按亮了手机,打开了相册收藏, 照片上面的严知带着狗狗耳朵, 侧身坐在凳子上, 脸色臭臭的, 可眼睛里却在笑。
他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甚至为她忍了那么多委屈, 荀秋觉得如果严知心里有喜欢的女孩儿, 她肯定是不能忍的。
就算是薛均…荀秋微微低头看手机。
没有新信息, 也没有未接电话。
残阳半落,远处青色的山脉逐渐清晰起来, 微风吹得落叶飘零,又是一个秋天了,她再次不合时宜地想起薛均。
九月一日在正人楼,他站在樟树下面,就这样看着她和严知,两片秋叶落在他的肩上,又在他转身的时候翩然跌落。
为什么总是会想到薛均啊,不止严知不懂,荀秋更加不懂。
她捂住脸,觉得自己真的差劲透了。
她既然选择了和严知在一起,根本就不应该再喜欢薛均,而且薛均也有喜欢的女孩儿不是么?
她回寝室就应该把那枚书签丢掉才对,她怎么会那么天真认为严知不知道这枚书签的来历,他到底忍了她多久了?
“嗡”声不断响起,可荀秋置若未闻,电话自动挂断了,可对面不休不挠地又打过来,荀秋回神,拿出手机一看,是个雾城的陌生号码。
“喂?”
电话那边沉默着,荀秋拿开电话,看见时间还在走,又放在耳边“喂”了两声,她实在没耐心应付这种骚扰电话,叹了一口气,“我挂了。”
几乎同时,薛均温和又带着些无奈的声音响在耳边。
“荀秋。”
荀秋的心都停止跳动了,这是她第一次和薛均打电话,她一下从椅子上直起身来,润了润干哑的嗓子,“薛均?”
“嗯,是我。”薛均顿了顿,又问,“你在哪儿?”
“我…”荀秋的脑子已经不会思考了,环顾四周,老实回道,“我在宿舍楼附近。”
“哦…那你准备做什么去?”
他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过来和她闲聊啊?这个问题10年后她才明白,无非是严知不放心她这样回去,又拉不下面子给她打电话,托好友帮他确认下她的安全罢了。
可当时的荀秋不明白,她只觉得薛均欲言又止,或许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她说道,“准备回宿舍,然后收拾东西。”
“好,你路上小心。”薛均告别,“那…拜拜。”
荀秋噎住,他什么意思?但她并不敢问出口,只说道,“好…拜拜。”
这时候她的忧愁已经闪到了一边,满脑子都在想他打电话的原因,以至于她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bug,薛均怎么会有她的雾城新号码?
这个插曲没有更多后续,三五天后,新环境和新鲜感也冲淡了她对这件事的幻想。
大学生活和她想象中的大不一样,高中的时候老师们总是劝说他们,说到了大学就可以尽情地玩耍,可在这里却不尽然。
为期一周的军训过去后,智科一班拿到了一张排得满满当当的课表,荀秋从前在荀天那接触过一些电子工程的皮毛,可这些专业的东西学起来陌生又复杂,她不得不用上十二分力气听课和完成作业。
周四算是智科的休息日——上午没课——可荀秋不能睡懒觉,因为她还要去“机械社”报道,这个社团的社长是机器工程一个很厉害的学姐,荀秋所感兴趣的正是她研究的机器人工业编程自动化。
社团占用了图书馆外的一个没有空调的临时民工棚,条件艰苦,可兴趣使然,荀秋对这些具有一定智能的冰冷机械充满了探索欲,每天都抽出时间混在里边。
“荀秋,又去社团啊?”蔡菲掀开了床帘,揉揉眼睛看着下面背着书包正要出门的荀秋。
今天日语班上午一二节也没有课,另外几个人帘子都还拉着,荀秋回头,很抱歉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吵醒你了啊,不好意思。”
“没有。”蔡菲浑不在意,踩着梯子下来,“我上厕所。”
“好!拜拜。”
简单几句,荀秋蹑手蹑脚地从宿舍出来,带上了门,又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来看。
盖子翻开,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来自于地球另一端的信息。
9月27日,宾州大学的秋假就在半个月之后,如果要过来的话,肯定得开始买票了吧。
