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门外面的荀天和陈雯听到动静, 也不再放轻动作,陈雯把大门推开走进来,放下了手上的两个小快递盒, 很快换了鞋, 而后她拎着塑料袋往厨房走,一边喊道, “荀秋, 醒了啊?吃早饭了没有?”
后边的荀天侧身把沉重的大快递箱推进玄关,埋怨一句, “什么时候能换个电梯房啊,真的太重了。”
这几年来来回回搬仪器, 他都快腰间盘突出了好吗!
荀天习惯性地抽开鞋柜找了一下, 却没有见到自己的拖鞋, 转眼瞧瞧, 鞋柜下边的空档里搁着一双白色的OZWEEGO。
很显然,这双鞋并不是他的。
“呃。”荀天脑子卡了下, 荀秋可真牛,昨天不还去相亲么, 怎么这时候家里还有个男人?
这妈妈看到还不气晕啊。
陈雯把水果、面包、酸奶等物品放进了冰箱, 从厨房探出头, 奇怪问道, “怎么了, 站在那儿干嘛呢?”
荀天挠头, 拍了拍地上的纸箱子, 说道, “我想想放哪里好呢。”
陈雯没觉得不对,又往卧室方向喊了一声, “荀秋?”
过道那头静悄悄的。
这可奇怪了,刚才开门的时候明明听到有人在走动的,陈雯担心起来,抬脚就要往里头去,荀天忙蹬去鞋子挡了她一下,说道,“妈,你先去把蛏子泡一下吧,一会儿沙子弄不干净了,我去喊荀秋起来。”
荀天动作快着呢,一溜烟就走到了大厅,陈雯看到他拖鞋也不穿,“哎”了声,“行,你声音轻点,你妹妹还在睡你就别喊她,让她睡会儿。”她回头往厨房去,嘀咕,“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孩一样不爱穿鞋。”
荀天路过沙发,看见上头搭着的蓝色外套,顺手拿起来,红白税徽落进眼里,他“嚯”了声,昨天和荀秋相亲的不就是个税务局的么?荀天恨恨地想着,妈的,这小子肯定不是好人,才第一次见就跟到家里来了?
“荀秋!”他手掌展平,“砰砰砰”地拍在门上,语气有些不耐烦,“快开门,妈有事找你。”
陈雯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别吵她啊,哎呀,你这孩子!”
“妈,她肯定醒了!”荀天咬着牙,又敲了两下。
门打开了一条缝,穿戴整齐的荀秋板着脸,侧身从里面慢慢挤出来,瞪他一眼,“敲那么响干嘛,吵死了!”
荀天“呵”了声,一脚卡在门缝不让她关门,顺手把蓝色工衣盖她脑袋上,“得了吧你,让我进去。”
荀秋被衣服罩住,眼前顿时一黑,她忙伸手去摸脑袋上的东西,挡住他,瓮声说道,“你有病啊?进我房间干嘛?”
东西取下来一看,糟了,百密一疏,忘记把薛均的工作外套拿进来了,她愣在那儿,有点尴尬地“唔”了声,把工衣从门缝甩进去,“让开让开。”她踢开荀天的脚丫子,反手把门带上了。
得,荀天也懒得和抓奸似的,总之一会儿和妈说,这门亲事他不同意。
虽然他不同意好像也没什么用。
荀秋盯着他,扬声喊陈雯,“妈!我来了!”她低声警告荀天,“别乱说啊!”
荀天冷哼,不想理她。
荀天和荀秋情况差不多,一样在三年前选择回到江城,很快结婚生子,雾城那边的公司日益壮大,他退居二线,偶尔出差,其他时候都在陈雯的公司帮忙。
三个人在沙发落定,荀秋有点讪讪地看了陈雯一眼,绞着手指,问道,“怎么这时候过来?”
陈雯叹了口气,说道,“昨天发你信息也不回,我寻思买点吃的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又在怪妈妈催你了?”
母女俩个在这个事儿上讲也讲不通,好不容易让荀秋同意去相亲,可没想到第一个遇到的就是那种人。昨天荀秋吃了饭也不回信息,估计是对那个男的很不满意,顺带也怪上她这个妈妈了。
“没有啊。”荀秋有点支支吾吾,“当时在忙着校检数据来着,看到的时候已经是11点多,我怕你睡了,想着今天早上再回的,哪知道你们这么早就过来了。”
陈雯略松一口气,问道,“那昨天怎么样?”
荀秋“唔”了声,不知道怎么评价,好当然是好,只不过好像对她没意思,也不愿意结婚,她敷衍了一句,“…怎么样?还行吧,就那样呗。”
看来是没戏,陈雯点头,“那就好。”她握起荀秋的手拍了拍,说道,“没看上就好。”
陈雯的声音因愤怒而提高了一些,也没有注意到荀秋吃惊的表情,摇头说道,“你二伯母我真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肯定是记恨以前在你奶奶家的时候没给他们分肉票的事,现在还想着把你也往火坑里推。”
荀秋不明所以,“什么啊?”
“就她介绍昨天的那个男的啊,哈,我早都说了,‘家庭和谐,父母双全’,这是硬性要求,咱们不缺钱是不是,穷点都没关系。她呢?可劲儿说条件好得很呐,结果呢!你琴琴阿姨今天早上和我说了,那个男的家里是离异的,他妈妈还有神经病——”
“啊?”荀天大吃一惊,以至于都忘了人正主都在房间里了,追问,“真的假的?”
“妈妈!”荀秋下意识地为薛均辩护,“不是这样的,他、他妈妈是…”她顿了顿,说道,“哎呀,反正就是生病了,不说了不说了。”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而且薛均肯定都听到了,荀秋简直汗流浃背,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她忙问荀天,“你来干嘛!嫂子和小沐呢?”
荀天也想起人家就在卧室里呢,忙答,“去森林公园玩儿了,你晚点也过融贸吃饭呗,小沐喊着要和姑姑玩。”
他的神情变得柔和了些,点开了张闵的微信,一条奶声奶气的语音传过来,二岁的女孩儿咬字不是很清晰地说道,“嘟嘟~嘟嘟好,来吃饭饭喔。”
荀秋心都化了,马上拿出手机给她回了一条,“小沐,姑姑晚上过来吃饭饭哦,今天乖不乖?要听妈妈的话哦!”
可陈雯继续愤愤道,“我管她是什么,之前就定过条件了,结婚结婚,结的是两个家庭啊,不止看那个男的怎么样,一定要看看他的父母,父母感情不好,他肯定就受影响啊,以后有样学样,也对你不好怎么办?”
荀秋“嗯嗯嗯”地点头,说道,“好了好了,哎呀说那么多干嘛,人家根本都没看上我。”她继续努力地转移话题,“对了,中午吃啥,我看你们好像买菜了?”
陈雯:“吃爆炒蛏子,你上次不是说想吃吗?我就说你点的那个外卖不健康,里面沙子都没洗干净,又贵得要死,35块?还是45块?我和你哥在超市买一斤才7块8!自己做吃了才放心呢,给你买了三斤,够吃了吧?”
陈雯现在一说起吃饭和健康的事儿就絮絮叨叨,生怕儿女们不珍惜身体,荀天听得不耐烦,又得到了荀秋的眼神求救暗示,假装跑到厨房去看调料。
说着说着,陈雯忽然转了转念,怪道,“没看上你?”
那不得了,不仅家里不行,人还是个耳聋眼瞎的!
“啊?”不是在讲蛏子吗,这都跳跃到哪里去了,荀秋一下没转过来,“什么啊?”
陈雯又回到话题,“我说你二伯母!”
荀天大笑,从厨房出来,忙给荀秋解围,“妈,这里没小米辣了,我们下去买点吧,顺便给小沐买套贴纸,她说要奶奶上次买的那个什么冰雪公主的,我哪知道是哪一种啊?”
陈雯站起来,说,“那行。”她一边跟着荀天往外面走,一面还叹气,“还说什么条件很好,我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28岁的男的还没结婚,那肯定是有点问题,听说相了不少了,人家几个都没看上他,哪里让我们来捡垃圾!”
荀秋听得头皮发麻,忙把她往外面推,“快去快去吧,我早上都没吃,中午我们早点吃吧行不行?”
“怎么早上又没吃啊!”陈雯穿着鞋,下巴一抬,“冰箱里有面包和酸奶,你先去吃点,我们马上就回来弄。”
好不容易把妈妈和哥哥送走,荀秋擦擦冷汗,快速拉开卧室的门要把薛均处置了,门一打开,手腕儿就被一只手掌握住,薛均微微一用力,她踉跄两步跌进干爽温暖的怀抱。
“薛…”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她腿脚发软,揪住了他的衣服。
短短一夜过去,薛均就理清了她的所有弱点,并且在倾压中着重流连,翻吮搅弄。不过是一个深吻罢了,害得她差点哭出来。
可是时间紧迫,她推开他,喘匀了气,声音很轻柔,“快走吧,一会儿我家里人回来了,真被抓到,我妈妈要骂死我的。”
听起来很像偷情,薛均点头笑了一声,捏她绯红的脸。
荀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解释,“就是…刚才我妈妈说的那些话,不是针对你的,唔,其实吧,就是人云亦云的事,不熟悉的人很难分辨出真假,你别放在心上好不好?”
这些流言蜚语对薛均来说早已经习惯了,他说“好”,又垂首在她的额头轻轻吻过,问道,“明天有空吗?”
他和荀秋的关系在一夜之间突飞猛进,可他并不愿意亏待她一分一毫,在一个空闲的周末,恋人应该出来约会、看电影什么的不是吗?
薛均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想,或许他回去可以先做一个计划,确保荀秋能在与他的相处中得到足够的愉悦值。
起码…要比别人给她的多。
薛均心里沉甸甸的,想起了那个午夜,她为了李霄野正言厉色地呵斥他。
朦胧的酸涩泛上喉咙,他上前扣她在怀里,想要驱赶那些胡乱的思绪。
而荀秋呢,心里一紧,有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薛均是想和她长期保持这种关系吗?
可惜她没时间细想。而且明天她确实也没有空闲,荀秋摇摇头,“不行欸,明天要去学校开会,然后下午可能抽两小时陪我侄女去游乐场玩沙子,回来还有信息咨询会要参加。”
薛均眼神轻轻闪了闪,想起了照片墙上的婴儿,“这么忙还要陪她么,看来你很喜欢她。”
“当然了啊。”荀秋笑,“你都不知道我侄女有多可爱!我和你说,她六个月的时候——”
她忽然讪讪地闭上了嘴。
薛均的眼睛好像有点冷漠,表情淡淡的,连一个倾听的样子都没做出来。
这时候荀秋恨不得抽自己一下,她真是被他在床上的热情冲昏了头脑,不过就是做个炮友罢了,谁会想听她说一些家里长短的。
她微微叹了口气。
“那等你有空了,给我信息?”他打开手机,意图加上她的微信,荀秋点头,“行,那下次再约吧。”
薛均眼里带上了笑意,腼腆地“嗯”了声,重复,“下次再约。”
两人对“下次再约”的定义南辕北辙,他们在门口各怀心事地吻别,荀秋觉得愉悦,又觉得烦恼,似乎每一件与薛均有关的事情,她都容易胡思乱想。
罢了,整天思来想去的又有什么用,只要她觉得快乐,又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第六十二章
离开雾城之后, 薛均很久都没有进入这样的好状态,这种源于内心的轻松和惬意,像冬雪天沐浴阳光, 温煦, 舒适,也带一点餍足的懒怠。
周五中午12点整, 导税员准时按灭了几盏灯光, 办税大厅暗了两个度,除却值班窗口, 其余工作人员都开始摸自己吃饭的家伙,陆续去二楼食堂吃饭了。
稽查部位于江城国税第一税务所三楼办公室, 这会儿李熙整理文件耽搁了, 隐隐约约闻到肉菜香味, 忍不住一抬头。
嚯, 就五分钟而已,人都走完了,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只有离他两个座位的薛均还在, 后者一手捏着手机, 按了几下, 放在耳边听。
李熙“嘿嘿”一声, 坐在椅子上滑过去, 一把搂住薛均的肩膀, 听着电话里未接通的“嘟嘟”声, 放低了音调, 揶揄道,“饭也不去吃, 和谁打电话呢,片刻都离不开?是不是你那个相亲对象啊?”
这个礼拜薛均显然有情况,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精神,敞亮,这可稀奇了,李熙想着,他的这位兄弟自从高中认识以来一直迷妹不断,可就没听说过他和谁谈恋爱的,这下怎么一相亲就陷进去了?
薛均抿唇摇了摇头,可嘴角的弧度掩饰不住,这人显然心情愉悦啊。
“经侦大队要过来取资料,我在这里等赵竞持。”他说。
“咋回事啊?”李熙一凛,“又有大案子了,还要咱们薛副科亲自在这里等?”
