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水芮薨逝之后, 陈国大长公主原本是个极喜欢热闹的人,当年动不动就宴客,宗室还有亲朋中但凡有什么喜事, 陈国大长公主都是要去凑热闹的。如今丈夫没了,她似乎一下子也没了精气神。


    大家都说陈国大长公主与故北静郡王鹣鲽情深,只怕要情深不寿。


    水溶的袭爵并没有遇到什么波澜, 水芮热孝之后,圣上就下了袭爵的旨意, 准许水溶袭北静郡王王爵,又赐下新的印信、王服。眼见着尘埃落定, 水溶这才安下心来关门守孝,北静郡王府就暂且沉寂了下来。


    因着水芮的薨逝, 保龄侯府先没了世子,又没了史侯, 在众人口中就算不上什么了!最后关头, 史侯还是做出了决断,由史鼎袭爵, 家产均分,但是,史家一部分军中的人脉就给了史鼐。


    毕竟,史鼎并不在军中发展,或者说, 史鼎从事的是类似于军中的文职,而史鼐才是正儿八经上过阵的人,史鼐想要爵位, 就得自个去争取。


    兄弟两个勉强都答应了下来,只是接下来, 大房就又是个问题。


    史鼑死在史侯前头,在这个时代算是不孝,最重要的是,史鼑只有一个女儿,无法承袭香火,因此史侯分家的时候,给大房的只有一个庄子,还有些许浮财,这对史鼑的遗孀来说,无疑是个重大的打击。


    她没了丈夫,只有一个女儿,也亏得是在高门大户,要不然她这样孤儿寡母的,不被人吃了绝户才怪。但实际上,在她心里,自己已经是被吃了绝户。她当初去求过贾史氏,让贾史氏做主,自己从二房或者是三房过继一个儿子,她为的不是爵位,毕竟,在有成年嫡系子弟的情况下,谁会让一个年纪小的孙辈越过子辈来袭爵呢!她其实就是想要给史鼑留一脉香火,最重要的是,有个儿子,可以维持她们母女的利益。


    但是二房和三房都不想这么做,因为这看似是占了长房的便宜,实际上无疑是会多出一个变数来,那就是,以后袭爵的人死了,是不是爵位还得回归到长房去?


    贾史氏也不想趟这趟浑水,最终此事不了了之。对于史鼑夫人来说,她的天一下子塌了。她堂堂一个侯府世子夫人,如今却只能仰人鼻息。


    她本身生产也没几个月,又连番变故,心中抑郁,瞧着亲生的女儿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只恨她怎么就投了个女胎,不是个儿子,以至于她落得个不尴不尬的境地。


    孩子的乳母不过是出房门去拿东西,回来就看到史鼑夫人竟是想要掐死自己的女儿,吓得尖叫起来,赶紧过去夺了孩子就跑,史鼑夫人似乎也回过神来,整个人瘫软在地。


    袭爵的史鼎两口子听说了这事,也有些抓瞎,毕竟,二房继承了爵位,对于长房是有责任的,如今长房嫂子竟是要掐死侄女,别人说起来不说什么虎毒不食子之类的话,只会说二房逼迫过甚,以至于长房母女没了立身之所。


    悄悄请了个大夫回来看史鼑夫人,大夫的意思是痰迷心窍,某种意义上来说,人是有点疯了。这种情况下,谁敢再叫孩子养在她身边,便是养在史家,那也不成啊,你总不能将史鼑夫人关起来,到时候再出什么事,史鼎两口子是怎么都解释不清了。


    找来了史鼐夫妇,两家一商量,干脆求上了贾史氏,私底下将实话说了,贾史氏见娘家那边这般乱糟糟境况,也是头疼,横竖如今府里三姑娘也养在她身边,多养一个也不算什么,因此,便将这个侄孙女也抱到了荣国府抚养。


    史家那边也赶紧先给孩子按照史家那边的排行取了小名,叫做湘云,然后就给送了过来。之前湘云的乳母亲眼见了史鼑夫人发疯,史家这边怕她在外头乱嚼舌,直接将人打发到了庄子上去,湘云身边原本伺候的都是史鼑夫人的陪嫁,这些人也是不能留在湘云身边的,免得回头在孩子耳边胡说八道,叫孩子生出误会来,当他们做叔叔婶婶的是杀母仇人。最终,都是贾史氏做主,从自己当年的陪房后人里头给史湘云将人配齐了,又将身契都给史家那边送了过去,以后,这些人就都归史湘云使唤。


    史湘云有了名字,那三姑娘就也得取名,当年玫姐儿没有跟着元春取名,就一直叫贾史氏耿耿于怀,如今三姑娘是元春的亲妹妹,自然要跟着元春走,她生在三月里头,贾史氏就给起了个探春的乳名。


    身边多了两个妹妹,虽说都还是小婴儿,但贾宝玉还是挺欢喜,每日里云妹妹,三妹妹地叫着,两个小婴儿也算是好哄,加上身边乳母丫头都得力,并不曾叫贾宝玉看到什么不雅的场面,贾宝玉每次过来,要么就是在甜甜地睡觉,要么就是甜甜地笑,自然兄妹感情直线上升。


    荣国府这边似乎一切都在好转,宁国府那边,徐氏如今对儿子贾珍已经是眼不见为净了。


    贾珍之前被徐氏教训了一番,像是欺男霸女,横行霸道的事情是不敢做了,然后就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了无限的猎艳之中。


    府里头有徐氏看着,他不敢过分,除了原本几个姬妾之外,也就是跟下头丫头厮混,而且还得人家愿意才行,免得回头告到徐氏那边,他又得挨一顿打。


    但是在外头,贾珍就没这许多顾忌了,横竖他已经有了儿子,自觉已经完成了任务,因此整日里寻花问柳,流连青楼,也就是他身上只有爵位,没有职位,要不然的话,被御史参上一本,非得吃不了兜着走不可。


    徐氏倒是叫人看着贾珍,但贾珍才是东府的当家人,除了个焦大因着救过老太爷,可以不把贾珍当回事之外,其他人都畏惧贾珍,哪里敢在徐氏面前说什么。


    徐氏也不是类似于王熙凤那样的性子,并不强势,对此根本无可奈何。她去找贾敬,贾敬如今真的是修炼得走火入魔了,原本玄真观还算清净,如今却是多了十多个道士,道童都养了二三十个,花销的钱财倒是小事,而是这些道士一个个都不是什么有道真修模样,以前贾敬不过是诵读各种道经,礼拜三清罢了,如今,玄真观里头那些道士却是来路不一,这个说要内练一口元炁,养出先天一炁,孕育无漏真身;那个说要外炼金丹,一粒金丹吞下腹,我命由我不由天……总之,那叫一个纷纷扰扰,众说纷纭。


    贾敬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出身,结果硬是被这帮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如今俨然就是个糊涂人。劝了几次之后,徐氏愈发绝望起来,丈夫不是丈夫,儿子是个混账,孙子又还小,现在也看不出什么来。


    她要说年纪,也就比张氏大了十岁,但是如今看起来,已经是两辈人,每日里浅眠多梦,神思不属,少进饮食,一日日愈发衰老起来。


    她琢磨着自己寿数不长,因而想着要趁着自己走之前,给贾珍娶个媳妇回来,要不然,偌大一个宁国府,以后这庶务谁管着呢,何况,贾珍还顶着个族长的名头,他的妻子就是宗妇,之前有她这个亲娘帮着管着,她若是不在了,谁来管这一摊子事情!


    只是贾珍在外头真没什么好名声,一味贪花好色,前头那个在许多人口中都是被贾珍气死的,当初他还装出个浪子回头的模样,如今谁还肯相信这个,好人家的女孩子,谁肯跳这个火坑啊!


    如此一来,贾珍的继室竟是只能在小门小户里头挑选,徐氏越想越是不甘心,做梦的时候都恨不得砍死贾敬贾珍父子两个,一个不负责任,一个浪荡无行,以至于宁国府竟是陷入了这等窘境。


    徐氏无可奈何之下,病急乱投医,直接往贾赦他们那边去了。


    贾赦住在荣国府的东院,东边便是宁国府。当初贾赦跟贾敬这个堂兄关系好,东院跟宁国府之间就有一扇门通着,如今徐氏不想惊动了贾史氏,因此就从那扇门去了贾赦的院子。


    贾赦这会儿正在跟张氏闲话,商议贾瑚聘礼的事情。平王府当初算是帮了贾赦两口子大忙,要不是平王府拉了张氏一把,又将贾瑚选去做了府里的伴读,叫他们没了后顾之忧,他们两口子真未必玩得过贾史氏和二房联手。如今两家结亲,这聘礼上头愈发得上心才行。


    “也不能太过了,聘礼一高,嫁妆就也得跟上,平王府两位姑娘呢,到时候都一般厚嫁,真要伤了底子的!”张氏瞧着贾赦拿着单子,一个个奇珍异宝往外报,只得劝道。聘礼高的确是男方对女方看重,但要脸面的人家不仅会将聘礼还回来,还得再厚厚准备一份嫁妆,你这边要是弄得太过,到时候叫人家嫁妆如何准备呢?


    贾赦听了,不免从善如流:“既是如此,那有的东西等着郡主嫁过来,再私底下给了他们小两口吧!回头你也跟太妃娘娘那边说一声,别叫娘娘挑剔!”


    “什么话,娘娘是那等人吗?”张氏嗔道。


    贾赦赶紧赔笑:“自然不是,是我说错话了!”


    这边正说话间,门口便有人说道:“老爷,太太,隔壁东府太太来了!”因着贾敬辈分与贾赦贾政一般,所以,即便徐氏在宁国府已经被称作是老太太,再西府这边大家依旧是叫太太。


    “嫂子怎么来了?”张氏赶紧起身,“怎地之前没叫人说一声,我好去门口迎接!”说着,便推了贾赦一把,贾赦也有些纳闷,这边是内院,他也没别处好避着去,只得跟张氏一起去相迎。


    徐氏进来,各自叙礼,贾赦便想要避开:“嫂子,你与你弟妹在这边说话,我先往前头去!”


    徐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叔叔还是少待片刻,今儿个我过来,实在是有事相求!”


    贾赦一愣,只得又坐定,问道:“嫂子有什么事情,尽管说便是,何必说什么求字!”


    徐氏愈发尴尬难堪起来,叹道:“叔叔当年与你大哥常常同进同出,当日你大哥非要出家,临走与我说道,若是有事,可以找叔叔商议!只是我前些年硬犟,以至于如今难以收拾,只得来求叔叔!”


    贾赦听徐氏这般说,也猜出来怎么回事,徐氏也是大家出身,若不是为了儿子,何必这般低声下气。


    果不其然,就听徐氏叹道:“叔叔也知道,我这辈子,就珍哥儿一个儿子,小时候难免多了几分宠溺,以至于如今竟是半点不像个样子!前头那个媳妇是个好的,性情也罢,才干也罢,都是百里挑一,偏生他不知道珍重,没心没肺的,每日里跟媳妇生些闲气,后来人没了,就留下个蓉儿。如今没了管束,愈发变本加厉,我一个后宅妇人,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能来求叔叔!”


    贾赦听了,看了张氏一眼,试探道:“嫂子的意思是,希望我们给珍哥儿做个媒,寻个续弦?”


    徐氏却是摇了摇头,说道:“珍哥儿那性子若是不改,娶了谁回来,那都是白白祸害人家一辈子,我错了一次也就罢了,总不能再错一次!”


    贾赦一听,顿时牙疼起来,贾珍都多大年纪了,这性子早就定了型,再想要改,那不是开玩笑嘛!


    张氏在一边也是不知道怎么说好,只得道:“嫂子一片慈心,我们都是知道的!只是珍哥儿到底大了,说起来,我们老爷是叔叔,实际上跟珍哥儿也大不了几岁,叫我们老爷管着珍哥儿,他未必肯服气呢!”


    徐氏一咬牙,直接说道:“我不是故意为难叔叔,实在是珍哥儿再这么下去,就废了!叔叔如今管着五城兵马司,虽说不算军中,但那边也有军法,我就想着叫珍哥儿进去,哪怕就是做个小卒呢,只叫他知道畏惧就行!”


    贾赦一听,也明白徐氏的意思了,无非就是想要用军法治贾珍几次,叫贾珍能够老实下来。他琢磨一番,说道:“嫂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五城兵马司却是不行!”


    徐氏顿时急了,忙说道:“怎么就不行了,叔叔是五城兵马司提督,难道随便塞个人进去还不成?”


    贾赦赶紧解释道:“嫂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嫂子每日里在内宅,外头的事情却是不知道,五城兵马司说是军中,实际上跟外头衙门无异,里头那些官军,多半都是老油子,这等人要是珍哥儿接触多了,别说是学好,别跟着变成滚刀肉,那可就不好了!依我的意思,不如回头我去找个人,将珍哥儿塞到京营里头。那边我们两家老太爷都是待过的,还有些香火情分,到时候我再托几个人看着,既叫珍哥儿得个教训,也别真的伤了哪里,那可就不好了!”


    听到贾赦这么说,徐氏不由松了口气,又起身给贾赦道谢,贾赦赶紧避开,说道:“虽然隔了房,但珍哥儿难道不是我侄子?之前我是没想到这些,如今还得叫嫂子提起来,是我的不是才对!”


    徐氏苦笑道:“叔叔言重了,只盼着亡羊补牢,犹时未晚!”


    张氏安慰道:“只要珍哥儿肯学好,什么时候都不晚!嫂子尽管好好养着蓉儿,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徐氏听了张氏的话,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希望如此吧!”


    送走了徐氏,张氏就忍不住咂舌:“之前过年的时候瞧着大嫂子还好,如今看起来,竟是快跟咱们老太太一个模样了!”


    贾赦冷哼了一声,说道:“那也是珍哥儿不学好,硬是将人气成这个样子的!珍哥儿都多大的人了,竟是还总是这般,实在是不像样,我得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收拾他一顿才好!”


    “珍哥儿媳妇也走了好几年了,他只是一味浪荡,愈发叫嫂子放心不下!”张氏想了想,叹道,“嫂子如今这个样子,只怕也撑不了多久,光是蓉儿也就罢了,家里头非得有个精明强干的媳妇管着才行!”


    贾赦瞥了张氏一眼,笑道:“夫人想要给珍哥儿做媒?依我说,且先省了这份闲心,就珍哥儿那样子,哪个好人家看得上,要是那等只想着攀附的,家里又有什么好姑娘,别到时候娶进来,嫂子没能省心,还多费一份闲心,那可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张氏一听,一时也是偃旗息鼓,但是脑子里总是有个隐隐绰绰的人影,一时半会儿偏生又想不起来是谁,只得暂时作罢,说道:“老爷说的是,还是得早点将珍哥儿性子掰过来才行!要不然的话,便是个女诸葛,也是无用!”


    贾赦听着愈发摩拳擦掌起来:“此事宜早不宜迟,早点将珍哥儿调弄出来,嫂子也能安心!唉,敬大哥也是狠心,如今都是时过境迁了,竟还是对家里头不管不问的!我前些日子去了一趟玄真观,那边哪里还是什么道家清修之地,简直是群魔乱舞,我略瞧了一下,里头竟然还混了几个小道姑,可不是不像话嘛!”


    张氏听得心里一突:“什么道姑?这乾道坤道都不分开的吗?”


    贾赦随口说道:“谁知道怎么回事,说不定就是找了几个丫头扮做道姑,其实还是做些杂活的!敬大哥也不是蠢人,也这把年纪了,不会做什么糊涂事的!”


    张氏心里就是觉得有些不好,只得说道:“希望如此吧!唉,造化弄人,好好一个读书人,如今竟是这般模样!”


    “那有什么办法,我不是没劝过,如今在朝的都是新皇了,他那样的才干,出来也能做出点事业出来,结果呢,我不说还好,我一说,他就说我俗了!说什么天道浩渺,仙道茫茫之类的话,还说什么要断绝尘缘!真要是能成仙也就罢了,我看那里乌烟瘴气的,他这个仙啊,根本修不成!”贾赦没好气地说道,原本贾敬是同龄人里头最出挑的一个,贾赦还是挺佩服他的,结果如今聪明人钻了牛角尖,还不如是个蠢货呢!


    听到贾赦这般言语,张氏也是无话可说,只得说道:“唉,他倒是断绝尘缘了,倒是苦了大嫂子!”


    “谁说不是呢!”贾赦附和道,“行了,我明儿个就去找人,先将珍哥儿的事情准备一下,瑚儿这边,横竖还没到下定的日子,倒是可以慢慢来!”


    张氏赶紧说道:“哪里还能慢慢来,别的不说,瑚儿要成婚,不得给他个单独的院子?他如今那点地方哪里够住的,总不能到时候郡主和陪嫁的下人也跟咱们一块在东院里头挤着!早点把地方定下来,王府那边才好量了尺寸做家具,要不然,可就要闹笑话了!”


    贾赦一时没想到这个,当日他做世子的时候,就是住在东院的,那会儿觉得地方宽敞,如今要是娶媳妇,还在这里,就逼仄了!这会儿不免有些犹疑:“那怎么办?总不能将老二一家子撵出去,把东院给瑚儿腾出来?”


    张氏赶紧说道:“不是这个意思,真要是这般,老太太不发作才怪!何况,二房占着荣禧堂,那边的事情就得他们管着,咱们不用掺和,回头咱们要是住了荣禧堂,那老太太还不知道要如何呢!所以,我的意思是,咱们将地方扩一扩,再有几年,琏儿可也要成亲了,不趁着现在,先将地方预备出来,到时候还不够费心的!”


    贾赦一时没想明白张氏的意思,就听张氏说道:“咱们隔壁就是东府,总不能借东府的地方,依我的意思,咱们家后头住着的都是府里的族人和家生子,不如给他们换了地方,先将那边腾出来,修出几个院子来,以后便是家里人丁繁衍,也住得下!至于荣禧堂,依我的意思,那边原本就是敕造的,如今府里头老太太还是国公夫人的名头,咱们家还有资格住,等老太太走了,那边几处就干脆都封存起来,还给户部罢了,免得住着名不正言不顺的!”


    贾赦一听,顿时大乐:“不错,回头老太太一走,我就上表,看老二一家怎么办!”


    第172章


    平王府这边, 自从佳婉定了亲事,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一般,之前的一点跳脱性子也不见了, 经常就是待在自己屋里做些针线。


    宗室郡主的嫁衣有宗人府负责,倒是不用自己绣,但是新妇进门, 给婆家的人总要准备一些针线的。之前顾晓对此并不强求,因此, 她们姐妹两个一年到头也做不了几样针线,还都是荷包扇套之类的小玩意。如今要出嫁了, 发现之前做的那些都送了几个兄弟,自己的也用过了, 不免有些着急。


    顾晓听说了,不免要劝几句, 贾家那边, 谁缺几件针线呢,也就是后来那个袭人, 仗着自己伺候了贾宝玉,又不要林黛玉做自己头上的主子,大喇喇说什么林黛玉一年到头橫针不动竖针不拈的,却不想想看,人家正儿八经的小姐, 乐意了做几样针线玩玩,谁真的拿这个当饭吃了!也就是史家那会儿落魄了,减了针线上的人, 叫家里头姑娘媳妇自个做针线。


    干脆叫下头的人将大致的都做出来,她收个尾就好, 谁还在乎是不是她亲手做的啊!


    佳婉终究年纪小,脸皮薄,顾晓便叫下头人帮着佳婉将要做的荷包鞋袜什么的裁剪了,用那等本来就织了花的料子,她只要缝合一下,配个穗子络子就行,这下就减了佳婉不少工作量。


    等着佳婉心绪平定了下来,顾晓才将人叫了过来,说道:“瑚哥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不是什么糊涂人,性子也好。你终究是宗室郡主的身份,虽说平常没必要拿捏着身份充大,但是许多事情,也别光听别人的,一味贤惠。我们嫁到皇家,那是没办法,必须要贤惠起来,但是你本来就是下嫁,若是夫妻感情和顺,那就求个一心一意,若是你们之后相敬如宾,那倒是可以将贤惠做在头里!只是无论如何,不要与自己为难!”


    见佳婉听得面红耳赤,顾晓等她缓了缓,才说道:“我虽说跟贾家那边说了,准备多留你几年,但时下的规矩你也知道,顶多留你到十八岁,再久也是不能!但女子这个年纪,其实依旧还没有真正长成,你嫁过去之后,也不必急着怀孕生子,对于女子来说,生育一次,便伤一次元气,若是连续产育,更是伤身!这年头,女子卑弱,当年陈国大长公主以公主之尊,嫁给了先北静郡王,为了拼个儿子,也是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如今陈国大长公主的模样,你之前也该见过,这不仅是鸳鸯失伴伤心过度,也是当年连续产育伤了身子,元气不足!外头那些避孕的药,不要随便乱吃,也都是伤身的。我之前私底下问了大夫,倒是有些法子,回头我一并与你说,若是瑚哥儿只顾自己痛快,不肯避孕,那你也别逞强!身体是自己的,比什么都重要!”


    佳婉被说得面色一白,顾晓安慰道:“这些话,原本我不当多说,但你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得说在前头!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自然更看重情分,只是夫妻之间,有情是一种过法,没情分又是另一种过法。或许年轻的时候情深义重,等着后来,情分淡了也是有的!《西厢》你也听了不知道多少遍,回头你再去看看《莺莺传》,嗯,唐传奇里头许多故事你们女孩子其实都该看一看,虽说都是男人写的,可正是如此,才看得出那些男人的心思,不管什么时候,保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佳婉拿着一匣子书,心烦意乱地回去了,结果她生母黄氏就在那边等她。


    黄氏之前为了自己养老的事情,硬是将佳婉的月例乃至压岁钱都自己收了起来,虽说没有闹得母女失和,但母女之间情分也委实不如从前。如今佳婉更是直接被记在了顾晓名下,黄氏地位就愈发尴尬起来。


    佳婉终究是她生的,她也不是不疼这个女儿,如今女儿即将出嫁,黄氏便帮着做了一些针线给她送过来,哪知道人正好不在,只得等着,这会儿瞧着佳婉神不守舍回来,不免有些疑惑,忙问道:“好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莫不是那位贾家公子有什么不是的地方?”


