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江清韵选的地点是宋时眠小区楼下的咖啡店,他到的时候,她已经早早地在里面等着了。

    看见他的身影,江清韵主动过去搭着他的胳膊,带他往位置上走去。

    “抱歉,本来妈妈不应该打扰你的,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她的手纤细,可却带着一个母亲独有的温暖。

    宋时眠被她拉着,有些无措,“他怎么了?”

    江清韵没着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他安置好,问他,“小眠吃饭了吗?”

    宋时眠一大早就出发去听林季同的讲座,接到她的电话就立马打车过来,什么都没吃。

    可他还是朝江清韵点了点头,“吃过了。”

    江清韵朝服务员招手,拿着菜单问他,“小眠,你吃芒果过敏吗?”

    宋时眠摇了摇头。

    “你好,要一份这个,麻烦尽快上一下。”

    听她说话,宋时眠终于反应过来她刚刚在干什么,“其实不用……”

    江清韵将早就点好的咖啡推到他面前,打断他的话,“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妈妈做主给你点了个拿铁。”

    宋时眠没喝咖啡,手指在裤缝上有些焦虑地抠了抠,还是没忍住问道,“您找我是想要跟我说什么?还有,你说厉潮在医院里待了三天,这是怎么回事?”

    江清韵夹了块方糖放进自己面前的咖啡里,她捏着汤匙搅了搅,斟酌着要怎么开口。

    纵然她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可依旧掩盖不了神色里浓重的疲倦。

    “其实我并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我是接到医生的电话才知道他自己去了医院,并且在那里一呆就是三天。”

    宋时眠闻言垂下脸,“他去医院干什么?”

    江清韵放下手里的勺子,缓缓吐了口气,“治病。”

    她看着宋时眠,“你可以告诉妈妈你们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吗?他一直跟你在一起,所以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我……”

    面对一个母亲温柔的请求,宋时眠做不到拒绝。可同时,他也忍不住在心里猜测:江清韵之所以对他这么好,是不是因为她知道厉潮瞒着他有病的事跟他结了婚,出于愧疚,所以才对他这么好?

    他不知道江清韵究竟知道多少,只能有些含糊地告诉她,“我们吵架了。”

    “他欺负你了?”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宋时眠愣了下,“也不算欺负我,只是他……隐瞒了我一些事。”

    哪怕江清韵再怎么温柔,那也是陪着厉绍在商场里浸染许久的豪门太太,看着宋时眠的表情,就大概猜出事情的原委了。

    她顿时觉得心头一重,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

    “你知道了团团的病对吗?”

    宋时眠没说话,默认了。

    “难怪……”江清韵喃喃道,“难怪他会那样对自己。”

    她端着咖啡喝了口,明明加了糖,却还是满嘴的苦涩。

    “妈妈不怪你,这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他骗了你,他就应该受到惩罚。”

    宋时眠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感到开心。

    他们都不怪他,厉潮是,江清韵也是,可到头来,蒙在鼓里的只有他一个。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时眠捧着杯子,像是想从微热的温度里汲取力量,询问的声音很轻。

    江清韵有些艰难地开口。

    “我其实是个极其失败的母亲。在团团小时候,为了和他爸爸赚钱,我们丢下了他。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有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他什么都不跟我们说,像是蜗牛,给自己筑了个壳,把所有的心思和想法都藏了起来。”

    “一开始他只是心理有病而已,并没有严重到……”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来,接下来的那两个字似乎连说出来都需要消耗她的勇气。

    “没有严重到分裂的程度。”

    “我还记得,那时候他刚好读高三,有一天,他忽然找到我。”

    “他说,他好像坏掉了。”

    江清韵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说,他的身体里多了个人,‘它’想要杀死他。”

    “他问我,他真的会死吗?”

    “然后就是去医院,他被诊断出了人格分裂。”

    “直到现在,我依然清楚的记得那天他的表情。他那么平静,平静到就像一汪死气沉沉的湖,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可正是因为他的平静,却像一把最尖锐的利刃,狠狠地扎进一位母亲的心脏。

    宋时眠垂着头,没说话。

    江清韵很轻地吐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重新变得平稳。

    “自从他患病以来,他没求过我什么,可为了你,他求我了。”

    “对不起……”

    她道,“妈妈知道,我们不应该骗你的,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种时候,宋时眠却冷静得像一个旁观者。

    他问她,“那他去医院打算干什么?”

    江清韵道,“他太封闭了,从来不跟我们或者医生说他心里的任何想法。说来惭愧,我们连他为什么会人格分裂都不知道,所以平日里他只能依靠药物压制。”

    “一开始是一周一次,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吃药的频率越来越高,直到跟你结婚后,他几乎每天都在吃药。”

    “妈妈猜测,这会不会跟你有关……”

    宋时眠觉得有些荒谬,他和厉潮才认识多久,怎么就因为他了?

    可他的脑海里又浮现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喜欢眠眠。”

    他说。

    “因为喜欢眠眠。”

    喜欢这两个字说的人轻飘飘的,听的人也觉得无足轻重。

    可直到这一刻,当这份喜欢具象化的时候,这两个字顿时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江清韵接着说。

    “昨天我接到医生的电话,他说团团找到他,他想通过物理手段消灭他身体里的人格。”

    “物理手段?”宋时眠愣了一下,“什么物理手段?”

    江清韵从包里拿出手机,翻开一则消息,点了语音朗读,放在宋时眠跟前。

    听完后,宋时眠微微瞪大眼睛,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

    “他是疯了吗!稍一不慎他就变成傻子了,他是怎么想的?”

    江清韵道,“他说,这样他就没有任何危害了。”

    “小眠,团团他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在乎你。”

    那一刻,宋时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敲了下,顿顿的疼,又涩又闷。

    他摸到自己的导盲杖,从位置上站起来。

    “带我去见他。”

    他说。

    —

    宋时眠其实并不喜欢医院。

    从小到大,只要一放假,他的假期总是奔波在各大医院。

    他跟前站着形形色色的白大褂,他们用灯光照着他的眼睛,用手翻着他的眼皮,各种仪器将他的眼睛招呼了个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出他与其他人的不同。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很难闻,食堂的饭菜很难吃,走廊里每天都在上演着生离死别,来来往往的人神色哀愁,连带着他父母脸上的愁容也越来越重。

    他和父母的最后一面也是在医院。

    他们脸上盖着白布,白布下的躯体哪怕被重新缝合过,可依旧是扭曲、破碎的。

    那时他的眼睛已经快瞎了,入眼处皆是糊成一团的红色。

    他看不清他们的五官,可所有人都在告诉他——

    这是最爱他的爸爸妈妈。

    于是消毒水的味道在宋时眠梦里萦绕了半年。

    同样的,也是在医院,赵广和陈盼夏拿着长长的缴费单,对他叹气。

    “小眠,要不咱算了吧?”

    彼时的他坐在医院长椅上,黑色覆盖了整个世界,拖地的阿姨从他身侧走过,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

    “好。”

    不过短短两年,他便一无所有。

    唯一的依仗只有手里那根廉价的导盲杖。

    而此刻,他又来到了医院。

    高档病房外消毒水的味道其实没有那么浓烈,反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可宋时眠却感觉那味道沿着他的脚踝爬上来,一点点的将他全身浸染,然后将他拽入更深的深渊。

    江清韵和他一块站在门口,“他就在里面,要妈妈陪你进去吗?”

    “不用。”宋时眠摇了摇头,“我自己进去就好。”

    “好。”江清韵道,“我就站在门口,有事你就喊。”

    她说,“不要害怕,他不会伤害你的,这个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宋时眠没说话,握紧手里的导盲杖,转身推开了门。

    病房内,高大的男人正盘着腿背对着门。他手里拿着手机,看着某个头像,点进去,退出,然后又点进去……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像是不知疲倦。

    哒!

    很轻的敲击声落在地板上,他以为是来劝他的人,头也不抬的低声道,“出去。”

    没人回应他的话。

    哒!

    又是一声。

    这熟悉的节奏让厉潮愣了愣,心跳在那一刻加快,一边期待、又一边深知绝不可能的回过了头。

    当他看见宋时眠的脸时,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这是……

    梦吗?

    哒!哒!