薛均知道他开玩笑,笑了声,“没接到通知呢,估计不是什么大事,赵队也没明说要什么资料,我想着他这时候过来,我就等他一起吃个饭。”
他一样邀请李熙,“你也别去食堂了,跟我们出去吃。”
电话被人掐断,AI声播报对方正在通话中,可能赵竞持在车上不好接,薛均放下手机,又下意识想点开微信。
这个礼拜他和荀秋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系,她的回复不算及时,可这已经他们多年来联系最为频繁的一周。
周五她不用监看晚自习,薛均想着请她吃个晚饭。
可惜消息发出去几个小时了,她仍然没回,不知道在忙什么。
“我不去。”李熙瘪嘴,拒绝了,“赵竞持吃个饭嘴巴都不停,一天到晚就知道说他们大队怎么怎么的,叽里呱啦的没个放松时间,和他吃饭?”他哼了声,“我脑瓜子疼。”
门口传来一声哼笑,高大的身影大步迈过来,黑色的制服掐出来人长腿窄腰的好身材,再靠近些,棱角分明的一张俊脸,赵竞持显然是听见了李熙的话,嘴角轻扬,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来,眼睛里带着些许冷漠的讥诮。
摄人的强势气息压过来,李熙不自在地摇了摇头,“看吧,和他吃个饭,觉得自己已经进了看守所。”他看向赵竞持,笑道,“我说赵队你就大发慈悲吧,别总用看嫌疑人的眼神来打量我,我这样的,一看就特么五好青年啊警官,你就饶了我吧。”
赵竞持没当回事,轻笑,“不好意思,习惯了。”
两个人客气几句,李熙看了下时间,“哎呀”一声,拎着碗筷告辞,“时间不早了,你们快去吧,我就算了,这周资料堆得太多了,吃完休息一下还有得忙。”
“行。”赵竞持也不勉强,错身而过时在他背上轻推了一下,抬腿走进了办公室。
薛均一言不发地坐着,看着气压有点低,赵竞持嗅觉敏锐,假意在空气中吸了吸鼻子,挑眉开玩笑,“嗯…这气息,难得啊,你都有女朋友了?”
赵竞持和薛均是在去年一场经济大案中认识的,一个是经侦大队的副队长,一个是稽查局的副科长,局里安排他们合作,历时半年多,破了那场特大虚开专票案。
两人很谈得来,慢慢也成为朋友,偶尔联系。
而薛均呢,刚刚收到荀秋迟回的消息,她婉拒了他今晚吃饭和周末见面的邀请,说是要开月考试卷讨论会,应该没有时间见面。
可开会用得着开两天么,他隐隐有些明白,或许现在在荀秋心里,有太多事情比他重要,薛均有一点失落,也有一点不安。
闻言,他抬头轻笑一声,“你是警犬啊,这么会闻?”
赵竞持也笑,拍薛均肩膀把他拉起来,“得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好吧,怎么的,当上情圣了也得先把饭吃了吧,走!”
两人到了外头的小饭馆。
税务所的食堂大厨估计是个川菜爱好者,除了番茄炒蛋不放辣,其他的都至少是个微辣,就连莲藕排骨汤里面也放几颗花椒调调味道。
江城人大多数不怕辣,赵竞持算是个意外。之前薛均说不辣不辣,哄着赵竞持去食堂吃了一次,结果人家出来的时候眼泪直流,再也不肯上当了。
小饭馆的人也早都熟识两人,拿了菜单,对赵竞持笑道,“赵队,今天不喝两杯啊?”
赵竞持:“工作日嘛,不合适不合适,你们快点上菜嘛,这边下午还有事呢。”
“行嘞,那我去说一下。”老板答应着,收了菜单板子,往厨房吩咐去了。
赵竞持一回头,看见薛均又打开微信,他往后轻靠,手肘撑在椅上,嗤笑一声,“什么天仙把你迷成这个样子?”他知道薛均有在相亲,便问道,“是相亲认识的?”
薛均按灭屏幕,摇头,“不是,是我以前的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赵竞持若有所思,“那还行啊,有点感情基础。”
薛均感知到他的情绪变化,一边拆餐具,挑眉看他一眼,“干嘛,在感慨什么?”
赵竞持摇头,“我和你说,我也倒了霉了,就我三姨妈,又不知道从哪里找个女的,说人很漂亮,还有编制,哄得我妈妈一愣一愣的,硬让我晚上去和人家吃饭。”
他意兴阑珊,“就非要找个人过日子吗?一个人多好。我整天风里来雨里去,一个月有半个月都要出短差,哪个女的受得了?”
可好友这次却并没有附和他,反而低声笑了笑,说道,“你也快三十了,是该结婚了啊,阿姨着急也很正常。”
这下赵竞持无语了,他就见不得人家为了所谓爱情性情大变的样子,没想到薛均有一天也中这种毒。
陷入爱情的人总是想要别人也吃吃苦才舒服,赵竞持不屑于和这些没脑子的人讨论人生哲理问题,简单吃了饭,按流程取好资料就回大队去了。
周五滨江路的交通情况不是很好,可赵竞持的相亲对象偏偏把地点定在这边的茶馆,他办完事骑着GSX从第七中学桥头经过,刚好遇见放学浪潮。
如今不比从前了,学生们上下学也多从骑自行车改为骑电动车,初生牛犊,横冲直撞的,每天6点多,七中这里都得安排一个交警指挥交通,以免发生事故。
他慢吞吞地跟着车流往前面去,一边疑惑,这儿不是得有人指挥么,今天怎么还堵上了?
快要通过拥堵处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围在那儿,探过去看了下,果然是发生车祸了。
一架白蓝色的小绵羊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穿着反光背心的同僚正把伤者扶到马路牙子上,还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忧心忡忡地跟在后头,交警把人安放好,站起来看着乱七八糟的交通,急得有点冒汗。
赵竞持仔细一瞧,还是熟人,他靠边停车,摘下头盔放好,喊他,“韩旭!”
韩旭一看到他仿佛见到了救星,忙走了几步过来,寒暄了两句,又说,“赵队,你看,这里刚摔着了个老师。”他把一个白色头盔拿起来,叹气,“这不头盔也没戴得好,不知道摔到脑袋了没有,赵队…”他有点犹豫,“您看,我们这里还忙着,你有空的话能不能带去医院看一下?”
“行,肇事者呢?”
韩旭一闭眼,“一老头,跑了,这老师也不愿意计较,去医院看看吧,没事就算了,有啥问题还有得闹呢。”
赵竞持无奈,点头,“那行,我带她过去吧,你先去忙着。”
韩旭千恩万谢,马上小跑过去扶人。
那女人大概二十几岁,个子矮矮的,长发绑成一个乖顺的低马尾,抬头看过来的时候那双清透水灵的墨色眸子微微眯起,大概是个近视眼。
听了韩旭的简单描述,原来人家老师正常行驶,路边一老头乐突然开门,她反应快,马上转向,把手控制不稳摔在路上。
老头一看发生事故,马上开着车就走了。
“这还不计较啊?”赵竞持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样,那老师膝盖处都磨破了,手掌也是红的,沙粒滚在伤口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韩旭叹气,“没直接接触嘛,很难说得清,没事就最好。”他转向荀秋,“有事你还是来支队,找我就行。”
这小子,赵竞持笑了声,“行了,扶上来吧。”
几个学生把荀秋摔得粉碎的眼镜递过来,哭丧着脸对赵竞持说道,“叔叔,开慢点啊,一定保护好我们老师,她可不能出事啊。”
荀秋膝盖和手肘疼得不得了,还是微笑安慰他们,“别担心,没什么大事的,老师会去医院好好检查,你们在路上也慢点,不要横穿马路。”
“老师…”孩子们呜呜咽咽的,好像他们老师当场就要升天了一样。
赵竞持哭笑不得地挠头,韩旭也笑,对他说道,“赵队,麻烦你了啊!”
“说这个,应该的。”
荀秋也低声说了一句,“麻烦了。”
他们不再耽误,等荀秋把头盔戴好,稳稳把住了后边的杠子,赵竞持便拧开油门,往中心医院的方向驶过去。
路途不算远,赵竞持把摩托开进了医院的停车场,头盔一摘,看了一眼这个矮个子女人,她的皮肤很白,巴掌大的小脸儿,风把她的头发吹乱了,她撩弄了一下,把碎发别在耳朵后面,清亮的眼睛抬起来看他,有一些局促。
也许是感知到他探究的目光,她再次礼貌地道谢,“麻烦你了,警察shu——”
“警察叔叔”已经到嗓子眼了,那女人硬生生刹车,改口,“谢谢,赵警官,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太麻烦你了。”
赵竞持弯了弯眼睛,没说什么,只是职业病犯了,不自觉地开始分析,她应该是那种从小家教很严,很怕麻烦别人的那种乖乖女,人际交往也不擅长,有点内向,但是很真诚。
他把她扶下来,突然想起自己还真的有点事搞忘了,他说了声抱歉,忙拿出手机一下时间。
离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可几分钟之前,那个相亲的女孩发来了未读微信。
三姨介绍编制美女:【不好意思,我这边出了点事情,今天可能不能来了。】
也没说是什么事,估计对方也是不想来,这理由还真是挺敷衍了,赵竞持偏偏脑袋,快速打字,回复了一个,【行。】
消息刚发出去,身边那位的手机“叮”了一声。
赵竞持一愣,看荀秋一眼,有编制,长得也漂亮,不会这么巧吧?
他假意还在使用手机,余光暼见她低头按亮了屏幕,点开了微信。
熟悉的头像出现在她的对话框界面,赵竞持失笑一声,“真是你啊?”
荀秋有点疑惑,“什么?”
他点开他们的对话框转过去给她看,而那女人眯了眯眼,眉头慢慢皱起来,昂着脑袋看他一眼,表情变得有点奇怪。
备注上面“三姨介绍编制美女”几个字真是好刺眼啊,赵竞持后知后觉地把手机收回来,侧过去咳了两声。
第六十三章
其实荀秋看到对方只回一个冷淡的“行”字时, 心里是很雀跃的,甚至于在她之前摔下车的一瞬间想的也是,虽然倒霉, 但终于有借口不去茶馆相亲了。
可没想到事情会凑巧到这个地步。
秉承相请不如偶遇的原则, 赵竞持陪同着荀秋在中心医院做了检查,脑袋倒是没伤着, 只在膝盖、手肘和手掌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简单处理完伤口,她从换药室出来, 见到赵竞持靠在门边上等她。
答应这回的相亲纯属为了缓和母女关系,好在赵竞持也对她兴致缺缺, 两人礼貌地吃了一顿饭, 他把她送回了城北。
“行。”赵竞持搀了她下车, 送到了电梯口, 告别,“那就这样。”
荀秋懂他的意思, 点头又谢了他一次,“你帮我这个大忙, 本来应该是我请你吃饭的呀, 最后还让你破费了, 真的不好意思。”
赵竞持摆手, “别, 我可不能让女士付饭钱, 小事一桩你就别放在心上, 而且本来今天就打算请你吃饭的。”他把装着药品的塑料袋挂在她手臂上, 嘱咐,“慢点走, 别再崴着了。”
“好。”荀秋微笑,“那韩警官那边,麻烦你知会一下。”
相对她在接下来的那个周五相到的奇葩,赵竞持算是难得的正常人了,当然,如果他能给个稍微正常点的备注会更好。
过了整整一周,荀秋膝盖上的血痂终于脱落,露出白白的新肉,周六那天,她带着小沐去亲子游乐场玩,陈雯又发信息说起相亲的事儿。
“妈妈!”荀秋很无奈,游乐场震天的魔音版儿歌已经吵得她头昏脑胀,她坐在白蓝色的仿瓷沙堆上,一边拎着小铲子帮侄女挖“沟渠”,一边微信发语音劝说陈雯,“你上次都说28岁的男的不结婚都是有问题的了,这次又给我找个30岁的,那不是问题更大啊?”
陈雯“啧”了声,很不满地强调,“哪里30了,是29!”她叹气,“秋啊,哪有见两个就不见了的嘛,妈妈和你说,接下来的每一个,琴琴阿姨都会好好给你把关的,这周这个确实不行,可你看上周那个警察条件不就很好吗?工作性质没那么前线,多数时间坐办公室的,家里也很好,人家爸妈是一路同学上来的,听说几十年都没吵过架。”
“琴琴阿姨介绍来的大都靠谱。”
荀秋根本没在听,她刚回过薛均的消息,接受了晚点见面的邀请。
五点半荀天和张闵会来接小沐回去,刚好她可以在这里等着薛均过来,饱餐一顿,顺便上个床什么的,缓解一下她心里的闷气。
荀秋闲聊一样和陈雯说道,“其实上周那个税务局的,我也觉得也挺好的嘛,要不我再和他接触接触?”
“人家都没看上你,你还和他接触什么?”陈雯很警惕,“你看上他了?”
“没有啊。”荀秋当然否认,但是她无法忽视自己收到薛均信息时那种愉悦的心情,她眼睛盯着旁边忙忙碌碌往磨盘上倒沙的侄女,有点心不在焉地说道,“我就是觉得他个人条件也挺好的。”
“好什么啊!”陈雯说,“家里乱七八糟的,那个警察不是更好,你怎么不说和人家接触接触?”
荀秋噎住,试图说服陈雯,“妈,其实税务局那个是我高中那个班主任的养子,就薛武老师,你还记得吗?”