荀秋自嘲地一笑,她在想什么呢,那天之后,严知都没有再联系过她,反而博客更新得很频繁。
他在帕克小城依旧呼朋唤友,蓝眼睛白皮肤的同学们围绕着他,他手里握着香槟酒,眼睛笑着,好像在庆祝一场不知名的活动顺利完结。
这样就对了,当时她看到照片,心里就是这个感觉,目若悬珠,朗月清风,这才是严知。
他不该是坐在床脚凳上掩面而泣的人。
他们在一起时的博文他还没来得及删除,他之前的状态不多,只有寥寥几件小事,大都与她有关。
荀秋在他的博客里没有名字,只用“她”字代替。
【她不吃香菜,拉面一上来,差点薰吐,样子好傻,笑死我了,怎么会有人没来过兰州拉面?】
是他们三个一起去吃的,那时候她还觉得严知挺讨厌的,可之后再去,他都会提前说有一碗不要香菜。
【她吃热的食物之后会流鼻涕,而且不肯当着我的面擤,非要站起来去门外面,干嘛啊,我又不介意。】
这大概是在一起之后没多久的事儿,他没当她的面说过,也许是知道她不会同意。
【她心情差,咬了我一口,嘿嘿,根本不疼。】
荀秋搜寻记忆,忘了这件小事。
有人——荀秋猜那可能是李熙——在他的新博文里面问起,【怎么没发你老婆了,怎么,是因为没装在口袋里一起带过去吗?】
他没有回复。
荀秋在几天后遇见了薛均。
国庆节到来,本地的同学们都回家去了,荀秋被班上的女生拉到了学城大广场参加“相亲角”,当然,是因为智科班女生太少,同学们盛情难却,她只好过来作陪。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薛均。
相亲实施编号轮流制,既男生坐一排,女生坐一排,面对面聊上五分钟,时间一到,每个人向前方挪动一个位置,直至两人对上眼离场。
她第一场遇上对面医学院的一个显然不是自愿参与的男生,两人一拍即合,立即搭伙离场,苦大仇深地在角落聊着天,时不时观察着身旁聊得火热的同学们。
“所以说,其实你有男朋友吗?”男生突然问她,见荀秋惊讶,又指了指她不离手的手机,说道,“我看你好像在等信息。”
荀秋微微叹气,男生立即懂了她的意思,这看起来不是吵架了,就是刚分手,或者干脆是没追到吧,他体贴地换了别的话题。
“其实有时候缘分也很奇妙。”男生有些羞赧,“就像我本来很抗拒这种场合,但是能认识你也觉得不虚此行。”
他拿出手机,说道,“或者我们留个联系方式?”
就是这个时候,她看见薛均绕过了广场上的百日香花丛,站定,巡视,微笑着拒绝了一个女孩儿诚挚的邀请,然后将目光锁定在荀秋和那个男生身上。
荀秋窘迫极了,匆忙对男生道歉,简直手脚同步地落荒而逃。
“荀秋。”薛均喊了她一声,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边,打了个招呼,“你也没回江城?”
江城距离雾城有800千米,只有一趟长达24小时的绿皮车,荀秋才不想回去,她“嗯”了声,说道,“国庆节买票不太容易,你呢,是研究所忙么?”
“嗯。”薛均答,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薛均问道,“怎么会来这里?你和严知…是出了什么事吗?”
“是出了点状况。”荀秋忙补充,“但是我是来凑数的,她们是至少六个人才能报名。”除了她,她们班的女生还去二班拉了一个落单的来凑。
“你们分手了?”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好似很在意这个答案。
荀秋捏着衣角,缓慢着呼吸,只怕他发现自己惊跳的心脏正在不受控地猛烈收缩与扩张,“我不知道。”她说,“可能是吧,他、我们一个月没有联系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薛均示意她在旁边石凳坐下,显然有长聊的打算,荀秋应他所请,慢慢坐在凳子上,双手搁在腿上,严肃又认真。
“能和我说说为什么吗?”
荀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下意识不愿意和他聊这个,况且他为什么要管这些?荀秋皱了皱眉,说道,“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严知?”