    又是一阵敲击声,可他没来过这个地方,对地形不是很熟,眼看着要撞到旁边的柜子上,厉潮连鞋也来不及穿,冲下去将人拽了回来。

    直到青年的身子由于惯性跌在他怀里时,他感觉那颗空旷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又被填满。

    原来这不是梦境。

    “你……”

    他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你怎么过来了?”

    宋时眠从他怀里站直身体,“我不能过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厉潮扶着他的肩膀,手足无措地解释,“你想来就来,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他垂下眼,掩盖住眼底的狼狈,“只是以为你不会再想见到我了。”

    宋时眠从他怀里挣脱出去,摸索着坐到床边。

    他仰着头,像是在看他。

    他没有回答他为什么会来医院,也没有问男人为什么会在医院,而是用很轻的口吻跟他诉说着今天发生的事,说着说着腔调里不自觉的带了点委屈。

    “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撞到电瓶车了,还摔了一跤。”

    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甚至都不应该在这种场合提起,而且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好像也不适合提起。

    可就在宋时眠说完的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跟前蹲下了一个人。

    厉潮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裤腿,看着上面的淤青,问他,“疼吗?”

    宋时眠咬着牙,声音有些颤抖,“疼。”

    “对不起。”

    厉潮说。

    “对不起什么?”

    宋时眠问他。

    “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眠眠,让你受伤了。”

    在那一刻,被宋时眠强忍的眼泪终于从眼眶滚落,砸在男人的手背上,溅出一朵破碎的花。

    因为,在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

    他是有病。

    可他爱他。

    第42章

    病房内,哪怕喷了香氛,但消毒水的味道依旧若隐若现。

    窗帘被拉上,白炽灯安静地挂在头顶,散发着惨白的光芒。

    灯光下,厉潮弯着背、低着头,往宋时眠膝盖上喷了药水。

    他伸手揉了揉,把里面的淤青揉散,“你下次出门的时候小心点,慢慢走,不要着急,或者直接跟物业反应,说有人占用盲道。”

    宋时眠把脚从他手里收回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厉潮拿着药水的手顿了顿,“眠眠,我……”

    “你什么?”宋时眠赌气般地把脚缩得离他越来远越,“刚刚还说我摔倒是你没照顾好,现在又要让我走路小心一点。”

    “厉潮,在你心底我究竟算什么?高兴了哄一哄,不高兴了就丢一边。”

    蹲在地上的男人肉眼可见的变得无措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宋时眠咄咄逼人,“你还没告诉我,你来医院打算干什么?”

    他看不见,但听见了空气中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厉潮又跪在了他跟前。

    面对他的逼问,男人垂着头,老实巴交的开口,“我生病了,来医院治病。”

    他说得倒轻巧,宋时眠险些被他给气死了。

    “治病?治什么病?怎么治?”

    厉潮抿着唇,不是很想和他说这件事。

    “我送你回去吧。”

    回个屁!

    宋时眠踹了他一脚,“滚起来,天天就知道跪跪跪!”

    厉潮撑着膝盖站起来,默默地杵在宋时眠旁边。

    无助且大只。

    宋时眠懒得跟他计较,不然到最后气死的只有他自己。他抬了抬下巴,指挥厉潮,“我渴了,帮我倒杯水。”

    厉潮把杯子仔仔细细地涮干净,才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

    江清韵点的咖啡宋时眠没喝,后面点的蛋糕也没吃成,一直挨到现在,他又渴又饿。

    他仰头慢慢地喝了大半杯水,才勉强压制住胃里的灼烧感。喝完厚,他端着水杯,合上腿,坐姿端正又乖巧。

    这是两人吵架以来宋时眠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决定要和厉潮好好谈谈。

    “我生气不是因为你的病,而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厉潮,我们是夫夫,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人,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可却什么都不跟说我就和我结了婚,你觉得这样对吗?”

    厉潮站在他旁边就像一个乖乖挨训的学生,“不对。”

    “那你觉得婚前隐瞒病史这种做法正确吗?”

    “不正确。”

    “那你一言不发就跑来医院,不听医生的话一意孤行这种做法又对吗?”

    厉潮没说话。

    宋时眠板着脸,“说话!”

    男人抿了抿唇,“不对。”

    他问宋时眠,“是不是我母亲去找你了?”

    宋时眠拿着导盲杖在他身上抽了下,“我是你另一半,她不找我找谁?”

    被打了,厉潮低下头,不敢吭声。

    宋时眠把剩下的一点水喝完,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坐下说。”

    厉潮依言坐在宋时眠旁边。

    他的状态着实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透了。眼眶猩红,眼底挂着青黑,下巴处冒出一截短短的胡茬,面容颓废又苍白,像是几天几夜都没睡觉一样。

    宋时眠问他,“你这病是什么时候的?”

    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厉潮也没瞒下去的必要。

    “高三那年。”

    和江清韵说的差不多。

    “那是因为什么你知道吗?”

    厉潮摇了摇头,“不清楚。”

    “那……”宋时眠顿了下,思考着措辞,“‘它’什么时候会出来?”

    “我也不清楚,不吃药的话我控制不住‘它’,甚至连关于‘它’做的事都没记忆,我能想起来的,都是‘它’愿意让我记起来的。”

    “是吗?”宋时眠眯了眯双眼,“你能记起什么?”

    厉潮卡住了……

    “嗯?”

    老实人悄悄红了耳根,“和……和你在床上说的那些话,最清晰的是当着你的面把我……把我给……嗯……的那段。”

    宋时眠,“……”

    看出来了,的确不是什么正经玩意。

    算了……

    宋时眠叹了口气,证都领了,还能离了不成?

    他脱了鞋,拽着厉潮往床上躺,“睡觉吧。”

    厉潮虽然有些懵,但还是顺着他的力道躺在了床上,“眠眠……”

    病房里开了空调,温度不高,这么一会,宋时眠就感觉自己的手臂被吹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捞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先睡,睡醒了回家,剩下的事,我们回家了再说。”

    “我……”

    宋时眠打断他的话,“你什么你?你不困吗?”

    厉潮盯着他,怕是自己的一场梦境,“我不困。”

    宋时眠伸手往他脸上摸了摸,摸到一手的胡茬,顿时嫌弃得不行的收回手,“这还不困,你几天没睡了?”

    厉潮张嘴,心里头打好的草稿还没说出来,就被宋时眠打断了,“厉潮,我劝你想好了再说。”

    男人只能老实道,“两天。”

    “那睡觉吗?”

    他犹豫道,“那你会在吗?”

    宋时眠往他怀里靠,把脸埋在他胸膛上,“我都来医院了,你说呢?”

    厉潮将他搂得更紧一点,说,“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

    好像只要他稍微委屈一点,就是他的错一样。

    宋时眠在心底诽谤,但没说什么,伸手拍了拍厉潮的后背,“好了,睡吧,我在。”

    在医院睁着眼睛待了三天,喜欢的人就在身边,而且听他的语气,似乎还原谅了他,别说睡,厉潮现在只想下楼跑个好几圈。

    可宋时眠就在他怀里,他压根就不敢动。

    青年的身上带着他熟悉的香味,温热的呼吸落在他颈肩,明明精神很亢奋,但□□已经到了厉潮能承受的极限,坚持了没几分钟,就合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他睡过去后,宋时眠翻身坐了起来。

    他坐在床边,仔细听了听,确认厉潮是真的睡熟后,才慢吞吞地下了床。

    江清韵还在门外等着。

    看见他出来,她立马就迎了过去,“怎么样?团团没欺负你吧?”

    宋时眠把门合上,不动声色地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没有,他睡过去了。”

    江清韵闻言也松了口气,“那就好,之前听医生说他在医院不眠不休的,吓死我了。”

    说着她拉着宋时眠的手,脸上露出感激的神奇,“这次真的多谢小眠,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她说话的声音一直都很温柔,哪怕作出亲昵的动作,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一个像水一样的母亲,似乎可以包容孩子的一切错误。

    和宋盈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性格。

    宋盈总是大大咧咧的,说话办事风风火火,在她的压制下,宋时眠从小就要比别的男生要内敛许多。

    每次被宋盈欺负的时候,宋时眠总是在想,要是他的妈妈也温柔些就好了。

    没想到几年后,他以另外一种方式收获了一位温柔的母亲。

    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错误,才让厉潮和江清韵闹到这种地步?

    两人看似不吵不闹的,可却从未走近过。

    他问江清韵,“我可以和他的主治医生聊聊吗?”