“薛老师家里就挺和谐的啊。”
师母也曾是七中的行政人员,同学们经常见到他们手牵着手在路上走。
“8岁多点就到薛老师家里去了,亲生爸妈感情怎么样,对他的影响应该不大吧。”她狡辩着。
发完这几条,等了会儿,陈雯却没回,荀秋忐忑着,又把自己的语音听了一遍,没发现哪里不妥。
两分钟之后,陈雯直接打电话过来。
她万分反对荀秋再和薛均有任何的接触,“你不听妈妈的话就要吃亏,你高中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姓严的?妈妈就说这种人不靠谱,这不就扔下你去美国了?才谈了多久?”
什么叫扔下她去美国了啊,荀秋又好气又好笑,“没谁扔谁啊,我们谈之前他就已经在准备出国的事,我一早就知道的。”
陈雯冷哼,“是吧,他早知道自己要出国的,还要找你谈,这不浪费感情吗?女孩子就是吃亏,你什么都不懂,哪知道那些男的安的什么心,还有那个小李,妈当时就说不要你和他住在一起,你看吧,那么久也没个结果,没一个省心的。”
荀秋不理解,“结果?”
恋爱分分合合实在太过正常,如果说婚姻才是一段感情的最后归宿,那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前任了,谁能在一开始就百分百确认自己和对方走进婚姻?
而且荀秋认为,享受纯粹的爱情和承担家庭的责任,完全是两回事。
她身边的亲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还不够多吗,她真的很难想象自己步入一段像她们那样生死难料的婚姻。
就算是薛均当场求婚,她可能都要考虑,更别说立即和一个把对等条件摆在桌上谈论的男人分享余生。
“是啊。”陈雯理所当然,“你看你哥哥多听话多孝顺,和人家张闵谈上了,马上就结婚、生孩子,这一天天不是过得很好吗?”
只是有点过于好了,周末都要单独出去玩耍,把孩子丢给人家荀秋来带。
荀秋笑了声,“妈,他们高中就谈过,你不知道啊?”
陈雯自然是后来才知道的,儿子多年不结婚,就是为了这个张闵,她忽然又想起儿子儿媳不肯生二胎的事,叹了一口气,不想提这一茬,“你过了30,还找谁结婚去?”
荀秋笑,“那就不结呗,结婚有什么好?我和你和外婆住在一起,不是也过得很好吗?”
“结婚有什么好?!”陈雯反问,她理解不了年轻人的思维,“没有儿女,你怎么算有个完整的人生?”
荀秋有点听烦这套论调了,她跟着小沐往乐园的扮演分区跑,一边反问,“儿女有什么用啊?”
“儿女怎么会没用呢?没有儿女,谁给你养老送终?”
荀秋笑,顺手接了侄女递过来的小警服,把手机夹在肩膀上,俯身小心把衣服给她套整齐,小沐穿了这个,很得意,小脸上陷下两个梨涡,糯声糯气地说了一声,“谢谢嘟嘟。”
小沐和荀秋小时候长得太像了,说是她的翻版都不为过,荀秋笑了一声,回答,“小沐不用谢。”
她直起身,拿好手机,调侃了一句,“没有儿女我就不用50多岁了还要给儿女操心了啊,我退休了,可就要当个快乐老太了。”
陈雯气得够呛,骂了一声,“别开这种玩笑,妈妈还不知道你的,你是不是看上那个税务局的男的了?”
荀秋笑容微敛,不说话。
“我给你说啊,这个男的绝对不行,你别快30了还要气妈妈啊!我会喊你琴琴阿姨再介绍,你慢慢选就行了,总有一个能行的吧?”
“知道了。”荀秋听得垂头丧气。
薛均在咖啡馆都已经明确拒绝她结婚的事了,她明明就不用再纠结太多,荀秋叹气,看来她始终是不愿意听任何人说他一句不好。
她跟着小沐穿越过小小隧道,来到了最外面的海洋球池大屏幕,一边懒洋洋陪她扔球,思绪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了。
薛均这两个礼拜约了她好几次了,荀秋不禁纳闷,看他第一回 的表现,也不像是以前做过的样子,他要是这么爱做,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啊?
她撇了撇嘴,小沐忽然来牵她,口齿不清地欢呼着,“嘟嘟,看!”
荀秋往外面旁边一看,一个穿着黑色制服外套的高大男人正路过外面的玩具展览区,不正是上次相亲的那个赵竞持吗?
他显然也看到她了,下巴一抬当打招呼,荀秋礼貌点头,本来这茬就过了,可小沐却马上趴在了栅栏上,冲人家张开了双臂,“抱!”
小沐软软的一个,又穿着警察游戏服装,旁边几个人都被她逗笑了,笑着说,“这是看到爸爸了吧?”
赵竞持愣了愣,神情有点淡。
小沐很会看眼色,知道他不会抱了,立即瘪着嘴,做出马上就要哭的样子,荀秋忙上前把她抱起来,哄道,“不哭不哭,姑姑带你去坐‘警车’好不好?”
二楼台子上摆着消防车、警车和救护车的模型,可供小朋友们角色扮演。
小沐不肯,崩溃大哭。
旁边的家长们笑得更厉害,赵竞持恍然,问她,“是你侄女啊?”
荀秋有点窘迫,点头,小沐就已经拉住了人家的衣服,赵竞持顺势把她抱进手臂,肃着脸色说道,“喜欢哭可不能当小警察啊。”
小沐抽噎一声,止住了哭,圆圆小手一伸,拍自己的小肚子,正气凛然,“警察。”
赵竞持不懂婴语,荀秋只好翻译,“她说自己穿着警服呢,已经是警察了。”
“哦,这个意思。”赵竞持笑了声,捏了捏小沐的脸,可爱得很。
他转向荀秋,“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你还有事儿忙吧,别耽误了。”荀秋看他这穿着和阵仗,也不像来这里玩的。
赵竞持的确是来楼上办事的,不过事情已经妥了,他坐电梯路过这里,只是顺便来给他的侄儿买个玩具回去。
这个礼拜他又被安排去相亲吃饭,可他哪里愿意去,放了人家鸽子,现在只要一回家就被爸妈臭骂,实在烦得很,只得躲到妹妹妹夫家呆着。
他把心满意足的小沐还给了荀秋,又垂下眼看了看对面两个人,对荀秋说道,“你们两个还挺像的。”
特别是这一双墨色的眼睛,水灵清透,鸦色长睫密得像刷子,一眨一眨地看他,挠得人心里有点痒。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忽然伸手把警服脱下来挽在手臂上,脱口而出,“楼上有家酸菜鱼做得不错,快五点了,要不要一起上去吃个饭?”
荀秋摇头,她约了薛均吃饭,况且她也不愿意和相亲对象接触太过,以免给彼此造成误会,毕竟相亲对象都是冲着结婚来的。
可她摇头摇得太果断,又觉得自己失了礼貌,荀秋垂了垂眼,笑道,“抱歉,我一会儿有约了。”
“还是相亲?”
“不是…”荀秋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和薛均的状态,只好敷衍,“就一朋友。”
小沐不耐烦听他们站在这里干巴巴地讲话,在她怀里扭了扭,吵着要吃蛋糕。
赵竞持承担了小沐的重量,他们一起从孩子王游乐场出来,走到了旁边鸡蛋糕店。
俊男靓女和萌娃的组合总是很引人注意,所以薛均从1号门进到商场,很容易就看见二楼桥廊上的他们。
赵竞持抱着孩子,荀秋挽着警服。
她的眼睛笑得弯弯的,一手伸高,要把一个小蛋糕送进孩子嘴里,而赵竞持微微弓着背配合她的身高,眼神很轻柔地落在她的眉间。
商场的白光打的很足,薛均看得清他们的每一个微表情。
这一幕实在太和谐了。
可这一刻他分明感觉到尖锐的刺痛感,一亿根细小的针穿破肌理,随着奔腾的血液把痛楚淌遍全身,胸口不由自主地酸胀。
所以,这就是荀秋始终对他冷淡的原因吗?
一个家庭完美、喜欢孩子、长相英俊,不曾伤害过她的男人。
第六十四章
荀秋不是没有想过结婚的事, 就在几年前李霄野问她的时候,她曾经郑重地考虑过。
可无论人们用多少华丽的辞藻去歌颂婚姻,残酷的事实却血淋淋摆在面前, 女人在婚姻中得到幸福的概率太低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愿意拿一生去赌这样的不确定。
这个世界真的很魔幻, 一个男人只要对老婆做到做人最基础的礼貌, 就可以被认为是一个优秀的、合适的、值得拿出来炫耀的老公。
而女人呢,即使作为受害者, 也在被要求为完美。
你有瑕疵,所以一切苦难皆为罪有应得。
甚至在亲戚们眼中, 荀令的背叛都不算什么, 至少他从来不打老婆、不赌博、不酗酒, 最重要的是, 还很会赚钱。
在他们村里,做得到这些的男人能有几个?
陈雯多犟啊, 听说当年就签了协议,要让荀令把一半财产都归到荀秋名下, 才没让女儿改姓。
亲戚们不能理解, 给女孩儿财产, 那不都流入外人田了吗?在江城, 就没听说女儿还分得到财产的。
所以事到如今, 每回聚会想劝和的人都不在少数, 甚至有人看到陈雯态度坚决, 还悄悄打着给荀令介绍给自己寡居亲戚的主意。
而陈雯呢, 始终认为自己对不起荀秋和荀天。时不时也安排荀秋去和荀令吃饭或者过节。
高二那个王阿姨的女儿早都是过去式了。三年之内,荀令的身边就换了三个不同的“阿姨”。
种种因由, 让荀秋没多少犹豫就答应了赵竞持的提议:不愿意结婚的两个人保持接触,偶尔吃吃饭,互相打掩护,应付家里的催促。
一切都很完美,起码半年之内,荀秋再也不用听妈妈唠叨什么结婚生子了。
“在想什么呢?”
大屏幕上的剧情仍然在继续,薛均倾到她的身旁,放低着声音问询,温热的吐息撞过来,荀秋轻轻颤了颤,回过神来,看向身边的人。
深邃英挺的脸上落着银幕映过来的光影,黑暗中,薛均温润的眸子也变得有点幽幽的,他离得好近,微凉的唇几乎吻住了她的耳朵尖。
荀秋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魔力,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有过,却仍然会被他一些突如其来的小动作撩拨得心跳加速。
“没什么,快结束了?”她紧绷起来,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问了一句,装作镇定地往另外一边偏了偏,扶在把手上的指间却攥出青白。
可薛均并不愿意放过,伸过手来握住了她的,又顺着五指的缝隙很慢地与她相扣。“砰砰”的心跳声在安静的电影院显得那么清晰,荀秋咬着唇,两眼看着前方,手心几乎沁出汗来。
“嗯,还有两分钟。”他的话语中夹杂着轻笑,似乎是对她的惊慌失措很满意。
荀秋恨恨地侧过脸,不想理会他,可到底没舍得把手抽出来。
“这里窄。”他解释,“一会儿我牵你走,好不好?”
诡计多端的男人,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了,要你牵啊,后边的观众听到薛均的话,很鄙夷地瞧了他一眼,接着又去看他旁边的女人。
忽然,他低低地“卧槽”了一声,拉着身旁同样张皇失色的女朋友往下滑了半截。
怎么会是荀老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两个学生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发出了尖锐的惊喊声。
面前的大屏幕上光影轻转,缠绵悱恻的爱情已经快到尾声,男女主角拿着b超单子从医院诊室出来,在镜头面前相视而笑。
看来电影制作人也很懂得,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到这里就应该适当结束了,接下来的家里长短,鸡毛蒜皮再不能拍。
可荀秋的没有心思观赏剧情,红着脸,很低地“嗯”了一声,答应他。
他听见了,眼角压着笑,手指轻按在她的手背,亲昵又自然。
电影院的灯齐齐亮起,观众离场,工作人员推着清洁箱在门口轻声吆喝,“请将垃圾与水瓶放进垃圾桶…”
“还吃么?”薛均垂眼看她,问她对剩下的那小半桶爆米花的处置。
“不吃了。”她摇头。
“好。”
薛均一手紧紧地牵着她,另一手把奶茶杯子放进爆米花桶一起拎起来。
“走吧。”
时隔多年,她再次来到了江山名府。
喷泉小广场已经拆掉了,原来的地方摆上了藤椅,种上更多的漂亮的观赏花和灌木。
路过A区那一排的时候,荀秋不由自主地望过去,严知家大概很久没有来过人了,小花园里萧条的枝桠几乎挡住了深色的铁栅栏,三楼露台的玻璃门紧紧关着,没人打理的海棠树枯萎了,歪歪斜斜的,大概是在某个雷雨天被风吹倒。
以前她和严知在这棵树下——
“荀秋。”
“嗯?”她收回思绪,转头看薛均一眼,可后者抿着唇,下巴绷得紧紧的,扶着方向盘一言不发,脸色看起来还有点臭。
“什么嘛…”她嘟囔了一声,莫名其妙叫人家干嘛?