“因为。”他耸耸肩膀,说道,“严知说你们没有任何事。”那天严知让他打电话确认荀秋的安全,可如果没什么事,为什么不自己打过去问。
再加上原本不太爱更新的博客突然频繁起来,美国人可不用百度博客,很显然,他在给国内的某人展示他的生活。
严知并不是爱分享生活的人,谁能让他有这样的改变,自然只有荀秋。
“所以,你是来替严知给我抓典型的么?”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尖锐,也许是因为他过于在意她和严知的事情,让她明白地懂得,薛均从来没有把她当成过朋友,只不过是“朋友的女朋友”罢了。
他见到朋友的女朋友在相亲角附近活动,便上前为他的朋友打抱不平了,否则他怎么会过来找她?只怕早就转身走了,就像从前的太多次一样。
薛均显然有点吃惊,否认道,“当然不是,只不过是关心朋友罢了。”
这句话里的朋友,显然指的不会是荀秋吧?
荀秋气得眼眶发热,点头道,“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
薛均“嗯”了声,神情平淡地看着她,等着她的陈述。
荀秋知道,这段暗恋应该在此刻结束,它耗费了她整整六年的时光,贯穿在她的初次恋爱之中,并且最终横生波折。
它应当死有所葬。
荀秋闭了闭眼,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只怕自己不会再有勇气似的,一口气说道,“因为严知知道我喜欢你了,所以我们吵了一架,说了分手。”
她看着薛均,心一点点地凉下来。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你看,他一点都不惊讶。
第三十章
说她卑劣也好, 说她自恋也好,荀秋心里总是存着薛均或许是喜欢她的奢望。
初中的时候,他很快就发现她换了新眼镜, 也会注意她的成绩, 在七中,他帮她做打扫, 和她同听一个mp3, 他们一起买杂志,一起学习进步, 他觉得她好,给她看他的作文比赛稿件, 给她他的笔记本。
他为了她写了三条博文, 她能感觉到他时不时投过来的若有还无的眼神, 他记得她的生日, 从北京赶回来送她礼物,他甚至会为了严知带她逃课的事情去找他麻烦。
他对其他女生却从来不会这样, 这让她怎么不奢求这个万万万分之一的可能呢?
可薛均对她的突袭没有任何触动,若要说回应, 只是在她说不清是期待或失望的眼神中, 娴熟地发送了一张道歉卡。
“对不起, 我不知道是这样。”他很快起身告辞, 并且为自己成为她与严知的崩盘理由而道歉, 可他没有对她坦白的心意发表任何意见。
就连那句“你很好, 是我不好, 对不起。”都没有得到。
这句话她以前就听过好多次, 有时是在楼角小花坛后面,有时是在篮球场的木桩子旁边, 女孩儿鼓起勇气给薛均递情书,后者回以礼貌的拒绝。
她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的卑劣,听见他拒绝别人,她心里有隐秘的窃喜,如今轮到自己,却连这样的礼貌都得不到。
朋友的女朋友将自私的暗恋抬上桌面,让正直无私的人不忍直视,所以他走了吗?
心脏严重缺氧,血液往胸口涌涨过去,没有多余的热量传递给其他地方,荀秋的四肢冰冷僵硬,坐在石凳上久久地发愣。
10月22日,宾大秋假结束,严知没有回国。荀秋把他留在她这里的两个小游戏机以及他送的三个过于贵重的首饰整理了一下,一起寄回了江山名府。
深秋,东大的梧桐大道风轻云净,很多情侣坐在藤椅挽手低语,三两路人打闹嬉笑。荀秋一人独行,对于陪伴和热闹,既无羡慕也无感叹。幼时就习惯了独处,孤单对她来说,稀松平常。
她裹着羊绒大衣,一手提着笔电,一手还握着手机,她昨天提交的程序出了bug,社团的迷你机器人发了疯,从二楼跳下去了,好在跌在灌木里面,没有摔坏,她正赶路去社团。
“好,好,我在路上了,对不起,学姐…”荀秋很是愧疚,没想到检查了多次,最终还是出了错。
“没事啊!”喻虹声音温柔,安慰她,“今天冷,你过来多穿点,咱们民工棚可不保暖啊。”
“好。”荀秋笑,挂了电话。
风吹乱了她披散的长发,她停下来,把笔电竖抵在腿上,从口袋翻出个黑色皮圈儿挽在手腕,三两下扎好了一个丸子。
“荀秋?”