    江清韵愣了下,随即回过神来,“可以,不过先把饭吃了。”

    她还记得宋时眠没吃饭这件事。

    在宋时眠和厉潮说话的时间,江清韵已经吩咐人点了餐,送到了外面的休息室,他一出来就可以吃。

    她太贴心了,贴心到宋时眠一开始在心里对她的那点怨怼都随着这些举动消失不见。

    休息室就在外面。

    这一层只有厉潮一个病人,除了特许的医护人员,只有厉家人才可以上来。

    宋时眠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太对劲。

    周围太安静了,似乎除了他和江清韵就没别的人。

    可一个医院,一个病人都没有合理吗?

    他顺着江清韵搀扶的力道,坐到椅子上,抬手往前摸了摸,摸到一张高度刚好的桌子。桌子上放着江清韵给他点的菜,右前方还有一个插着鲜花的花瓶,清浅的百合香味传了过来。

    宋时眠拿着筷子,摸索着夹了一筷子菜,问江清韵,“这是哪家医院啊?感觉环境还可以。”

    医院是得知厉潮的病情后,厉劭投资建的,环境和医疗设施自然是没得说,同样的,价钱也不是一般人能承担得起的。

    江清韵张嘴刚要说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她还记得厉潮给的人设,要是让宋时眠知道厉潮骗他的事不仅这一件,她儿子明天可能得去民政局领离婚证了。

    于是她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换了个说辞,“医院是他爸的朋友介绍的,一个诊所,因为接的都是他这种客人,所以人很少。”

    她这么一说,宋时眠顿时理解了。

    毕竟像厉潮这样的,他从小到大也只碰见他这么一个。

    江清韵见他只夹跟前那盘菜,便主动拿公筷把离他远一些的菜夹到他碗里,跟他打探厉潮的情况。

    “团团他……怎么样了?”

    宋时眠咬着牛肉的动作顿了下,“你没见过他吗?”

    江清韵笑得有些勉强,“在门外面见过一眼,他生病的时候,不怎么想见我。”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宋时眠把肉吞下,如实告诉她厉潮的情况。

    “估计这几天都没睡,状态不太好,但精神还行,说的话他也会听。”

    “那就好……”江清韵道,“麻烦你了。”

    宋时眠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从两人见面以来,第一次喊了她。

    “妈,我们是夫夫,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虽然气他隐瞒我,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可以抛下他不管。”

    江清韵眼眶酸涩,张了张嘴,还想和宋时眠再说些什么,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站在门口的身影。

    厉潮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找过来的,过来了也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靠在门框上,身上穿着宽松的病号服,低垂着眉眼,安静地看着宋时眠。

    “团团……”

    江清韵喃喃开口。

    宋时眠像是有所感觉,朝厉潮站的那边扭过头。

    男人的脸色依旧苍白,双手无措的垂在身侧,漆黑的眼睛像是透不进一丝光。

    只有看着宋时眠的目光依旧专注。

    “厉潮?”

    宋时眠传来一声很轻的询问。

    男人走到他身边,想伸手碰碰他的脸,可最终还是垂下手,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神色局促。

    “我有好好的睡觉,可你不见了,我以为你……”

    以为你不要我了。

    宋时眠伸手扣住他的手,问他,“吃饭了吗?”

    见手被拉住,厉潮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雀跃,“还没呢。”

    “那你自己找张椅子坐。”说完后,宋时眠问江清韵,“妈,还有多余的碗筷吗?”

    江清韵猛地回神,“啊……有,我去拿。”

    她拿着碗,神色复杂地看着厉潮接了过去。

    其实她在医院里见过很多次厉潮,可无一例外都是沉默的,把自己封闭住的,无论她说什么,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时间久了,江清韵原本火热的心也渐渐在沉默中冷却了。

    直到今天,她在医院里,看了一个不一样的厉潮。

    他端着碗,耐心地把宋时眠碗里他不爱吃的菜挑出来,看着青年主动分了个虾给他后,眉梢间的愉悦藏都藏不住。

    江清韵神色有些愣怔。

    原来,他是会笑的。

    她好久没见过他笑了。

    唯一能回想起来的却是他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捧回一张奖状,上面用幼圆的字体写着“礼仪小标兵”。

    面对孩子希冀的眼神,她那时候说的是什么来着?

    “团团,妈妈很忙,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来烦妈妈?”

    ……

    生下厉潮其实是江清韵计划之外的意外,他像是个灾难,一出生就带病,每年的治疗费用就是一大笔钱。

    因为疼痛,年幼的厉潮其实很不安分,动不动就哭。

    而江清韵从小又是被家里娇惯着长大的千金小姐,生下厉潮的时候她年岁并不大,在父母眼里她甚至还是个孩子,结果一转眼就当了妈。

    面对哭闹的厉潮,她那时候心里没有爱,只有厌烦。

    特别是厉潮吃了带激素的药后,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胖,圆滚滚的,像个球。

    于是她选择跟厉劭一块出去闯荡,把厉潮留给爷爷带。

    那时候的厉潮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用奶奶的声音跟她汇报当天发生了什么事。

    可应酬了一天的江清韵只觉得烦。

    于是电话变成了一周一次。

    渐渐地,一个月一次。

    再后来,他们就再也没联系过,成了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餐桌前,厉潮同宋时眠说,“我刚刚做梦,梦见把我丢下,说要和我离婚。”

    十五年前,团团同她说,“妈妈,我晚上做了梦,梦见你离开我了。”

    餐桌前,宋时眠回答他,“梦都是和现实相反的,你做饭这么好吃,丢了你我去哪里找这么合心意的厨师?”

    十五年前,她回答他,“团团,你能不能不要占用我的时间说这些无聊的事?”

    厉潮的笑声把她从回忆里拽出来。

    他笑得很好看,眉目里隐约能窥见她五官的轮廓,轻柔的,像梦一样柔软。

    巨大的惶恐将江清韵淹没,十多年前她对厉潮说的话,终究变成尖锐的利剑,狠狠地捅进她的心脏。

    ……

    四岁的团团上幼儿园中班。

    “妈妈,我这次终于考了第一,看,这是老师给我发的奖状。”

    七岁的团团读一年级。

    “妈妈,他们都说我是没人喜欢的小胖子,是不是真的没人喜欢我?”

    十岁的团团读四年级。

    “妈妈,我交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是全世界最最最勇敢的人。”

    十二岁的团团读六年级。

    “妈妈,我是不是真的很丑?所以大家都说我不配有朋友。”

    再后来,团团再也没有找过她。

    直到她的团团十六岁,躺在医院,漆黑的眼睛里再也没了光彩。

    他跟她说。

    “母亲,活着好累啊。”

    那是被爱包裹一生的江清韵第一次体会到痛不欲生的滋味。

    第43章

    生病的人好像都要格外粘人一点,厉潮也不例外。

    吃完饭了,宋时眠打算去找医生,他还跟一个小尾巴一样坠在他身后。

    宋时眠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操心无比的家长,把人带到病房门口,伸手往里指,“回去睡觉。”

    “那你呢?”厉潮问。

    “我去见医生,等你睡醒就跟我回家。”

    “真的?”

    “真的。”

    “不骗我吗?”

    宋时眠道,“我数到三,一、二……”

    “午安眠眠。”

    砰的一声,门在他跟前关上,世界彻底安静了。

    江清韵站在他身后,看着两人的相处方式,脸上的笑容很勉强,“还是你有办法,我跟他说话,他就从来不听我的。”

    宋时眠背对着江清韵,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有声音依旧是她印象里温温和和的样子。

    “我不是有办法,只是他很善良,比起自己的情绪,他更愧疚给别人造成负担。”

    江清韵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

    宋时眠的话宛如一把温柔的刀,扎向人的动作很轻柔,可正中要害。

    厉家,A市里只手遮天的豪门望族,谁见了都得礼让三分。可就是这样的家庭,家里唯一的继承人,本该是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却被他们养成了这个样子。

    宋时眠握着导盲杖,表情未变,似乎刚刚说出那样的话的人不是他一样,“对了,医生在哪里?”