薛老师已经在两年前退休,之后便回乡下老家休闲去了,江山名府的房子如今只有薛均一个人居住。
车子很快开到了C区附近的地面停车位,这边的布局和A区不太一样,荀秋感慨了一声,来江山名府这么多次,她从来都没到过这边。
“咔咔”,驾驶位的安全带弹回去,薛均取下了钥匙,车灯“嗡”地灭掉,四周顿时陷入黑暗。
荀秋一下有些不习惯,闭了闭眼睛。
薛均一只手撑在她的侧边,俯身靠近,清爽干净的气息包裹住了这狭小的空间,他抵着她的鼻尖,清澈柔和的眸子定定地看她的唇。
他并没有吻下来。
可荀秋在这种注视下很快红了脸颊,一些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从她脑海中闪过,嗓子也ⓨⓗ开始觉得干渴。
她抿唇润了一下,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
水光朦胧的眸子垂下来,荀秋抬着下巴吻了吻他。
淡淡的甜香印在唇角,轻柔的吻一触即分,荀秋退开了一些,抵住靠背,小声说道,“我们下车吧?”
可笑的陈年老醋蒸发了,显然,他不必再回头看,现在他才在她身边不是吗?
薛均长手一捞,一下把荀秋抱过来放在了腿上,右手横在她的腰窝,恰好抵在方向盘和她的接触面之间。
他的吻很温柔,轻软的唇舌勾缠搅弄,反复流连在敏感的上颚,熟悉的愉悦感来得太快,荀秋的眼角几乎在一瞬就积出了泪水,他也一样,急促的喘息在密闭的空间无限放大,这样严丝合缝地和她贴在一起,薛均根本都压不住强烈的反应。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重欲的人,就算是在最容易胡思乱想的高中期间,他也不过…是看着她的一张旧照敷衍了事罢了。
除了荀秋,再没有任何人能点燃他的荒唐和沉溺。
密密麻麻的吻情不自禁地下移,发烫的指间探进衬衫下摆,薛均想起了刚才经过A区的时候,荀秋那个怀念向往的神情,以及再早一些,她和赵竞持在鸡蛋糕店门口一起逗孩子的场景。
或许更多。
比如说,严知趾高气扬地告诉他,荀秋现在是他的女朋友,比如说,见到李霄野在演唱会的夜里发的那张官宣照片,再比如说,在君山的那个晚上,她莹白漂亮的锁骨上面刺眼的红色。
薛均推起那碍事的衬衫,俯首轻咬了一口,怀里的女孩儿无可抑制地颤抖着,两手按住他的脑袋往外推。
“不能在这里,薛均…”她长呼着缓和气息,“…你别太过分了。”
这里绝对不行,虽然说这个时间小区走动的人不多,可是这里都是薛均的熟人,谁不认识他的车,要是真的晃起来,不止薛均,她都觉得没脸见人了。
可薛均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心又好像泡进柠檬汁般酸胀而悸动。
他的脸闷得潮红,水润的眼睛腾起了迷蒙蒙的雾,汗水打湿了他的额发,顺着他清晰完美的轮廓滑落,跌在她的手背,烫得她心里发颤。
“嗯。”薛均答应了一声,呼着气,喉咙滚了几下,他伸手为她整理衣衫,低低地说了一句“抱歉”。
倒也没什么好抱歉的,荀秋很喜欢他的失控,她抿唇,离开他回到了副驾驶。
“那我们去你家?”
“嗯。”他伸手开了门,冰凉的冷风窜进来,驱散蒸腾中的热意,也让人更快地清明冷静。
片刻之后,他们到达了C9。
这栋别墅的布局和严知家的一模一样,估计当时请的是同一家装修公司,甚至就连楼梯入口旁边摆的花景盆栽都是同一种。
她不需要任何指引,轻车熟路地达到了三楼卧室。
这种熟稔让某人的眼睛发烫,脑袋发昏,荀秋还没来得及参观就再讨不到好了。
薛均按住了她高举的双手,俯身倾压,毛面玻璃上冰凉凉的,皮肤冷起了鸡皮疙瘩,身后的躯体却滚烫如火。
她被吻到腿脚发软,柔柔地央求着,那人总算听进去,抱着她倒回床榻。
薛均的卧室布置不算太复杂,整面墙划做书柜,有透明的拉门,各类专业书籍摆得满满当当,还有形状各异的奖状、证书、金银铜牌…
薛均在她缺席的日子里依然光亮闪耀。
可是为什么他不做研究了?
荀秋很疑惑。
很快,她又暂时忘记了这件事,因为在这么多严肃的书籍资料中,格格不入地夹放着一本白蓝色的小册子,它看起来非常眼熟。
荀秋拉开柜门,把它小心取出来,展开。
这是一本歌词手抄本。
第六十五章 此章大改
其实她在看见册子的时候, 就已经知道那是自己从前送给薛均的歌词手抄本。
当年她花了很多时间誊写它,护眼台灯压到最低,一直亮到晚上十二点, 荀秋的精神高度集中, 一个字都没有抄错。
对薛均的探知欲重新开启,荀秋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薛均依然撑手坐在床上, 对她起身去开柜子的动作未加以阻止。
更没有像从前那样,以注销账号的方式来躲避她的窥视。
他只看着她, 好像任由她做什么他都不会反对的。
眉眼柔和,笑意很淡, 但纵容的意味清晰。
这或许就是他所说的“不会退缩”。
荀秋摇了摇手上的本子, 笑了一声, “很幼稚是不是?其实之前你买的CD里面就会送歌词本的吧?”
可是那时的他很体贴, 对她的赠予表达了极高的称赞。
薛均摇头,“不幼稚, 我很喜欢它。”
荀秋隐隐是信的,否则他怎么会把它放在书架上, 她有些得意, 反问, “真的?”
“当然。”他冲她招手, “荀秋, 过来。”
床榻压下一块, 薛均把她圈在身前, 用轻柔的吻反复描摹她敏感的耳朵, 浅尝辄止的亲密让两人心里都有些发痒,荀秋感受到他的反应, 以为是自己太磨蹭,薛均有些不耐烦了。
时间不早了。
她微微用力,把膝盖压在他的腰侧,随即伸手轻轻一推,薛均就很配合地仰倒在被子上。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轮,可他却没有任何动作,躺在那儿,眼神清亮到无辜,很有一种任她施为的懵懂。
“你想干什么?”他甚至还装起来了,伸手拧住了衣领,不堪受辱一般地别过了头。
荀秋咬了咬牙,不是,为什么薛均会对她的某些癖好这样了解,总不可能是李霄野和他说的。
心里好像有锯齿类的兽在轻轻啃咬,微小而密集的痒意蔓延末梢神经,她开始情不自禁地吞咽。
“薛均。”荀秋肃着脸,伸手在他白皙清隽的脸拍了两下,提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你的?”
坦然说出喜欢好像也没那么难了,特别是在这样亲密的时刻,而她处于上风。
“很早。”薛均的手攥在被子上,依然没有看她,却又在她还要追问之前抿唇说道,“比你想的还要早一些。”
“那是什么时候?”荀秋很好奇,猜测,“是在九班的时候?更早些…是你发现我拿走你的草稿纸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又有点疑惑,“我明明看见你走了才去收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因为我在关注你。”
那次月考他们同样分在初三二班的教室,他注意到她故意放慢的动作,注意到她紧张到发抖的肩膀,他想知道她的异常情绪从何而来,所以他会等在教室外面,看到她悄悄走到讲桌前面,在废旧的草稿纸里飞快地寻找。
“关注我?为什么?”
从初中开始?她眼睛不自然地眨了几下。这个问题似乎只能有一个答案,可是怎么可能呢?
“因为…”
因为什么,情绪分离患者总能从其他人的气味中感知到对方的情绪。荀秋在面对他的时候,情绪这样饱满、真挚、香甜,靠近她,听她的声音,他会不自觉地放松。
她的气味闻起来很甜,很像清晨刚出炉的奶油面包。
他情不自禁地靠近,下意识地模仿她的喜好,去感受那些音乐、文字以及这世上所有其他的美好,只要她驻足过的,他都会去尝试,并且好好体会。
可他从未经历过爱,在情绪和心跳轻易被她掌控之后,如潮水汹涌的陌生情愫总让他感到惶恐。
他试探她的安全领域,很好,无论多少人喜爱着她,她最喜欢的人始终没有变过,第二名和他差了一整个科目的分数,是远远不及的。
除了——
薛均不愿意再想那个糟心的李霄野,他张了张嘴,有想要敷衍过去的打算。
荀秋察觉到了,恼怒地按住了他的脸颊,等一张俊俏的脸被蹂躏得不成样子,她又笑出声来,“不许骗人。”
薛均短促地笑了声,一边伸手在她的背上轻抚,粗糙的指腹按过她敏感的脊骨,他开玩笑,“不知道,让我摸摸,你是不是在身上装磁铁了?”
荀秋侧身拍开他的手,“也不许贫嘴。”她眨眨眼,问道,“为什么要帮李思源递纸条给我?”
薛均抿唇回忆了一下,实话实说,“是因为想握你的手。”
“……”荀秋大概了解一些他的病状,初中的时候他逻辑和常人不同,的确,那天在办公室后面,薛均的确握了她的手,然后满脸通红,狼狈逃窜。
她拧住薛均的耳朵,看他的眉毛因为疼痛皱起,心里却觉得非常适意,“那在七中的时候呢?”她提示道,“就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做值日的时候,你也是故意离我那么近的?”
“薛均。”她凉凉地喊他一声,问道,“看我惊慌失措你就觉得高兴了,是不是?”
“嗯。”薛均耳根红起来,“抱歉。”
他顿了下,伸手握住她的发尾,又翻出了旧账,有些郁闷地说,“你和李思源说如果你喜欢我就让自己头发掉光光的。”
“胡说!”荀秋压根就不记得这回事儿了。
“就在车棚那边。”薛均咬了咬下唇,“你忘了,你想问我去七中还是去一中,找了李思源打听。”
荀秋慢慢记起来,笑了一声,“才不是我想知道,是帮别人问的。”
“嗯?那你不想知道吗?”他问,把手放在她腰窝轻轻摩挲了两下,等荀秋耐不住痒躲了一下,又用力把她压下来,在绯艳的唇上吮吻。
她的气息清甜,又带着一丝丝轻微的羞赧,他弯着唇角,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荀秋,找个时间去一趟你家好不好?”
“去我家?”荀秋吻着他,没想明白,“干嘛去我家啊?”她疑惑道,“就在这儿做不好么?”
薛均失笑一声,捏捏她的脸,“不是说这个。你妈妈对我有误会,我想当面和她解释一下。”
荀秋僵住了,“没必要吧。”这会不会有点尴尬了,“当时我妈妈不知道你在房间里,而且她也是听别人说的,不是有意针对你的。”
她吻他高挺的鼻子,柔下声音来撒娇,“薛均,你就别介意了,好不好嘛?我知道你好就行了呀。”
她揉进他蓬松的乌发,做法似的念叨,“忘掉忘掉,统统都忘掉。”
薛均笑,解释道,“我没有介意那些,只是江城毕竟这么小,我们约会的话很容易就碰见熟人,所以,我想要不要早点解开误会,顺便也可以把我们的事告诉家里面。”
“不是。”荀秋噎住了,“咱们的事儿为什么要告诉家里?”那陈雯还不打死她啊,她失笑,“真没这个必要。”
“为什么没必要?”
下午在万达商场看见的场景再次出现在他眼前,薛均按住了她的腰坐起来,牢牢把人圈在怀里。
荀秋没说话,他又问了一次,“荀秋,为什么没必要?”
荀秋僵硬地转过来,昂首问道,“这还用问么,我们的关系也好往外面说的呀?”
他慢慢有了不好的预感,“我们的关系有什么不好说?荀秋,你认为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荀秋茫然,“就、见面、吃饭,上床的关系啊,friend with benefits。”她看了一眼两人暧昧的坐姿,艰难地反问,“还能是什么?”
相亲对象可不会在明确的拒绝后还滚到一张床上去。
薛均的脸一下就白了。
“friend with benefits?”他怔愣着重复了一遍,看向她,眼神也慢慢冷下来,“我以为我们已经是男女朋友关系了。”
荀秋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可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却看见眼前的人嘴角勾起嘲讽的角度,这样的薛均看起来很陌生,眼神森然,言语冰冷,“你认为不是,所以你去见了别的相亲对象,和人家一起去逛商场,吃蛋糕?”
深邃的眼睛里凝起了冰霜,他看向她,突然问道,“你和他上床了么?”
“你说什么?!”荀秋吃了一惊,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也是你的FWB么?”他问。
荀秋被气了个倒仰,先不说他的话有多难听,退一万步讲,他有什么立场来指责她?
她推开他,光着脚站定在地毯上,笑了声,“薛均,你是老鼠人吗,为什么总是躲在暗处观察别人,我和他不过是一起逛商场罢了,有你和我这样污秽不堪吗?”
薛均喉间滚动一下,为自己的失言感到不可思议,“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
薛均低着头,“我们早点定下来吧。”他拉住她的手,声音变得哀凄,“荀秋,我很喜欢你。”
这句话迟到了整整十二年,可依然给她带来太大的震撼,原来爱的声音带着香气,心脏胀满酸涩,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从天灵通向脊髓,荀秋觉得鼻子酸酸的,眼前模糊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眼角蜿蜒,接连不断地落在手背。
“荀秋。”他吻向她的眼睛,“嫁给我吧,好不好?”