    佳婉忙摇了摇头,犹豫了一番,这才期期艾艾将顾晓说的那些话跟黄氏说了,黄氏听了,竟是直接跪了下来,对着正院的方向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跟佳婉说道:“娘娘这是一心为你好,才说这些话!按理说,那位贾公子跟娘娘才是有血脉之亲,哪怕血缘已经很远,但终究亲近一些,而大姑娘你却是别的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么多年来,我看娘娘对两位姑娘都极为宽厚,只当是娘娘不是很在意,如今听得这样的话,才知道,娘娘竟是这样一副慈母心肠,玲珑心肝!”


    佳婉抿了抿嘴唇,问道:“我看《女诫》、《女则》这些书上,似乎……”


    黄氏忙截断了佳婉的话:“好姑娘,这些东西看看也就罢了,真要大家都是如此,当年侧太妃何必要一意扒着先王爷?这内宅的事情,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您一意贤良,遇上那等知道感恩的还好,遇上那等得寸进尺的,您再贤良,就是自个伤心了!别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就记得当年的宁国长公主,就因为兄弟掺和到宫变之中,她金枝玉叶,竟是被驸马嫌弃,在外头养了外室,还生了孩子。之前的公主难道不贤良了,到头来又如何?”


    “当然,贾公子原本是在咱们王府做伴读的,又是娘娘家的亲戚,性情什么的,娘娘也都知道的!只是人心易变,当年周姐姐不也是先王爷的心头好,后来又如何呢?便是侧太妃,当年那般得宠,也没耽误娘娘和我们几个生儿育女啊!”黄氏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其他例子来,只得拿王府之前的事情跟佳婉说,“至于生育的事情,娘娘说得也是,女人生产,那就是鬼门关!我们是运道好,娘娘心慈且正,便是侧太妃当年产育,她也不曾为难过!要不然的话……”


    黄氏没敢多说,只是私底下又嘱咐了佳婉几句,嫁人之后,生育固然是大事,但更要紧的是自己的身体,要是为了生育,伤了自己,回头只怕不希望有新人,那也有新人了!若是不想生了,也不能随便让下头人生,最好就是找陪嫁的丫头或者是下头的奴婢,她们是贱籍,不是良家,生下来的孩子天然就要低一等,不会威胁到嫡子的地位。


    黄氏絮絮叨叨一番之后,便回去了,留下佳婉患得患失。


    顾晓其实话说出口也有些后悔,毕竟佳婉太小了,如今说了,怕她没法接受。不过再一想,若是佳婉跟贾瑚感情培养起来了,再说这些,却又晚了!人心易变,贾瑚暂且不说,贾瑚的亲弟弟贾琏难道当年跟王熙凤没有琴瑟和谐过?也是恩爱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佳婉固然不像是王熙凤那样强势好权,但她身份在这里,谁知道贾瑚会不会有一天觉得佳婉用郡主的身份压着他。


    与其日后伤心,不如早点做好准备,在这个即便是公主,婚姻也没有太多保障的时代,女子保全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要有所保留,未可全抛一片心。


    因着顾晓一番话,佳婉蔫了好几天,徒嘉钰原本私底下帮着佳婉和贾瑚传递些东西,瞧见佳婉不似从前一般小女儿情状,不免有些奇怪,便又跑去问顾晓。


    顾晓哪里好将这种事情跟儿子说,因此只说道:“佳婉也就是一时没想明白,以后就好了!还有,我瞧你是内外不分,瑚哥儿是跟你一起长大的不假,你妹妹也是亲的,结果你在里头,倒是一个劲地说瑚哥儿好话,急着嫁妹妹不成?”


    徒嘉钰赶紧喊冤:“哪里是这样,要不是因着瑚哥儿知根知底,人也斯文有礼,这样的品性,将来妹妹嫁过去,定然不会受了委屈,我才这般的!难不成,我在外头随便认识个什么人,就想要将妹妹许出去吗?”


    顾晓一指头点在徒嘉钰的额头上,轻哼一声:“最好如此,以后要是你妹妹在瑚哥儿那里受了委屈,我先找你!”


    徒嘉钰忙说道:“不用妈你找我,我头一个打上门去,便是这个王爵不要了,也要给他一个好看!我们家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女孩儿,嫁出去也该是别人捧着的,谁敢叫她受了委屈,也得看我这个做兄长的在不在!”


    “行了,你明白就好!”顾晓将徒嘉钰打发了,心里也没那么烦躁起来。


    徒嘉钰回头就找上了贾瑚,抱怨起来:“唉,我家两个妹妹说是原本养在生母身边,其实都是我妈看顾着,如今妹妹要出嫁,我妈跟剜了她的心肝一样,对着我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为了给你送点东西,可是吃了不少排头,回头你可得补偿我!”


    贾瑚忙赔笑道:“我俩之间还要说这个,但凡你有什么吩咐,我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绝没有半点推辞!”


    徒嘉钰笑嘻嘻说道:“既是如此,此事我算是记下了,回头你若是不从,看我怎么收拾你!”


    面对一跃变成大舅哥的小伙伴,贾瑚只得各种伏低做小,赔笑作揖,总算是将徒嘉钰哄好了,然后才问道:“郡主怎么说?”


    徒嘉钰没好跟贾瑚说佳婉近些日子思绪不佳,干脆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一天天的,尽叫我往家里传递东西,被我妈逮了个正着,你说还能如何?”


    贾瑚不免干笑一声,毕竟,这等事情,三天两头的来往,哪个丈母娘也受不了啊,只得又给徒嘉钰赔了不是,才算是作罢!


    贾瑚有点神不守舍回去,就被张氏瞧见了,问清楚了情况,不免也被训斥了一番:“你如今这个年纪,就该好好读书上进,虽说郡主不指着什么夫荣妻贵,但你要是出息,郡主那边岂不是更有体面?如今尽在这等小节上头下功夫,要我是娘娘,悔婚的心都有了!”


    吓唬了贾瑚一通,瞧着儿子老老实实回去念书,张氏才松了口气,她是真没想到,素来有些少年老成地儿子居然还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


    然后张氏又有些郁闷,这媳妇还没娶回来呢,就天天惦记着,等媳妇进门了,那真是要娶了媳妇忘了娘!好在张氏也不是那等不讲道理的恶婆婆,这门婚事他们家原本就有些高攀,按照贾赦的意思,因着这门婚事定了,圣上对贾赦也愈发放心起来。


    说白了,平王府是板上钉钉的当今党,两家结亲,其实就是贾赦这一房明确站队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张氏其实对这门亲事很满意,便是有些不满,也半点不能表现出来。


    回头张氏跟贾赦说了一番,贾赦倒是乐了一回,深觉贾瑚有他年轻时候的风范,又想到当年与张氏结亲时候的事情,不免又有些怀念和怅然。物是人非,岳家如今还零落在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


    贾赦难得生出一点伤春悲秋之心,贾珍已经在军营里头骂娘了!


    京营本来跟荣宁二府渊源就极深,贾赦只是略一请托,人家就答应下来。毕竟,贾赦又不是要让贾珍在京营中占据一份兵权,而只是想要借着京营收拾贾珍一番,叫贾珍知道好歹。


    贾赦也是鸡贼,他趁着贾珍在楼子里喝醉了,就将人给弄走了,衣服一换,往京营里头一塞,也没用贾珍自个的名字,反倒是拿了贾家族里一个偏远旁支的户帖,将贾珍塞了进去。只说他是家里的独子,却不知道支撑家业,反倒是吃喝女票赌,无所不为,之前气死了一个老婆,如今愈发不像话起来。


    知道贾珍身份的是上头的人,下头只知道这个看起来油头粉面的家伙是个败家子,快将父母都气死了,只得将人送到营中,指望他能洗心革面。


    贾赦又叫人给了贾珍所在的那个百户大小军官乃至寻常士卒一笔银钱,叫他们尽管收拾贾珍,但是不能真落下什么残疾来。


    贾珍落到这些人手里,哪里能得什么好,头一天就因为起不来,被行了军法,打了一顿板子,之后又因为没法完成训练任务,饿了一天肚子。他跟人说自己的身份,没人相信,他想跑,被人抓了个正着,又被抽了一顿……总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可从来不是什么心志坚定之人,两三天功夫,就认命了!老老实实跟着训练,吃那些粗陋的放在府里头连下人都不吃的食物,别人能轮休,但是就是轮不到他,便是拿了军饷,也没地方花去。他想要托人给家里送信,但是最后送信的人回来直接揍了他一顿,说人家说他是冒认贵亲,叫自己也跟着丢了脸面,最后,那点子军饷都被人吞了去。


    而这边,张氏也想起来,自己当日听到给贾珍找续弦的时候,为什么总想起一个人来。


    王熙凤听说贾瑚跟王府郡主结亲,就过来道喜。


    自那年停了大选,王熙凤就很少往荣国府来了。王子胜夫人是个有自知之明的,自家已经败落到这个田地,跟贾家结亲是不行了,王熙凤又生得花容月貌,不是王子胜夫人吹,反正元春比王熙凤要差不少,放在贾家那边,贾家几个公子哥都大了,回头将女儿祸害了可怎么办,她这个身份做不得妻,总不能做妾吧!那也太丢脸了!


    王子胜夫人的想法就是,靠着贾家的关系,找个低级的官员,将王熙凤嫁出去,她手里还有一些钱财,王熙凤在贾家多年,也得了不少好处,贾家也给了她一份月例,逢年过节,也有她的衣裳首饰,这些积攒起来,作为嫁妆也算是比较体面。


    如今贾瑚定亲,王子胜夫人紧赶着绣了一幅小炕屏,叫王熙凤送过来给贾瑚贺喜,也是为了在大房那边留个好印象。毕竟,比起至今都看不清楚现状,还怀着侥幸之心的小姑子,王子胜夫人可早就看明白了,贾家如今真正做主的还是大房,所以,讨好大房,那肯定没错。


    王熙凤眼看着就是豆蔻年华,王子胜夫人是没法带着王熙凤出入什么高门大户的,如今不在贾家那边多刷一些存在感,那还等到什么时候。


    张氏瞧见王熙凤,就意识到,自己之前想到贾珍婚事的时候,就莫名想到了王熙凤。


    王熙凤在贾家住的时间不短,即便不是养在张氏身边,却也是常见的,虽说家里败落,却浑然没有什么自卑之状,反倒是个极为聪明伶俐的性子,还干脆爽利,口齿灵便,每每哄得贾史氏开怀不已。也就是王家如今实在是不行了,要不然的话,以贾史氏的心思,真的是乐意将王熙凤长长久久留在家里的。原本贾史氏还想过叫王熙凤给元春做备胎,但是见得多了,就知道,这事根本不可能。


    主要是王熙凤性情太过鲜明,真要是进了宫,只怕要喧宾夺主,到时候还能指望她一心一意替元春打算?与其养虎为患,不如老实一点,当做亲戚家的姑娘好好养着,还能为将来留下一点情面。


    张氏之所以之前就是一个印象,没能真正想起来,还是因为王熙凤年纪小了些,张氏只当还是个小女孩呢,哪里想得到婚事上头。王家之所以败落,张氏在里头做了个引子,当然,她也没有后悔的意思,毕竟,若不是王家在背后支撑,王氏也不会那般胆大妄为。何况,以王家犯下的那些事情,被问罪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如今看到王熙凤妙语连珠,八面玲珑的模样,不免就遗憾了起来。


    等着贾赦从衙门回来,张氏就说了这事,然后叹道:“可怜凤丫头别的都好,偏摊上那么个糊涂爹,以至于原本一个千金小姐,如今却各种不如人!”


    贾赦却是悚然一惊,警惕地看了张氏一眼,忙说道:“你不会是想着那丫头好,给冬生准备吧!先说好,我可不同意,但凭她姓王,就别想进我家的门!”


    贾赦这般一说,张氏不由哭笑不得,忙说道:“谁说这个了,我便是疼她,也越不过冬生去!老爷你也说了,那丫头别的都好,单一个姓王,那就不成了!只是我之前想着,那丫头精明强干,偏生王家又败落到这个田地,婚事上头定然不顺!老爷你也是好几年不曾见她了,竟是不知道,她如今出脱得愈发出挑起来,跟她姑母站在一起,哪里像是一家子,反倒是鸡窝里头飞出了金凤凰!这般品貌,真要是落到寻常人家,那是祸不是福!”


    贾赦撇了撇嘴:“你倒是一片好心,回头别好心被人当了驴肝肺才好!难不成你有什么好亲事,说给他们家的?我可是听说了,那丫头的哥哥,在学里头是个不学无术的,拿着学里给的纸笔银子在外头吃喝玩乐,只怕又是个跟他爹一样的败家子!”


    张氏听了,笑道:“我看的是凤丫头自己的品貌见识,你跟我说她哥哥作甚!我还真有一桩好亲事,准备说给她呢!”


    贾赦嘀咕一声:“我瞧夫人你啊,是自家儿子要结亲了,也喜欢上做媒了!说吧,你看上谁了?”


    张氏笑道:“老爷觉得东府如何?嫂子如今愈发精神短了,急着要有个帮手帮衬,但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哪里能有这样的能耐见识,可好人家的女儿,就珍哥儿的名声,又如何肯嫁过来!凤丫头聪明能干,依我看,真是比男人都强出十里地去,他们王家几辈子的灵秀都在她身上了!偏生她们家如今就是寻常平民,想要高嫁,几乎没有可能,与其随便找个小官小吏嫁了,还不如配给珍哥儿!虽说前头还有个蓉儿,可是东府那边爵位本来也快到头了,既是没有爵位碍在前头,以后凤丫头有了孩子,家产也能均分,出息的话,咱们再拉拨一把,不算亏待了她!”


    第173章


    贾赦一听, 倒是觉得这事还有几分靠谱,不过还是说道:“那丫头那般性子,只怕心气也大得很, 未必乐意给人做填房,你别好心办了坏事,回头先叫人打听一下他们家的意思才行!”


    张氏说道:“那是自然, 真要是这门婚事成了,他们家那哥儿也得好生调理一下才行, 别整日里就想着吃喝玩乐的,不如跟珍哥儿一般, 免得回头惹出什么祸来!”


    贾赦胡乱点了点头,说道:“等事成了再说吧, 一想到王家的人,我就不自在!”


    张氏也就是瞧着王熙凤的人品才干, 觉得可惜罢了!尤其, 王熙凤站在那里,愈发比得王氏是个榆木疙瘩, 更叫张氏觉得痛快。


    张氏也没耽误,毕竟宁府那边是真的不能没人管,她先找了徐氏,询问了她对王熙凤的看法。


    徐氏自然也是知道王熙凤的,前些年都养在西府里头, 跟元春同进同出。贾史氏明面上对亲戚家的姑娘一向客气,王家虽说败落,贾史氏那会儿又存了拿着王熙凤作筏子的心, 自然对王熙凤的打扮教养也精心。


    只是王熙凤又不知道自己是给元春做替补的,她也不喜欢跟着宫里的嬷嬷学什么规矩, 对于诗词歌赋也没什么兴趣,除了跟着学了不少字之外,只是对算账管事感兴趣。她记性好,又能说会道,那些眉高眼低的事情,很快就能搞得差不离,精明强干之处,贾家一干人都看在眼里。


    王家那边人丁寥落,有的时候,王熙凤就在荣府过节,贾史氏喜欢热闹,常常也请了徐氏过去,徐氏对王熙凤印象很好,是个明艳爽利的小姑娘,这会儿张氏一说,徐氏便有些心动,继而有些踌躇:“我家那个孽障,我就怕配不上凤丫头!”


    张氏一听徐氏肯了,便笑道:“凤丫头就亏在家世上了,要不然,我也不敢张这个嘴!回头我便替嫂子走一遭,去问问她母亲,若是不成,我来给嫂子赔罪,若是成了,嫂子可得给我封个大红封!”


    徐氏忙说道:“弟妹这般费心,便是不成,我也只有谢弟妹的份,哪里说什么赔不赔罪的话!”


    等着送走了张氏,徐氏越想越觉得妙,然后又开始患得患失,毕竟,贾珍在她眼里,实在是有些烂泥糊不上墙,再好的媳妇,配给他都是白瞎了!人家好好的姑娘,谁会乐意跟个名声糟糕的老男人凑在一起。


    实际上徐氏没想到的是,王子胜夫人其实别无选择。


    王熙凤实在是太出挑了,如今王子胜夫人都不敢叫她出门,生怕惹了人的眼。她当年没有陪嫁宅子,只陪嫁了田地铺子,她孤儿寡母的,又不敢带着孩子住在庄子上,回头下人起了邪心,她们母子三人死在外头都不知道。因此,一开始借着贾家的势在京中安定了下来之后,她就买下了这么一个宅子,并不大,就是个一进的小院,好在单门独院,周围倒不是什么平民百姓,也是些小官小吏人家,如此也不会有什么地痞无赖上门骚扰。


    之前王熙凤养在贾家,王仁在贾家族学里头念书,王子胜夫人自个带了两个粗使的婆子,一个丫头在家住着,倒也算是安宁,但王熙凤回来之后,只是参加了一次这边邻里间的后宅宴请,之后就发现盯着自家的人变多了。


    王子胜夫人出身不差,但是这些年住在外头,见识的事情也不少。她就怕有人看中了自家女儿的颜色,故意损了女儿的名声,到时候女儿会落到什么田地,她都不敢多想!有的时候做梦的时候都能惊醒过来。


    如今张氏居然愿意做媒,叫王熙凤嫁到宁国府,哪怕是做继室填房,那也是王熙凤之前做梦也攀不上的婚事。


    王子胜夫人简直要给张氏磕头,忙不迭说道:“宁国府太夫人能看中我家凤儿,那是凤儿的福气!”


    听得王子胜夫人说了这话,张氏笑道:“凤丫头是我们几个看着长大的,人品相貌才干,样样出挑,我早就想要让她长长久久留在家里头,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王子胜夫人又是谦虚了几句,只觉原本沉甸甸的心一下子就松快下来。有个荣宁二府的威慑,以后这边谁敢再打自家的主意!


    徐氏得了准话之后,简直是喜出望外,先去玄真观跟贾敬说了这事,即便王熙凤年纪还小,徐氏也准备赶紧将事情砸瓷实了,免得王家那边后悔。


    贾珍在京营里头吃了几个月的苦头,贾赦才捎了话回去,言说家里给他续弦的事情,他一时间喜上眉梢,都没问对象是谁,就满口说好,毕竟要是成婚,他这个新郎官总不能不出面,到时候自然也就能逃离苦海了!


    他现在是只要能脱了身,恨不得赌咒发誓,自己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结果贾赦的人好心告诉了他结亲对象是谁之后,贾珍就蔫了。


    王熙凤还是个小姑娘呢,贾珍虽说如今已经算得上是色中饿鬼,但是他喜欢的是那种成熟一些的,而不是这等除了长得好看,根本还没发育,前后都是搓衣板的小姑娘啊!


    尤其,王熙凤这个年纪,如今最多也就是定亲,等着正式成亲,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他逃离苦海的日子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同一什的人听说他又要定亲了,不免有些羡慕,嘴里嫉妒道:“生得好就是好,死了一个媳妇,还能再娶一个,像是我们这样的,能娶一个媳妇就算是不错了!”


    贾珍已经放弃了跟这些人说自己的身份,没精打采地说道:“只是定亲而已,离成亲还早着呢!”


    那人笑嘻嘻说道:“甭管早不早,反正你又要当新郎官了!咱们今儿就要先吃一顿喜酒!”


    贾珍如今跟什伍里头那些人已经厮混得比较熟,也不再挨这些人欺负了!他其实身体素质比这些人强得多,毕竟,他从小到大,吃的是什么,论起营养充足,比起这些人不知道强到哪里去。


    如今操练起来之后,身上原本那等浮华之气消磨掉大半,肌肉都练出来了,他原本也学过骑射,也就是之前酒色过度,荒废掉了而已。如今重新捡起来,就比旁人强出一截来。军中最重实力,他既是有实力,自然大家要对他客气几分。


    他如今也明白了,自己这情况就是家里一手造成的,还不知道要熬多久,既来之则安之,先老老实实待着吧。这会儿听得人这般一说,不免笑道:“我手里就那么几两饷银,都给你们吧,你们要喝什么酒,自个买去!钱超了,我可是没有的!”


    “放心吧,超不了你的!”那人笑呵呵地凑过来,熟极而流地摸走了贾珍的钱袋,然后又叫了几个人,鬼鬼祟祟跑了。军中不许饮酒,不过他们这些下头的人都有些门路,上头其实也知道,无非就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结果轮到贾珍的时候,上头闭着的眼也睁开了,他们这一什直接被抓了典型,连同什长都跟着挨了一顿揍。贾珍还以为要挨埋怨,结果大家竟是不以为意,还安慰了他几句,之后一切照旧。


    ……


    早在贾瑚顺利活下来的时候,顾晓就知道,这红楼剧情能不能继续上演,是个大问题,但如今听说王熙凤居然被许给了贾珍,顾晓还是吓了一跳。


    摊上王熙凤这样的“泼皮破落户”,纵然王熙凤如今背后没有王家撑腰,但以她的手段作风,贾珍跟以前的姬妾一块厮混也就罢了,再想要跟儿媳妇扒灰,那可是想也别想。


    不过,既然王熙凤都要成亲了,那位秦可卿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况?


    顾晓心里好奇,却知道,这事自己不该去查,别这位真是什么沧海遗珠,金枝玉叶,到时候问题可就大发了。到时候人家问,你怎么知道这人,总不能认下来说是徒宏远的。


    所以,便是想要知道,也得等到自己的交际圈子里出现秦可卿这个人才行。


    顾晓这边看别人的热闹,然后就有人看自己的热闹了。


    佳婉都定亲了,徒嘉钰的婚事还是个问题。


    原本徒嘉钰是标准的金龟婿,成年就是亲王,平王府这些年看着不显眼,但是从平常漏出来的迹象就知道,府里头也有钱,女孩子嫁过去,就是亲王妃,实打实的荣华富贵。


    偏生徒嘉钰跟徒嘉珩交好,徒嘉珩居然在太上皇的操作下,定下了太上皇母族的侄孙女为正妻,这就让徒嘉珩的竞争力又下降了一大截。毕竟,太上皇母族着实有些单薄,这样的妻族,能给徒嘉珩带来什么助力呢?