    医生接到通知,早早地就在聊天室里等着。

    宋时眠谁也没让跟,自己一个人进去的,顺手还把门给关上了。

    他摸索着在医生对面坐下,缓缓在心底吐了口气,脸上却挂着得体的微笑,“医生你好,我是厉潮的丈夫。”

    来之前医生就被告知宋时眠的特殊之处,所以当看见青年那双没什么神色的眼睛时,他心底并不意外,只是在心底不免叹气。

    这厉家,明明这么有钱,儿子有精神病,儿媳眼睛却是个瞎的,也不知道他们这究竟是般配还是不幸。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我手里这个是厉小先生这些年的病历报告,不过鉴于你看不见,我会制作成电子版,到时候发你邮箱。”

    宋时眠把手搭在桌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扣着小臂上的皮肤,“我想问一下,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问到这个,医生也缓缓叹了口气,“说来惭愧,厉小先生心理的防备意识太强了,哪怕我接手他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心底究竟在想什么。只不过,他这次来医院,状况肉眼可见的不太好,甚至整个人还透着一股浓重的自我厌弃。”

    “但他见了你后,情绪忽然就稳定下来了,所以不难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

    “我们……”宋时眠低垂着眼,还是选择如实告诉医生,“我们吵了一架,然后他从家里出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医生稍稍坐直身体,眼底迸发出光芒,“你是说他跟你吵了一架?他变成这样,是因为你们吵架了?”

    怕宋时眠多想,他解释道,“是这样的,厉小先生从来不跟我说发生了什么,所以哪怕他发病、病情变得严重,我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给他加大用药的剂量,你也知道,是药三分毒,再这么吃下去,他迟早得出问题。”

    “如果这次他发病是因为你们争吵的话,你可以把争吵的内容跟我说说吗?说不定可以发现他为什么会发病。”

    宋时眠也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

    “我和他吵架是因为他瞒着我他有病的事。”

    “你们结婚时并不知道他的病吗?”

    医生的声音很温柔,再加上聊天室温度适宜,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馨香,宋时眠不知不觉间就被他牵着鼻子走。

    “是的,所以我很生气,骂了他。”

    医生问他,“那你是怎么发现他有这个病的?”

    “我……”宋时眠犹豫了下,“我发现了他的另外一个人格,‘它’做了很过分的事,跟他平时完全不一样。”

    他刚一说完,医生有些诧异地瞪大眼眸,“你是说你看见了他分裂的人格?”

    宋时眠被他忽然尖锐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对,怎么了?”

    医生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听他母亲说,你们是相亲认识的,冒昧问一下,你们认识多久了?”

    宋时眠如实回答,“一个月左右。”

    “这不可能……”医生喃喃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过他分裂出来的人格,如果不是他跟我说他身体里藏着别的人,我根本就看不出他人格分裂。”

    宋时眠也不是很懂医生的震惊,挠了挠脑袋,“可能因为我天天跟他待一块,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你不懂。”医生道,“人格是会伪装的,他不想让我们发现,根本就没人能发现。”

    “哦……”

    宋时眠不是很懂,因为他感觉那天晚上厉潮像是怕他不知道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医生激动道,“宋先生,你可以把那天发生的事完完整整地告诉我吗?特别是次人格出来的时候,我有预感,这将是厉小先生病情的突破口。”

    道理宋时眠都懂,但……

    他踌躇道,“都要说?”

    “当然,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错过。”

    宋时眠,“……”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细节全是口口,内容堪比岛国动作戏,其语言之优雅,其剧情之跌宕,其场面之混乱……

    医生催促他,“宋先生?”

    宋先生艰难道,“要不我让厉潮来跟你说?”

    “你知道的,他拒绝和我们交流……”

    宋先生微笑,“没关系,我把刀架他脖子上,他要么说,要么死。”

    医生,“……”

    你们夫夫玩得还挺野。

    可为了厉潮的健康着想,宋时眠还是省略掉无数晋江不能写的细节,红着耳朵艰难地说完了。

    “所以说,你的丈夫其实是你之前的邻居,但是他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以为你和别人结了婚,然后当着你‘丈夫’的面把你绿了?”

    医生总结。

    宋时眠,“……是的。”

    现在拿出手机买站票连夜逃离这里还来得及吗?

    医生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写得飞起,“那他当时有做什么带有危险性的动作吗?”

    宋时眠,“……”

    他的脑袋几乎都埋到了胸口,“把我……给……绑了。”

    这么严重……

    医生抬头盯着他,“用的什么?”

    “丝……丝带……”

    “绑的哪里?”

    “手。”

    “绑的什么结?”

    “蝴……蝴蝶结……”

    “啊……你当时挣脱不开吗?”

    “我眼睛看不见……”

    “……”

    医生写字的手一顿,好一会才干笑一声,“看来宋先生和厉先生的婚后生活很□□。”

    宋时眠,“……”

    沉默,是他如今的主旋律。

    医生问,“其余的没有了?”

    宋时眠把头都快埋到膝盖上了,声音听着闷闷的,“医生,再问下去就真的不能播了。”

    “好吧……”

    医生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遗憾。

    他把笔合上,朝宋时眠道,“针对厉小先生目前的情况,我这边有两个建议。”

    “第一,让他跟以前一样继续接着吃药抑制。”

    见说起正事,宋时眠把头从膝盖里抬起来,“吃药能治好吗?”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我们不知道他的结症,对他根本做不了心理辅导,药物只能起一个压制的作用。简单来说就是,把其它人格关着,别让它出来。”

    “那第二个呢?”

    医生顿了顿。

    “根据你的描述,我能感觉到厉小先生的其他人格并不排除和你接触,我的建议是,你可以试着和‘它’接触接触,然后试着从中找出原因。”

    “当然了,这个建议伴随着一定的危险性,因为谁也不能担保他的其他人格会不会作出伤害你的事。”

    医生说完后,宋时眠的表情有些犹豫。

    他补充道,“宋先生,你不用感到为难,哪怕你们是夫夫,但都是彼此独立的个体,你做的选择只要是遵循你内心的就好。说起来,他的病其实是你的负担,而不是你应该承担的义务。”

    “至于厉小先生的父母……那边我会去沟通,他们不会怪你的,你这次能来医院,他们已经很感激你了。”

    “我知道。”宋时眠说,“我回去考虑一下。”

    见他说要考虑,医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眼前这位眼盲的先生,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冷静和坚强。

    出去是医生带着宋时眠一块出去的,刚一打开门,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厉劭。

    医生愣了下,“厉先生?”

    厉劭是连夜赶的飞机从国外飞回来的,身上的西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就赶来医院,眼底挂着青黑,状态看上去并没有比刚刚的厉潮好上多少。

    他的目光停在宋时眠身上,“你先去忙吧。”

    医生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宋时眠,最后松开搭在他胳膊上的手,“那我就先过去了。”

    于是空旷的走廊上顿时就只剩宋时眠和厉劭两个人。

    说起来,这还是宋时眠第一次和厉劭单独相处。他对厉潮的父亲没什么印象,唯一能回想起来的只有沉默寡言这四个字。

    于是他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弯着腰、表情瑟缩的中年男人形象。

    简直就是老实人本人。

    “爸……”

    见厉劭不说话,宋时眠主动喊了他一声。

    这声爸将厉劭从复杂的思绪里拽了出来,他解开衬衫的袖扣,伸出手,不知道该不该去扶宋时眠。

    “阿韵她一整宿没合眼,我让她先回家休息了,厉潮他……”他顿了下,才接着问道,“他怎么样了?”