荀秋不知道自己愿不愿意,可是妈妈是肯定不会同意的。薛均的家庭也许还算其次,妈妈绝对不能接受他们长久没有孩子。
经历重重困难之后结了婚,接下来便是无休止地催生。
而薛均他是丁克,所以这种麻烦将伴随她一生。
她犹豫地问道,“那…孩子呢?我们会有孩子么?”
薛均僵了一下,说道,“你也不想生孩子的,不是么?”
“不想就能不要吗?”荀秋轻轻说道,“这个世界上的事,只要你不想就可以不去做吗?说实话,我的确不愿意结婚,也不愿意生孩子,可我妈妈是非常传统的人,你在咖啡馆见到我的那一刻就应该明白,我已经向她妥协。”
三年多,妈妈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荀秋不能给她埋下任何影响心情的隐患。
荀秋顿了下,继续说,“这是‘任务’。”
“孩子不是父母的附属,更不该是‘任务’的产品。”他垂着眼睛,“它应该——”
孩子是独立的个体,所以荀秋没有必要听从陈雯的每一条提议。
而一个新生儿又需要太多的爱和责任去浇灌,而他或许做不到,至少现在做不到。
荀秋怎么会不懂呢,可是她仍然摇头,“薛均,我不需要你教我任何东西,我现在只是想要一段轻松愉快的关系来缓解压力,而你出现得刚刚好,仅此而已。”
薛均抬起头看她,“只是因为你还喜欢我。”
或许是有,但并不足以让她为他不顾妈妈的身体,而且这个男人未免脸皮太厚了,她嘲讽地“哈”了声,勾出一个轻笑,问,“何以见得?”
“这个,你怎么解释?”薛均站起身,黑色的影子覆过来,他捏住了她的耳朵,轻轻把白珠耳坠垂在手心,“你还戴着我送给你的耳坠,荀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带着它,为什么?”
荀秋抿唇笑了,“原来是这样。”
她挣开他,从书桌台上摸到了自己的手机,白皙的手指飞快操作,她把今年年初的一笔首饰订单展到了他的面前,“珍珠都长一个样,我戴得并不是你送的那一对。”
“对不起。”她垂下了眼睛,“那对耳环在我搬回江城的时候遗失了。”
遗失的珍珠,和过期的喜欢,一起落在了忘记提的行李箱,跟着不知名的出租车,永远消失在了重庆春天那场大雾里。
原来他的失控不过是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垂死挣扎的余音罢了。
荀秋叹了口气,说道,“让你误会真的很抱歉,薛均,我们结束吧,无论是什么关系,都结束吧。”
屏幕上的光落进他的幽深的眸中,眼珠慢慢地抬起来,薛均看着她,忽然伸手将她捞进了怀中。
泄愤式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混杂着嫉妒和愤懑的苦涩,紧闭的齿关被撬开,男人强悍的压迫感侵略式地覆盖住她,唇舌无所不至地勾缠交织,熟悉又陌生的触感通天彻地,荀秋慌忙地后退,却被那人一手扣住,与他牢牢贴在一起。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别开脸,“放开——”
薛均毫不留情地追吻,拥着她退几步倒进被子里。
他一手就按住了她,面无表情地抽开了皮带,“不就是FWB么,我做得到的,荀秋,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但我有一个要求。”
“在你结婚之前,只有我一个,好不好?”
第六十六章
荀秋有一点睡不着。
今夜月光黯淡, 露台上风很轻,她拉开玻璃门出去,眯着眼睛看了看薛均家的海棠树, 然后往北边眺望。
这栋房子处在小区最外侧的一片山坡上, 露台视野很宽广,能看见很远地方零星灯火和朦朦胧胧的青色山脊, 或者撼江旁边的一棵百年大榕树。
“怎么在这里?”薛均从浴室出来, 很自然地捞起椅子上的大衣披在她的肩膀。
荀秋拽住了他的衣摆靠近了些,薛均低声笑, 顺手把她揽进怀里,他刚洗完澡, 下巴抵住她的脑袋蹭了蹭, 又俯首来吻她冰凉的唇, 微湿的发尾从眼角擦过, 沐浴露淡淡的香味包裹住她,荀秋阖着眼睛, 觉得很放松。
她莫名地站在寒夜的风口,而他只为她挡风加衣。不必将关心化为斥责, 也不为爱试图干涉她分毫, 只将温暖传递过来。
“薛均…”她揪他的衣服晃了晃, 轻轻地啃咬他的唇, 很难得有了倾述的欲望。
他感受到她的情绪, 轻笑, “开心吗?”
“嗯。”
“那就——”他歪了下脑袋, 开玩笑, “常来光顾?”
荀秋笑着,捏拳轻轻锤了他一下。
在极端的放纵中耗尽了所有负面能量, 他们开始真正享受久别重逢的时光,他们的离别太长,但他的喜好本就因她而生,倒不必担心没有话说。
她张了张嘴,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为什么回江城来?”
薛均的鼻子哼出一声笑,礼让女士,“你先说。”
荀秋没有客气,叹气,“16年的时候我妈妈生了一场病,很凶险,我哥陪她去上海做手术,又回来折腾了几个月,等到病情终于稳定之后才来告诉我。”
当时隔着屏幕,她尚且不觉得真实,等事假的流程批下来,又花费了小半个月的时间。
“我也没告诉他们我会回来。”想起当时的场景,她的眼眶依旧有一点发热,“我想着,住在中心医院,又请护工在帮忙,情况应该不会太差的。可是——”
她哽咽了一下,薛均没说什么,只拥住她,一下下慢慢地抚摸她的背脊。
荀秋到病房的时候,根本都没把陈雯认出来。
妈妈老了好多,眼角下垂到肿肿的眼泡上,细细的皱纹沿着沟壑攀爬,一路蜿蜒到凹进去的法令纹。
她的脸色灰败,看起来状况很差。
辅助桌上摆着的各类药物在保护她,可副作用带来的进食困难也在折磨着她,衣服挂在身上,瘦到可以看见肩胛骨清晰的形状。
荀秋很轻地笑了一声,“微信美颜真的太过分了,不亲眼看见,我真的不知道情况已经差到那个地步。”
她在门外面看了很久,直到胡子邋遢的荀天和年迈的外婆拎着保温桶从走廊出现,所有人都在,只有她在应尽的责任中逍遥法外。
“父母在,不远游。”荀秋叹了一声,“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我在家里待了半个月,再回去的时候,我的组员已经跟了别的小组长,边缘化跟完最后一个项目,我就回江城了。”
想起那半年的憋屈,她也不想再说下去,拍了拍薛均的手,问,“你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又在她的疑惑中慢慢开口,“12年的6月份。”
荀秋很吃惊,“你…毕业就回来了?”她转过去看他,“为什么?”
在龙湖公园和她见面的第二天,他就已经踏上了回江城的火车,所以荀秋在东大读研究生的那两年,从来没有在学城遇见过他。
薛均眼睛低下来,笑容很淡,“和新来的导师有些意见不合,所以…”他微微耸了耸肩膀,“我让位了。”
意思就是他被研究所除名了?荀秋皱着眉,但他好像不准备详细说这件事。
“为什么会这样?”荀秋追问,“雾大怎么能这么过分?!”她的声音因义愤填膺而抬高了一些,“如果他们做不到包容人才,凭什么让你放弃更好的大学去到雾大?”
她真是不敢置信,想了想,又问,“王导呢,他不能帮你们调停吗?”
“老师去世了。”
荀秋愣住,喃喃说,“那别的地方呢,就没有别的研究所可以去吗?”
李熙是九班的吊车尾,读的也是普通院校,现在还和薛均分在同一个科室。
“回来也挺好的。”薛均重新扬起笑容,“雾城的节奏太快,我还是比较习惯现在这种生活。”
哪能没有遗憾呢,荀秋知道薛均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付出100%的认真,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谁不为他惋惜?
荀秋长长地叹了一声,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歪着脑袋靠上去,很失落地嘟囔着,“我们都好可怜哦,到处被人家欺负。”
“是啊。”薛均低头,手掌抚上她的脸轻轻摩挲,“咱们荀秋最可怜,总是被欺负到哭兮兮的。”
荀秋努着嘴“嗯”了声,片刻后,又歪着脑袋想了想,怎么就觉得这话不对劲了呢,她疑惑地抬头乜过去。
薛均笑得很恶劣,带着一点点得意。
她心里那一点迟来的感伤立即烟消云散,她咬了咬牙,气道,“我…我在为你遗憾,你在想什么东西?”
薛均笑,他俯身捧住了她气呼呼的脸,热烈的气息很快燃烧进肺腑,荀秋整个人开始发烫,她双手交叠攀住他的脖子,在迷蒙地晕眩中含糊着斥他,“就能不能想点别的?”
他撒娇似的拉长了音调,从嗓子里“嗯”出一声否认。
荀秋轻轻颤了颤,心里的小人高举写着红色大叉的牌子,大声尖喊,“犯规,犯规!”
“想欺负你。”薛均的声音带着雾色的沙哑,他吮住她的耳垂,诱哄着,“不累的话,就再让我欺负一会儿?”
“不——”
“荀秋,求你了嘛。”他按在她腰上,靠过来蹭了两下,而后闷闷地“唔”了声,很满足地喟叹。
他…这外面冷得和冬天似的,他的热烈也蔓延得太快了吧,荀秋的脸忽然爆红,我的老天啊,薛均怎么能是这样的?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他说得好快,她根本来不及再拒绝双脚就离开了地面,薛均打横把她抱起来,几步回到了房间,顺手拉上了玻璃门。
世界很冷,好在我们可以互相取暖。
这个月大概是荀秋近半年以来最轻松的日子,有了赵竞持配合,假意说每周会吃两次饭,妈妈也不再日日催促她,只说让他们慢慢了解。
而和薛均的联系…
荀秋打开微信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好几下,密集的蓝色与白色信息条你来我往地滚动起来,连续翻了十来页都没有到头。
事情好像有点失控,哪家FWB会聊到这个程度?
手机“嗡”一声,好像有新微信进来。
薛均:【下课了吗?】
她还来得及回,身旁便横过来一只手,高绢揽在她的肩膀上,“嘿嘿”笑了声,“和谁聊天,笑这么开心?”
她笑了吗?荀秋按灭了屏幕,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没有啊。”
她一看时间,又问,“怎么这个时候来这里了,一会儿你不还有晚自习要看吗?”
时间紧迫,高绢也不绕弯子,叹了一声,说道,“你一会儿没事吧?帮我去接一下谢梁?他爸爸做事我真的无语了,说了我今天没空啊,他又忘记了,延时服务都结束了还没去接。”
荀秋叹了一声,“都快6点半了啊,你老公怎么回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高绢也不想多在同事面前抱怨,只叹气,“算了,他也是公司有事,没空啊…”
荀秋没办法,点头,“行,那我现在过去,你婆婆那还有饭没有,还是又在外面吃?”
高绢哼了声,“别了,她的菜吃了要中毒。”她双手合十,冲荀秋礼貌地笑了笑:“谢梁要吃麦当劳,麻烦你带他去一趟,就吃薯条和汉堡,圣代、可乐那些都不要给他买啊。”
荀秋开始收拾东西:“行,那我带他吃了送到你婆婆家去。”
高绢点头:“我钱发你微信。”
荀秋客套摆手,“说这个。”
本来约定要和薛均去吃饭,现在看来不行了,他那样不喜欢小孩子,还是不带他一起吧。荀秋想了想,给薛均发了个信息,【今天就不一起吃饭了,我晚点直接去你那里。】
蓝天彩虹幼儿园提供付费延时服务方便双职工家庭接送孩子,可老师也得下班啊,江城不大,6点已经能满足大部分家长的需求了。
6点40多,荀秋开着小绵羊到达了幼儿园门口。
老师已经有些不耐烦,但说话还算客气,先打电话给高绢确认之后,把小小的孩子送到了荀秋手中。
“谢梁,阿姨牵你,好不好?”
孩子看过来,两只圆润的眼睛低落地垂在地面上,没有说话。
荀秋很擅长和孩子打交道,看出他心情不好,只得先把小书包给他背好,蹲下来哄道,“妈妈要加班,今天阿姨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想不想吃麦当劳啊?”她放柔了声音,问他。
孩子毕竟还只有5岁,听到吃平时很少吃的快餐,忍不住咽口水,尽管心里还有些不乐意,还是点了点头。
饭点还没过,麦当劳人很多,好在亲子沙发那边刚好空出一个位置,荀秋拉着谢梁坐下,拿出手机准备扫码点餐。
微信里有未读信息,她点开看了一下,十分钟前,薛均发来信息,【换班了?下课我来接你?】
荀秋打了两个字,对面的孩子又开口问道,“阿姨,我能喝冰可乐吗?”
她停下来,摇头,“天气太冷了,喝冰可乐的话,肚子会痛痛的。”
谢梁知道可能是妈妈交待了阿姨不能给他喝可乐,也知道哭闹没有用,他什么也没再说,垂下脑袋,很乖巧的样子。
这个失望透顶的样子对荀秋来说太熟悉了,她捏住了手机。
爸妈总是太忙,被遗忘的孩子会在幼儿园的保安室等待,等有人终于来接,也总有一大堆道理来拒绝孩子一个小小的请求。
荀秋怎么会不知道这种感受。
“欸??荀秋?”