    加上圣上又从来不提立太子的事情,徒嘉珩这个嫡长子在圣上那里似乎也没什么重要的,圣上春秋鼎盛,谁知道将来会是个什么情况,一般人真不乐意趟这趟浑水。徒嘉钰与徒嘉珩交好,说不定将来就要陷入夺嫡之争中,这就让许多人家望而却步了。


    因着这事,徒嘉钰的婚事就成了难题。顾晓之前还想着叫儿子晚婚晚育,但如今外头却是有许多碎嘴子,说徒嘉钰以后定然婚事艰难之类的话。


    宫里头都听说了外头的闲话,皇后放心不下,不免又召了顾晓进宫。


    “皇嫂怎么说起这些!”顾晓一向不怎么出门,府里的人也不会拿这些话来叫顾晓恶心,因此,顾晓竟是头一回听得这事,不免有些纳闷。


    皇后说道:“也是珩儿连累了钰儿!”


    顾晓失笑道:“皇嫂这话怎么说的,他们哥俩从小一块长大的,大皇子一直就跟钰儿大哥哥一样,上哪儿都照应着,怎么就连累他了!我是觉着,男孩子嘛,懂事得晚,与其早点娶了媳妇回来不上心,不如晚几年,懂事了,夫妻之间感情也深厚,以后日子也和顺!”


    皇后只当顾晓是在自我安慰,毕竟这年头大家成婚都比较早,她更是十四就嫁到了王府,但凡是个讲点规矩的,对嫡妻便是没有十分爱意,也得有七分敬重在里头,哪里就不和顺了。


    顾晓见皇后还想要再说,只是笑道:“我瞧着钰儿也没放在心上,他且还没开窍呢!”


    皇后见顾晓这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转移了话题:“那钰儿如今除了在弘文馆念书,平常喜欢干点什么?”


    顾晓笑道:“从知道家里有海外生意之后,就来了兴致,缠着我问海外的事情,我哪知道多少,只好叫他自个去找书看!他又不知道从哪儿翻摸出前朝宝船的图纸来,叫人做了模型晚,还打听了西洋那边船舰的模样,如今整日里摆弄,说是也想要造船呢!”


    皇后听得噗嗤一笑:“好好一个宗室王爷,倒是琢磨着要做船工了!”


    顾晓摇了摇头,说道:“横竖也没别的事情,他有个爱好也是好的,到时候真要是能做出什么新式的船样来,就将图纸送到南边去,造出来试试看,就算不能出海,放在内河里面运输也不亏!”


    皇后听了想想也有道理,宗室里头各家王爷又没有什么差事,也无实权,闲着没事,自然得琢磨出点事情来,像是什么斗鸡走狗,骑马章台之类的都是小儿科,训鸟的,养猛兽的,玩戏子的,捧花魁的,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像是徒嘉钰这般琢磨着造船,居然是一件比较健康的爱好了。


    皇后不免点了点头,笑道:“也是弟妹开明的缘故,我记得你们家末儿这些年都在学画?”


    顾晓又是点头说道:“可不是,他原本的先生就是个琴棋书画俱佳的,跟着学了几年,觉得咱们传统的画儿重意不重形,不如西洋的画儿画得真,便又跑去学西洋画,咱们这边连个正经的西洋人都看不着,哪里找得到什么西洋画师,少不得只得在外头寻了西洋人的笔记,还有那西洋画,叫他学着看,他还喊着想要融合中西,自开一派呢!”


    “倒是好志向!”皇后赞道,“回头等他学好了,叫他也给咱们娘几个画一幅!宫里的那些画师,画出来的端端正正,但是乍一看,一个个都细眉细眼的,男人家还能看胡子,看胖瘦,咱们女人家,身形也都差不太多,再都穿着差不多的衣裳,根本没太多区别。”


    顾晓“噗嗤”一笑:“那娘娘可有的等了,我当日也是这般跟他说,早点学会了,替我也画一幅,结果这么长时间,连猫狗都画不像呢,至于画人,且等着吧!”


    “他还小呢,便是史书上那些成名的大家,真正画得好,也是后来的事情了!”皇后其实心里有些羡慕,要是丈夫没有登基,那么自个儿子徒嘉珩也可以找一样喜欢的小爱好,不至于落得如今这样尴尬的境地。


    只是,到了这个位置,不是什么说退就能退的,一个不好,虽说不至于粉身碎骨,之后日子也绝不好过。本朝又不像是前朝,夺嫡失败的皇子照旧封王就藩,只要不造反,在封地上随便怎么折腾都行。本朝便是封了王,那也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他要是看你不顺眼,那就是动辄得咎,几次之后,爵位保不住不说,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


    想到这里,皇后又暗恨徒嘉珩不争气,明明跟着太上皇这样的老狐狸,偏生依旧是一幅憨憨的性子,半点没学到太上皇的帝王心术。或者说,太上皇其实拿着孙子也就是当小猫小狗一样养着,哪里会真的用心教导。


    只是圣上还指着徒嘉珩询问大明宫那边的事情,虽说真正要紧的事情,太上皇也不会叫徒嘉珩知道,徒嘉珩能告诉圣上的无非就是太上皇精神好不好,心情好不好,吃饭好不好之类的话,而这些,对于圣上来说,已经足够,起码不会莫名其妙就触了霉头。


    只是,一边拿着自家儿子做细作,一边对儿子的尴尬处境视若未见,皇后每每想起来,就觉得不忿。当初也不见他对长子有什么不满,结果当了皇帝,虽说没翻脸,却也愈发挑剔起来了。也不想想看,他自个当初在太上皇那里,又是个什么评价,当年各种战战兢兢,结果如今这样的滋味,还要让儿子尝一次。


    这些话,皇后也不能对别人说,如今瞧着顾晓心宽的模样,一时间又有些索然起来,她强笑道:“钰儿如今也不小了,回头我就求了皇爷,早点叫他袭爵吧,这说亲的话,也更好听一些!”


    顾晓忙起身行礼谢了,就见皇后摆了摆手,说道:“这有什么好谢的,本来也到时候了,便是你们家不着急,另外几个府上都急了!”


    说到这里,又想到颖王太妃和安王太妃,这两位一个是被塞了个庶子在名下,好歹也不怕庶子不孝,一个当初硬要太上皇的强,想要过继简王家的孩子为嗣,结果直接被太上皇晾在那里了,这几年也消停了下来,躲在自家王府根本不露面。


    至于端王府那边孩子比徒嘉钰还小一岁,倒是端王太妃早早就给自家儿子寻摸了外祖家的一个女孩子,亲事都已经定下来了,就等着儿子袭爵再成亲。


    见皇后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顾晓也识趣,直接起身告退。


    她人刚走,皇后就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一边孙嬷嬷忙问道:“娘娘怎么了?奴婢瞧着平王太妃也不曾抱怨娘娘什么!”


    皇后摇了摇头:“她素来十个心宽的,要不然也不能这般自在!我就是有些羡慕她,许多事情,她能放得下,我却是放不下的!”


    孙嬷嬷一下子想左了,觉得又是贤妃在宫里作妖,不免同仇敌忾起来:“娘娘,你才是六宫之主,贤妃再如何也越不过你去,娘娘也是太宽厚了些,纵得她蹬鼻子上脸的,在娘娘这里还摆出主位娘娘的款来!”


    皇后见孙嬷嬷想差了,又不好解释,忙说道:“嬷嬷不可这么说,她既然是皇爷册封的正妃,在宫里就是主子,我这个做皇后的,只有宽容的份,真要是与她斤斤计较,在皇爷那里,反倒是失了身份!”


    孙嬷嬷利索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是奴婢失言,奴婢就是替娘娘觉得委屈!”


    皇后见孙嬷嬷用的力气太大,脸上一下子红了一片,忙叫人拿了芦荟膏来给她抹脸,嘴里劝道:“我都是皇后了,还有什么委屈的,下面皇子且还少着呢,等过了年,就是大选的年头,到时候宫里还得进新人,皇爷又是春秋鼎盛的年纪,下面一茬茬的皇子皇女只怕很快就冒出来了,甭管是谁生的,最后不都得叫我一声母后吗?”


    孙嬷嬷听到皇后这般说,跟着也是心中暗叹,自家姑娘这么多年,何曾过过多少顺心日子。原本想着王爷成了皇爷,姑娘当了皇后,一切都好起来了,结果如今看起来,竟还不如当初做王妃那会儿。只是她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失言,她便是皇后的乳母,但也只是宫里的奴婢,而贤妃,再如何,也是皇爷的正妃,位次仅在皇后之下,她开这个口,叫外头知道了,就要误会皇后了。


    想到这里,孙嬷嬷愈发羞惭起来,眼睛一红,却不知道该怎么跟皇后说才好。


    主仆两个最后互相安慰了一番,皇后瞧着自己鬓发都乱了,犹豫一下,说道:“叫个人去兴庆宫,看看皇爷今儿下了朝有没有空,有空的话,问问皇爷是不是来凤仪宫一趟,就说本宫有事找皇爷商量!”


    徒嘉珩在外人看来不得圣心,但中宫的地位其实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毕竟,圣上对皇后还是敬重的,皇后只要有什么事,圣上说过来就过来,并无推脱的时候。再有就是,皇后虽说年纪不小,但谁说就不能再生一个呢?便是皇长子不行,再生一个嫡子,总不能也不行!


    因此,下头人侍奉皇后依旧恭敬精心,听得皇后这般说,便忙往兴庆宫禀报。皇后又赶紧叫了人重新给自己梳头,等着圣上过来。


    第174章


    皇后说的给各家嗣王袭爵的事情本来就是正事, 圣上一听,自然是立马答应下来。


    当然,这事也得跟太上皇禀报一声, 因此,圣上在凤仪宫也不曾多待,就先往大明宫去了。


    大明宫那里, 徒嘉珩人倒是不在,反倒是贵太妃在一边伺候, 也算是一把年纪了,如今还坐在太上皇身边, 拿了一个美人锤给太上皇捶肩。


    圣上给太上皇和贵太妃分别行了礼,放在以前, 贵太妃也就大喇喇受了,如今不是形势比人强嘛, 因此, 贵太妃老老实实避开了这一礼,等着太上皇叫圣上坐了, 才又坐回太上皇身边,继续给他捶肩。


    如今天气热了起来,太上皇斜靠在一个大纱枕上,眼睛略抬了抬,随口就问道:“老四你过来, 只怕是有事要说吧!”


    圣上听了就觉得别扭,这话搞得跟自己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样,不过实际上也正是如此, 他只得说道:“父皇慧眼如炬,儿子这次过来, 也是请旨来着!”


    太上皇想了一下前朝的事情,近来也没什么需要为难的。江南那边甄家已经上了秘折,说是通政司在江南以打拐的名义,抓了许多拐子和人牙子,一些私底下不干净的官牙也没放过,又牵扯到不少大户人家,救出了许多被拐卖的孩子,由官府寻访亲人,要是原本就是被亲人卖了的,也被官府先放在慈幼院安置下来,如今江南那边百姓都说皇恩浩荡,对那些掺和到拐卖孩童的大户人家,那真是愤恨不已。


    普通人是理解不了这些人家逻辑的,你们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便是想要好的伺候,觉得那么多家生子和佃户家的孩子都不够好,那你们直接找官牙啊!怎么就跟那些拐子勾结,硬是拐了人家好人家的女孩子回来呢?


    却没想到,人家要的不是什么伺候的奴婢,而是死士或者说是细作,将外头生得好看的孩童拐进来,女孩子就精心教养,等大了,以养女、族亲之类的名义献美,男孩子就更倒霉,要么就是被弄了去学戏,做娈童,还有一些直接被阉割了,通过一些渠道送到宫里做太监的。


    这些消息披露出来,简直是耸人听闻,有几个还是那等在乡间名声不错的人家,家里出过不少进士举人,平常也修桥补路,斋僧奉道,舍衣赠药的,哪知道私底下竟是这般行事。甚至还有勾结了响马,动不动就劫掠乡里的。


    太上皇得了消息,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四儿子,如今手腕也愈发成熟了,他不用追查白莲教的名义,毕竟,白莲教在一些底层百姓里头还是有市场的,真要是追查起来,闹出民变来,又是麻烦,反倒是以拐子作为切口,大家都不会有什么想法。便是那些穷得卖儿卖女的百姓,孩子被拐子拐走了,钱是落拐子手里了,他们却是落不下半文钱。何况,自家卖孩子,多半是卖给大户人家做奴婢,讲究一点的人家,不会对家里下人有多苛待,反而比在家过得好。可是被拐子拐走,那就不一样了,谁知道卖到什么腌臜地方去,而且也不知道去路,想找也找不回来。


    如今江南那边的民心已经开始转到圣上这边,太上皇便是不满,也是无可奈何。不过,他手底下的人跟着行事,却也发现,自己原本以为的心腹,竟也是个吃里扒外的,他已经吩咐下头,用家法将那人私底下处理掉,好在那人没有真正背主,要不然的话,以太上皇的脾气,连着家小都要一并株连。如今嘛,只要那位老老实实去死,那么,他的妻儿还能带着丰厚的遗产继续过活。


    这会儿见圣上低眉顺眼的模样,太上皇便有些来气:“你是皇帝,自己做主便是,要来找朕请什么旨!”


    圣上见太上皇心气不顺,倒也没有发慌,毕竟他这才来是让老爷子施恩的,老爷子要是发火,那可就是说不过去了!


    因此,圣上直接说道:“儿子此来,是想到几个侄儿如今都大了,眼看着都要娶妻,他们父亲不在了,总要身份上头更体面一些,不能总顶着个嗣王的名头,还是及早叫他们袭爵,以亲王的身份大婚,也是父皇的一片慈心!”


    听得圣上这般说,太上皇语气也舒缓下来:“难得你还想到自己几个侄子,这话说得倒也是,既是如此,你回头便拟旨吧!另外,之前跟你说了平王家那个玕儿的事情!”


    太上皇说什么玕儿,圣上差点没想起来,毕竟,府里头原本都是跟着平王府那边叫小名的,这个大名几乎就没怎么用过,但是前头既然加了平王府三个字,圣上很快就反应过来:“父皇说的是,七弟妹于国有功,只是她已经是亲王太妃,封无可封,因此加恩子女,朕回头便以父皇的名义,发个册封诏书便是!”


    太上皇满意地点了点头,嘀咕道:“老七是个糊涂种子,倒是有个贤惠媳妇,可惜他福薄,便也罢了!”


    圣上对此深以为然,正想要附和几句,结果就听太上皇叹道:“朕这些日子,夜里常梦见你们大哥!”


    这说的是义忠亲王,圣上也跟着点头,眼圈一红:“大哥对下面兄弟,素来都极好的!”


    太上皇见圣上这般,又是说道:“他当年犯了糊涂,便是自己畏罪自戕,怎么就连下面几个孩子都一并带走了!这叫朕日后九泉之下,如何面对皇后!”


    圣上不知道太上皇是个什么意思,只得含糊着说道:“大哥性情激烈,便是母后知道了,也不能怪父皇!”


    太上皇也知道自己的打算不能现在就说,因此只是摆了摆手,说道:“朕就是一说罢了,另几个孽障好歹还有血脉在世,虽说废为庶人,总归还留了香火,就你大哥那边,朕总归放心不下!”


    圣上很疑心太上皇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如今才跟自己敲边鼓,难不成义忠亲王外头还有私生子?一想到这个,圣上就有些忍不住,这么多年来,圣上心里,还是就义忠亲王才是亲儿子的架势,其他儿子可有可无,就那个是宝贝疙瘩。


    自己将人逼死了,如今又后悔起来,真要是冒出个私生子来,回头该怎么说?


    圣上嘴里附和,心里却下了决心,准备叫人查一查这事,毕竟,义忠亲王当年党羽众多,自己当初不也是太子一党吗?说不得就有哪个忠心耿耿的,玩什么“赵氏孤儿”那一套。


    这般一想,圣上都觉得有点坐不住了,瞧着太上皇似乎也没别的事情要说,干脆便起身告辞。


    太上皇也看到圣上神色中带了些狐疑,却没想到这事上头,只是觉得这个儿子果然是历练出来了,才当了多久的皇帝,疑心病都跟着冒了出来。


    不过他对此也没在意,他只是不想在有生之年失去权柄,落得跟李渊李隆基一样的下场,心里头压根没想真的换个皇帝。


    贵太妃却是觉得太上皇心中不虞,忙说道:“皇爷,纯王已经娶了侧妃,如今已经怀上了,回头这个孩子若是个男孩,不如过继给义忠亲王?也算是给义忠亲王留了一脉香火?”


    贵太妃心里打算得很好,只要能继承皇位,一个孙子算得了什么。


    太上皇却有些不乐意,他早就看好了人选,徒宏憬的侧妃生的,那还是庶出,怎么配给自家心爱的嫡长子做嗣子?不过嘴上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那是十四的长子,哪能过继出去!他要真有这份孝心,等以后儿子多了,朕好好挑一个!”


    贵太妃对太上皇的画饼大法从来都毫无免疫力,这会儿照旧被忽悠得找不着北,忙说道:“那臣妾可得催着十四一些,到时候皇爷尽管挑便是!”


    圣上回了兴庆宫,便直接跟夏守忠说道:“找几个人,私底下查一查当年的东宫旧人,看看谁家那几年多了孩子的!”


    夏守忠一愣,很快答应下来。


    ……


    顾晓这边,前脚刚被皇后关心了一把,后脚隆安侯夫人也上门了,也在关心徒嘉钰的婚事,甚至表示可以在隆安侯家的一众亲戚里头挑选,顾晓只得又费了一番口舌,表示自己的确没想着叫徒嘉钰早娶的意思,才算是将人送走了。


    徒嘉钰回来听说外祖母来了,还过来好奇:“外祖母来了,怎么不曾等我休沐的时候来?”


    顾晓白了他一眼:“都是为了你的事情来的,你还想如何?”


    徒嘉钰一愣:“怎么就是为了我的事情?”


    顾晓说道:“还不是你的婚事,你大妹妹都定亲了,你这边总不能拖着!我原想着,你如今还没开窍,回头便是成了亲,也亲香不起来,没得叫人家新妇受了委屈,想着等两年你自个有心再说!哪知道,如今外头各种闲言碎语,不说是咱们家暂时没打算,反倒是说因着你与皇长子交好的缘故,咱们家看中的人家不肯与你结亲!你外祖母知道了,哪有不担心的道理,也就是家里没有跟你年纪相当的表姐妹,要不然啊,都要直接牵红线了!”


    徒嘉钰倒也没觉得尴尬,哪怕贾瑚都已经春心萌动了,他也没起这个心思,毕竟,好玩的事情多着呢,他平常除了自家姐妹,最多加上宗室里头那些女孩子,也没见过外头的女子,自然很难生出什么绮念来。他咕哝一声:“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着,我成不成婚,与他们有什么相干!我好好一个亲王妃的位置,还不想便宜那些碎嘴子呢!”


    顾晓见他抱怨,笑道:“行啦,你既是暂时没这个想法,便略等个一年半载的,等这风声过了再说!”


    徒嘉钰郁闷地点了点头,想到徒嘉珩,又气恼道:“我跟珩大哥那边好,又碍着什么事了,他还是雍王府长子的时候,我们就交好,他如今成了皇长子,我就远着了,那我成什么人了!再说了,我瞧着那些人,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皇伯还什么都没说呢,他们倒是一个个咸吃萝卜淡操心,恨不得替皇伯做主了!”


    顾晓拍了拍徒嘉钰的手,温言说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惹事,也不用怕事!家里一个亲王爵位顶在这里呢!再说了,便是你与皇长子好,咱们家在这事上也没什么发言权,圣上说什么,便是什么,咱们只凭本心罢了!再说了,圣上何等心胸,怎么会真的委屈了皇长子?”


    顾晓这话其实是在安慰徒嘉钰,这做皇帝的,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是不算人了,他们就是标准的利益或者说是权力驱动的生物,但凡有人威胁到皇权,他们立马就能跳起来,做出最大的反应。一个皇长子算什么,史书上,一些皇帝杀儿子跟杀鸡差不多。远的不说,太上皇当年对义忠亲王何等爱重,最后又如何了?


    徒嘉珩在当今那里的地位,肯定是比不得当年的义忠亲王在太上皇那里地位的。徒嘉珩那样的性子,做个亲王世子,那是绰绰有余,但是当太子,当皇帝,圣上就得担心这位被下头架空了。


    实际上,顾晓对圣上这般做法也有些微词。这天底下,哪有人天生就能当皇帝的,圣上自个也是历练出来的,先是跟着义忠亲王,又是在各部走了一圈,才算是明白了朝廷的运转逻辑,别看太上皇弄权,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太上皇也是在为圣上托底。


    在这样的情况下,圣上的皇位才算是暂且安稳了下来。他要是想要用徒嘉珩,就算不像是太上皇当年对义忠亲王那样手把手教导,也该给他几件差事,叫他历练起来,他见多了外头那些事情,自然也不会像现在一样,一直就是个铁憨憨。


    但是这种话,顾晓也没法说给别人听,她如今发现,太上皇退位之后,自己竟是还没有以前自在了。毕竟,原本的妯娌如今一下子就变成了上次,原本的伯子,一下子做了皇帝,她不能再如同之前那般,反倒是要赔上十二分的小心才行。


    她现在私心里头竟是期盼着徒嘉珩在圣上那里受挫,如此,她才有可能推动宗室王爷成为外藩之事。


    这般想着,顾晓对徒嘉钰说道:“不管怎么说,皇长子那边,这些话你也不用说,他已经够难的了,不要再叫他担心!”


    徒嘉钰面色不好,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小大人一样长叹了口气:“唉,这日子,怎么竟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顾晓神情古怪,忍不住说道:“你要是还嫌日子不好过,难道就忘了之前在外头看到的那些人,那些寻常百姓,日子才是真的不好过,连你这般伤春悲秋的功夫都没有,他们是正经地手停口停,一日不作,一日不得食!而你呢,生下来就在人家拼了命都够不着的地方了,还有什么可叹气的!”


    徒嘉钰嘟囔道:“话是这么说,但正是因为衣食无忧,才会有别的烦恼啊!”


    “行吧!”顾晓觉得自己有些求全责备了,忘了人本身就有不同层级的需求,正是因为徒嘉钰什么都有了,才会追求更高层次的需求,她干脆转移了徒嘉钰的注意力,“你之前不是说看着西洋那边的商船,设计了几款新船出来吗?有没有将模型做出来?”