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荀秋忙不迭地拎起了地上的笔电,回首去瞧。
是李思源的堂哥。
荀秋愣了整整十秒钟才认出来,上回见他的时候,他身上还有种让她惶恐的社会精英范儿,这会儿穿着白色连帽卫衣运动裤,脖子上挂着个星星图案的白色耳机,看起来却比在学城后街巧遇时多了几分少年感。
最糟糕的是,她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了,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荀秋,好巧。”李霄野走近了几步,见到她茫然窘迫的神情,失笑了一声,问道,“我应该没认错吧,荀秋?严知的女朋友?”
“……”荀秋眼神飘了飘,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含糊地“嗯”了一声。
荀秋之名,他如雷贯耳,那几年在江城暂住,李思源整日哀嚎这个名字,严知还曾嘲笑过他,结果没过几年,自己倒栽进去了。
可他不理解为什么严知和李思源都为这个女孩倾倒。
在他看来,这个女孩儿脸蛋是很漂亮,可身材扁平,性格沉闷,最主要的是个子实在太矮了,目测只有155,刚才蹲下来的时候,长款风衣都快拖到地面,再靠得近些,连他的胸口都到不了,像根没发育的小豆芽。
完全不符合他的审美。
刚路上一阵邪风吹过来,她踉跄几步,颤颤巍巍的样子,险些让他以为没有笔电拉着她,她就会直接乘风而去,李霄野甚至觉得自己能一只手把她揪起来。
可女孩儿眼神闪躲的样子让他有点意外,记得9月初开学的时候,严知对她可是很在意的样子,不至于一个月就分手了吧?
他按下不提,问道,“大周末的,这要去要哪里,这么匆忙?”
“去图书馆那边。”荀秋老实答道。
“哦,我也是。”李霄野笑了笑,走在她身边,显然有“既然顺路那咱们一起走”的意思,荀秋好尴尬,她不善言辞,很怕和这种半生不熟的人同路。
李霄野晓得她木讷,主动挑起话题,说道,“我去机械社,你知道机械社吗?”
荀秋没反应过来,傻傻地“啊”了一声,只听见李霄野说道,“好久没去了,我在那存了几个寻路机器人,你也是智科的,应该对机器人编程感兴趣吧?接触过这方面吗?”
荀秋这下真傻了,没想到事主就在眼前,她有些为难地看过去,李霄野没注意,继续说道,“咱们的程序用得好,机器人就运行得好,如果用得不好…”他耸耸肩膀,大概是不想在她面前抱怨机器人被摔的事,没有说下去。
她紧了下手臂上的笔电,揣揣地问道,“用得不好…会怎么样?”
李霄野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莫名耸起肩膀的女孩儿,这个单细胞动物不会觉得程序用得不好机器人就会爆炸炸毁图书馆什么的吧?
不然她紧张个什么劲。
“会爆炸。”他肃着脸色,“你在图书馆最好小心点。”
“啊?”
女孩儿看起来非常吃惊,好像真的信进去了,两只沉寂幽幽的眼睛瞪起来,神似去年假期在东北看见过的傻狍子。
李霄野嗤笑一声,江城惯出书呆子,这句话果然没说错。
两人走到民工棚外头,李霄野开门,微微低头走进去,转头一看,荀秋抱着笔记本站在那,他不解地问道,“你跟着我干嘛?”
里头几个人都聚拢在发疯的机器人旁边,见到门口的两个人,忙招呼他们过来,“荀秋!快进来啊,关上门,冷死了!”
“野哥来了,正好帮荀秋看看这个程序。”
“哦。”李霄野笑了声,冷得不带温度的视线落到门口,“原来是你写的?”
荀秋讪讪点头,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好在她也不算太笨,初学者写出这个程序已经算挺好,李霄野调了几个参数,机器人恢复如常。
荀秋独自测试几次,确认了没有问题,她坐下存好了数据,刚合上笔电,一眼看见李霄野合上手机站起来,正是要离开的样子,她立刻打开电脑盖子开始摸鱼,免得又和他同路回去。
李霄野乜见她动作,暗自好笑,他有这么恐怖吗?还做起假动作来了,他没有在意,拉好背包很快离开了社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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