身旁有人喊了她一声,听着有点熟悉,她侧过去看了一眼,赵竞持手臂上抱着个三四岁的男孩,另一手还稳稳端着个托盘,见到她,他确实很意外,“这么巧啊?”
他毫不客气地把侄儿往她那边一放,又让谢梁往里头挪点,赵竞持一只手肘撑在桌上,笑道,“拼个桌,不介意吧?”
第六十七章
荀秋看出谢梁对陌生人到来的不自在, 提议和赵竞持对换位置,让她和谢梁坐在一边。
虽然说见了几次,但荀秋和赵竞持两人却并不熟悉, 落座以后她开启了社交模式, 微笑与他寒暄,“这是你侄儿么, 几岁了?”
“三岁多点。”赵竞持一拍旁边拿着薯条吃得慢条斯理的孩子, 顺手把插好吸管的热牛奶推过去,“喊人。”
王序序便抬头, 喊了一声,“阿姨好!”
“你好。”荀秋眼睛轻弯, 放柔声音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王序序!”
“好, 序序很乖, 你吃吧,阿姨先给哥哥点餐。”她看一眼那刚端出来的纸杯牛奶, 又补充一句,“当心烫啊。”
“嗯!”
赵竞持看着他们互动完, 不知道怎么的, 破天荒有些词穷, 他摸了摸鼻子, 看向谢梁, “这是谁家孩子?”
荀秋从点餐界面抬起头来, 说道, “我班上英语老师的孩子, 临时有点事,我带他吃个饭。”
外头的天阴沉沉的, 开始飘起了小雨。
赵竞持笑,怎么谁的孩子都推到她这里来,三岁孩子猫狗都嫌,她也不觉得烦似的。
谢梁知道大人在讨论他,抬着眼睛看过来,犹豫是不是该喊人了,大人们总是喜欢开朗有礼貌的孩子,可他不是没有礼貌,只是面对陌生人会感到害怕。
他有预感,下一秒阿姨一定拍拍他的脑袋,然后他就得像对面那个王序序一样,乖巧地笑,喊一声“叔叔”。
可是荀秋并没有勉强他这个,只笑了一下,把手机屏幕上的菜单指给他看,“谢梁,我们点一个鱼排堡好不好?”
谢梁凑过来看,肃然的小脸放松下来,点了点头。
荀秋选的是鱼排堡开心乐园套餐,除了汉堡、薯条和玉米粒,还附送一套小卡片玩具。她拆开了盒子,拿出来让谢梁先挑选,然后把剩下的一张递给了王序序。
孩子拿了新玩具,很快就忘了不能喝可乐的烦恼。
荀秋总算松了一口气。
很典型的讨好型人格后遗症,连几近陌生的小孩子的感受都不愿意忽略,而且买玩具的钱也不会另外向人家家长索要。现在和他交际也是在消耗能量,一回到家就会脱力躺倒在沙发,哀嚎一声,“干嘛要来和老娘拼桌啊!”
赵竞持想象到这个画面,突兀地笑出了声。
荀秋微微皱眉,看了他一眼,赵竞持忙止住了笑意,看到她面前同样空空如也的桌面,问道,“你还没吃吧?”
“那孩子几点回家,要不送完他我们去吃个饭?”
荀秋已经在飞速思考拒绝的理由了,清脆的手机铃声却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赵竞持敛下了嘴角的笑意,说了“抱歉”,摸出手机一瞧,嘿,薛均这时候打过来干嘛?
薛均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给赵竞持打电话。
荀秋不过是半个小时没回信息而已,她虽不是班主任,可学校的事情也挺多,忙到没时间看手机很正常。
而且她说了一会儿会过来的…
没等想明白,电话就已经拨出去了。
赵竞持那边很嘈杂,细听之下有嗡嗡的回声,很像在人潮汹涌的商场角落。
“喂?怎么了?”赵竞持声线平稳。
薛均勾着唇,笑了声:“在哪儿呢,这么吵?”
“在万达呢。”
“一个人?”
赵竞持笑,“哪能啊,赵悦持和她老公去五楼看电影了,把王序序丢给我带。这小子中午都没睡觉,刚在孩子王跑了一个多小时没停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
“这样。”薛均直起身体,慢慢靠在座椅上,很轻地眨眼,“我还说一会儿找你喝酒,你要带孩子就算了。”
赵竞持觉得稀奇,又笑了一声,“哥们遇上什么事儿了?要说没空嘛,也不是真没空,你先说说你怎么了啊?”
“没什么事儿,就是无聊。”薛均说。
“那你就别怪兄弟啊,今晚没空,约了人了。”赵竞持嗓音轻快,似乎心情非常好。
约了人了?
薛均垂了垂眼睛,“是你的相亲对象?”
赵竞持“嗯”了声。
“你们今晚有约会?”
可荀秋说她会过来江山名府的。
赵竞持略觉得有点奇怪,好友的声音沉得好像浸着水,听起来硬邦邦,冷冰冰的,这可不像一向谦虚有礼的薛均啊。
他和荀秋幼稚的协议自然是不能往外面说,赵竞持笑了声,“嗯,这不是正在接触么,你说请人家看个电影什么的,会不会太老土了,一会儿我得问下赵悦持看的那个好不好看。”他喃喃了一声,“好像讲什么前任的,你看过没有?看的人还挺多的,不晓得还买得到票么…”
里边两个孩子已经开始争抢玩具了,荀秋有点为难地看过来一眼,赵竞持忙站直,急急忙忙地往里面走,“兄弟,我们吃饭呢,晚点和你说吧,不好让人家等久了。”
“你们在一起?”
“嗯,晚点说。”赵竞持敷衍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薛均抿了抿唇,很快操作手机,又拨到荀秋那边,“嘟嘟”声一下下响到时限,自动语音播报接管了电波,“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
“咔”一声轻响,他按断了通话。
心里好像有一块石头砸下来,“咚”一声把平静的酸涩湖面砸得四溅横飞,薛均把手肘架在半开的车窗,看向七中外面的柳树白堤,无能为力的重压迫切降临,呼吸也成为一种妄想。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他靠在手臂上,颓懒地垂下了脑袋。
赵竞持回到了座位,听到荀秋仍然在劝说王序序,“哥哥没有答应把他的卡片给你玩,你不可以抢人家的哦,快还给哥哥吧。”
王序序紧紧捏住卡片不肯松手,等荀秋过来拿,他“啊”地大声尖叫,还想拿脚去踢人家。
活该他没玩具玩啊,赵竞持没好气地拎住了王序序的腿,轻轻一提,孩子腾空而起,失重感让他松开手想去扶住支点,卡片落在了沙发上。
荀秋忙拿起来,把它还给了不太敢吱声的谢梁。
“想挨揍了是吧?”赵竞持凉凉地乜了王序序一眼,又向荀秋道歉,“不好意思,我们家小皮太调皮了。”
王序序小脸憋得通红,大喊,“小皮这个名字我已经退掉了!”
赵竞持把他放回位置,皱眉,“公共场合,你能不能小声点啊?而且名字你要怎么退掉?”
孩子跟着大人去菜鸟驿站退货,知道了他们会把不喜欢的东西退回商家,便也想着把自己不喜欢的小名退掉,可惜妈妈答应了也不算数,舅舅时不时就会忘记。
荀秋想得通里面的关窍,一下子笑出声来,鬓边的几缕碎发垂落下来,她伸手随意拨弄了两下,纤白的手指从耳旁缓缓落下来,水眸轻眨,很是柔美清亮。
赵竞持忽然觉得手指有点发痒,问了一句傻话,“今天怎么没戴眼镜?看得清楚么?”
荀秋笑,“戴隐形了。”
平时上课她一般都会戴上眼镜,一来方便,二来由于现在的孩子都长得太高了,她全副武装,想增加几分老师的威严。
今天是因为要去薛均那边,所以才换的隐形。
等两个孩子吃得差不多,外面的雨也变得有点密集,赵竞持再次提出先送谢梁回去,而后再回来吃饭的事儿。
荀秋一看时间已经快8点了,抱歉地摇头。
“有约了?”赵竞持有点愣,这个时间不早不晚的,明天还要上课,她会去哪里?他试探着,“不能一起玩儿么?”
荀秋噎了一下,试图说谎,“不是,明天的教案还有要修改的地方,实在是没空,要不下次找个空闲时候我请你吃饭吧?”
大概是因为局里的仪容要求,赵竞持的头发剃的很短,锋芒凛冽的一双眼睛完全露出来,桀骜的眉毛疏然,盯过来的时候,莫名其妙让人感觉到威压的气势。
荀秋太久没当着人家的面撒谎了,眼睛眨了好几下,而赵竞持就这样看着她,也不说话。
可他们也不熟,她没必要把所有的事儿都给他交待清楚吧?
糟了,他是警察,肯定容易分辨出人家的谎言。
这样胡思乱想下来,她脸上又开始发烫。
这下赵竞持有点猜不透了,如果是普通朋友的话,不会这样难以启齿,难道是有男朋友,家里不同意,所以才不愿意相亲的?
他隐约记得她是川东大学的研究生,没道理接触的男人那样拿不出手吧?不过也不一定,女人在爱情中总是盲目的,看她这样支支吾吾的,估计那个男的条件确实不咋的。
赵竞持想继续问两句,可看到她窘得耳朵都红了,想起上回李熙说他的眼神总是像在看犯人一样,他真的有这么可怕?
他迷茫地挠了挠脑袋。
“那行,我等你下次请我吃饭。”
荀秋认真地点点头,很感激他突然回归的边界感。
外面的雨确实有点大了,大到小电驴已经不适合带孩子,他们牵着孩子和很多路人在1号门门口等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让赵竞持开车送一下。
他们又一起往地下车库走,薛均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进来,荀秋一瞧,糟了,忘记回薛均的消息了,还有个未接电话也没有听到。
“喂?”
“荀秋。”薛均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
荀秋顿了顿脚步,问道,“怎么了?”
“我有点不舒服。”薛均说,“荀秋,你在哪里,可不可以现在过来?”
第六十八章 小改一下(二版
荀秋记不得这是本周第几次到江山名府来了, 门口的保安还是当年那个老头儿,可十余年过去,他脸上皱纹的沟壑却没有任何不同, 似乎是岁月在他身上不再留下新的痕迹。
而荀秋的变化翻天覆地, 他认不出来,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笑着招呼她“同学, 来了啊”。
没有薛均的陪同, 她只得拿出身份证登记。
“你找薛老师家啊?”这几天确实看见薛均的副驾坐着个女人。
荀秋顶着人家疑惑的目光点了点头,骑着小绵羊往C区去了。
前几日刚录的指纹起了作用, 荀秋没什么阻碍地进到了屋子里面,三楼的走廊通道亮着灯, 她抬头看了一眼, 先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餐桌上。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一声, 荀秋立即按下了静音键, 屏幕上“三号”2个字无声地闪烁着。
荀秋皱了皱眉,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一如既往没有管它。
三楼卧室的门半开着,里边黑黢黢的, 荀秋走近些, 扭开了床头的一盏琉璃台灯, 目光顿下, 她弯腰把薛均的手机从地毯上捡起来, 按了一下。
没反应, 大概是没电了, 怪不得拜拜也没来得及说, 通话就突然挂断,荀秋拉开抽屉找到了它的充电器, 把线插好放在柜子上。
薛均还穿着今早上的白色衬衫,侧躺在床的边缘,两只手臂拥着厚厚的被褥,长睫轻颤,眼珠慢转,似乎陷在噩梦里。
“薛均。”她蹲下来,抬手抚上他潮热的脸颊,惊人的热度传递过来,荀秋吃了一惊,“怎么这样烫?”
她轻握他的肩膀晃了晃,俯身凑近他,“薛均!”
薛均似乎从梦中逃脱了,眉头慢慢舒展,睁了睁眼睛,他渴得厉害,沙哑的嗓子里溢出一声“嗯”,随后费力握住了她的手紧紧贴在脸颊上,两只朦胧迷离的眸子浮上一点点委屈的暗光。
她从来没见过薛均这个样子,记忆中的他总是意气风发,就算沾染风雨也不显得狼狈,从容自在得像雪里的松柏。
可现在的他看起来好脆弱,荀秋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哄他道,“怎么会感冒了呀,吃药没有?”
他点头。
“那我们好好休息,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就好了。”她摸到他额上细密的汗水,又掀开被子查看。
冰凉的手指从他有些湿黏的衬衫上轻轻划过,薛均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荀秋叹了一声,用刚才哄谢梁的语气来哄他,“都打湿了,我们先吃点东西,洗个热水澡再睡好不好?”