    徒嘉钰果然不想别的了,有些兴奋地说道:“模型已经做出来了,还在水池里面试过,暂时没发现什么问题!”


    顾晓说道:“海上情况比起大江大河都是不同,水池上能行走,放在海上,光是那海浪就够呛,你准备怎么尝试?”


    徒嘉钰说道:“这有什么,我叫人拿了大扇子扇风,又在旁边浇水,虽说不能跟海上风浪相比,但那就是个模型,本来也扛不住多少风浪,同样的结构,大船一般比小船更能扛得住狂风暴雨,所以,还是得先造出来才行!”


    顾晓沉吟一番,她上辈子对这些事情并没有什么了解,参观各种航海博物馆之类,也都是走马观花,根本没留下什么印象,因此,这会儿并不能给徒嘉钰什么建议,只得说道:“既然如此,回头便叫人拿了图纸试制一番,下水看看情况再说!”


    徒嘉钰听了有些遗憾,说道:“可惜我不能随便离京,要不然我得亲眼看着造船下水才好,要不然的话,也不知道图纸到底有没有问题!”


    顾晓安慰道:“船厂那边都是老船工了,人家自然知道什么样的船更好用,便是有什么要改的地方,我也叫他们写信,在图纸上标注出来,你回头对照着看看便是!至于别的,就看以后有没有机会了!”


    徒嘉钰有些兴奋,说道:“回头皇伯若是也跟皇祖父一样南巡,我一定得求着随扈才行,到时候就可以真的看到大海了!也不知道大海是什么样子!”


    顾晓上辈子倒是见过,但这辈子却没这样的经历,只得安慰徒嘉钰,说道:“那你可得早点跟你皇伯说,要不然的话,临时抱佛脚,可不行!”


    徒嘉钰用力点了点头,又说道:“我先跟珩大哥说才是!”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来,要是如今皇位上坐着的是徒嘉珩就好了,他们一块长大,有的时候比亲兄弟还亲,那样的话,他要是开口跟着随扈,珩大哥肯定会同意的。


    这个想法就是一闪而过,他自个都吓了一跳。


    见徒嘉钰面色有异,顾晓不免有些奇怪,问道:“你想到什么了,脸色变个不停!”


    徒嘉钰回过神来,忙说道:“没什么,我就是想着出海的事情呢!”


    顾晓笑道:“一山望着一山高,还没跟着南巡呢,就想着出海了!”


    徒嘉钰看着顾晓,试探道:“妈,要是我有机会出海,你肯答应吗?”


    顾晓斩钉截铁地说道:“那有什么不答应的,好男儿志在四方,能看看外头的世界有多宽广,那是好事啊!要是我有机会,我也想要出去!”


    后世的顾晓节假日宁可宅在家里,也不想出门,但是如今,却是不能出门,这根本就是两回事!王府虽然大,也能找机会出去,但是不是去外头做客,就是烧香礼佛,最多就是去庄子上,顾晓早就腻了!


    这个时代对于顾晓来说,就是个锦衣玉食的囚笼,除了住得宽敞一些,上哪儿都有一大群人伺候着,别的方面真不如后世那般方便。


    后世只要有钱有闲,随时都可以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可以走遍地球的没一个角落。而现在呢,顾晓便是人上人,许多事情也没那么方便。


    听得顾晓这般说,徒嘉钰不免眼睛一亮,笑嘻嘻凑过来:“妈,你真好!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什么父母在,不远游呢!”


    “那下面不还有个游必有方吗?”顾晓含笑说道,“你虽然是我生的,但又不是提线木偶,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有自己的想法,并且愿意为之付出努力,我比什么都高兴!”


    徒嘉钰听得顾晓这般说,又想着末儿如今还在折腾他的油画,不免愈发动容起来,相比较起来,李氏对徒嘉泽就没这样了,李氏如今将徒嘉泽盯得死紧,就等着徒嘉泽什么时候开府,什么时候跟过去呢!要是徒嘉泽说要出远门,李氏只怕立马能跳起来。


    徒嘉钰心中腹诽了一下李氏,然后才笑嘻嘻说道:“妈,你放心,不管我去哪儿,最终总归是要回来的!”


    顾晓温和地看着他:“好,那妈可就记着了!”


    母子两人温情脉脉,一时间都将之前那些闲言碎语忘得干干净净。外头说什么,与他们也没什么干系,各家的日子各家过,何况,很快,平王府就成了各家羡慕的对象。


    封爵的旨意下来了,徒嘉钰继承平王之爵,徒嘉泽封了镇国将军,而末儿这边,却是另外册封为荣王,由内务府择地另建王府,等着日后迁出。


    一时间,整个宗室都震动了。


    第175章


    这些年来, 宗室封爵愈发吝啬,人口多一点的人家,庶出的子女想要捞到爵位, 简直比登天还难。结果如今平王府一个原级袭爵也就不说了,这是大家早就知道的事情,谁让先平王死得早呢!只是, 连嫡幼子也跟着封了亲王,这就让许多人难以接受。


    许多宗室没法去找圣上和太上皇做主, 只能去宗人府叫不平,凭什么人家一府两个亲王, 自家连个最低的奉国中尉都捞不着。一些阴暗一点的,都联想到桃色新闻上去。尤其当年宫里李才人闹出来的事情, 如今还有人记得,原本以为平王太妃会因为不孝吃顿排头, 最后却是先平王直接被改了玉牒, 李才人一撸到底,直接给打发到冷宫去了。


    如今圣上下的册封诏书上, 又明确写了奉太上皇旨意,册封平王府嫡次子为荣王。又是亲王,这封号也比平好听,这叫人难免不想歪。


    好在圣上早就将此事跟庆王还有几个宗室长辈通过气,说了顾晓之前的功劳, 明说此事就是酬功,谁要是不服气,你也一年给朝廷百万两银子花销?


    当年平王府并未对外张扬, 因此,大家都不知道此事内情, 如今说出去,许多人还是半信半疑,不过更多的人倒是信了,不免说什么的都有。


    顾晓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其他各府摆酒请客,她就也跟着摆酒请客,也没想着自家多了个亲王,然后多请一次。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低调一点没有坏处。


    不管是宗室封爵还是外头功臣封爵,都有相应的爵产,内务府这边前脚拿了许多舆图过来圈修建王府的地方,后脚就将安排给末儿的庄子铺子还有附带的下人名录都一块儿送了过来,等着末儿点头了,这些人就要一波波过来先给末儿磕头,看末儿怎么安排差事。


    末儿那是真的觉得是一块天大的馅饼平白落到了自己头上,他原以为自己顶多是个镇国将军呢,如今到手居然是个亲王,人都傻了,居然先跑去问徒嘉钰:“哥,我这个年岁了,应该不用再去弘文馆读书了吧!”


    徒嘉钰只觉哭笑不得:“皇祖父与皇伯既然没有别的恩旨降下,那自然是不需要的!”


    末儿不免松了口气,嘀咕道:“那就好,在家里好好的,谁耐烦跑到弘文馆去!”他不像是徒嘉钰,因为原本就是府里承爵的人,之前常常出去交际,又在弘文馆跟徒嘉珩同窗,因此对圣上,也有几分孺慕之意,他其实跟隔壁几个小的更熟一点,当然,也就是比跟宗室里头其他堂兄弟略熟一点,至于多深的交情,那是没有的。


    见末儿没心没肺模样,徒嘉钰笑道:“你也别想着躲懒,如今也是亲王了,许多事情却是躲不过去!便是二弟那边也是一样,袭爵了就是大人,各个场合都得参加,要不然就是不恭!”


    末儿本来就是个有些怕麻烦的性子,不过实际上因为没有官职的缘故,徒嘉钰给他算了一下大致需要出席的场合,发现也就是每年三节两寿之类的节日,他们需要露面,其他时候,还是该干嘛就干嘛,最多就是正月里头,不像是之前一样,可以叫徒嘉钰一个人代表平王府出门,如今他们可就都得出去了。


    这么一算,倒也没有比之前忙多少,无非就是进宫朝贺之类的事情繁琐一些,末儿顿时喜气洋洋起来,说道:“哥,快,帮我参详一下,我的王府选什么地方为好!得近一点的,地方也要大一点,回头我也接了妈妈过去住着!”


    徒嘉钰不乐意了:“怎么就你接了,妈是平王府的太妃,我也是家里的长子,自然是跟着我住!”


    末儿赶紧说道:“我没说不是啊,但是妈老是住在平王府里头,天天看的都是一样的东西,不也觉得无聊嘛,到我那边小住几日,换个地方,也换个心情!”


    “最好只是小住!”徒嘉钰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末儿从小跟着顾晓,跟屁虫一样,回头别人接过去了,不肯送回来了!


    兄弟两个为了这事磨了一番牙,才一块头碰头寻摸合适的地方。因着太上皇下头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儿子也到了封爵的年纪,因此,之前几个获罪的王爷留下的王府也都已经分出去了。如今内城里头空地也不多,内务府圈出来的多半是官房,一般是赁出去给京中官员们住的,这些租金也是内务府收入的一部分。如今既然要兴建王府,圈好地方后,就得将人清出去,另外择地居住。


    好在京中真正得用的大臣,便是自家没有宅子,圣上也会赐宅,需要赁宅居住的也多是些品级不高的小官,他们搬出去之后,估摸着租的还是内务府的官房,因此,倒也不怕引起什么怨言。


    两人对着舆图看了半天,才选中了一块地方,跟平王府就隔了一条街,那边地方也宽敞,回头收拾起来也便宜。


    只是选好了地方还不算,还得翻修重建,从普通的官房建成王府的规格,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好在末儿也不急着搬出去,因此,只是先叫人将图纸画出来,自己这边再调整,然后就乐滋滋回自个院子去了。


    徒嘉泽跟李氏也是欢喜,他们倒是没有嫉妒末儿的运气,顾晓的功劳无论如何不会落到徒嘉泽头上,便是没有末儿,皇家也只会额外加恩徒嘉钰,比如说赏他双亲王俸禄,或者是允他这个爵位下一代可以不用降级。


    原本徒嘉泽作为次子,能封个辅国将军就不错了,如今上来就是镇国将军,母子两个也是喜出望外。


    徒嘉泽的府邸倒是不用另建,宗人府里头就有现成的,回头挑一个便是。倒是辅国将军该有的产业也分了下来,虽说就一个庄子,一个铺子,但这就是徒嘉泽正经的私产,看着契书,李氏只觉这辈子别无所求了。


    好不容易将契书仔仔细细都看了一遍,又郑重其事地拿了个填金紫檀木匣子收起来,李氏又说道:“虽说已经封爵了,你还没成婚呢,且没必要搬出去!留在府里头,就有你一份份例,吃喝用度不用你自个操心,要是搬出去了,可就没这样便宜。”


    徒嘉泽就这么老老实实看着李氏掰着手指算账:“你一个镇国将军,一年不过就是一千五百两银子的俸禄,便是加上庄子铺子的出息,了不得多个几百两银子。可是你留在府里头就不一样了,一个月就七两银子的月例,四季衣裳配饰什么的,一年下来加起来也有个二百两银子,生日的时候,一般还能得个差不多五十两银子左右的礼,逢年过节,也能收到不少荷包,加起来又有一百多两银子!伺候你的丫头小厮,月例也都是府里出,你一出去,这些就得你自己掏,还有人情走礼什么的,里里外外一合计,那就是你半年的俸禄了!”


    徒嘉泽以前没细算过,如今听李氏这么一算,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个,我都封爵了,还赖在家里头……”


    李氏如今也不急着出去做老封君乐,笃定地说道:“怕什么,你还没成婚呢!娘娘也还在,犯不着这么早就分家!横竖你身体也不好,也该晚点娶妻,最早,也得等到大婚了再搬出去!依我的意思,只要娘娘不开口,你就留在府里得了!”


    徒嘉泽愈发脸红起来,这不是占便宜没够嘛!结果李氏倒是理直气壮:“他们两个都是亲王,指头缝里头漏出一点,就够你用的了,你跟亲兄弟客气什么!”


    徒嘉泽没好意思说,这终究是隔了母的,他琢磨一番,如今自己还没成家,的确没必要现在就搬出去,不过也不能真的就这么厚着脸皮在府里住着,既然以后自己有俸禄了,不如每年年节的时候,好好准备一份节礼,给娘娘送去,也是自己的一片孝心。


    当然,自家母妃这边也不能少了,免得她有想法。瞧着李氏神采飞扬的模样,徒嘉泽也有些高兴。其实他也知道,这些年为了他封爵的事情,李氏一直也有些悬心,毕竟,府里头三个孩子,一个已经原级继承了王位,按照道理,便是好几个嫡子,也只有一个能封镇国将军,其他的只能封辅国将军,轮到庶子,能捞个镇国中尉就算不错,有的甚至连个奉国中尉也捞不着,他们府里虽说人口少,但若是正院记恨当年的事情,略漏出点口风,回头宗人府那边定封的时候笔一歪,爵位就落下去了。


    只是这些年正院一直宽厚,李氏就怕事到临头,那边冷不丁来个狠的,叫他们母子有苦说不出。如今一看,正院果然没有心里藏奸的意思,她反倒是热络起来,乐意留在府里了。


    说是去跟着儿子做老封君,实际上,她这个出身,回头也辖制不住儿媳妇,而且她在府里头,如今跟几个太姨娘也熟络起来,大家没事抹抹骨牌,逗逗闷子,也算是热闹,等出去了呢,她这个身份,也不方便出去跟人交际,若儿媳妇不贴心,岂不是天天得闷在家里。


    换做以前,她琢磨着会给儿子找个肯孝顺自己的侧室,但是如今她不敢这样想了。家和万事兴,宗室里头,总归是嫡子嫡女更贵重一些,她回头闹出这些事故来,只怕平王府这边也不肯与她往来了,到时候又算什么呢?


    因此,如今李氏算是下定了决心,便是赖,也要赖在府里,最好等着自己有孙子孙女可以逗弄了,再搬出去,到时候含饴弄孙,也不用再找几个太姨娘做牌搭子。


    这些话肯定是不能跟儿子说的,因此,她也只好跟儿子算经济账。徒嘉泽尴尬之下,只得跑去找徒嘉钰和末儿,拐弯抹角地将这事说了。


    徒嘉钰一挥手,直接说道:“咱们是亲兄弟,说这些做什么,真要是封了爵,就得搬出去,我妈那边能跑宫里哭去!要我说,平王府地方也大,尽管住着就是。便是以后你们分出去了,这几个院子也是留给你们的,就怕你们到时候嫌逼仄了!”


    末儿笑嘻嘻说道:“妈在这里,反正我是要经常回来的!”


    见徒嘉钰和末儿都不计较的模样,徒嘉泽也是松了口气,心里想着,今年头一年拿俸禄,回头就拿了置办一些东西,好好送一波礼才行。


    这边兄弟之间其乐融融,其他几家已经开始张罗着分家了。


    端王府那边庶子庶女都有,庶女得留在府里待嫁,庶子封了个辅国将军,内务府那边也安排了府邸,端王太妃也不管庶子年纪还小,就直接叫人带着生母搬了出去。


    颖王府也是一样,嗣王早就记在了颖王太妃名下,偏偏那会儿年纪已经大了,生母又是侧太妃的身份,这些年一直各种不满,觉得颖王太妃夺了她的儿子。如今儿子袭爵,她却不能跟着做太妃,还顶着个侧太妃的名字,后院最好的院子也是颖王太妃的,她只能住在偏院,早就憋了一肚子气。颖王太妃因为儿子不是亲生的,如今也不管事,横竖只要少不了她那份孝敬,她就睁只眼闭只眼,侧太妃也不敢犯到她面前,免得她撕破了脸,直接将她打发出去,毕竟,颖王太妃都顶了个夺人子嗣的名头了,做实了也算不得什么!


    因着颖王太妃曾经想过扶持另一个庶子的缘故,哪怕如今尘埃落定,侧太妃也容不得了,直接吵着要将人打发出去,新任颖王本来就更听自己生母的话,在颖王太妃那边就是个面子情,一直觉得生母受了委屈,如今既然生母不喜,他本身跟那个兄弟也不算亲近,可不想留在家里吃自己的米粮,因此,也直接将人给一并打发了。


    真正绝嗣的安王太妃只有继续猫着的份,只能盼着太上皇驾崩,回头再求当今给自己做主。她如今算是知道,一个没孩子寡妇的艰难之处,虽说她手里也有王府的产业,自己也有俸禄,可是她下面没有儿子,府里便是下人,也不是很服管,一个个明着将她当冤大头。她却不敢过于追究,毕竟,她能信得过的人就那几个,真要是不肯叫那些下人占便宜,他们联合起来,便是不至于弑主,恶心安王太妃的本事还是有的。


    她现在也是后悔,要是当初没有被简王妃糊弄,老老实实听从了太上皇的意思,甭管过继的是谁,半大的孩子,很快就养熟了,也跟自己亲生的没什么两样。而如今,可就没这样的好事了,便是过继,过继来的起码也是半大的孩子,早就记事了,估摸着不掏摸了自己这边的家当去贴补生父生母就不错了!


    只是事到如今,后悔也是无用,只能熬着。也就是那些下人还知道,一旦她出了问题,他们那些下人也没好果子吃,便是她死得早一些,他们也捞不着更好的差事了,因此,即便各种贪婪无度,该伺候安王太妃的地方还是伺候了的。


    等着宗室里头什么封爵宴,乔迁宴都办了个差不离,时间已经到了盛夏。


    宫里头,夏守忠总算是查出了一点蛛丝马迹,将事情禀报了上去。


    “你是说,太上皇并不知道这事?”圣上听着夏守忠的话,有些不相信。


    夏守忠赶紧说道:“奴婢仔细打听了一番,似乎太上皇只是有心给义忠亲王过继嗣子,倒是不知道义忠亲王尚有血脉在世!”


    圣上听了,便若有所思起来,再看看密折上头的文字,轻笑一声:“这贾敬倒是有趣,将人偷出去,往养生堂一丢,便不管了!”


    夏守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时乱糟糟的,义忠亲王那个侍妾惊惧之中早产,孩子一开始连哭声都没有,因此,硬是没引起什么注意,就被发现的贾敬趁乱运了出去。东宫那场大火烧得厉害,许多人都直接被烧成了干尸,自然没人想到里头还有个孕妇,只看了主仆人数都对得上,便没有再追究。


    贾敬将人藏在自家庄子上,叫一个刚死了孩子的仆妇养着。饶是如此,后来这仆妇夫妇也被灭了口,那一年,养生堂也燃起了一把大火,不少孩子死在火海中,贾敬趁机就将人送到了养生堂。然后顺天府没钱重修养生堂,只好鼓励京中富户收养养生堂的孩子。


    然后当时不过是个从八品营缮所所副的秦业,就在贾敬的安排下,去养生堂收养了一儿一女,结果没两年,那个儿子就死了,只留下这个女儿。


    后来工部营缮司被查,秦业却逃出一劫,还升了官,如今已经是营缮郎,前年的时候,老妻竟是老蚌含珠,又给他生下一个儿子,他对外说这个儿子是收养了长女才带来的,对长女愈发疼爱起来。


    秦业这等没什么根基的小官,家里清寒,当年受过贾敬的恩惠,虽说不知道秦可卿的身份,却也妥妥帖帖将人养在家中。因着秦可卿从小就一副好容貌,秦业怕被人惦记,愈发不肯叫外人见她。夏守忠的人费了不少力气,才算是见到了秦可卿一面,见了之后,就确定,这位应该就是义忠亲王之女,因为她眉眼之间跟义忠亲王颇有些相似之处,身上还有一块玉佩,虽说没有御制的标记,但是详查之后,就发现是东宫当年在造办处定制,赏给东宫女眷的,上头隐秘之处,还有东宫的印记。秦业位卑职小,没什么见识,不知究底,但是宫里的人略一分辨,就能看出来。


    贾敬倒也没有真的不管,按照秦业的说法,贾敬说过,等到这孩子到了成亲的年纪,就去找他,他早就给这孩子准备了一份嫁妆,叫她可以风风光光出嫁。因此,秦业一直以为,这孩子其实是贾敬的私生女,不过是因为生母身份上头有些不可告人之处,所以才托付他养着。为此,贾敬曾经将一个小庄子记在了秦业名下,但是这个庄子每年的出产却不是个小数字,这只能是贾敬额外贴补的。


    圣上话是这么说,实际上也能明白贾敬的苦心。毕竟义忠亲王一直没有平反,这个孩子根本不可能认祖归宗,甚至一个不好,还要被人利用。与其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卷入旋涡,不如做个小官家的女儿,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一辈子也能平平安安。


    只是这事既然圣上知道了,就不能将秦可卿放在外面不管。对于有心人来说,秦可卿是女孩子又如何?既然当年秦业从养生堂抱养了一儿一女,他们就可以说,贾敬当年救出来的是一双孩子,或者说,秦可卿根本就是放在外头掩人耳目的,到时候再弄出个义忠亲王的遗腹子出来,回头骗过了太上皇,到时候乐子可就大了。


    所以,这事就不能瞒着太上皇,反而得早点跟太上皇一起商量,该怎么对待秦可卿。是将人认回来,还是找个妥当的人家将人嫁出去。但凡牵扯到义忠亲王的事情,就别想绕得开太上皇,否则他回头知道了,追究起来,自己又要落得一身不是。


    这般一想,圣上在心里复盘了一下说辞,便拿着密折还有一并奉上来的玉佩往大明宫去了。


    大明宫那边,甄家刚刚又截取了一批盐税献给了太上皇,太上皇又要安抚贵太妃和纯王母子,便叫人从自己私库里头寻了几样好东西,准备赏赐纯王一番,听得外头传话的太监说圣上来了,竟是生出了一点心虚来,忙对戴权说道:“再找几样东西,回头给珩哥儿,嗯,其他几个皇子也分一分吧!”


    圣上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后半截话,也没多想,笑道:“那儿子就代几个孩子多谢父皇赏赐了!不过,父皇,儿子今天可是带了好消息过来,回头父皇若是不赏一下儿子,儿子可是不依的!”


    第176章


    “你都是一国之君了, 还计较这些!”太上皇瞧着圣上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忍不住笑骂道,“说吧, 有什么好消息,要是说得朕不满意,朕可是要罚的!”