    走了一圈,宋时眠对这片区域的格局稍微熟悉了点,主动摸索着往厉潮的病房走去。

    “我刚刚跟医生沟通了,他情况还可以,等他睡醒了我就带他回家。”

    厉劭跟在他身后,听见他的决定,有些惊讶地停住步子,“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知道。”宋时眠道。

    “那你为什么还……”

    “那我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医院里不管吧?他只是心理有病,身体没有病,待医院是治不好的。”

    说到这里,宋时眠也停住了脚步,“抱歉,我言语有些过激了。”

    虽然他不知道事情全貌,但通过江清韵的话,也大致拼凑出一个模糊的故事轮廓。

    他从小就在爱意里包裹着长大,所以他想不明白,父母究竟能狠心到什么程度,才会把那么小的孩子抛下不管?等到一切都晚了,再来说后悔,再来说爱……

    这份爱只会显得廉价。

    厉劭并没有怪他的想法,“我知道,是我们的错。其实说起来,发生现在的事,很大的原因在我。阿韵那时候还小,她娇气任性,不会照顾孩子是正常的,可我也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他和宋时眠就站在厉潮的病房外面,透过门上透明的玻璃窗,他能看见厉潮在里面熟睡的身影。

    “阿韵其实是爱他的,可她的爱来得太迟,厉潮已经不需要了。”

    “我和阿韵很感激你能来医院看他,可他的情况你也知道,你自己又是这样的,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只要我们能办到……”

    “爸。”宋时眠打断他的话,“我不需要你们干什么。当初选择和他结婚是我自己决定的,现在选择带他回家也是我自己决定的,这个决定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他是我丈夫而已。”

    当然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宋时眠握住门把手,在心底深深地吸了口气。

    厉潮和他认识的一个朋友很像。

    都是在雨夜里被淋湿的小狗,等着主人来把自己捡回家。

    他推开门,背对着走廊明亮的灯光,缓缓迈入黑暗。

    无所谓,我会带你回家。

    第44章

    六月的末尾,天气炎热,蝉鸣渐起,忽如其来的骤雨将积攒了十多天的热气一并冲刷掉,空气里又弥漫着潮湿的水汽。

    周柯穿着学校发放的一次性雨衣挤在人群里,屁股下面的凳子被雨水打湿,黏腻腻的。他伸手勾着头顶的帽子,结果由于雨衣质量太差,被他扯开了一个口子,冰冷的雨水顿时无情地往他脸上拍。

    在挤满人的田径场上方,校领导坐在棚子下面,拿着话筒还在慷慨激扬的讲话。

    “今天,你们以母校为荣,明天,母校将以你们为荣……”

    他伸出脚,往前面的椅子上踹了下,“你说这破玩意什么时候能结束?”

    厉潮身上也裹着件雨衣,他骨架大,人又生得高,那雨衣在他身上看着小得可怜,额前的头发被雨水打了个半湿,脸上蒙上一层潮湿的水汽。

    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回头看了眼仿佛身上爬满虱子的周柯,语气冷淡,“不知道。”

    周柯搬着椅子往前挪了挪,勉强挤进厉潮的旁边,“话说,你前几天怎么了?答辩都不来,现在好了,直接二辩……”

    说着他朝厉潮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你,据说答辩现场不见你人的时候,在场的老师脸都绿了,又一次成为了传说。”

    厉潮一只腿搭在塑料椅子下面的横梁上,正低着头看手机,浓密的眼睫向下一扫,看见新发过来的消息时,无声地颤了颤。

    他抬手打字,语气依旧漫不经心,“出了点事,耽搁了。”

    “什么事啊?能把你答辩都耽搁了?”

    终于,坐他旁边的男生收了手机,抬眼斜了他一眼,“你很闲?这么关心我?”

    “这不无聊嘛……”周柯道,“昨天熬夜打游戏,忘记充电,给我手机玩关机了,坐这里干瞪眼一早上了。”

    “哥……”他伸出肩膀撞了撞厉潮,“我听说你等会结束后就要去二辩了,要不要兄弟去给你友情支持一下?”

    厉潮昨晚没睡好,闻言散漫地阖下眼,神色倦倦,“想去看我笑话?”

    “这话说得……我只是听说,二辩的老师里有李教授,其语言之犀利,用词之粗暴,女生听了想回家,男生听了想跳楼……”

    或许是觉得这雨越下越大,台上领导终于良心发现,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台下的学生。

    毕业典礼就这样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告一段落。

    所有人顿时一哄而散,作为班长,周柯扯着嗓子在人群里喊,“下午两点,学院礼堂集合啊,记得穿上学士服!”

    厉潮在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中随着人潮出了田径场。

    天气雾蒙蒙的,宋时眠给他打了个电话。

    “我刚刚才发现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厉潮看了眼身上几乎快什么都遮不住的雨衣,“没带,不过公司发了雨衣。”

    他问宋时眠,“吃早餐了吗?”

    “没,我起来的时候都快十点了,不如直接吃午饭好了。”

    男生有些不赞同地皱起眉头。

    可青年的声音在手机里带着笑,光听着,就让人不忍心苛责。

    “我打电话没有打扰你上班吧?”

    周遭过往人群匆匆,厉潮不紧不慢地穿梭在人群里,交织的雨声连成一片。

    “现在是休息时间,待会要去做一个汇报。”

    “什么汇报?”

    “工作汇报,关于这些年的成果。”

    宋时眠“哦”了一声,“那你紧张吗?”

    这个点,大家都顺路去食堂吃饭,宿舍楼下没什么人,一时间,厉潮的背景音恢复了安静。

    他解开一次性雨衣的扣子,顺手将它扔在了宿舍楼下的垃圾箱里。

    “有点,会有很多人看着我,容易说不出话来,需要点勇气加持。”

    “比如?”

    “比如……”他轻笑了声,抬起指尖敲了两下手机屏幕,暗示的意味很明显,“这个。”

    电话对面安静了好几秒。

    就在厉潮决定放过宋时眠的时候,手机里传来很轻地两声,紧接着,是宋时眠紧绷的声音。

    “这是看在我们认识以来,小厉同志第一次上台,所以才给的鼓励。下一次,就只能靠自己了。”

    ……

    二辩的人并不多。

    厉潮到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坐了好几个学生。

    他刚刚回宿舍换了身西装,由于时间紧,被打湿的头发没来得及吹,被他全撩了上去,眉眼都露出来。

    是带着攻击性的帅气。

    或许是来自某个人的勇气加持,他的答辩过程很顺利。

    台下的老师翻了翻他的论文,又看了看在台上从容不迫的厉潮,有些奇怪,这种水平的论文,竟然也能二辩?

    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位一辩的时候直接没来。

    不得不说,有实力就是任性。

    下午,是学院的学位授予仪式。

    学士服是周柯帮他拿来的。看着从容不迫的厉潮,他把衣服递给他,问了一嘴,“怎么样?”

    “还行。”

    那就是十拿九稳。

    两人站在礼堂门口,他看着厉潮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把学士服套在身上,难得的有些伤感,“感觉昨天才报名呢,这么一会就毕业了,还蛮不真实的。”

    厉潮扣扣子的动作顿了下,没反驳他的话。

    时间其实过得很快。

    当排着队上台,领过院长颁发的证书,冰冷的相机一照,短暂而又漫长的四年就这样拉下帷幕。

    外头的雨连绵不绝,离别的氛围又浓厚了几分。

    班里的男生约着出去喝酒,出于礼貌,叫了厉潮。

    不出意外地,他们被拒绝了。

    此时已经快下午五点,厉潮撑着伞从礼堂出来。

    往下走一段距离就是学校图书馆,图书馆门口是一个广场,广场前面有一个草坪。

    厉潮就站在草坪前面的石子路上,越过草坪,目光落在前面的广场上。

    在那里,有很多学生冒着雨在拍照。

    其实他也在这里拍过照,和宋时眠一起。

    ……

    宋时眠毕业那天,和现在的阴雨连绵不同,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那时天空湛蓝无云,香樟随风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请了一个月的假,刚出医院出来。

    长时间的心理疏导和伴随着诊断结果加大的药量,让他的脸浮现出一种病弱的苍白。

    耳边嗡嗡的,脑海里似乎一直有人在说话,想要撕破他的身体,从他的内里钻出来。

    阳光刺眼,可他总能一眼在人群里准确地找到宋时眠。

    当看见他脸瞬间,他脑海里所有的叫嚣顿时安静下来,汹涌的海面在那一刻瞬间恢复平静。

    宋时眠站在图书馆门口的广场上,阳光给他的脸渡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被拥簇在人群里,笑得晃眼。

    于是他不受控制地抬脚,离他越来越近。

    宋时眠朝班里的女生道,“我就站在这里,帮我拍张全身照呗?”

    女生拿着相机,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宋时眠往后退。

    厉潮往前走。

    终于,女生举着相机,大声喊道,“茄子!”

    咔嚓!

    画面定格。

    他像一个不经意闯入镜头路人,和笑容灿烂的宋时眠完成了一张“合照”。

    后来他找到女生,要了这张照片,放在钱包的夹层里,一晃就是好多年。

    想到这里,厉潮的眉梢变得有些柔和,他掏出手机,询问过路的女生,“你好,可以帮我拍张照吗?”