“嗯。”他乖乖点头,撑起有些发烫的身体,任由她扶着半靠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荀秋觉得好笑,他这个样子和谢梁也太像了吧,乖乖的,带一点忐忑和腼腆,看起来很好欺负。
她摸他的脸,轻声说道,“给你带了粥,我去拿上来。”
刚一起身,手却又被紧紧抓住,薛均垂着眼睛,在她疑惑的注视下憋了半天,喉咙轻滚,低低地蹦出一句,“那快一点,我等你。”
他这个忧心忡忡的样子,好似她一离开视线就永远不会回来,荀秋笑出声,“干嘛啊?我就去一下一楼而已,两分钟就回来好不好?有瘦肉粥,还有你喜欢的玉米锅贴。”
薛均松了手,眨眼,“嗯。”
她提上来的外带纸袋印有商家logo,看着正是万达商场附近一家很热闹的粥面店,薛均的眼神黯了黯,慢慢起身,跟着荀秋一起在小沙发落座。
他们弓着身子在拆外卖盒子,茶几上的手机再次响起,荀秋转过去看了一眼,眉头狠狠皱了皱,把手机静音翻转过去,眼不见为净。
“谁的电话?”薛均问。
“没谁。”
荀秋少有这么不耐烦的时候,薛均低低地“哦”了声,没有再问。
他并没有真正生病,不过是在二楼健身室裹着三件毛衣跑了7圈,又在听到门响之后马上跑上三楼捂被子罢了,可此时捧着甜豆浆喝了一口,却觉得嘴巴里苦苦的,比生病时候更不是滋味。
薛均慢慢放下了豆浆,很久都没有动作。
“干嘛不吃,没胃口么?”
荀秋都饿死了,夹着锅贴啃了一半,慢慢地咀嚼着。
“不好吃。”
荀秋诧异地转过去瞧他,两人对视一眼,薛均忽然俯身靠过去把人家筷子上的半个锅贴叼走了。
荀秋目瞪口呆。
而薛均慢慢地抬起头,睫毛轻闪,神情淡淡地把锅贴送进嘴里。
“……”
别人的就是好吃些?看来是真病了,小孩儿似的,荀秋笑了一声,等他吞下之后,又夹了一个喂到他嘴边,轻轻地埋怨,“你真是幼稚死了。”
薛均的眼睛慢慢有了笑意。
花洒的水声簌簌,浴室里慢慢腾起热气,荀秋拉上了玻璃门离开。手机在这时第三次响起,她心里突然窜起了熊熊燃烧的怒火,她很快走到茶几旁边,猛地扬手抄起了手机。
不是“三号”,而是荀令。
再不接,估计他们就要直接打给陈雯了。
荀秋看着屏幕,长吁了一口气,平静下来。
她接通了电话,沉默着,慢慢往露台走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算年轻的女声——荀令的现任——何香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秋秋啊,好久没联系了,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荀秋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的脸皮可以厚到这个程度,她的态度还不够分明吗?
她答非所问,“嗯,是挺忙的,你有事吗?”
那边笑得很欢快,似乎根本听不出荀秋的抗拒,“哎呀,再忙也不要忘记和你爸爸联系啊,今天是15号的嘛,怎么没过来吃饭?阿姨都炒好韭黄牛肉啦。”
“忘了…”荀秋靠在玻璃上,再次问,“有事吗?”
何香说,“哎呀,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太久没见了,阿姨想你呀,昨天还和你妹妹说,秋秋都去相亲了,阿姨是想让她抓紧嘛,你妹妹不懂事,还说自己又不是没男人要。”
荀秋真心地笑了一声,没说话。
“哎对了,阿姨听说你找了个警察,以后结了婚,我们交通违法都不用怕罚款了。”
“赵警官不是交警,就算是,该罚的也要罚。”
“啊?”何香好像很意外,“那是辅警吗?哎呀,你阿姨是乡下人,也不是很懂这些,要不是你爸爸啊,阿姨现在还在田里忙活呢,秋秋啊,你爸爸他关心你啊,想问问这个男的的具体情况,明天过来吃饭吧?阿姨给你做宫保鸡丁和糖醋排骨。”
荀秋拒绝,“不用忙了,这几天我没空。”
“一家人客气什么嘛,你总是这么客气,我就觉得自己对不起你妈妈了,每个月才来一次,都不能让秋秋吃满意,哎,阿姨真应该找你妈妈学一下做菜呢。”
荀秋咬住了牙,不行,她不能生气,她生气就是上了那人的当了,可她实在憋得很难受。
在江城,她首先是女儿,是陈雯和荀令要争的“一口气”,她绝对不能再被这个虚伪的女人气到失去理智,也不能让任何人抓到陈雯“你不该离婚,离婚就是对孩子不好”的把柄。
“你爸爸说让你明天还过来吃饭,他要问一下你那个交警的事情,如果只是走的合同工,哪里配得上我们秋秋啊,可别被男人的花言巧语骗了,阿姨是过来人,也可以帮你把把关。”
“知道了。”
“哎那就好,明天准时来啊,不然阿姨怕你爸爸又要打电话给你妈妈去吵,你知道嘛,家和万事兴,一家人和和乐乐比什么都好。”
每个月总有这样难熬的一天,和低俗的中年女人、肤浅的无业“妹妹”,还有一个漠然的爸爸一起吃鸿门宴,应付他们的冷嘲热讽。
荀秋知道,因为财产分割的事情,何香把她当做眼中钉,用软刀子来捅她,她也曾经爆发过,把何香压在地上扯头发,可并没有用。
没有何香,也会有白香黑香,罪魁祸首并不是她。
而荀秋的爆发换来的不过是更多笑面虎一样的骚扰和亲戚们对陈雯的指指点点。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好想李霄野,为什么她不能像他一样,把所有人都当成屁,在他爸爸打电话要求他出席晚会的时候干脆利落地给出一个“滚”。
带着水气的温热躯体慢慢覆过来,薛均勾着手指抹去了她眼角悬而未落的泪珠,声音轻柔,“怎么在哭?”
荀秋摇头,转身揽住他的腰,头低低埋下,慢慢地陷入这个宽厚的怀抱。
他吻她的耳朵,细小的电流在脊背游走,实质性的愉悦感开始驱散思绪中多余的愁闷。
她在他胸口蹭了蹭,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廉价的涤纶织物触觉,荀秋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忽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昏朦。
七中的红白校服穿在现在的薛均身上几乎没有违和感,他依旧如少年时那样清爽干净,清亮温和的目光如满月银辉落过来,在瞬息之间,将她身周一切黑暗拂隐。
奔腾的血液如潮升的海浪翻涌,心脏抑制不住地收缩、扩张。荀秋紧紧揪住了他衣领上的塑胶拉链,失序的理智摇摇欲坠,“薛均…?”
“嗯。”他指尖在她润泽的红唇轻抚,低语,“今晚不走了,好不好?”
“留在我身边。”
耳鬓厮磨中压抑的轻喘代替了回答,她从来没有这么热烈过。
薛均被压在被子上,脸上仍带着病中的倦怠,荀秋撩了撩他凌乱的额发,手指一路往下,挑开了他腰上的绳结。
“薛均,你装病啊?”
薛均喉结频滚,幽灼的瞳仁也覆上朦胧的雾色,“抱歉,我以为你不来了。”
荀秋不知道薛均和赵竞持认识,只以为是自己的推延让他害怕她会失约。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脚踩住了他的,挑眉笑了一下,问道,“薛同学,你穿成这个样子,一会儿是要参加‘国旗下的讲话’么?”
“嗯。”他重重地喘息,伸手圈住了她的脚踝,嗓音低哑慵懒,“荀秋,掌控我。”
第六十九章
纵使迷梦不舍挣脱, 夜也总会过去。
她选择回江城的时候,已经想见自己不能再像在雾城那般随心所欲了,遵循一些古老的法则和陋习, 成为一个小城里被暗暗打上“剩女”标签的女人, 随时接受各种亲戚的评判。
这群人中或许有些从未接受过教育,也或许从来都没有出过这座城, 可他们却能狭隘地为她制订出一套标准人生方案。
江城有第二个28岁还没结婚的女人吗?
妈妈处在这种环境中, 为她承担了太多冷嘲热讽,也许已经足够宽容。
今天也该轮到荀秋吃苦了。
荀秋在6点多到达了中心广场。
荀令的新房子买在莱斯, 正对着广场的圆形大钟,位置很抢手, 交通也方便。他和妈妈好像这些年一直在打擂台, 前脚妈妈在融贸买复式楼, 后脚他就在这里买下小花园。
总之, 谁也不让谁。
小绵羊拐进小区的塑胶跑道,绕开两个东奔西跑的扭扭车, 到达7栋楼下。
荀秋没有门禁卡,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跟着一个带俩孩子的阿姨一起挤进电梯。
与阿姨的对视中她礼貌微笑一下, 蹭着别人的卡, 按下了12楼的按钮。
“快叫阿姨。”
两个小女孩儿不情不愿地睇过来, “阿姨好。”
荀秋笑了下, 没有再开口。这在小城算很不懂礼貌, 她应当问问阿姨女孩儿几岁了, 在哪里上幼儿园, 接下来阿姨也会问她孩子几岁了,吃母乳还是喝奶粉之类的问题, 友好地结束这段电梯社交。
可她没有说话,在阿姨紧皱的眉头中离开。
1202的门紧闭着,荀秋刚敲了一下,手还悬停在半空中,门就被打开了。
她有些诧异地看向对面陌生的男人,慢慢放下了手。
那男人大概30来岁,个子不高,眼睛一眯,笑了下,“是荀秋吧?”他侧开身子做了个客气的手势,“快进来吧,就等你了呢。”
荀秋顿了一下,看见从旁边路过的楚淳熙,才一点头,迈进了门槛。
一如从前,何香在厨房忙活,荀令坐在沙发上看西游记,而楚淳熙做出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时不时瞟过来一个凉凉的白眼。
“爸。”
荀令答应了一声,头也没抬,“去帮你阿姨。”
荀秋没有计较,“嗯”了声,走进厨房。里边三个锅热腾腾地冒着白烟,食物的香气溢满空间,何香不算那些阿姨之中最好看的,但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哄人很有一套。
荀令以及其他很多亲戚都认为荀秋对何香没有好脸色是因为没有家教。
何香见到她来,忙给了个笑容,“秋秋来了啊,怎么还来厨房啊,出去坐着嘛,好不容易来一趟,和你爸爸说说话,血脉相连的,可不要生疏了。”
她走几步扶住门框,朝外面说道,“淳熙,快招呼你姐姐吃水果啊。”
楚淳熙并不理会,何香“哎”了声,搓搓手又转身,“哎呀这个孩子,秋秋你——”“别和你妹妹计较”几个字还没说出来,她的脸色拉了下来。
荀秋根本没在厨房停留,早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景观阳台去了。
明明今早在薛均那里充满电量才过来的,讲半天课,开半天会,消耗不到50%,可她进这间房子才一分钟,就已经有了濒临关机的乏力感,她在阳台的躺椅上坐下,打开了手机。
群消息还在继续。
周舟:【@深蓝 我的姐,你最近是不是有点过于忙了?你的干儿子都快不认识你了。】
荀秋笑了声,打字:【看看我的好大儿。】
过了一会儿,周舟发来一张图片。还没等点开,灰色的一行小字显示出来【z1修改群名为“此群禁聊孩子老公婆婆”】。
周舟立即撤回了图片,发了一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舟:【@z1,怪秋啊,她差点把我带偏,晚点等我的祖宗写完作业咱们打55。】
荀秋笑了声,心情稍缓,【这一等,就是一辈子。】
谢知意:【ok,到时候你d我,我先做日常。】
周舟:【@深蓝 ????你也得来,别管你那个什么警察哥哥了。】
周舟:【@z1,记得带上你家ICE,让他来奶,我这边还有个天策哥。】
周舟补充了一句:【18岁,气泡音弟弟】
荀秋笑得发抖,回:【属于是好物分享了?】
谢知意:【?女人,这才是你的目的?】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薛均,或者周舟和谢知意,都给她一种逃脱牢笼的轻松感。荀秋长呼一口气,望向远处飘渺的撼江支流。
一个月一次而已,快点吃吧,吃完了回去和她们一起打游戏,再也不想任何糟心的事儿。
今天的饭局不同寻常,荀令家的餐桌是长方形的,荀秋一般都选在荀令对面坐。
可今天多出一个人,荀秋去到客厅的时候,那个给他开门的男人坐在主位,他对面的位置空着,而楚淳熙黑着脸坐在侧边加的塑料凳上。
荀秋没什么表情,拉开凳子坐下。
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听出这个男人也姓何,是何香一个村出来的,现在大概在塘县那边开厂,赚了不少钱,荀令和何香喊他何总何总的,一杯杯地敬着,很是客气。
荀秋扒饭的速度堪比火箭发射,她专注于面前这道炒小白菜,没五分钟就放下了筷子,站起身来。
何香没给她让位置,一手按在她肩膀上,冲那个何总笑道,“是我做菜做得太晚了,把人家秋秋饿成这样。”
她转向荀秋,“快坐下,咱们认识一下,这是何总。”她放低声音,状似亲密地靠近,“秋啊,何总身价可不菲啊,而且家里父母双全,符合你妈妈的条件的。”
荀秋笑了声,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实在好笑,她看向何曾,扶了扶眼镜,做出个懵懂的表情,问道,“所以何总身价是多少?”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何曾这一瞬间已经想通所有关窍,他赶在荀令发怒之前按住了他,很绅士地笑了声,环顾众人,“小秋很坦率,相亲就是要这样,大家先把条件摆出来嘛,满意再继续谈,免得浪费时间。”
荀秋微微有些愧疚,其实她并不是针对这个男人,他这样有礼貌,倒让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何曾理了理思绪,看向荀秋,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说到身价这一块,倒也不是不能说,厂里现在盈利不少,如果小秋真的想知道,明天会计上班我再去问一下。”
他顿了一下说,“现在的话,还是先说说我能给得出的彩礼吧。”
“之前和你爸爸谈过,婚前一套水河城的房子,估值大概在700万左右,一辆车,看你喜欢的买,另外首饰和彩礼还可以再谈,都可以签赠予协议。”他笑了声,“当然,看你喜欢,就算是全部折现也是没问题的。”
“……”荀秋下意识觉得他在吹牛,先不论那些协议,哪有人一上来就送房送车的,她的目光落在他腕上的百达翡丽,那些年在ST也去过不少拍卖会,这个表倒也不像假的。
奇了,这种有钱人何香怎么不自己捂好,竟然推给她?