    圣上直接按照自己之前想好的说辞, 说道:“也是巧了,之前父皇跟儿子说到当年大哥的事情, 儿子便想到东宫旧事,正好手里有几样当年东宫的旧物, 便拿出来赏玩了一番,结果看到上头竟是留着宁国府贾敬的印信!不免就想起这个人来, 他终究是两榜进士出身,又是开国功臣之后, 如今也是盛年, 正是为国出力的好时候,哪能在道观里头荒废呢!”


    太上皇听了, 也想起贾敬来,如果说贾赦在太上皇眼里,就是个顽皮的子侄辈,那贾敬,就是个出挑的青年俊杰。可惜因着是勋贵出身, 便是走了科举之路,也被那些文官排挤,最后干脆进了东宫做了詹士。


    贾敬虽说那会儿年轻, 为人老道,行事也极有章法, 太上皇那会儿就觉得等以后义忠亲王登基,贾敬正好能做新皇臂膀。结果后来出了个宫变,贾敬就跟吓破了胆一样,居然连爵位都让给了儿子,自己出家了。


    想到这里,他嫌弃道:“他荒废了这么多年,还能有多少心气,你找上门去,他说什么了?”


    圣上苦笑道:“他如今竟真是一心向道了,玄真观里头养了许多道士,每日里烧铅炼汞,踏罡步斗的,外头的事情半点也不管了,听闻他儿子有些混帐习性,还是贾赦这个隔房叔叔做主,硬是将人塞到了京营里头,好磨掉他身上那些坏习性,他却是半点不闻不问!”


    太上皇一听,冷哼一声,说道:“没个刚性的东西,贾代化便是不如代善,也是英雄一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当初在翰林院被人排挤,就甩手不干了,义忠出了事,他又不干了!依朕的意思,就他这样的,就叫他在道观里头自生自灭去吧!”


    圣上干笑一声,说道:“那个,贾敬算起来也是对大哥忠心耿耿……”


    太上皇愈发听不过去:“什么忠心耿耿,他真要是忠心,还出什么家,怎么不殉了去!”


    圣上赶紧说道:“父皇,儿子过来正是为了这事,儿子原本想要找个理由,激一下贾敬,结果意外发现,他拿着在玄真观修道作为遮掩,每年都从宁国府支了不少钱,私底下却置办了一些东西,似乎是女子的嫁妆!原本儿子还以为他在外头荒唐,有了孩子,结果一查才知道,他当年竟是救下了大哥的一个女儿!”


    太上皇听了,却没有圣上想的那么高兴,反倒是脸色铁青,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一五一十说了!”


    圣上只得将密折递了过去,太上皇劈手夺过,一目十行,然后整个人都有些颓丧起来:“没想到,没想到他还有血脉在世!”


    折子上没说贾敬是怎么将人弄出去的,圣上这边派出去的人查访了当年宫中的一些禁卫,只知道贾敬当时神情慌乱,正好贾代善进宫护驾,他借着这个机会先溜出了宫,那会儿东宫已经火势冲天,大家都以为贾敬是见势不好,先跑了,如今一些人隐约想起来,就记得当时贾敬怀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身上还带着血腥味。看起来,他应该就是将孩子藏在怀里,趁乱出了宫。


    密折上头是贾家庄子上一些庄户的口供,养生堂那边倒是什么也没查出来,那场大火倒不是贾敬放的,而是凑巧了。按照贾家经手此事的人的说法,是贾敬一听说养生堂起了大火,就临时起意,找了他过去,借着救火的名头,将孩子混到了养生堂那些孩子里头,当时怕之后弄错,还用特殊的印泥在孩子手背上留了记号,别人只当是胎记,实际上根本不是,不洗个十次八次,根本洗不掉。


    为了防止孩子被别人带走,贾敬一直叫人盯着养生堂那边的情况,顺天府前脚说了鼓励人收养那些孩子,后脚贾敬就找上了一直无子的秦业,叫他将孩子带走了,怕别人怀疑,还多收养了一个儿子。


    太上皇将密折看完,眼中竟是露出凶光来:“去把贾敬找过来,朕要问问他,他到底是何居心,他既然去了东宫,怎么就不拦着!”


    这纯然是不讲道理了,当时都到了那个地步,贾敬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既然是太上皇,圣上也没办法,只得吩咐夏守忠:“去玄真观传贾敬进宫!”


    太上皇却是对戴权说道:“你也一块去!”俨然是信不过夏守忠,生怕夏守忠跟贾敬提前通气了。


    戴权赶紧应了下来,他以前倒是跟贾家几代人往来都极为密切的,但归根结底,他的主子还是太上皇,如今牵扯到义忠亲王,别说是只有点交情的贾敬,便是贾代化还活着,他也不敢糊弄太上皇。


    戴权与夏守忠都不敢怠慢,出了宫门,直接就骑着快马往玄真观去了,一些认识的人看到他们这般,都是吓了一跳,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竟是叫大明宫和兴庆宫两个总管太监出动。


    结果到了玄真观,贾敬竟是正在跟几个道士开无遮大会,香烟缭绕,还有人敲着玉磬玉钟,口中还念着不知道什么经文,荒唐YIN靡中竟是还有点古怪的神圣意味。


    这边道观并不对外开放,因此也无什么知客,只有几个道童伺候,几个道童知道里头的事情,原本不敢让人进来,但戴权夏守忠什么人物,哪里拦得住,见他们瞧见,只得期期艾艾地解释,这是在合籍双修,好阴阳调和,以求生出先天一炁来。


    戴权和夏守忠都傻了眼,之前就听说贾敬如今荒唐,却没想到竟是荒唐到这个份上,这都叫什么事啊!


    瞧着贾敬还半梦半醒的模样,戴权一咬牙,直接呵斥道:“将他们都撵走,成何体统,快给你们太爷洗漱更衣,急着要面圣呢!”


    贾敬刚从一个看起来颇为丰腴的妇人身上坐起来,一时间有些口干舌燥,便胡乱摸索了一下,从一边拎起一个茶壶,先给自己灌了两口,人略微清醒了一些,就发现边上一副乱糟糟兵荒马乱的样子,再一转头,就看到脸色难看的戴权和夏守忠。


    他跟夏守忠不熟,以前在东宫也就是见过几面,这都多少年过去,夏守忠也不是当年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了,但是戴权变化却不是很大,贾敬吃吃笑着,晕乎乎说道:“原来是戴总管,总管今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戴权咬了咬牙,贾敬如今无官无爵,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得对着几个道童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他更衣,总不能叫皇爷那边等着?”


    贾敬这回听清楚了,整个人一个激灵,他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差点没摔个跟头,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戴权不像是刚才那样漫不经心了,有些紧张地问道:“我现在就是个闲散之人,上皇找我作甚?”


    夏守忠在一边笑眯眯说道:“不光是老皇爷,还有咱们皇爷呢!”


    贾敬本就是机敏的性子,这会儿心里就是一突,琢磨着只怕是事发了。只是这事他自觉问心无愧,便是再来一次,他也还会这么做。这般一想,人又坦然起来,直接吩咐道:“去,打了水来,我梳洗一下!”


    他依旧换了一身道袍,踩着云履,头上戴了一顶纯阳巾,仔细打理了一下,倒还能看出当年的一点翩然气度来。只是刚才见识了一下贾敬的荒唐之处,戴权和夏守忠硬是在贾敬身上看出了一些猥琐来。


    一时间觉得没眼看,戴权只得说道:“皇爷等着呢,走吧!”


    贾敬虽说是进士,但也是勋贵家庭出身,自然也能骑马,不过因着刚才的荒唐,他先找了点薄荷膏在眉心太阳穴都抹了一点,连着人中处也抹了一点,整个人立马精神起来。


    一路骑马疾行,贾敬也在心里整理说辞。这种事情,说严重点,那就是欺君之罪。好在都过去这么多年,那又是个女孩子,不会对皇权有什么影响,上头想起来,也只有宽容的。只不过自己这边,只怕难免得吃一顿排头。不过他现在已经是这样了,这么多年苟且偷生,也算是活够了!


    大明宫那边,太上皇还在发火:“那个混账东西,便是当时不敢说,过了几年,朕都追封了,他还不敢说?朕看他就是有什么小心思,用心不纯!”


    圣上在一边面上符合,心里腹诽,就您老这个脾气,他那时候说了,又能如何?只怕疑心病只有比现在更重的。


    “只怕贾敬是被吓着了,你看他这么多年,不就是跟吓破胆一样,就缩在那什么玄真观里头!”圣上小心翼翼地给贾敬辩解,不管怎么说,这位攥着个义忠亲王遗孤,却从来不曾闹出什么事端来,可见还是敬畏皇家的,不曾想过别的事情。


    他之前也有些担忧,如今知道就是个侄女,不免就宽心了,他当年也多蒙东宫照顾,义忠亲王虽说只是留了一个女儿,但也是他的骨血,总归对他是个安慰。因此,这会儿瞧着太上皇一副耿耿于怀的模样,不免多说了几句。


    结果太上皇还急眼了:“我就知道你们当初都在东宫,应该有些私谊,只是,那才是你亲哥哥,你别亲疏不分!”


    圣上赶紧说道:“不管怎么说,贾敬也保全了兄长一条血脉,总归也算有功吧!”


    太上皇依旧气哼哼的:“哼,谁知道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圣上只得继续劝道:“好歹等人来了问清楚再说,总不能不教而诛吧!”


    安抚了半天,瞧着太上皇心绪平静了一些,贾敬也过来了。


    瞧见贾敬一身道士装扮,行的也是道家的礼仪,太上皇正想要骂几句,却见贾敬留了胡子,看起来竟是跟个小老头一般,明明是自己的晚辈,竟是与自己像是一代人,不免愕然,但是出口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带着几分讥讽:“你不是要修道成仙嘛,怎么没修出什么名堂来,倒是将自己弄得老了足有十几二十岁?”


    贾敬一路上不知道做了多少思想准备,结果太上皇开口却说了这个,不免愕然。他自己自我感觉良好,每日里颇有些飘飘欲仙之感。道观里头便是有镜子,也是那种法镜,其实不怎么照得出人影来,这被太上皇一说,贾敬竟是有点破防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小道道行浅薄,的确未曾真正入道!”


    “朕看你不光是没有入道,还有违清净自然之道,就你这种,真要能得道,那就是老天爷瞎了眼!”太上皇没好气地骂道。


    贾敬闷头不吭声,一边圣上只好先开呵斥道:“贾敬,你可知罪?”


    贾敬利索地跪了下来,嘴却是很硬:“小道不知何罪之有!”


    圣上冷笑一声,说道:“秦业你认不认识?”


    太上皇在一边听着,觉得自家这个儿子毕竟是刑部待过的,竟是玩起了审案那一套,好在他这会儿肚子里的气也消了大半,便坐在一边,安心听圣上发话!


    贾敬早就猜到是这件事,干脆老老实实说道:“小道认识,是工部营缮司的营缮郎。”


    “你不是出家了吗?他什么时候升了营缮郎你倒是知道得清楚!”圣上冷笑一声,说道。


    贾敬知道这父子两个是故意给自己下马威,只得老老实实低头,说道:“是小道六根不净,难怪迟迟不能入道!”他这话说得有些不像,六根不净是佛家的说法,道家却没这个意思。不过既然上头非要在这上头找茬,也只能认了。


    圣上阴阳怪气地说道:“是啊,一个六七品的小官,竟是将家里女儿养得跟大家闺秀一样,丫头婆子伺候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贾敬深吸了一口气,依旧低着头说道:“那也是营缮郎持家有方,珍爱女儿的缘故!”


    见两人迟早说不到正题上,太上皇已经不耐烦了,他多年大权独揽,有几个人敢在他那里绕圈子的,当下直接就说道:“行了,别在那里跟朕打什么机锋,你直接告诉朕,那孩子是不是义忠的?”


    贾敬喉咙抖动了几下,也没法再拐弯抹角了,只得老老实实说道:“不错,正是先太子的!”他至今依旧称呼对方为太子,倒是叫太上皇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吧,当时怎么回事,你既然去了,怎么没拦下义忠?”太上皇问道。


    贾敬抿了抿嘴唇,苦笑道:“我被关在家里,也就是趁着那会儿正乱着,叫家里的亲兵做掩护,才混进了宫里,那会儿东宫已经着火了,我去的时候,先太子已经自刎,我眼睁睁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原本都想要走了,却听见后头有人的哭声,原本以为是东宫的宫人,当时想着,先太子已经薨了,莫要多伤了他的德性,便叫人救火,让困在火中的宫人可以自寻生路,结果却是先太子的一个姬妾。我之前也未曾见过,毕竟,我们这些东宫属官怎么也不好去管内宅的事情,这些都是太子妃管着。那姬妾刚刚早产,生下了一个孩子,这会儿却是大出血,俨然已经不行了,她见了我,就拿了一块玉佩给我作信物,求我救她的孩子。那孩子就被生在一条摊开的帐幔里头,身上都是血水,哭声很小,就跟猫儿一样,手脚上连指甲也没长全,我都以为是活不成的。我那时候就想着,我将人带出去,是生是死,都是她的命!因而,我解了衣袍,人藏在衣服里头,也顾不得跟叔父说一声,就先回去了!”


    “我没敢回府,好在我原本在家里是次子,要不是长兄早逝,我都已经分出去了!我之前为了清静读书,在外头置了一个宅子,我就带着孩子跑那里去了,那孩子也是命大,一番折腾之下,竟是还活着!我觉得是先太子在天之灵保佑,原本想着,回头就说是我在外头相好养的,我妻子就生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到时候抱个女儿回去,就记在妻子名下!但是那段时间风声鹤唳,我怕有人想起来东宫还有有孕的姬妾,再查到我们这些东宫旧人身上,便也不敢这般,只好先将人藏在庄子上养着。养到半岁多一点,就听说城里养生堂着火了,我一琢磨,这也是个好机会,便趁乱,将这孩子将养生堂里另一个孩子给换了。秦业原本在营缮司做个所丞,他寒门出身,差点被人当做替罪羊给坑了,他之前曾经帮我家修过宅子,求到我那里,我便顺手拉了他一把,他升了所副,也是我从中出力,正巧他多年无子。我就跟他说,我之前有个同僚,给我送了一个女人,因着人来路有些不好,没法带回去,如今在外头生了个女儿,府里头不肯认,我也舍不得她顶着外室女的身份养在外头,所以,求他帮忙收养!”


    “我给了他一笔钱,又许诺每年都会给他一笔费用,之后孩子的嫁娶之事,也有我做主,他就答应下来了!”


    听到贾敬说到这里,太上皇硬是运了几口气。放在以前,一个东宫都没听说过名字的姬妾生下个庶出的孙女,在太上皇心里,压根算不得什么,东宫那时候孩子都五六个了,嫡出的都有两个,不差孩子。但如今,不是义忠亲王已经死了,其他孙子孙女都跟着一并去了嘛,太上皇顿时就觉得这孩子宝贝起来。


    想着贾敬居然只想过将孩子以私生女的身份记到自己妻子名下,之后也只给安排了个七品小官做养父,太上皇就忍不住生气,不免阴阳怪气道:“这么说,朕是不是还得替义忠谢你一谢?”


    贾敬也懒得跟太上皇多说什么,只是梗着脖子说道:“小道无能,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圣上见贾敬在太上皇这里依旧是一肚子火气模样,心里忍不住暗笑,不过面上还是叹道:“别的也便罢了,当日父皇追封皇兄,卿家怎么不上折子陈述此事呢?”贾敬无爵无职,他也只好含含糊糊以卿家称呼。


    贾敬轻哼了一声,说道:“依小道的意思,这孩子长在民间,有父母疼爱,未必就比养在宫里差了!何况,那只是追封,又不是平反!”


    太上皇火冒三丈,竟是直接抄起手边的茶盏就往贾敬身上丢去,硬是将茶水泼了贾敬半身,茶盏落在地上,直接碎了一地,贾敬也没躲,依旧梗着脖子看着太上皇,理直气壮地说道:“小道说得有哪里不对吗?”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当时便是追封了义忠亲王,但是依旧是罪人的身份,罪人的孩子,又能得到什么样的待遇呢?难不成,就做个普通的宗女,随便养着,之后,再随便嫁了?


    太上皇怒气冲天,只气得浑身哆嗦:“什么平反,他便是说破天去,义忠也是逼宫谋逆!”


    贾敬这会儿俨然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说道:“那上皇又想如何?连着先太子最后的血脉也要株连吗?”


    圣上只得一边安抚太上皇,一边呵斥道:“卿家何必如此,气坏了父皇的身子,与你又有什么好处!”


    太上皇气道:“他就是想要气死朕!他就是一直在为义忠不平!”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口中说道:“朕当年不过是想要磨砺他一番,早知会有那样的事情,朕当年又何苦如此呢?”


    圣上侧目看到贾敬神情竟是有些快意,哪怕心里头同样有这般感受,看你养儿子跟养蛊一样,如今后悔了吧!直接使了个眼色,叫夏守忠先将贾敬带下去,又开始安抚太上皇:“父皇不必如此,皇兄当年也是一时意气,都是阴差阳错,命数使然!”


    太上皇刚才被贾敬弄得破了防,这会儿也有些后悔,直接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你先回去吧,此事回头再说,叫朕清静一下!”


    第177章


    等着太上皇冷静下来, 却也知道,当年的事情对于皇家来说,就是一桩丑闻, 如今再冒出个义忠亲王遗孤出来,之前的事情又要被翻出来,难免要伤了太上皇的圣明。


    太上皇晚年之后就愈发爱惜羽毛, 如今更是如此。他这会儿若是将义忠亲王的遗孤抬举起来,那么, 当初牵扯其中的许多臣子又该如何?圣上大概巴不得如此,如今朝堂上老臣众多, 对他多有掣肘,若是将以前那些东宫旧人提溜出来, 这些人可不会再站到太上皇那边去,那他就可以从容布置, 顺利度过这段过渡期。


    骨肉亲情这种东西, 在皇家就是个奢侈品,所以, 这事肯定是不能放在明面上来的,但是,人毕竟是义忠亲王最后的骨血,又是个女孩子,不论是太上皇还是圣上, 都很愿意多加优容。


    去看过的人都说,那是个非常美貌的小女孩,对于有的人来说, 美貌是一种武器,而对于有些人来说, 美貌就是一种灾难。


    就像是王子胜的夫人为了保护王熙凤,宁可叫王熙凤去宁国府做续弦一样,王家如今无钱无权,根本没有保护王熙凤美貌的实力。而秦可卿也是一样,她年纪虽小,已经看得出稀世的美貌,这也是为什么秦家那边几乎不肯叫她出现在人前的缘故,但凡是被人发现,若是秦业的上官想要索要,那秦业又该如何?普通人还能找贾敬,换个位高权重的呢?


    更那个的是,秦业只以为秦可卿是贾敬的私生女,要是哪个宗室王爷看上了,那可就变成皇家的笑话了。


    所以,太上皇与圣上一番商议,决定人还是得认回来,按照太上皇的意思,最好是圣上认回来,然后封个公主,也算是对得起义忠亲王了!


    但是圣上也不乐意啊,他当初自污的时候,也没真的乱来,最多就是在自个王府里头睡了几个戏子和丫头,在外头可没放浪形骸过,如今说他在外头有个私生女,这不是有损他的名声嘛!回头外头还不知道要编造出多少香艳的故事来,他可不想成为故事里的主角。


    “安王无子,要不,由安王太妃抚养?”圣上试探道。


    “不行!”太上皇可是个记仇的,当初安王太妃违了他的心意,他就觉得这个儿媳妇活该孤独终老,别说是义忠亲王的遗孤,便是宗室里随便一个孤女,他也不肯给安王太妃。


    圣上见太上皇这般,只得说道:“那父皇觉得,侄女该叫谁抚养?”


    太上皇恼恨地看了圣上一眼,他要是肯认下,哪里还有那许多毛病,他低头一思量,就想到平王府头上去了。


    横竖原本大家都知道,平王是个有些不太懂事的,一帮那几年成婚的兄弟里头,就他娶了侯门嫡女,结果竟是半点不放在心上,前脚正妃才进门,后脚就请封了个侧妃,府里头庶务也叫侧妃管着,大家私底下都说他被女色蒙了心窍。但问题是,李氏要说颜色,也没太多,这就搞得跟油蒙了心一般。


    如今再说这位在外头还养着一个,估摸着大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


    其实宗室内部知道没什么,主要是防止外头的百姓胡思乱想。


    最妙的是,平王已经死了,死人还不会说话,当年平王勉强也算是东宫一党,虽说就是个名义,但是由他们府里抚养东宫遗孤,却也是正好。平王太妃又是极宽厚的人,对下头的庶出子女都很是厚待,府里头也有钱,定然能妥妥当当地将人养大。等到了年纪,再给赐一个郡主的封号,风风光光嫁出去,也就都能交代得过去了!


    这边父子两个一商议,发现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当下圣上便说道:“那儿子回头就让皇后召弟妹进宫!既然不能叫弟妹心里留下什么芥蒂,那此事还是要跟弟妹说开的!”


    太上皇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要是养在宫里,他还能经常召见一下,养在外头,也只能是逢年过节进宫一趟了,他想了想,又说道:“她既然是顶着私生女的名头,未免被人轻看,便先给封个县主,等到成婚再加封吧!”


    圣上点了点头:“还是父皇考虑得周到,回头等办好了,让弟妹带着进来给父皇磕头!”


    ……


    顾晓进宫的时候,人都是懵的。她原本想过什么时候有机会打听一下秦可卿的事情,结果,这竟是直接落到自己家了。


    见顾晓神情有些异样,皇后还以为她是没反应过来,赶紧解释道:“那孩子是当年东宫的姬妾所生,后来被宁国府贾敬救走了,这么多年一直养在外头,要不是之前那事,如今也是正经的金枝玉叶,偏生不好直接认回来,只能先顶着个私生女的名头!”


    顾晓回过神来,忙说道:“可怜见的,只是,这孩子的身世,要告诉她吗?”


    皇后说道:“还是罢了,当年那些恩恩怨怨,何苦要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背负,她能太太平平富贵一辈子,也算是对当年东宫有了交代了!”