    看着女生接过手机,他收了伞,往后站了站,背后就是图书馆的左边。

    女生道,“你站歪了,应该还要再往右边走走。”

    厉潮往自己右侧看了眼,“没歪。”-

    宋时眠从厉潮的钱包里摸出一张照片。

    照片时间应该有些久了,边缘有些卷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夹层,贴身携带。

    阿姨站在他身后叠衣服,没看见他手里的照片,只看见他拿着一个钱包,“宋先生,你这钱包看着还怪别致的,就是感觉和你气质不太搭。”

    钱包里有几张卡,除此之外只有那张照片。

    他把照片塞回原来的地方,把钱包合上。

    “这不是我的,是我先生的。”

    “你先生啊……”阿姨愣了瞬,“怎么没看见他呢?”

    宋时眠把钱包放在床头柜里,然后把装钱包的衣服丢进脏衣篓,等阿姨收拾好一块拿去洗衣机里洗。

    “他上班去了,不过这个点应该快下班了。”

    阿姨看着衣柜里逐渐融合在一块的两个区域,笑了笑,“看来你和你先生的感情还算不错。不过,他都和你住一块了,怎么还花钱找人收拾呢?”

    宋时眠垂下眼,笑了声,眼底有纵容,“他啊……收拾家务不太行。”

    岂止是不太行,简直是乱七八糟。

    可能之前根本就没干过这种活,哪怕很努力的想跟着学,可总是不得要领,笨手笨脚的,到头来还不如不收拾。

    原本勾掉的请阿姨的花销又被宋时眠添上了。

    阿姨清理完衣柜后把门合上,她抱起地上的脏衣篓,往窗外面看了眼,“这雨哦……看样子要下好几天。”

    六月,梅雨季节,连绵的雨丝快要让人忘记夏季的炎热。

    哪怕看不见,宋时眠依旧能感觉到屋里阴冷的潮湿气息。这种时候,他就想吃些辣的。

    最好是学校的鸡公煲。

    手机就是这个时候响起的。

    两张照片,厉潮发给他的。

    宋时眠看不见照片里的内容,打字问他。

    【这是什么?】

    【照片。】

    【第一张是我上台领证书的样子,第二张是请别人拍的全身照。】

    【没拍过什么照片,笑得很笨。】

    厉潮在最后说。

    【下次,我想和眠眠一起照。】

    宋时眠最后把那两张照片保存了-

    厉潮回来的时候已经六点了。

    阿姨刚好收拾好,提着垃圾正准备出门,和开门进来的男人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他身上穿着的是答辩的那身西服,身量很高,看人时不自觉的带了点俯视的意味,目光里情绪很淡。

    “你是?”

    对上他冷峻的面容时,阿姨愣了愣,似乎没想到雇主挂在嘴边老实憨厚的先生是这副模样。

    她不太敢直视厉潮的眼睛,只能低垂着头。

    “你就是宋先生的先生吧?我是他请来的家政,刚把屋子收拾好。”

    厉潮侧身,让阿姨出去,目光越过玄关处的走廊,落在拿着苹果刚好从厨房出来的宋时眠身上。

    听见门口的动作,宋时眠咬苹果的动作停了下来,“厉潮你回来了?”

    厉潮把打包的餐盒放在台子上,弯腰换鞋,低头应了声。

    阿姨朝宋时眠道,“那宋先生,我就先走了。”

    “好。”宋时眠道,“麻烦你了,钱按老规矩结给你。”

    临走前,阿姨扭头看了眼男人。

    除了开门那下,男人的眼神自始至终就没看过她。当宋时眠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眼底的那点冷淡不自觉的消退,眉目微微柔和,伸手很轻地在她的雇主头上揉了下。

    “鸡公煲,吃吗?”

    宋时眠手里的苹果顿时就不香了。

    “我说我怎么好像闻到一个很心动的味道,还以为是我饿出幻觉了。”

    厉潮偏过头笑了声,拎着打包的鸡公煲带着人走到餐桌。

    宋时眠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你怎么忽然买鸡公煲了?”

    “路过,看见店门口排了长长的队,猜你肯定很想吃。”

    宋时眠没想明白他为什么会路过鸡公煲的门口,但吃是真的想吃。

    “下雨天,和鸡公煲简直绝配。”

    厉潮把袋子里打包的鸡公煲拿出来,垂着眼睛看他,“有多配?”

    宋时眠道,“绝配,顶配,像我们一样配!”

    对面的男人终于还是笑了出来。

    他刚出院,第二天一早就去答辩,精神头并算不上很好,眉眼间充斥着浓郁的倦气。

    可因为宋时眠的一句话,那些藏在心头的郁气也像是随着这简短的几个字一并消散了一样。

    鸡公煲还是熟悉的配方,也依旧熟悉的味道,宋时眠低头吃了几口,过足了猪瘾,才跟厉潮商量。

    “我今天想了想,要不……你的药从今天开始停了吧?”

    厉潮握住筷子的手顿住,脸上情绪收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第45章

    “我知道。”宋时眠道。

    他看不见厉潮脸上的表情,只能耐心的跟他讲道理,“医生说了,你这病吃药也吃不好,那不如我们把药停了,先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事。”

    厉潮敛着眉眼,给宋时眠夹了块鸡肉,“眠眠,你知道一旦停了药,你要面临什么吗?”

    宋时眠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那天的意乱情迷。

    他掩饰般地低头扒了口饭,“能有什么?你能谋杀亲夫不成?”

    “那不能。”厉潮道,“但别的意外我可不能保证不会发生。”

    “比如?”

    “比如……”厉潮慢悠悠道,“让我的亲夫下不来床。”

    宋时眠,“……”

    他伸脚在桌子底下踹了男人一下,“我跟你说认真的。”

    厉潮道,“我也是认真的。”

    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才不敢放任不管。他明白他骨子里的那点劣根性,放任不管的后果,受罪的只有宋时眠。

    宋时眠慢吞吞地往嘴里塞了口土豆,没说话。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长袖圆领卫衣,领口宽松,侧着脸时,半边脸的轮廓很消瘦,脖颈在灯光下发着光,白得像捧细腻的雪。

    他其实很瘦。

    投喂了这么几天,唯一的一点肉还长到脸上去了,所以让人下意识地忽略青年那单薄到仿佛风一吹就能倒的身躯。

    “先试试吧。”宋时眠说,“不行的话我们再想办法。”

    于是洗完澡,厉潮就真的没吃药。

    宋时眠躺在床上,小说的翻译逐渐收尾。想着厉潮在洗澡,他没戴耳机,就这么拿着手机外放。

    “什么,他是我的孩子?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哪怕他长得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那也不可能是我的孩子!”

    宋时眠嘴角抽了抽。

    “他就是你的孩子!我走的那天,我悄悄偷了属于你的DNA,他就是我们两个人DNA合成的孩子。现在孩子出车祸了,只有你能救他。”

    “先生、太太,不好了,孩子失血严重,需要立刻输血,但是他是极为罕见的熊猫血,我们医院没有。”

    “庸医!连区区熊猫血都没有。来人啊,给去抓一只熊猫过来,不,十只!”

    身侧传来轻微的响声,紧接着是床铺塌陷的动静,男人的声音在宋时眠耳边响起,略带疑惑,“你喜欢这种?”

    宋时眠啪的一下把语音给关了,“我不是,我没有,这是工作!”

    怕厉潮不信,他补充,“我高中之后就不看这种小说了。”

    如果忽略厉潮刚刚进来的时候青年微微上扬的嘴角的话,宋时眠的这份解释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外面还在下雨,厉潮拉过被子给宋时眠盖上。

    宋时眠看不见男人的表情,但语气听起来是一如既往的诚恳,“嗯,我知道,工作而已。”

    宋时眠缩在被子里,身边躺着个人形暖炉,耳朵边是下雨的声音,有点困,但又有点好奇小说的结局。

    熊猫血到底有没有换成功?

    厉潮瞧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怎么了?”

    宋时眠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听小说,只能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转移话题,“对了,下午打扫屋子的时候从你兜里翻出一个钱包,被我放床头柜里了,你看看,有没有少什么。”

    厉潮拉开床头柜,果然在里面看见了一个钱包。

    他拿起钱包看了眼,东西没少,但是照片放歪了,一看就是被人动过。

    这么多年过去,哪怕被他保护得很好,可照片看起来依旧有些泛黄。

    里面的青年笑容依旧灿烂,那双眼睛里仿佛带着光。

    宋时眠面对着他,神情忐忑,“我打开的时候里面不小心掉了张照片出来,没被我弄坏吧?”