“你是二婚吗?”荀秋问他。
何曾这下有点吃惊,他看了同样诧异的何香一眼,知道不是她透露的,又慢慢有点佩服荀秋的通透,这个女人不仅清醒聪明,人还长得很漂亮。
他轻轻摇头,“没打过证,但我有两个儿子。”
何曾自己没有什么文化,碰到大运气才起家,忙到36,唯一的遗憾就是两个儿子有脑疾,一直想找个学历高的女人结婚,生个聪明点的孩子。
荀秋的条件已经完全符合他的想象,甚至有点超出。
在她面前遮掩也没有什么用处,何曾没再忌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你看呢,我们结婚不必签财产婚前协议,我的就是你的,我的想法就差不多是这样。”
原来如此,荀秋看了咬着牙的楚淳熙一眼,又问,“是要怀上男孩才结婚吗?怀上女孩就打掉?”
当然了,但是这个有点说不出口。何曾笑笑,“生下来也可以,我会付赡养费。”
何香还在一边打圆场,荀秋听不进去。
她再次站了起来。
荀秋本以为自己不会这个房子的任何人情绪波动了,可这一刻她仍然感到骨缝里透出来的寒意,她看向荀令,想诘问出声,可她没有。
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
体内的暴虐因子好像一下就爆发出来,她用力推开了何香的椅子,没有理会荀令的怒吼和何香做作的痛呼,她鞋子也没有来得及换,拎起来就推了门。
她只怕自己再晚一秒钟就要在那些面目可憎的人面前落泪了。
她混混沌沌地走到了广场上的儿童益智区,捞起鞋子开始穿。
“荀秋?!”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荀秋一瞬从浑噩中挣脱出来,立即展开手掌不着痕迹地抹去泪珠,戴上眼镜。
赵竞持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还喘着气,他“嘿”了一声,蹲下来歪着脑袋,表情有些惊讶,“还真是你啊。”他看见她红红的眼角,发问,“你怎么坐在这里哭啊?”
“……”荀秋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人会给她那样的备注了,都是成年人了,这么明显的事可以不拆穿吗?
荀秋抿了抿唇,一开口,声音却有些沙哑,她清了清嗓子,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我妹妹家小区啊。”赵竞持笑,他觉得自己和荀秋很有点上天注定的缘分,否则怎么会三番五次地偶遇?
他自动忽略了江城不过是个人口30w的小城市,真诚地向她发出进一步交流的邀请,“看你挺伤心的,走,请我吃饭去。”
“……”
“走嘛,30多岁的人了还在这儿哭,小孩看到都会笑你的,上次你还欠我一顿的嘛。”
“……”
她被一股很大的力气拽起来,有点哭笑不得,愤懑也在无语中荡然无存。
怪不得谢知意说去相亲的人情商多少有点问题,当时荀秋还不认可,可此时此刻,她总算深切体会到了。
第七十章
对何曾恶语相向, 或者把何香推倒在地上,归根结底挑战的都是荀令的面子,或许盛怒中的他根本忘记了06年那个悬而未落的耳光。
那是他认为女儿不认真学习想要攀捷径而举起的、又因不忍她疼而放下的巴掌。
荀秋读了那么多年书, 最终还只是在七中做老师, 和隔壁那个15岁去读技校的小子殊途同归。
多年挂在嘴边的骄傲沦落至此,就算她在网上赚再多的钱, 去学校上课也只能骑个让他丢尽脸面的电动车。
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亲戚在看他的笑话。
“荀秋!”
一行人最终还是追了下来, 小绵羊尚未起步,就被荀令拦在百日草花坛, 楚淳熙带着看热闹的得意神情,拉扯着还在扶腰的何香正往这边赶来。
“你下来, 去给你阿姨道歉。”荀令疾言厉色, 顺带看了一眼车后座的赵竞持。
后者疑惑地“欸”了声, 长腿撑在地上, 按了下冰冷的后座铁栏,借力抬腿下车, 站在了荀秋和荀令之间。
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带来的威慑力不同寻常,赵竞持微微眯眼, 漆黑幽戾的目光扫过众人, 又在何香和楚淳熙身上定了一下, 那两人立即停住脚步, 紧张到握住了彼此的手。
他扯唇冷笑了一声, 接着看向荀令。
其实从长相和年龄中, 不难看出荀令与荀秋的关系, 可赵竞持却并不过问他是谁, 言语中稍有傲慢,“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请快些说吧, 我和荀秋要去吃饭了。”
“这是哪位?”荀令压了压怒火,毕竟不好在外人面前失态。
荀秋轻轻扶住了赵竞持的手臂,答道,“这是赵警官。”她转向赵竞持,笑得很亲昵,为他介绍着,“这是我爸爸。”
赵竞持的存在让太多事情在此刻都不好明说,荀令眉头皱着,又在赵竞持的寒暄中慢慢展开,感谢荀令,荀秋总算知道了赵竞持有着一个多么了不得的背景。
“那叔叔下次聊吧,这都快下雨了,您赶紧回去吧。”
“行。”赵竞持的家境足以让荀令眉开眼笑,钱财在权势面前一文不值,他笑着点头,又嘱咐荀秋,“骑车慢点,头盔戴好了没有?别怠慢了赵警官。”
荀秋闷闷地“嗯”了声,看也没看他们任何人一眼,把手一拧,小绵羊嗡嗡地响起来,荀令也不觉得忤逆了,退了两步,行着注目礼送他们离开。
春末的傍晚伴随微风细雨,小绵羊快要开到滨江路下坡道的时候,荀秋眼镜上的水雾已经凝得深重,可见度骤降,她“唔”了一声,拧了拧把手减速。
后边的人被惯性推动,坚硬的前胸一下撞到她清瘦的背脊,赵竞持吓了一跳,“怎么了?”他蹭空间极小的踏板后退一些,和她保持开距离。
“看不清。”荀秋嘟囔了一句,打转方向,撑脚把小绵羊停在了路边,她摘下头盔挂在把手上,慢条斯理地摸出包包里的小方布。
“不好意思,我要先擦一下眼镜。”她两指捏住小布在镜片上细细地擦拭,擦好一边,又抬头冲赵竞持笑了一下,顺手揉了揉被眼镜腿儿压得通红的耳尖。
“安全起见。”赵竞持耸肩,表示理解。
荀秋“嗯”了声没再接话,过了一会儿,她想到了什么,又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赵竞持这样的高个子坐在她的小绵羊上,长腿简直无处安放,而且他还戴着她的备用绵羊头盔,蜷曲在那儿,神情清澈坦然。
想起他刚才就戴着这个头盔去瞪何香,荀秋就真的很想笑。
“笑什么啊?”他疑惑到想挠头,却一下抓住了头盔上的羊耳朵,又讪讪地松开了手。
雨天的滨江路上人车稀罕,雾蒙蒙的步行道上很安静,几个坚持锻炼的夜跑者路过,“噗嗤噗嗤”的踏水声有规律地由近而远。
荀秋:“没笑。”
这还没笑?赵竞持扶着车,挑眉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瞳仁是纯正的墨色,眼尾似桃花微翘,嗔过来的时候媚到艳靡,能撩得人心里蠢蠢欲动,可偏偏眸色又纯净清澈,笑起来弯成月亮,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脸颊旁的梨涡深陷,很有些不知世事的懵懂。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赵竞持摸了摸口袋里的塑料袋子,始终没有拿出手。
他侧过眼,问道,“不戴眼镜看不清楚吗?你多少度啊?”
“300。”
“也不算深。”
荀秋:“嗯,就是戴习惯了,不戴的话感觉耳朵也不好使。”
她很快操作完毕,把小方布放回去,又重新扣好头盔,对他说道,“好了,咱们快点走吧,一会儿雨大了就糟了。”
赵竞持选的餐馆位置有点偏,是仿和风的独栋建筑,大概是最近新开业的,从木制走廊走过,能闻到淡淡的漆味。
荀秋刚才门口瞅了一眼,见到几个迎宾服务生都穿着和服,心里“咯噔”了一下,有即将社死的预感。
刚才从莱斯出来的时候没来得及穿鞋,她的袜子已经踩湿,并且顺手扔进了垃圾桶。
现在脚上是光着的,要是去了要脱鞋的地方,那多尴尬啊。
进了门,发现餐桌是普通80cm高的,并不需要脱鞋,她的心才放下来。
小包厢里暖气开得很足,一开门热风盈面,他们脱了外套随手搭在衣帽架上,毕竟是荀秋请客,她示意服务生把菜单给赵竞持。
他拿了菜单也不客气,卷起半袖勾了两个,又抬头问,“你有什么忌讳?”
荀秋表示自己没有。
和赵竞持吃饭压力倒是不大,荀秋不必耗费太多心力维持虚假的社交形象,因为他们两个关系本来就特殊,都一起撒谎骗人了,又没有外人在,还装什么乖。
吃到差不多的时候,话题突然又从工作转回了生活。赵竞持问,“是你爸爸住在莱斯啊?”
“嗯。”荀秋答应一声,并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打算。
“他再婚了?”赵竞持很好奇,“是不是你后妈和继妹欺负你了?”想起她坐在沙堆旁边抹眼泪的可怜样子,他哼笑了声,“辛德瑞拉?”
荀秋瞪过去一眼,“‘30多的辛德瑞拉’,哪里会被后妈欺负?”
“30多”几个字咬得重重的,腮帮子鼓着气,语气也变得恶狠狠。
赵竞持想起自己刚才在小区随口说出的话,大笑,“好好好,是我说错了,那是为什么?18岁的辛德瑞拉,为什么会哭?”
“咔”,对面人一下把筷子搁在了碗上,眉毛挑得很高,赵竞持知道,是自己无边界的提问侵犯到她的安全领域,她生气了。
像她这样的女人,平时看起来乖巧听话,但其实防备很重,不会轻易打开心扉。
赵竞持笑了声,顺势也搁下筷子,“我也吃好了,咱们回去吧。”
荀秋也没说什么,跟着他站起来去衣帽架拿外套,赵竞持长手一捞,把冲锋衣一下倒拎在身后,小塑料袋从口袋里落下来,他却好似浑然不知。
出于最基础的礼貌,荀秋矮下身去帮他捡,眼神从透明的袋子一掠而过,她忽然怔住了。
这是莱斯便利店的塑料袋,里面装的是一双未拆封的新袜子。
刚才她在莱斯拿车的时候,的确见到赵竞持从旁边便利店出来,两手空空的,荀秋只以为他是去买烟。
“走啊,怎么了?”赵竞持半撑着门,回头在等她。
“哦。”荀秋压了一下声音,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你东西掉了。”
赵竞持眼神下落到她提过来的袋子,尬得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说真的,朋友之间买这样一双袜子送过去真的不算什么。
可气的是,他犹豫了,买了却没有给出手。大概是害怕这样廉价的东西会影响她对他的看法,毕竟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谁会缺一份五块钱的关心。
这种别扭的迟疑,不摆明告诉她他心里有鬼吗?
这破东西怎么会莫名其妙从口袋里掉出来?!
半开的门慢慢回弹,又轻轻地合上,赵竞持没有再去拉门,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太多事情不必直说,她一句话都不问把它还回来,或许就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赵竞持知道,如果他接了,他们这段关系就会到此结束,从此之后荀秋都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或许她会和下一个相亲对象继续这种幼稚的关系来保护她那个见不得光的“男朋友”。
赵竞持露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接过袋子,“刚被你爸爸一打断,我都忘记给你了。”他很快拆开了包装纸,冲荀秋笑得灿烂,“辛德瑞拉没找着王子的水晶鞋,国家分配一双毛袜暖暖吧,不用谢,我乐意为人民服务。”
他很坦然地报出它的价格,“五块钱,微信转我。”
赵竞持的神情太自然了,荀秋只迟滞了一下,又在听到它的价格时候笑出声来,“行。”她接了袜子,垂首将它小心放进了包包。
赵竞持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放松了满是汗水的手掌。
这一顿荀秋如愿以偿地付了账,顺手把五块钱也转过去,“记得收啊!”她强调了一遍。
赵竞持哼了声,“不收白不收。”他当场拿出手机,又盯了一眼新改的备注,手指按下,收了这个小红包。
“我收了啊。”明明人家收得到提醒的,他非要故意把手机展过去给她看。
【155小绵羊】几个字比【三姨介绍编制美女】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长得高了不起啊,荀秋瞪了他一眼,扯着唇角冲他呲了呲牙,接着低头按了几下手机。
赵竞持凑过去,眼睁睁看见她把他的备注从【赵竞持】改成了【5块钱袜子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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