    顾晓听了,便明白了,然后直截了当地说道:“既是如此,那回头我便将孩子接回来就是!”


    皇后点了点头,说道:“正该如此,不必太多兴师动众,免得叫外头人多想,回头叫宗人府那边多添一笔就行!好在孩子还小,多留个几年,外头也就没什么议论了,到时候再请皇爷赐个婚,一切也就圆满了!”


    顾晓心中大定,也就是说,自己只需要养几年,其他事情都不用自己操心,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兼具钗黛之美的小美人,便是看着,也能多吃两口饭啊!


    顾晓笑道:“原本想着,佳婉这两年就要出家,佳姝也留不了几年,男孩子嘛,一个个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正想着膝下寂寞呢,娘娘就给我安排了个小闺女,这是娘娘疼我呢!”


    皇后愈发安慰起来,毕竟,这种事情,哪怕不是真的,寻常人家也不会乐意接受一个顶着亡夫私生女名头的孩子进来,这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嘲笑,结果看顾晓的样子,竟是颇为欣然,这其实还是一片为君上分忧的忠心啊!


    两人想法不在一个频道上,却都很满意,顾晓带着一大堆赏赐回去,正好佳婉佳姝过来请安,顾晓便留了她们用饭。


    “过几日,你们便要多一个妹妹了!”吃过饭,顾晓便说道。


    佳婉一愣:“妹妹?”这父王都死了多少年了,哪来的妹妹,难道是外面的表姐妹?


    顾晓也没说出真相的意思,说道:“你们父王年轻那会儿在外头有一个红颜知己,后来怀孕了,原本想着接进府里来的,只是后来他不在了,我们也不知道,那孩子生母已经没了,养在亲戚家里,她身上有你们父王的信物,被人看见了,就报到了宗人府,今儿皇后娘娘召我进宫,说的就是这事!”


    佳婉还好,佳姝却有些抗拒:“这么多年不说,现在才查出来……”


    顾晓温言说道:“既是宗人府已经查出来了,那应该就是八九不离十。好歹身上也有皇家血脉,总不能放在外头,倒是不像!”


    见佳姝还想要说什么,就被佳婉拦住了,她们两个也都是姨娘生的,对于嫡母来说,其实跟外头生的也没多少区别,外头生的起码没有在嫡母面前碍眼,她们两个的生母,却都是在嫡母眼皮子底下把孩子生了的。


    因此,佳婉直接露出了一个笑容:“既是如此,回头我跟二妹妹准备一份见面礼!”


    顾晓点了点头,笑道:“你是大姐姐了,回头妹妹接回来,多照应着些,那孩子比末儿还小一个月呢,末儿应该会比较高兴,总算是可以做哥哥了!”


    既然这事要保密,顾晓连徒嘉钰和末儿都没有说,免得回头说漏了嘴,然后就叫人再给收拾出一个院子来,回头叫秦可卿住进去。不对,以后不能叫秦可卿了,顾晓琢磨着,回头也该给她重新取个名字,像是什么可卿,兼美之类的,就当是小名了,最好还是跟着佳婉、佳姝走,如此,就像是正经的一家人。


    等着晚上的时候,家里几个男孩子也知道了这事,反应最大的是徒嘉泽,毕竟,他一直以为李氏才是自家父王的真爱呢,如今听说徒宏远在外头还养了个小的,不免就为自家母妃感到不值。


    李氏听说也是在屋里很是哭了一阵子,之后也便放开了,毕竟,人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再提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顾晓在府里头定的基调也很简单,孩子是无辜的,当初原本先平王已经打算将人接进来,无非是出了事,以至于无人知晓而已。外头那位也是可怜,怀了孩子,等着男人回来,结果一直没有消息,最后生了孩子,自己也血崩而死。她家里也不知道孩子的出身,不肯抚养这个孩子,直接将人丢到了养生堂,后来还是他家一个无子的亲戚知道了,将人收养了回来。


    也是贾敬当年为了掩人耳目,将秦可卿的生日给改成了两个月后,如今宗人府那边,也就按照这个生日来记录,看起来便似乎都逻辑闭环了。


    既然顾晓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反而很是欢迎这个女孩子的归来,那徒嘉钰和末儿便也没生出什么想法来。说白了,他们的前程已定,一个异母妹妹,对他们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喜欢的话,多问几句,不喜欢的话,就当是隔房的堂妹就行。


    比起平王府的淡定,秦家那边就跟天崩地裂差不多了。


    秦业多年无子,之前收养了一儿一女,儿子死得早,还没来得及培养出什么感情,一直就是养着秦可卿,秦可卿从小玉雪可爱,人也懂事,偏又极为灵秀。


    秦业其实是个不太得志的小官员,举人出身,便是有贾敬暗中提携,如今也就是个七品,年纪也不小了,再有几年估计都得老老实实回家养老。


    实际上,他近些年在衙门就没多少事了,有心思在家教导女儿一些文墨,秦可卿是一听就懂,一学就会。要不然秦业怎么就相信这位是贾敬的私生女呢,毕竟,贾敬也是众所周知的天才人物,二十来岁就中了进士,不比神童差到哪儿去。


    去年老妻又生下了一个儿子,秦业更相信这个儿子是这个养女带来的,因此,即便有了儿子,对女儿依旧偏宠。贾敬给的抚养费也很多,秦业也是个老实人,除了将钱用在秦可卿身上,其他的钱也是留着,准备回头给秦可卿采买嫁妆。


    结果,一眨眼,女儿就不是他的了!


    宗人府那边带来了圣上皇后的赏赐,连着平王府也送了许多银钱丝帛之类的财货过去,算是感谢他们老夫老妻抚养了秦可卿一场。大家口口声声,秦可卿是宗室贵女,只是当年遭逢剧变,其母没能按期进府,在外头生下了秦可卿,以至于此。


    秦业想到之前有上头的人过来询问秦可卿的事情,便也信了这个说法,只是心中依旧极为不舍。


    秦可卿更是与养母抱头痛哭,心里无比栖惶。


    她在秦家是大小姐,去了王府就是外室生的私生女,她多年读书,也看过一入侯门深似海之类的话,侯门尚且如此,那王府呢?


    秦可卿也没有栖惶几天,平王府的人就来了。


    为了表现对秦可卿的看重,过来接人的就是徒嘉钰。


    徒嘉钰听顾晓说了一通秦可卿的可怜之处,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妹妹也生出一点怜惜之心,因此便想着要给妹妹一个体面,自己带着人上了门。


    秦业和秦业的老妻一听来的是个王爷,就慌了手脚,连忙过来拜见。


    徒嘉钰忙叫免礼,口中说道:“二位抚养我妹妹一场,就是我们王府的恩人,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妹妹便是回了府,抚育之恩也是不能忘的,以后,秦家就与咱们王府,当做亲戚走动便是,二位若是想妹妹了,直接上门探望便是!便是逢年过节,也叫妹妹回来看看!”


    徒嘉钰这话说得体贴,秦业和秦妻都是松了口气,秦业尴尬地说道:“那个,老夫,不,下臣就是担了个名罢了,其实是……”


    徒嘉钰也听顾晓说了这事,因此笑道:“虽说贾家那位老大人误会了一场,以至于阴差阳错,却也不是坏事!”


    秦业心里头立马就转悠起了几个不太礼貌的念头,难不成,其实先平王跟敬大老爷都是那位的恩客?当然,这话一想,就是不恭敬,何况,把自个如宝似玉养大的女儿的生母当做是那等做半掩门生意的,也有些不像!他狠狠掐灭了这个念头,赔笑道:“王爷,可卿还在后院,不如请她出来?”


    徒嘉钰忙说道:“既然是我来接妹妹,自然是我去见她便是!”


    这边说话间,可卿已经带着两个丫头出来了,见到徒嘉钰,不免有些踌躇,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徒嘉钰见她一张小脸满是紧张,便是一笑,上前一步说道:“头一次见到妹妹,却是我唐突了!”


    可卿强自镇定下来,蹲身行了一礼,口中说道:“可卿见过兄长!”


    徒嘉钰也回了一礼,安抚道:“妹妹叫我大哥便是,家里母妃和几个弟弟妹妹都惦记着妹妹呢!妹妹乳名叫做可卿?果然好名字!”他想到之前顾晓说的想要按照佳婉佳姝的名字给这个妹妹重新取名的话,这会儿却也没有开口,总得等到妹妹回去之后再提这事。


    可卿见徒嘉钰态度温和亲近,也是松了口气,只是略垂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原本的那些灵秀聪慧,这会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见可卿其实还有些紧张,徒嘉钰想了想,便笑道:“家里知道妹妹的事情之后,都念着妹妹呢。妹妹如今也该知道,咱们家里,除我之外,妹妹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最小的那个,也就比妹妹大两三个月,到时候正好可以一起玩!妹妹回去了就知道,家里兄弟姐妹性子也都是好的,并无什么刁钻古怪的,我们还都给妹妹备了见面礼,等妹妹回去就看到了!母妃听了消息,就给妹妹收拾出了一个院子,妹妹回去自个取名也行,跟姐妹们商议也行,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跟嬷嬷丫头们说就是!”


    说着,便将带过来的嬷嬷丫头们也叫了出来,她们有内务府出来的,有府里头选的,都已经经过培训,这会儿都过来行礼,口中不叫三姑娘,反倒是称呼安宁县主。


    可卿不免一呆,徒嘉钰连忙说道:“家里头两个姑娘都已经有了封号,母妃想着也不能落下妹妹,便也去宫里给妹妹求了封号回来。”


    可卿一听,脸都红了,心里却是一热,若不是真心实意,谁会这般为她考虑呢?


    一边秦业和秦妻也是松了口气,他们之前都担心王府只是碍于面子将人接回去,然后就随便在王府找个地方,让人自生自灭,如今看王府这般郑重其事,连之前才袭了爵的平王也亲自来接,王府太妃还专门给可卿求了封号,可见并非虚言客套。一个县主,别的不说,一年也有一百八十两银子的俸禄,一百八十斛的禄米,秦家便是有贾敬暗中补贴,一年也就是两三百两银子的进账,但这里头大半都是要用在可卿身上的,秦业还得尽可能存下来一些,毕竟,他们夫妇年纪都大了,幼子还那么小,以后可卿嫁了之后,顾不得娘家,家里孩子就得靠吃老本过日子了。可卿一年下来,算上衣裳首饰,一百两也花不了,又能吃得了多少,可以说,就这笔钱,可卿就能一辈子过得好好的。


    徒嘉钰这辈子没缺过钱,自然也没想到这个,最多就是想着妹妹本身身份尴尬,有个爵位和封号,在外头交际不至于被人轻看了,毕竟,宗室里头,便是几家王府,有些庶女能捞个乡君的爵位就算不错。便是嫡女,也不是人人都能封郡主的。


    等着可卿要收拾东西的时候,领头的嬷嬷就说话了,她姓胡,圆脸蛋,看起来很是可亲,询问了一下可卿准备带些什么走,可卿想到养父母家里的情况,犹豫一番,对着徒嘉钰问道:“大哥哥,我在这边住了这么多年,想把这些首饰还有衣裳都留下来,给这边做个念想。”秦可卿的东西放在秦家都是好东西,衣裳首饰都是金银细软,那都是能当钱用的。


    一边秦妻正想要劝,徒嘉钰也没多想,便说道:“那留下来便是,妹妹的东西,有印记的,不要流落到外头就行了!府里头之前先打听了妹妹的身量,针线房那边之前就赶制了几身衣裳出来!其他的,等妹妹回去之后再裁!至于首饰,也已经准备了一部分,母妃心疼妹妹这么多年在外头,还叫下头多打造一些,将前些年的补上呢!”


    可卿都有些不安了,忙说道:“何必这般破费!”


    徒嘉钰笑道:“这才哪到哪呢,算什么破费,妹妹生得这般好看,多戴几样首饰怎么了?”


    人都是视觉生物,可卿生得漂亮,人也乖巧,叫人看了就生出好感来,徒嘉钰自然愿意宽容一二。


    饶是可卿说了想要将东西都留下来,秦母尽可能还是将几件相对贵重一些的首饰拿了个匣子给可卿装了起来,硬塞进了可卿怀里,含泪道:“好姑娘,这些便是粗陋了些,那也是我们的一份心,其他这些,我们也都给姑娘留着,姑娘什么时候有空回来,略看一看,也是我们的心意了!”


    眼看着可卿一下子变成了王府县主,秦母连声女儿都不敢叫了,倒是可卿一时忘情,搂着秦母哭道:“娘啊!”


    胡嬷嬷正想要说话,就被徒嘉钰拦了下来,人家秦家养了可卿这么多年,这养育之恩自然要胜过生身之恩,要是可卿半点不念,徒嘉钰反而要瞧不起她了!


    之后连才刚学会说话的秦钟都被抱了出来,与可卿道别,秦钟生下来,可卿就帮着料理,对这个弟弟,也跟半个妈一样,这会儿不免又是伤心起来。弄得徒嘉钰都有些尴尬,自己不是来接人,反倒是来叫人家骨肉生离的一般。


    第178章


    “一个养在外头的妹妹, 倒是这般兴师动众,还要大哥去接!”徒嘉泽嘴里嘟囔个不停。


    一边李氏却是已经恢复过来了,呵斥道:“好好坐着, 就你不老实!你妹妹流落在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你多等一会儿怎么了?”


    李氏如今也明白了, 当初徒宏远跟自己海誓山盟,也没耽误他为了王府爵位传承, 先赶着跟王妃生个嫡长子出来,如果说睡王妃还是为了传承, 那其他几个侍妾呢?佳婉佳姝又是怎么生出来的?


    所以啊,横竖如今人都已经死了, 自己再大的气性又能如何,还不如好好过日子呢!


    瞧着自家亲妈都偃旗息鼓, 徒嘉泽一肚子的气就像是漏了气的气球一样, 飞快地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好咕哝了一句:“好吧, 好吧,妹妹多年流落在外头可怜!”


    顾晓坐在那里,也没说什么,不多久,便有丫头进来传话:“娘娘, 王爷带着三姑娘回来了!”


    卑不动尊,能叫徒嘉钰去接人,就已经是对她的看重, 因此,只是一群丫头婆子在外头迎接, 簇拥着可卿一路走了进来。


    可卿穿了一身宁绸杏花粉绣玉兰花的袄子,下面穿着大红撒花洋绉裙,束着一条石青色四合如意绦,头上只戴着几样包金的小钗,耳朵上也就是一对银托玛瑙坠子。


    大家都是见识过的人,这回都觉得这个妹妹果然是在外头吃了苦了,身上衣裳首饰都是一般,放在寒门小户是说得过去了,放在王府,说难听点,府里几个体面的丫头有的时候戴着的首饰都比可卿身上的强一些。


    可卿之前坐着小轿进了二门,隔着轿帘看到外头的模样,就开始紧张起来。


    秦家不过是小两进的院子,为了防止外头人看到她,她的生活轨迹就局限在后头小小的四方院子里,多走两步就到前院去了,结果到了王府这边,光是从侧门进来,到内院这边,就费了不少时间。好在进了二门之后,距离正院就不远了。


    可卿进门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就先蹲身给顾晓行礼,顾晓笑着说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这般多礼!来,先见见你李姨娘还有哥哥姐姐们!”


    李氏是侧妃,是有资格受可卿拜见的,但是其他几个太姨娘却是不行。徒嘉钰在一边介绍,可卿又一一见了礼。


    佳婉拉着可卿的手,笑道:“母妃,新来了这么标致的妹妹,以后母妃别只疼妹妹,不疼我们了!”


    顾晓笑道:“你个刁钻丫头,之前十来年对你的好,都忘了不成?再说,我就偏要多疼你妹妹一些了!”


    可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轻声又叫了一声:“大姐姐,二姐姐!”


    佳婉也就是嘴上一说,见可卿有些无助的模样,忙说道:“对不住妹妹,我就是顽笑一下,之前听说妹妹要来,我特特给妹妹做了个络子,妹妹看看好不好?”


    佳婉说着,就拿出一根攒心梅花的络子来,上头还有个精美的象牙玲珑球,佳姝也跟着拿了一个白玉香包出来,赠予可卿。


    可卿有些惭愧,同样拿了两个自个绣的香包出来相赠,嘴里说道:“妹妹手艺粗陋,两位姐姐不要嫌弃!”


    佳婉接过一看,笑道:“妹妹这手艺若是粗陋,我们的针线都没法见人了!”


    佳姝也是笑道:“这个香包好,如今天气眼看着就热了,正用得上呢!前儿个我自个做了几粒香丸,回头也给妹妹赏玩一下!”


    姐妹几个似乎一下子就亲热起来,一边几个男孩子也各自将准备好的见面礼拿了出来。


    徒嘉钰准备的是一顶珍珠莲花花冠,末儿准备的是点翠五凤衔珠对簪,徒嘉泽也准备了一枝累丝宝石团花簪子,可卿同样回赠了几样针线,心里头却是莫名松了口气。人家肯给这样贵重的见面礼,可见对自己应该没什么恶意。


    等着平辈之间的赠礼结束,顾晓也将自己准备好的一套累丝嵌宝金头面拿了出来,笑道:“这还是之前做的一套头面,先拿去戴着玩吧,等着回头叫外头把册子拿进来,你跟你两个姐姐一起自个选式样!”


    可卿又行了一礼,这才将装着头面的匣子接过来,然后就觉得胳膊一沉,原本跟着她的两个小丫头宝珠和瑞珠早就被王府的富贵晃花了眼,一时间竟是没反应过来,倒是胡嬷嬷赶紧上前帮着接过。


    然后就是李氏,李氏可没那么大手笔,只是拿了一对碧玉镯子出来,不过这镯子看着也是温润油亮,并非什么寻常物件,说不定还是之前徒宏远给的,勉强也算是大出血了一回。


    李氏太多并不热络,可卿也并不觉得意外,死去多年的丈夫莫名其妙在外头还有个私生女,虽说这位不是正妻,但她之前听说了这事,也打听过平王府的事情,那时候,这位是极得宠的,便是正妃也退了一射之地。如今能这般平和,可卿都觉得涵养不错。


    几个太姨娘却是不好大喇喇地以长辈的身份给见面礼,只是嘴上都赞了几句,倒也真心实意。毕竟,可卿在外头长大,便是穿戴寻常了些,但人品气度都是不凡,并无半点小家子气,叫人难免觉得毕竟是王府血脉,不同俗流。


    等着一番叙话之后,顾晓才说道:“三姑娘之前乳名叫做可卿?这名字既然已经习惯了,在家里叫叫可以,但既然回来了,也是该有个大名的,回头也好记到玉牒上去!”


    可卿低头说道:“还请母妃赐名!”


    顾晓笑道:“你两个姐姐都是从了一个佳字,你也跟着吧,不如叫做佳娴如何?”


    可卿在家也是读过书的,听得之后,便知道是哪个字,又应了下来,屈膝谢了一回,顾晓笑道:“不必这般,你以后在家里住着,就知道了,咱们府里没那许多礼数,又不是有外人在,一家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最好,不用太拘泥了!”


    她这般一说,下头都是一乐,也跟着劝起可卿来。


    佳婉佳姝瞧着可卿脾气性格都好,不免也生出了喜欢之意,这样灵秀的姑娘,便不是亲妹妹,当做闺蜜一般处着也好,因此,拉着可卿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又问起可卿原本在闺中做些什么,又要请可卿一起调香画画,这天气开始热了,不好放风筝,但是花园里头的花儿也开得正盛,到时候还能一起去摘花调弄胭脂。


    可卿一一答应下来,心中也是一定。


    中午就在正院摆了席,几个太姨娘不好跟着一起坐,因此,顾晓额外叫厨房准备了一桌席面,让她们去隔壁自个吃去。


    见顾晓这般吩咐,大家都不觉得意外,可卿愈发觉得外头说得不假,这位母妃的确是宽厚。秦业家里两口子算是极厚道的了,当初为了求子,秦业也是纳了一房妾的,这个妾在家晚上伺候老爷,白天伺候大妇,卷帘打扇,铺床叠被。她之前在家做得一手好汤水,但凡秦业夫妇要吃了,或者是家里来了外客,就得她跟着下厨,平常吃饭也是别人坐着她站着,秦家不是那等有钱人家,一顿饭七大碗八盘子的,等着那个妾吃的时候,就只剩下残羹冷炙。秦妻老蚌含珠生了儿子之后,她愈发地位尴尬起来。她年纪也大了,秦家就将她当做婆子使唤,秦钟的尿布都是她洗的。


    可卿那会儿瞧着都有些害怕,她原本在家里被娇养着,虽说不出门,但家里雇的婆子也常嚼舌说外头的事情,她自从知道自己是外头领养的后,难免疑心过,家里是不是当自己“奇货可居”,看着自己生得好,回头送去给某个上官做妾,想到自己可能会落到秦业那个妾的份上,可卿有的时候做梦都不寒而栗。


    如今她才算是放下心来,不管怎么样,顶着个县主的名头,便是要送出去和亲,也落不到做妾的份上。何况本朝开国以来,还没开过和亲的例呢!


    席面上的菜很是丰盛,但也没用什么稀罕食材,也没做成一看就吃不起的样子,不会叫可卿觉得没法下箸,又有丫头看着她的脸色帮忙布菜,一顿饭吃得还算是舒心。


    吃过饭,漱了口,又闲坐了一会儿,顾晓便吩咐胡嬷嬷,说道:“带三姑娘去她院子里看看,她一早过来,这会儿也累了,先略打个盹儿,若是觉得家具摆设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便打发人拿了条子去找管事娘子!”


    胡嬷嬷赶紧答应了下来,一边佳婉佳姝也是叽叽喳喳说道:“等睡个午觉,我们便去你院子里,陪你一起收拾屋子!我们之前院子也是自己布置的,以后这里就是自个家里,且不用拘束!”


    可卿的院子就在佳婉和佳姝旁边,因此这会儿回去也是顺路,佳婉佳姝各自指点了一下自己的住处,然后先陪着可卿去了她的院子。


    佳婉笑道:“我们搬出来也没两年呢,拖拖拉拉,到今天院子名字都没起,妹妹来了就好了,咱们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到时候一起商议个名字出来,刻了匾额挂起来,那才叫有意思呢!”


    可卿谦虚道:“我在家也没读过什么书,只怕取的名字不好!”