    厉潮把照片的位置挪正,合上钱包,丢进床头柜里,“没有。”

    闻言宋时眠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没去问他照片里的内容是什么。

    因为他知道男人钱包夹层里的照片意味着什么,所以不去问,也不太敢问。

    他不问,厉潮的眼眸向下一扫,落在他脸上,“眠眠不问我照片里的人是谁?”

    宋时眠拉过被子,缩了缩脖子,连带着有些尖的下巴都藏了进去。

    “不问。”

    “为什么不问?”

    宋时眠被他问得烦了,直接拉着被子蒙住头,“我想问就不问,不想问就不问,叨叨叨的,你烦不烦!”

    厉潮盯着跟前隆起的那个小鼓包,忽然很想亲他。

    他的确也这么做了。

    拉开被子,人钻了进去,在宋时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唇舌灵活地钻了进去。

    “唔……”

    或许是心有不爽,宋时眠并不是很想如他的意,虽然看不见,但他依旧像尾灵活的鱼,不停地在被子里翻腾。

    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的技巧都是徒劳无功。

    等到宋时眠翻腾累了,才发现,自己不仅没从男人的手心里挣脱出来,反而被人掀了衣服,圆滚滚的肚皮都被提溜出来了。

    就在那只手沿着肚皮往下摸的时候,宋时眠伸手按住了那只手,“不行。”

    那只手就这么卡在了他的小腹上,掌心温度滚烫,捂得他四肢有些发软。

    “为什么?”

    宋时眠把那只手从自己小腹上扒拉下去,理由很充分,“你今天没吃药。”

    在他上方,厉潮的眼神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听见他的话,那双充满欲色的眼睛往上挑了挑。

    “我没吃药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宋时眠道,“万一你半夜忽然变态怎么办?”

    到时候遭罪的还是他。

    他就一个肾,且用且珍惜。

    厉潮,“……”

    他暗自磨牙,“他是他,我是我,所以你现在是为了他拒绝我?”

    宋时眠往旁边蛄蛹,远离他,闭上眼睛,准备睡觉,“什么他啊你的,说得像是两个人一样,反正我就一个,年纪轻轻的,我还想多活两年。”

    不到一分钟,他后背上就贴上了一个人。

    厉潮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委屈,“跟你结婚的人明明是我。”

    宋时眠听他这话,乍一想觉得他有些可怜,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劲,“不是,你这话说得像我出轨一样。”

    厉潮道,“我都记不得,四舍五入就是没有。”

    “……”

    宋时眠说,“要么滚出去,要么闭嘴睡觉。”

    厉潮,“……”

    世界终于安静了。

    或许是由于睡前被厉潮的怨念环绕,宋时眠感觉自己睡得很不踏实,半夜迷迷糊糊地转醒了。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很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

    宋时眠心头一突,下意识地就动了手。

    当发现他再次被绑的时候,他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死了。

    见他醒了,坐在椅子上迟迟不动的男人终于起身了。

    他弯腰靠近宋时眠,身上还带着夜里沾染的凉气,说话的声音阴测测的。

    “夫人,好久不见。”

    这次对方学聪明了,绑的不是蝴蝶结,宋时眠试着拽了半天,发现根本拽不开。

    男人也看见了他的动作,神情里的愉悦更甚。

    “别白费力气了,你以为还像上次那么容易让你挣脱开吗?”

    宋时眠试图跟他讲道理,“你先放开我,让我去上个厕所。”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说完后,男人的眼皮颤了颤,眼底绽放出更为兴奋的光芒。

    他一手勾住青年的腰,一手托住腿弯,很轻松地就把人抱了起来。

    猛然腾空的感觉吓了宋时眠一跳,偏生手还被绑着,只能勉强揪住男人胸前的衣服,“你……你干什么?”

    黑夜里,男人的唇就靠在他的耳朵边,呼出的热气几乎将宋时眠的耳朵染上一层薄红。

    “夫人想要上厕所,我当然是很乐意帮忙了。”

    还没等宋时眠想明白是怎么过帮忙法,他就被男人抱着来到了厕所。

    耳边传来开灯的声音,紧接着他被放到了男人的脚背上。

    宋时眠没穿拖鞋,感受着脚底的触感,他隐约能猜到自己踩的是什么,顿时有些无措的弓起脚背,整个人都变得紧绷起来。

    “我拖鞋呢?”

    因为姿势的问题,两人贴得很近,加上睡衣布料轻薄,基本上所有弧度“一览无余”。

    男人很喜欢这种感觉,眼底盛满了愉悦,“夫人,你要清楚你的现在的处境,你还没有资格给我提要求。”

    宋时眠想上厕所是真的,一紧张,感觉更难憋了。

    “你这样我也上不了啊……”

    “怎么会呢?都说了,我会帮夫人。”

    当不属于的自己的手贴上裤腰时,宋时眠的表情是空白的。

    “等……等等……”

    因为惊吓过度,他的声音甚至有些尖锐。

    很显然,有些人并不想等。

    巨大的羞耻感将宋时眠淹没,就连踩在拖鞋上的脚都变成了淡淡的粉色,整个人宛如煮熟的虾米,神色里满是惊恐。

    “你……你在干什么?”

    男人掂了掂,目光往下扫,看着手里的东西,神情愉悦,“帮助夫人。”

    “……”

    宋时眠咬牙道,“把你的手拿开!”

    “我好心地帮助夫人,夫人竟然拒绝我,好让人伤心,还是说……”他眯了眯眼睛,“你是想要你的丈夫来帮你?”

    第46章

    一时间,宋时眠全身上下的感观都被男人手底下的触感吸引了过去。滚烫的掌心和微凉的物件相触时,巨大的反差激得他头皮一阵发麻。

    宋时眠快要憋不住了,连说话的声音都隐隐带着哭腔,“拿开,把你的手拿开,我要……”

    男人把头搁在他肩上,姿势亲昵,“要什么?”

    “呜……厉……厉潮……”

    听见他喊别人的名字,男人不悦地眯起双眼,手里更是没轻没重地刮了一下,引得身前的人猛地颤了一下,浑身上下紧绷,显然已经到了临界点。

    “夫人,你可要看清楚,站在你后面的是谁?”

    宋时眠快哭了,“你走开……”

    身后的人非但没走,反而带着他往前走了一步,离马桶更近,“我走了,夫人怎么解决?都说了,我要帮助夫人……”说着,男人粗粝的指腹蹭了下,“怎么不出来?需要我帮你吹口哨吗?”

    宋时眠弓起背,脸色涨红,因为忍耐,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里滚落,像是被欺负到哭的弱小动物。

    “你别乱碰!王八蛋,把你的手拿开,我自己、我自己可以,你出去!”

    听他这么说,闯入别人家的邻居非但没走,反而坏心眼地捏了捏,“夫人现在站都站不稳,我要是走了,让夫人摔倒在厕所这么办?”

    宋时眠想给他一拳。

    可怜的小东西在男人手里涨红着,明明是被伺候着的那个,可却瑟缩着躺在他手里,一副被欺负得很惨的可怜样。

    于是宋时眠身后的人的目光变得更暗了,心底的恶劣压都压制不住,翻涌着肮脏的、下流的、见不得台面的渴望。

    他靠近他,温热的呼吸落在青年敏感的耳根处,忽然张嘴咬住了他泛红的耳尖。

    耳朵是宋时眠的敏感地带,忽然被咬住,一股战栗沿着耳根传到了四肢百骸,一不留神就……

    ……

    在接下来的十多分钟里,宋时眠的大脑和表情都是一片空白,就连什么时候被收拾干净抱到床上去的都不知道。

    半夜的房间万籁俱寂,偶尔传来车子从马路上呼啸而过的声音。

    染着水汽微凉的手圈住了宋时眠的脚踝,沿着小腿慢慢往上摸索。

    放空的宋时眠猛地回神,一脚踢了出去,“走开,别碰我!”

    男人心情很好,被踢了也不介意,声音在黑暗里听着很低沉,“夫人这是用完就扔啊……”

    因为他这句话,宋时眠原本冷静下来的脸又开始一点点变红。

    他规规矩矩的活了二十多年,认识厉潮才不过这么几天,就把他这辈子都不敢干的变态事做了个遍。

    全怪他!