    “母妃还专门给请了先生回来教咱们读书呢,不过,我们也就是不求甚解,随便读读就算了!回头妹妹跟我们一起去念书啊,先生人很好的!”佳婉悄悄说了她们姐妹两个有的时候受邀出去参加什么诗会,就找先生给她们代笔。


    可卿听了也觉得有趣,不免掩口一笑,心里愈发放松起来,她原本心里颇有些自卑,毕竟,她一直养在外头,这么大才接回来,难免处处不如人。如今一看,其实也还好,当下就觉得好多了。


    几个姑娘的院子格局都没什么区别,原本当初兴建王府的时候,就预留出了府里下一辈的住所,男孩子或许还要将世子和别的孩子区分开来,女孩子总不能在家的时候就先按照未来可能得品级给分派住处,谁受宠就多赏点东西呗,大不了多在生母那边住几天,何必要在住处这种事情上硬要区分什么嫡庶尊卑。


    当然住进去之后,只要不出格,你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将院子屋子仔细收拾一番。


    像是佳婉佳姝小时候喜欢玩滑梯,玩秋千,如今滑梯是玩不了了,便在院子里搭了秋千,一个做成藤椅的模样,一个做成月牙的模样,再种上藤萝或是大树,将秋千放在树荫下,便是夏天,坐在上头玩也是极快活的事情。


    佳婉喜欢看花,佳姝喜欢吃果子,佳婉院子里就种着好些花草,佳姝院子里却种了葡萄和石榴,都是专门买的早就长成了的树藤,因此,搬进来第二年就开始结果,今年看样子,挂果还挺多。


    两人跟可卿分享了一下收拾院子的心得,听到自鸣钟敲了一下,一看时间,还有两刻钟都要未时了,忙说道:“妹妹你先略眯一会儿,回头我们再来跟你说话!”


    送走了两个姐姐,那边几个丫头已经将床都铺好了,可卿看着拔步床上悬着雨过天青色绣着莲叶芙蕖的帐子,香炉里头燃着清雅的百合香,她深吸了一口气,宝珠和瑞珠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帮着可卿解了衣裳,去掉几根钗环,这才伺候可卿睡下。


    可卿昨儿晚上辗转反侧了半天,快天亮才含糊睡去,这会儿高床软枕,不多久竟是熟睡了过去。


    一觉睡了一个时辰,胡嬷嬷见宝珠和瑞珠实在是不当用,可卿又还没有将身边的丫头定下等级,确定差事,只得先进了屋,将帐子挂在帐钩上,然后轻声唤道:“姑娘,该起了,回头走了困,晚上难免睡不好!”


    可卿迷迷糊糊醒来,起来的时候,人还有些迷瞪。下头丫头们便给她更衣,穿的是王府这边之前准备好的衣裳,跟佳婉佳姝一般,除了颜色花样有些不同,款式却是相似,等着洗过了脸,新上了脂粉,又开了首饰匣子,重新给可卿装扮了一番。


    可卿这会儿已经清醒过来,看着清晰的玻璃镜里头的人影,一时间又有些茫然起来,只觉一切都像是在梦里一般。


    见可卿神情茫然,胡嬷嬷便提醒道:“姑娘,之前奴婢只带了几个丫头过去,不如将院子里的人都叫过来,给姑娘认一认!”


    可卿也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直接对着胡嬷嬷问道:“嬷嬷也知道,我之前养在外头,许多事情也不知道,不知我这边丫头们是个什么章程?”


    胡嬷嬷笑道:“府里头几位姑娘,身边一等丫头是四个,二等也是四个,下头还有三等的丫头和粗使的婆子,也有七八个!四个大丫头是给姑娘负责衣裳首饰梳妆盥洗的,二等的丫头负责屋子里头的事情,出去传话什么的,也是她们的事情,其他就是粗使的,一般不进屋,就在外头洒扫,做些粗活!”


    可卿犹豫一下,说道:“宝珠瑞珠在家里就是跟着我的,不知道该如何分派?”


    胡嬷嬷说道:“那两个丫头略小了些,只怕做不得一等,却是姑娘用惯了的,不如先在姑娘身边做个二等。几个一等丫头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再有个几年,也该放出去了,到时候若是那两个丫头得用,就将她们补上来!”


    可卿听了,略放下心来,她初来乍到,身边没个认识的人,宝珠瑞珠虽说略有些规矩不齐全,但她还是愿意留在身边的。


    胡嬷嬷便引着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进来了,一等的之前都是跟着胡嬷嬷一起去接人的,之前就报了名字,可卿又认了一回,又听胡嬷嬷的话,按照等级都给放了赏,连着粗使的丫头婆子,也一人得了三百钱。


    可卿虽说养在秦家,倒不是那等嗜钱如命的,反倒是挺大方,下头这些丫头婆子拿了赏钱,心里也是一定。都是伺候人,谁不想伺候个大方的主子呢!


    这边可卿刚问过了几个大丫头的擅长,给分派了差事,佳婉佳姝就过来了。


    之前说好了过来帮着可卿收拾屋子,两人之前就先叫人过来问了一回,知道可卿醒了,便联袂而来,可卿忙起身迎了过去。


    说是收拾屋子,但可卿毕竟是初来乍到,也不好大动,何况,屋里头东西都齐全,家具都是鸡翅木的,摆件什么的,不是前朝古物,也是本朝的精品。刚刚她梳洗,见连装着胭脂的瓷盒都是官窑的宣瓷,许多东西,她根本就不认识,只是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刚刚睡醒了,下头送了一盏蜜水过来,那茶盏摸在手里,竟是如同美玉一般。


    好在这会儿太阳也已经落了下去,几个女孩子便说起了收拾院子的事情,这个说,可以种几棵海棠,那个说,可以种几丛竹子,两人又拉着可卿去看了自己院子里的秋千,倒是叫可卿有些心动。


    其实原本顾晓也并不叫几个孩子跑到正院吃饭,都是叫她们自个去厨房提菜。但如今可卿初来乍到,怕她不习惯,便干脆叫几个孩子都过来。


    几个男孩子都不是很在意这个,徒嘉钰常年在弘文馆读书,休沐回来,本来也都是要在顾晓这边吃的,末儿对于口腹之欲没什么讲究,倒是喜欢叫膳房给他两条狗做狗粮,听说狗不能多吃盐,容易掉毛,就专门烤了一些没调料的肉干,专门给两条狗吃。


    徒嘉泽其实也一样,他肠胃一直都有些弱,生冷厚腻的东西都不能吃。也就是这些年,才不吃药膳了。药膳这玩意,一般人真没法做得多好吃,或多或少,都会带着一些药味,许多味道比较好,药食同源的东西,他都不能吃,最多就是吃点山药。那些香料,多半性热,他能吃的也少,这么多年下来,即便现在需要忌口的少了,但对于美食,也没那么多期待。


    到了吃饭的点,几个男孩子先后过来,李氏没来凑这个热闹,她哪怕现在看开了,但是也觉得,近些日子还是不要见可卿来得好,免得让人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顾晓还是秉承着后世的健康饮食观念,之前做社畜的时候,做不到这点,毕竟经常加班的人,晚上少吃一点,半夜都能饿得两眼发绿,都得拿出手机点个夜宵的。如今有钱有闲,也没别的事情,自然得想着养生。


    因此,正院这边的晚餐,相对就比较清淡,没有那等肥腻之物,也尽可能吃鸡鸭鱼虾,而不是猪牛羊这样的红肉,蔬菜菌菇也都是一年四季都有。


    几个孩子对此都挺习惯,可卿在秦家本来也吃不到什么贵重的食材,甚至做不到每天都有肉,也就是之前秦钟出生,因为身体有些弱,大夫建议让秦妻自个哺乳,秦妻年纪也大了,怕奶水不足,那几个月餐桌上才多添了一些鱼肉,多半是给秦妻补身体的。


    可卿虚岁才十二岁,对于顾晓来说还是个孩子,之前是对她好奇,如今真见到了,再想到贾珍,愈发心疼起这个小姑娘来,明明是金枝玉叶,婚事上虽说有贾敬做主,看起来也是个好归宿,但她年纪比贾蓉要大好几岁,夫妻两个很难培养出什么感情来,贾蓉跟着贾珍,也早学坏了,宁可跟堂兄弟贾蔷一起厮混,对于妻子并不上心,最终竟是落到了贾珍手里。


    最后事发了,贾珍哭上一场,之后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照旧花天酒地,连着两小姨子都不想放过,可卿却是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说不定在知情的人嘴里,还要被骂一顿,觉得是她轻浮放荡,以至于此。


    想着可卿原本的命运,顾晓自然要多照应她一些。顾晓既然表现出了这样的态度,那些下人对可卿自然也不敢怠慢,时间长了,可卿慢慢也放下了心中那点不安,恢复了小女孩的活泼性情,能跟几个哥哥姐姐开玩笑了!


    而宫里头又传了话出来,说是太上皇想要见一见可卿。


    第179章


    太上皇只单独要见可卿, 对外给出的理由是可卿多年流落在外,他难免多关照一些,算是勉强说得过去。


    不知道内情的, 只以为太上皇是好奇,什么样的天仙,能叫先平王丢下李氏那个表妹, 也要纳了去。


    贵太妃就属于不知道内情的,甚至还听了外头贾敬和平王与那位不知名女子不可不说的故事, 自然好奇。她那会儿也在大明宫,瞧见可卿的模样, 不免就琢磨着其母定然也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难怪叫人倾心, 顿时觉得外头说的也有道理。


    而太上皇却在可卿脸上看到了义忠亲王的几分模样,不免有些怅然。当然, 面上太上皇却是不显, 和和气气地问了可卿一些在秦家的事情,龙颜大悦之下, 又赏了秦业二百两银子,十匹宁绸,十匹绵绸,十匹花罗,十匹素罗, 然后又赏了可卿一套头面,一面描金玻璃大妆镜,一座独山玉香炉, 一领牙簟。


    可卿出宫的时候都有些战战兢兢,顾晓安慰道:“你在外头十来年, 都没顾上你,上皇也是心疼孙女呢!这些都是好东西,回去正好就能用起来。”


    见顾晓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可卿还以为以前佳婉佳姝也得过类似的赏赐,不免放松了一些。当然,她回去之后,私底下打听了一下,就知道这事之前没什么先例,毕竟,太上皇儿子就多,孙子孙女更是一大把,放在他面前,身边没人提示,他连人都认不出来,也就是年节的时候按照常例赏赐点金银,哪有这样的手笔。她也不敢在佳婉佳姝那里提,顾晓说让她用起来,她瞧着两个姐姐那边好东西也多,虽说没有牙簟,却也有几样牙雕,因此,便只是将牙簟和头面收了起来,妆镜摆到了卧室,香炉也用了起来。


    佳婉佳姝过来瞧见,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还说道:“这些年玻璃妆镜比之前花样多了,以前都是洋货,贵且不说,式样也少,谁家有个玻璃碗,都当宝贝一样。前几年琉璃厂那边能烧出大块的透明玻璃了,这玻璃镜也就没那么稀罕了!母妃应该也给妹妹准备了玻璃靶镜吧,什么样子的?我的是菱花的,二妹的是葵花的!”说着便各自从荷包里头拿出来给可卿看。


    可卿之前不出门见客,也没带靶镜的习惯,便叫身边丫头从妆盒里头拿了过来,嘴里说道:“我这是六葵的,亏得怎么做得出来这样的形状,又不是铜镜!”


    佳姝笑道:“这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无非就是难做的更贵一些罢了!”


    说了一会儿镜子,几个小女孩又凑一块调香,光是制作香饼的模具就拿了一大堆出来,可卿看了一会儿,也跟着摆弄起来。


    可卿开始进入了岁月静好的状态,宁国府那边,如今却乱糟糟的。


    贾敬虽说在太上皇那边总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但是看在他救了可卿的份上,太上皇对他也宽容,见他真的要出家修道,干脆叫他领了道录司的职位。


    道录司的职位很闲,又不用天天上衙点卯,贾敬多半时间还是耗在玄真观,不过白领一份俸禄罢了。


    他那次搞了一次无遮大会,被戴权与夏守忠撞了个正着之后,对此事也有了些忌讳,回来便遣散了那些伴作坤道的女子。将人安置到了贾家附近的一个庄子上。


    结果,前儿个有人过来禀报,说是有个女子怀孕了,询问贾敬的意思。


    贾敬问了一下怀孕的人是谁,发现竟是与自己双修过的那个。玄真观那些道士因为寻常花用的都是贾敬这个大财主的钱,因此,有的事情还是比较上道的,比如说,贾敬亲近过的女子,他们都不会去沾手。这么一来,这孩子就是贾敬的了!


    贾敬这辈子就贾珍一个儿子,还是个不成器的。虽说如今被贾赦拎到京营改造去了,但能再有一个孩子,贾敬还是欢喜,只是,他在外头修道,修出了个孩子这事,难免有些混账,说出去更不好听。


    他左思右想,觉得这个孩子得留下来,还得有个体面的说法,因此,便叫人找来了徐氏,跟她商议起来。


    徐氏一开始听说这事,差点没气死!好哇,我来找你,你就是一心修道,不恋红尘,结果呢,孩子都怀上了!你就是这个出家法?


    但是贾敬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对着徐氏各种打躬作揖,赔笑道歉,表示自己就是被那些道士忽悠了,听他们说什么阴阳调和,合籍双修之事,一时冲动,结果谁知道一次就中了呢?


    贾敬之前跟徐氏也是蜜里调油过的,跟他儿子不同,贾敬原本就是有些清心寡欲的性子,徐氏也给贾敬安排过通房,但贾敬几乎不怎么去通房那里。因着贾珍不成器,徐氏也后悔过,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连个备胎都没有。如今既然是有了好消息,那就生下来,横竖贾珍已经袭了爵,以后便是贾珍没了,家业也是贾蓉的,一个庶出的儿子,又算得了什么,好好教养,以后还能给蓉儿做个臂膀。


    这般一想,徐氏也就心软了下来,跟贾敬商议着,不管是男是女,便干脆记在自己名下,当做是自己生的。那生了孩子的丫头,回头陪上一笔嫁妆,嫁出去便是了。如此,最多就是贾敬跟徐氏老夫老妻的,久别重逢,冲动了一回,不至于被人说成是贾敬老不修,打着在外头修道的名义,做些YIN乱之事。


    但是,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道士该撵出去,还是得撵出去。徐氏早看不惯这些人了,真要是会炼什么仙丹的,干嘛不跑到宫里头去,宫里太上皇就不想长生不死?搞到现在,居然还撺掇着贾敬玩些歪门邪道了!


    贾敬自然都答应了下来。


    在外人看来,自贾敬被上皇赐了官职之后,就像是反而对修道没那么痴迷了,虽说还是住在玄真观,缺遣散了大半的道士,只留了几个一心清修之辈。倒是徐氏也经常过去。好在贾敬本身也不是全真教的,而是正一门下,本也不忌婚嫁,要不然,那些道士也不会给贾敬那个建议。


    等着那女子月份大了,徐氏不好将人带回去,因此便干脆带着人住进了玄真观的客院,连着贾蓉也被她接了过来,又选了几个嘴巴紧的婆子伺候那女子。


    她这边只顾着玄真观,却是将府里的事情托付给了张氏,张氏帮着管了一阵,就有些吃力。


    她当初怀着贾琏的时候吃了不少苦,之后也没完全养回来,如今委实是有些精力不济。要是贾瑚已经娶了妻,倒是可以将事情交给儿媳妇,偏生现在也没人能使唤,东府人口简单,没有主子,但是族里头还有不少事情,多有一些族人日子过得窘迫,三五不时上门来找饭辙,打秋风的。


    这些里头不少还是代字辈的长辈,张氏在这些人面前也摆不出将军夫人的架子来,遇上胡搅蛮缠的,也只好忍着,等着入了冬,事情愈发多了起来,这个上门说自家揭不开锅了,那个上门说连袄子都买不起,又有求差事的,托关系的,零零总总一大堆,张氏实在撑不住了。


    “珍哥儿如今如何了?”张氏找贾赦问道。


    贾赦想了想,说道:“前几日问了一回,看着沉稳不少了,也老实了许多,今年也该叫他回来过年!”


    张氏松了口气,说道:“敬大嫂子那边说什么敬大哥之前被那些混账道士糊弄,吃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整个人也有些不像样,过去照应敬大哥去了!将东府和族里的事情交到我手里,我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哪里管得了这些,还是珍哥儿早点回来,把凤丫头娶回来才好!”


    “凤丫头还小吧!”贾赦回忆了一下,“我记得比咱们冬生还小一点呢!”


    张氏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道:“前阵子她娘带着她过来了,问了一下婚期!我打听了一下,说是她们现在住的地方,住的多半是一些低级武官,原本孩子年纪小,那边算是个好去处,起码不用担心有什么地痞混混,但如今,凤丫头出脱得那般模样,又不小心在外头露了出来,难免有人生出些心思来。”


    贾赦听着皱眉,问道:“咱们家外头有没有合适的宅子,要不把人接过来?凤丫头便是嫁到东府,年纪小,辈分小,未必能压得住族里那些人!依我说,还是叫隔壁大嫂子回来自个操持!”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大嫂子哪里是去照顾敬大哥的,是敬大哥在那边睡了个丫头,那丫头怀孕了,因为这事说出去不好听,大嫂子只好过去照应着,回头直接将孩子抱回来,充作是自己养的!依我说,这事遮遮掩掩作甚,叫大嫂子回来装作怀孕,在家仔细养胎。大嫂子这个年纪,也经不住繁冗,谁要是没事扰了大嫂子将养,也有理由将人打发掉!”


    张氏瞪大了眼睛,徐氏这可瞒得真好,半点没叫自己知道,反倒是累得自己跟着悬心,她气恼道:“敬大哥也是个体面人,闹出这等不正经的事情,搅得咱们这些妇道人家跟着麻烦!”


    贾赦摇摇头,说道:“你知道就好,别跟别人说,便是老太太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横竖便是生个儿子,也乱不了东府的传承,记在嫂子名下,也没什么不好!要是个女儿,有个嫡女的名头,以后说亲也体面!也是敬大哥哥膝下太过单薄,就珍哥儿一个,要是早就多生两个儿子,珍哥儿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好哇,老爷你嫌弃我只给你生了两个儿子是吧!”张氏一听,立马不干了,“来来来,老爷你看上了谁,家里的我立马喊来敬茶,外头的我亲自去聘,好多弄几个姨娘出来,叫你多子多福!”


    贾赦一听,忙说道:“夫人,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何况,这事是敬大哥那边做的,我可从来没什么花花肠子啊!”


    夫妻两个斗了一会儿嘴,贾赦又做低伏小了一番,才算是将这事给揭过去。


    张氏想了想,说道:“罢了,家里头人多嘴杂的,这事还是不要漏出去了,叫大嫂子回来,东府里那些下人一个个也是眼明心亮的,回头在外头胡说八道,又要叫人议论一回,还不如我多辛苦一阵子!倒是大嫂子有孕的事情,可以先放出去,也叫下头那些人消停一下!”


    徐氏“有喜”的事情叫贾史氏听说了,顿时看着两个儿媳妇的眼神又是不善起来。


    或者说,是看着张氏眼神不善,王氏那边,赵姨娘才生了探春没多久呢,如今贾政也多半是歇在赵姨娘那里,说不得用不了多久,就还会有好消息。


    而张氏这边,琏哥儿都老大了,才有姨娘开了怀,生了二丫头,这之后,又没了消息,可见是张氏嫉妒。


    贾史氏很是敲打了张氏一番,一看自己身边的丫头,便将翡翠叫了来,说道:“这丫头跟着我也好些年了,生得也齐整,你带回去吧!”


    张氏也不跟贾史氏对着干,她直接笑道:“老太太调教好的人,自然都是好的,到时候就叫翡翠去我们老爷书房那边伺候!”


    翡翠含羞带怯,走到张氏面前行了一礼,就站在了张氏身后。


    一边王氏有点幸灾乐祸,却摆出一副酸溜溜的模样,说道:“还是老太太疼大嫂子,这就给大嫂子送了个臂膀去了!”


    张氏笑道:“老太太,弟妹觉得您不公平呢,我看哪,老太太您身边那些丫头,个顶个的出挑,不如再选一个出来,给弟妹带回去吧!”


    王氏傻了眼,正想要说话,就看见贾史氏点了点头,笑眯眯说道:“我就几个得用的人,你们就都惦记着!罢了罢了,老二家的,你一会儿也把玻璃领回去吧!”


    王氏脸都僵了,只得老老实实答应下来,心里头却恨不得甩自己几个嘴巴子,你多嘴作甚,这下好了,那赵姨娘生了个丫头,都已经开始翘尾巴了,如今再来个老太太赐下的。尤其,玻璃生得不比赵姨娘差,又被老太太调JIAO得特别会伺候人,贾政见了,还能忍得住?


    张氏领着翡翠回去,果真将人安排到了贾赦书房。贾赦回来一看,顿时脸拉得比驴都长。


    翡翠正要过来伺候,贾赦就不耐烦地说道:“老爷的书房,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


    翡翠忙说:“奴婢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


    贾赦见翡翠那副娇滴滴的模样,轻哼了一声,说道:“老太太让你来伺候本老爷?”


    翡翠点了点头,轻声应道:“是老太太这样说的,老爷!”


    贾赦露出个恶意的神情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既然如此,老爷正有一件事要你伺候呢!”


    说着,直接叫了人过来,吩咐道:“去把这位翡翠姑娘领到官房去,以后,就叫她在那边伺候!”


    翡翠傻了眼,官房就是这年头的厕所,去厕所伺候是个什么意思?每天倒马桶吗?


    还能更坏,不仅要倒马桶,还得刷马桶!


    翡翠想要争辩,就被人阴恻恻盯着,顿时不敢吭声了,心里琢磨着,回头就想办法回荣庆堂,求了老太太去!


    贾赦这人从来没有多少怜香惜玉之心,也不会觉得亲妈身边猫儿狗儿都得敬着,一个丫头罢了,难道他没叫她伺候吗?他倒要看看,老太太那边有几个丫头舍得拿出来。


    贾史氏身边的丫头就那八个名字,从来都是换人不换名,旧的翡翠玻璃走了,自然有下头伶俐的小丫头顶上这两个名字,提上来伺候。


    翡翠想要回去诉苦,不说她去不去得了荣庆堂,便是能去,贾史氏也只会觉得她无用,拢不住贾赦。


    倒是贾政那边,王氏不过说了声,这是老太太给的,贾政便顺理成章收用了,等她听说大房那边翡翠的下场,愈发对贾政瞧不上起来。


    好在多了个玻璃,倒是叫赵姨娘生出了几分斗志,生怕叫玻璃夺了自己的宠爱。她虽说不明着跟玻璃对着干,却对着贾政各种撒娇卖痴,玻璃毕竟是在贾史氏那边长大,不像是赵姨娘一般在贾政那里毫无矜持,不免很快落入了下风。


    消息传到东院那边,叫张氏看足了笑话。徐氏有孕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玄真观那边又传了消息,说是今年过年会多给各家一些年货,这些人也消停了下来,想着等着这一胎生下来,应该还能再占一点便宜,然后张氏就轻松了不少。


    之前按照贾赦的意思,将荣宁街后街那些家生子还有部分族亲的宅子给拆了,族亲的宅子直接置换,家生子给安置到了其他地方,如今新院子也建得差不多了。


    及到过年的时候,张氏带着贾瑚到王府来拜年,就将此时跟顾晓一说,言下之意就是,可以去量屋子,打造陪嫁家具!


    这年头,像是拔步床这样的嫁妆,造个两三年也是寻常。


    因此,顾晓倒也没有被亲家催婚的感觉,反倒是瞧着贾瑚生得俊秀斯文,有种丈母娘看女婿的感觉。但是这想法也就是一闪而过,想着自己说不定再过几年就要做祖母,心里的小人都开始哀嚎起来,她自觉自己还是个宝宝呢,怎么一下子,都要做丈母娘,做婆婆,做祖母外祖母了呢?


    心里抓狂,顾晓面上却是半点不露,上辈子她要是有这样的城府,也不至于在公司连个管理层都混不上了!她只是笑道:“表姐如今在你们府里头,可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张氏笑道:“哪里还有什么不顺心,我家老爷如今忙着差事,也无什么花花肠子,之前老太太说是担心他辛苦,给了他一个丫头,娘娘猜怎么着?他直接把人打发到官房去了!人家好歹在老太太那边最多就是捧捧脸盆,到了我们那里,就是落得粗使的地步,听说私底下哭了好几次呢!我想着,等着老爷把这人给忘了,就将那丫头打发出去配了人,也省得继续留在府里,生出什么心思来!”


    顾晓听得忍不住一笑,这贾赦倒是个会恶心人的!又听张氏说道:“两个孩子的院子,我们都修在后头,只有一道门跟我们那边院子通着,跟荣庆堂不通,回头要是去荣庆堂,还从我们那里走!”


    这意思就是,贾史氏要是想要作妖,根本绕不开贾赦张氏两口子,回头贾瑚他们也不用直接面对贾史氏,能够省掉许多麻烦。


    顾晓听得满意,张氏还怕顾晓嫌贾瑚不够出息,忙又说道:“今年又有一科秋闱,瑚儿这两年读书也算是用心,先生说他下场也有几分把握了,我想着,回头瑚儿身上功名高一些,说出去也更体面一些!”


    顾晓忙说道:“这般着急作甚,这科举的事情我虽说不曾真的经历过,却也听说过一些,熬人得很!横竖瑚哥儿还小呢,多读几年书,积累一下,岂不是更好!”


    张氏解释道:“是瑚儿自己不服气,之前宋大儒家的孙子,不满二十就中了进士,虽说不是三鼎甲,却也是二甲靠前,之后直接考入了翰林院做了庶吉士,谁不夸赞呢!瑚儿也是个心气高的,人家二十之前中进士,他起码得二十之前中举人吧!所以,憋着一口气呢!他上次也已经试过一次,也知道厉害,肯定不会叫自己受罪的!”


    顾晓听了,点了点头,笑道:“瑚哥儿晓得轻重就好,依我说啊,什么都是虚的,身子才是根本呢!”


    张氏听顾晓这么说,也没真的当真,别看诗里头说什么悔教夫婿觅封侯,但真到了那个时候,谁不希望夫荣妻贵呢!真要是贾瑚是个吃软饭的,只怕平王府这边又不高兴了。


    贾瑚那边却是没见到佳婉,徒嘉钰又帮忙做了一回信使,瞧着贾瑚一副失落的模样,有些幸灾乐祸道:“叫你急着要提亲,等着瞧吧,这以后啊,不到真的成婚,你们是见不着了!”


    第180章


    贾瑚不知道的是, 实际上,这会儿佳婉就在徒嘉钰院子里头呢,刚刚还带着两个妹妹隔着屏风看了一回。


    佳婉佳姝都是见过贾瑚的, 不过那时候还小,等大了一些之后,贾瑚便是上门, 也只是来正院给顾晓问个安,并不跟家里两个姑娘打照面。


    可卿如今也显露出几分女孩子的天真活泼来, 知道未来姐夫来了,便撺掇着想要看一眼。她之前在秦家被憋屈得狠了, 除了秦业和秦钟,就没见过别的男人, 如今王府地方大,虽说也少有能出二门的时候, 但毕竟挪腾的空间大, 而且还能找姐妹们串门。佳婉佳姝也将这个妹妹带进了自己的社交圈子,半年时间, 已经跟着出了几次门。


    可卿如今也渐渐淡忘了之前的一些疑惑和担忧,总算是看起来像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了,无忧无虑,还有些顽皮。


    佳婉和佳姝其实也想要看,只是之前没想过还能在徒嘉钰那里偷看, 被可卿一撺掇,便跑去找了徒嘉钰。


    徒嘉钰这边的院子,原本也有前后门, 徒嘉钰带着贾瑚从前门进来,得了消息的姐妹三人就从后门进去。徒嘉钰这边有一扇八面的缂丝山水屏风, 姐妹三个就去了身上可能会发出声响的东西,隔着屏风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屏气敛声,悄悄从后门出来,回了内院。


    刚刚去看的时候有些兴奋,回来之后,就有些紧张,佳姝叽叽喳喳说道:“刚刚可提着一口气呢,生怕发出什么动静,被听见了!”


    可卿笑嘻嘻说道:“大姐夫一表人才,大姐姐可要高兴了!”


    佳婉脸一红,虽说前些年见过贾瑚,但那会儿贾瑚还是个孩子,虽说也生得好,但也不像是如今这般,人长开了,个子也高,这个年纪,还在变声期,有点公鸭嗓子,但他斯斯文文的,并不高声大气,因此,倒也不让人觉得声音不好听。


    尤其,贾瑚虽说读书,但是经了一次科考之后,觉得身体很是重要,又找了家里的亲兵,学着张弓射箭的本事,好锻炼身体,因此,虽说抽了条,却不显得瘦削,反而宽肩细腰,简直是天生的衣服架子。


    贾家那边,便是张氏出身清流人家,但是家里几代人的审美也没怎么变,便是男子,也喜欢穿红,尤其如今还在正月里头,贾瑚外头就是一条大红猩猩毡的斗篷,里面倒不是红色,而是香色哆罗呢箭袖,头上戴着一顶金冠,看起来愈发英姿勃发。


    佳婉心中满意,便是之前看了顾晓推荐的一些传奇话本之后,不再恋爱脑了,可是未来丈夫长得俊秀,总比生得寻常好,所谓秀色可餐,有个好看的丈夫,坐一起吃饭都更香一些。心里这般想,但可卿这么说,她不免有些羞恼,伸手轻轻拧了可卿的腮帮子一下,嘴里说道:“好你个三妹妹,回头啊,看你能找个什么样的三妹夫呢!”


    可卿还没开窍,倒没什么想法,倒是佳姝怔忪了一下,大姐姐有了如意郎君,过两年就轮到自己,到时候,自己的丈夫会是什么人呢?


    瞧着佳姝神态,佳婉和可卿都是掩口吃吃一笑,等着佳姝回过神来,不免也有些不好意思,忙说道:“正说大姐夫呢,看我作甚!”


    佳婉见佳姝快要恼羞成怒,忙说道:“老是说他作甚,难不成你们两个现在就想要我出门子?我还想在家多赖几年呢!”


    女孩子在家是娇客,出嫁了就没这么自在了!


    从定下婚约之后,佳婉看着还跟之前一样,实际上身边的教引嬷嬷,乃至女先生私底下都会跟她说一些夫妻相处之道。虽说佳婉是郡主,但贾瑚也不是寒门。本朝公主也多半是嫁入有爵人家,就这样尚且也不得肆意,何况一个郡主。


    佳婉的优势一个是平王府或多或少与贾赦他们一房有些恩情,但这却是不能挂在嘴边的,免得以后反而因此生出怨恨来,另一个优势,就是,佳婉是贾瑚自个求娶的,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日后便是夫妻感情淡了,也还有这一重在,日子总归能过得下去,不至于成了怨偶。


    当然,这些话嬷嬷也不会明说,女先生是青年守寡,却丈夫活着的时候,也是夫唱妇随,夫妻和顺。她当年也曾有过一些怨恨,如今年岁上来了,想起从前那些时光,反倒是生出许多怀念来。


    佳婉听了这些话,心里难免有些患得患失,哪怕贾瑚看着是个靠谱的,但终究不像是在娘家一样,更有安全感,所以,她说在家里多赖几年,那还真是实在话。


    佳姝笑嘻嘻说道:“就怕某人嘴上这么说,心里头早就盼着穿嫁衣了!”


    佳婉气得掐了佳姝一把:“竟会胡沁,我看呐,不是我盼着,你是盼着吧!”


    瞧着两个姐姐在那里斗嘴,可卿抿着嘴偷笑。她现在很能理解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便不是贫贱夫妻,应该说是贫贱之家百事哀!秦家算是好的了,起码还是官宦人家,只是底子薄罢了,但秦业是个厚道的,贾敬给的补贴,几乎都花在了可卿身上,家里就抠抠搜搜的,然后家里因为人情往来还有一些别的事情,有的时候还要打饥荒,自然大家多有抱怨之语。


    而王府这边,别说什么针头线脑了,便是衣裳首饰,大家也都不在意。去年冬天的时候,顾晓给家里几个孩子一人准备了一身孔雀羽织金妆花缎做的新斗篷,其实也就是红楼里说的雀金裘,这玩意还真不是舶来品,也是中原的传统工艺,隋唐那会儿就有了,如今更是应用到了缂丝之类的织物上头。只是虽说有这个技术,但这料子还是极为贵重,毕竟,光是用孔雀羽捻线织入衣料之中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因此,这玩意便是熟练的工人,一天也织不出一寸来。


    顾晓能给家里几个孩子各做一件,还是因为今年船队从南洋那边得了一根足有一人环抱粗细的乌木,运下船的时候正好叫人看见了。那边想要给长辈打造一副乌木的棺材,便求了上门。顾晓对这玩意没什么想法,真要是死了之后,弄个什么千年不腐的棺木,回头人家考古挖出来,那可就有“意思”了,要不是这年头还是主张入土为安,顾晓恨不得这辈子也火化,免得将来被挖出来,被人考据一场,还要被人评头论足一番。不如一把火烧个干净,留个衣冠冢,随便后人怎么考古了!


    至于留给隆安侯夫妇,顾晓也没这个想法,隆安侯府素来低调,可不会出这样的风头。


    因此,得知消息之后,便吩咐下头直接在江南卖了,价高者得。这玩意是真贵,还有价无市,最后有人拿不出足够的钱来,便拿了这料子抵钱。管事知道顾晓应该会喜欢这样的料子,自作主张先答应下来,随后便快马加鞭送进了王府。


    顾晓得了这个,果然喜欢得很,以前只能在博物馆,在屏幕上看到,如今能看到实物,自然心满意足。她不是喜欢把好料子藏在仓库里头,多少年不用的人。因此,当即就叫人选了玄狐皮、银狐皮、紫貂皮做里子,给几个孩子一人做了一件斗篷。当然,她自己也有,只是做好了穿出去太高调,因此只在自己府里头穿了几回。


    斗篷到了手,几个孩子便闹着要穿,没多久赶上下雪,还穿着斗篷在雪地里玩了一会。佳姝那件就因为去折梅花的时候被树枝勾住,破了个洞。放在外头,别说是这样贵重的衣裳,便是寻常穿的衣服刮了丝,破了洞,甚至哪怕是沾了脏污,都要被家里头一番数落。而顾晓知道这事之后,直接叫人在外头找了个会缂丝的织工,叫她帮忙将斗篷补好了,送回来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某种意义上来说,物质富裕了,才有精神富足的余地。要不然,天天为个三瓜俩枣的磨牙,甚至吵吵闹闹,再多的心气,也磨没了。


    半年的时间,已经将可卿的心气养了出来,她这会儿笑得明媚,原本还在打闹的佳婉佳姝看见,都有些呆住了。她们两个也算长得秀美了,但是跟可卿一比,还是差了不少,两人倒也没有嫉妒的意思,她们这样的身份,犯不着以色侍人。佳婉忍不住说道:“我以前看《世说新语》,看到我见犹怜的典故,还以为是夸张呢,如今看起来,果然没错!”


    佳姝也是点头,心里也是道一声怪不得。也就是父王走得早,要不然,这位的生母接进来,只怕侧太妃那边早就不知道被挤到哪个墙角旮旯里头去了!当然,这话肯定不能当着可卿的面说,毕竟死者为大嘛!府里头就她没个亲娘,虽说有养父母,却终究不是亲生的。饶是如此,她也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如今逢年过节的,虽说不怎么方便登门,却也准备了年节礼,叫人送到秦家去。当然,王府这边,顾晓也没因为可卿接回来了,就直接跟秦家那边断了关系,反而当做正经亲戚走动了起来。


    原著里头,秦家也是可怜,可卿死了,秦钟又跟着贾宝玉在贾家家学里头沾上了毛病。当然,秦钟自个也有毛病,姐姐还出殡呢,他就跟小尼姑一起厮混,只是却也罪不至死!


    如今既然有可卿这么一重关系在,顾晓拉一把秦家,秦钟也不至于到后来,连个读书的去处也没有,只能去贾家家学。


    在顾晓看来,红楼梦大概可以归结于一句话,不要靠近贾宝玉,会变得不幸!这里头外姓的亲戚,大抵都是如此。当然,薛家那是自个贪心,退而求其次求到了贾宝玉头上,那能有什么好!


    秦家那边的事情,无非就是无钱,而对于顾晓来说,指头缝里漏出一点,就足够他们一家子过上小康生活了,这等举手之劳,顾晓还是乐意做的。


    而不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也有,张氏过来,跟顾晓说起家里的事情,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林家身上。


    林如海做了巡盐御史,自然也有想要拉拢贿赂的,就有人给送了几个美人进了后院。


    后来不是圣上叫人打着查拐子的名义,追查白莲教的事情嘛!林如海是个灵醒的人,一开始留着那几个美人,一方面是官场上讲究一个和光同尘,林如海又想要做什么孤臣,因而自然是收下了,另一方面,也是他得帮着圣上搞清楚江南这边盐政上的情况,因此,就更不能拒绝那些人,只是如今听了这事,就觉得有问题,直接将那几个美人给交到了通政司那里,后来查出来,果然是被从好人家拐出来的,因着相貌好,也有几分资质,因此教了她们读书写字,吹拉弹唱,说白了,她们就是“扬州瘦马”,培养起来就是为了取悦男人的,顶着一个养女的身份被送到林如海府上,反倒是过了一阵好日子。


    毕竟,贾敏不是那等愚妇,也能明白林如海的意思,何况,林如海明摆着没真的收用了那几个美人,贾敏因此将人找了个院子安置起来,好吃好喝养着,等过几年,林如海任期满了,调任他处的时候,就可以拿一笔钱,将她们打发掉。


    饶是如此,后来府里还是出了事。贾敏好容易又生了个儿子,竟是有人在乳母身上做了手脚,一丁点大的孩子,上吐下泻,要不是正好遇上个告老回乡的老太医,这孩子就这么没了。


    张氏说着,就是骂道:“都是些没心肝的东西,尽在阴私上头下功夫,连个小儿都不放过!我家老爷知道了这事,直接花了大价钱,聘了个小儿科的大夫,给扬州那边送了过去!妹妹这个年纪才有了一子一女,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只怕是受不住!”


    顾晓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人暗中做鬼?”


    张氏摇头,说道:“扬州那边信里头说得不尽不实的,要不是问了送信的人,我们也不知道内情!只怕是有些不好对外说的缘故!如今江南那边情况也说不清楚。我们府里本来在江南就有好几房族人,还留了几房下人在那里看屋子。这些年除了扶灵回去守孝那一回,之后也就是珠哥儿回去考试,在老家那边住了一阵子,他年纪轻,许多事情也不知道,被那些族人糊弄了也说不准。”


    顾晓想到同人文里面说王氏跟妹子一起偷着卖了贾家祭田的事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们就没打发人回去看看?这一大家子,十几个房头,总不能都指着你们两府,总要叫他们上进,不能读书,也可以习武,便是不习武,学着些经济之事也好,到时候出去做个账房什么的,也不怕没了饭辙!你们府里应该也置了祭田,不如趁着现在,手里有钱,再买一些,拿这些出息,但凡族人想要上进的,也能补贴着点!”


    张氏一愣,说道:“这我倒是不知道,祭田的事情,应该还是老太太的人管着!不过,这事倒是也可以回去跟隔壁大嫂子商议一下!”


    说着她又叹道:“这人口繁衍,是好事,也不算什么好事。如今族里头人越来越多,我替隔壁大嫂子管了一阵,那真是累得够呛!也不知道大嫂子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我们家还算是好的,我们老太太娘家那边,才叫一个够呛!老史侯才走没多久,听说陪葬比较丰厚,南边族里头就闹腾起来。说是当年都是族里出了子弟跟着史侯一脉出去征战,不知道多少子弟死在战场上,才叫他们有了爵位,结果如今他们爵位几代不替,族里头却要活不下去了!如今史家兄弟两个还在孝里,虽说袭爵的文书已经下来了,但两房人总不能靠着爵位吃一辈子,出孝之后总得有个营生才行,若是连宗族那边都管不好,叫外头知道了,只怕连个缺都补不上,因此,硬是叫族里将南边的产业大半给要了去,听说额外还讹了一笔,知道他们府里大太太守了寡,只有一个女儿,还有人异想天开,想要将自家的孩子过继过来,这是盯上人家的嫁妆了!我家老太太听说这事,只气得倒仰。”


    说到这里,张氏其实有些幸灾乐祸,看这老太太还是不是总把侯府放在嘴边,如今变笑话了吧!


    顾晓听得目瞪口呆,这史鼎史鼐就这么软骨头,还有史家族里头,以后难道就不指望侯府提携了?


    顾晓忍不住问了出来,张氏摇了摇头,说道:“史家那边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我们老爷说,金陵那边史家似乎是攀上了什么靠山,才瞧不上京里这一脉了!也是头一任史侯不地道,带着一干子弟征战疆场,也没给族里那些子弟多少好处,竟是没几个捞到外放的官职,只是顶着侯府亲卫的名头,死伤的也就是得了一笔抚恤罢了!最后,保龄侯这一脉倒是得了恩典,三代不降,但是在族里头看来,这恩典都是用下头子弟的命换来的。这些年来,侯府为了这事,也一直补贴族里,只是人心不足,别人有,哪里比得上自己有呢!”


    顾晓唏嘘了一番:“你们府上亲戚多,事情也多!我记得你们家在江南好像还有别的什么老亲呢?下头人在江南那边做生意,听说还有什么四大家族的说法,只是如今王家没了,提的人也就少了!”


    张氏听了,不免有些尴尬:“都是外头人胡说,我们家都搬到神京几十年了,江南那些族人最多就是乡下土财主罢了,还什么四大家族,没得叫人笑话!如今史家闹成这样,只怕回头还有磨牙的!薛家也是不好,之前我那弟妹收了一封信,说是薛家那位当家的一病没了,族里头要争那个皇商的名额,想要求贾家这边出面,保住那个名额!我那弟妹跑去求老太太,但是老太太是什么人,连娘家的事情都不肯多一句嘴,何况是个薛家!”


    顾晓忙问道:“那后来呢?”


    张氏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色,说道:“薛家不知道给我那弟妹送了什么厚礼,她竟是私下拿了府里二老爷的帖子,叫人送到了薛家,狐假虎威了一把,算是给她那妹子将皇商的名额保住了!但何必呢,他们家孤儿寡母的,守着这么大的家业,一辈子吃穿不尽,非得什么都要争,到时候族里头使个坏,只怕连现在的家业都保不住!”


    张氏就是觉得王氏眼皮子浅,为着一点钱,掺和到人家家务事里头,回头就是整个荣国府都要被人记恨上,她倒是跟着得了好处。贾史氏知道,也就是嘴上骂了王氏一顿,但王氏好处都已经到手了,被骂一顿又如何呢!


    再说了,这些年都是张氏量入为出,每年给荣禧堂和荣庆堂支钱,偏生贾政是个花钱没数的,贾宝玉虽说年纪小,但是贾史氏娇惯得厉害,这么点大的人,一个人的用度抵得上几个人,连着伺候他的几个丫头,都大手大脚起来。这些都是贾史氏拿着自己的私房补贴,所以,张氏权当不知道。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等着回头贾史氏走了,看二房怎么办!


    但如今,王氏就是个过路财神,张氏这边卡得紧,她一年辛苦下来,便是赏赐下头丫头婆子都不给钱,而是给旧衣服,也攒不下多少,如今突然来了这么一笔外快,哪里能忍得住不伸手!何况,薛王氏还许诺了以后,年年都会有红利送过来,王氏一直就是黑眼珠子见不得白花花的银子,如今拉拔娘家妹子一把,就能有这样的好处,她哪有不敢干的道理!除非贾家这边舍得撕破面皮,硬跑到南边去将贾政的帖子追回来,但那样的话,也是打了贾家的脸。贾赦也就罢了,很多时候,为了叫贾政吃亏,是不吝啬面皮的,可贾史氏跟贾政都是极要脸面的人,既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那就只能咽下这口气!


    当然,贾史氏也没饶了王氏,她之前还贴补贾政,如今干脆也不管了,只顾着贾宝玉和贾珠,贾政那边,想要什么孤本善本,古玩书画,那就让王氏掏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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