    宋时眠瞪大眼眸,声音因为刚刚的变故,紧绷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他的双手还被绑着,弓着身子躺在床上时,像一尾漂亮的鱼。

    男人弯腰,那只带着水汽的手压着宋时眠脸颊的软肉,让他被迫着和那只手近距离接触,“我都不嫌弃,你倒先嫌弃起来了。再说了,夫人的东西很干净,我很喜欢。”

    宋时眠,“……”

    谁要你喜欢啊。

    变态!

    那只手蹭过他的唇瓣,指尖探着,想往里挤,被宋时眠别过脸躲开了。

    “你把我的手松开。”

    可怜的人妻肤色染上薄红,连呼吸也不均匀,被绑着时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流着眼泪,祈求唤醒绑匪所剩无几的良知。

    只可惜,他的眼泪并不能得到绑匪的怜悯,只会让他心底的暴虐更甚,只想着让那双漂亮的眼睛流出更多的泪水。

    “夫人这是在求我?”

    宋时眠怕痒,被他这么摸来摸去,脸都红了,可听心里还存着气,硬憋着不想笑出来,结果就是眼眶被憋得通红,生理性的眼泪什么时候流下来的都不知道。

    “我求你……”宋时眠一开始就是短促的笑声,因为憋得狠,笑声有些尖锐,听起来更像是哭腔。

    “我求你大爷!”

    他□□着,把未说话的话给说了。

    第二次被侵犯的人妻嘴依旧硬。

    不过没关系,有的地方会软。不仅软,还会溢出汁水。

    第二次行凶的歹徒已经变得轻车熟路,嘴角噙着笑,眉目里带着几分邪气,“几天不见,夫人依旧嘴硬,看来有必要让夫人回忆一下我们之前的经历了,不过你最好要小声点,别把你丈夫给吵醒了。”

    宋时眠仰着修长的脖颈,身子渐渐地拉长、紧绷,像舒展的天鹅,柔韧的躯体漂亮得不可思议。

    因为看不见,所以身上的触感很明显,随着一并而来的,是男人恶劣的嘲弄声。

    “话说,你老公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吗?”

    “他知道他心底贤惠顾家的妻子背地里和他的邻居搞上了吗?在他们新婚的床上,被迫接纳着另外一个男人,还在他的脸上……”

    宋时眠张嘴咬住他的肩膀,“你别说了!”

    他下口有些重,男人“嘶”了一声,眼底笑意却更深,“怎么?害怕了?”

    宋时眠真是服了他这张什么都能说出来的嘴。

    “你上次不是还说我老公就在一边看着吗,这么快就变成我和你偷情了?”

    面对他的质问,男人抬了抬眉梢,脸上神色未变,但眼底的恶劣更深,“夫人可真单纯,我说什么就信什么。”

    “你真当以为你丈夫在看着吗?其实他早就被我迷晕了,无论你叫得多大声,他都听不见,只能在睡梦中毫无知觉地把自己的妻子贡献出来。”

    “就好比现在……”他伸手钳住宋时眠的下巴,强迫他扭头,对着枕头的另外一边,“你看他,睡得可真香,你的哭泣、求饶、隐忍……他通通都听不见。”

    “你说,要是被他知道了我们的事,他会怎么样?”

    “瞎了眼的妻子被陌生男人侵犯,而老实的丈夫是选择默默隐忍还是……”

    很显然,他的话激怒了手底下的人妻,对方别开脸,拒绝他的触碰,脸上浮现出倔强的神情。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男人微愣,随即将手扶上宋时眠的腰身,“我想要干什么,夫人不是很清楚吗?”

    再听下去,宋时眠觉得自己纯洁的心灵再也不干净了。左右都逃不过这一遭,他已经放弃抵抗了,平躺在床上,一副任人为所欲为的模样。

    “那你来吧,别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

    可他的顺从,不知道哪里戳到了男人敏感的神经,卡着他腰肢的手力气猛地加大,像是要把他折断了一般。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你为了他,竟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宋时眠懵了一瞬,“什么我为了他?我为了谁?”

    可他头顶的人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赤红着双眼,身体微微颤抖,“你就不能看看我吗?明明……”

    他喃喃着开口,“明明我才是最喜欢你的那个。”

    宋时眠试着动了动,感觉腰那里隐隐作痛,估计被掐青了。他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妥协地抬起被绑住的双手笨拙地揉了把男人的头。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你看,我现在满眼都是你。”

    “骗子。”

    “你眼睛里没有我。”

    “你眼睛里谁都没有。”

    温热的唇落在宋时眠的眼皮上,他无措地眨了眨眼,无边的黑暗将他淹没。

    “看,根本没有我。”

    宋时眠阖上眼,心底有些发酸。

    男人像是魔怔了般,忽然压着他的唇狠狠地亲了过来。

    气息交融间,暧昧的温度在房间攀升,原本有些凝滞的氛围逐渐变了个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邻居才放开他,指尖将他嘴角的水渍拭去,音色喑哑,“他有亲过你吗?”

    宋时眠双眸失神,心跳没什么规律地跳动,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见他不回答,邻居自顾自地开口,“亲过了吧,毕竟你们都结婚了。那他是怎么亲的?像我这样吗?伸舌头了吗?”

    宋时眠一回神就听见了他的虎狼之词。

    一开始听见这些他还会脸红,现在只是一脸平静。

    果然,人类的适应力是个迷。

    见他不回应,男人伸手解开他的衣服,指尖仿佛带着电,一寸寸往下。

    “他有这样对眠眠吗?”

    “会亲你,会脱你的衣服,对你做很过分的事……”

    在他的话语下,宋时眠很不争气的又脸红了。

    果然,纯洁的他还是适应不了变态。

    他心里头还惦记着医生的话,想从跟前的人嘴里套出点话来。

    宋时眠绷紧着身体,强忍着皮肤传来的痒意,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治病,而不是满足某个人不可言说的xp。

    “你……”他张了张嘴,有些艰难地开口,“你明明知道我有老公,为什么、为什么还……”

    说到这里,人妻有些羞耻地闭上嘴巴,潮湿的雾气打湿了羽睫。

    他微不足道的反抗只会让行凶者的心情更加愉悦,似乎只有看见他狼狈又隐忍的表情,他才能确认,至少在那一刻,眼前的人心底是有他的。

    哪怕是厌恶和恨。

    “谁叫你不乖呢……”他拨开青年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露出他精致的眉眼,“谁叫你不乖乖的等我,在我不在的时候和别人结了婚,你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像是厌恶一般,跟前的人妻扭过头,躲开了他的手。

    “你从来不告诉我你的身份,然后又偷偷消失不见,我想找你也找不到,怎么现在倒变成我的错了?”

    男人愣了下,“你是在怪我?”

    宋时眠没说话,像是在默认。

    他被男人困在床上,对方宽阔的身躯几乎将他的身影挡了个干净,只有一双腿没什么力气的挂在对方腰间,小腿肤色雪白,脚踝在灯光下晃了晃,伶仃的一截。

    “所以眠眠是在怪我对不对?怪我离开你,所以临时找了个野男人,让他亲你、碰你,甚至还和他……”

    宋时眠听不下去了,被男人卡在虎口的脚收了回去,往他肚子上一踹。

    “给爷滚!”

    “不准你说我老公!”

    第47章

    宋时眠的这个举动显然惹恼了上方的男人,他的腿从对方手里挣脱开没几秒,又被拽了回去,整个人倒在床上,衣襟敞开,伴随着呼吸,锁骨凹出一块明显的阴影。

    “你放开我,我们有话好好说。”

    “春宵苦短,我同夫人没什么好说的。”

    现在不乖没关系,多做几次,他总会变乖。

    于是宋时眠就被这么压着做了几次,等到结束的时候他已经累得没什么力气反抗,半阖着眼睛躺在男人怀里,连手指都懒得抬一下。

    见他如此乖顺,男人心情很好,手掌放在他的腰上,缓慢地揉着,“要是夫人早点像现在这样乖,也能少受些罪。”

    宋时眠眼睛都懒得抬一下,“要是我像现在这样乖,你能不做吗?”

    “夫人真会开玩笑。”

    “……”

    宋时眠翻了个身,问他,“几点了?”

    他一点也不客气的使唤让邻居很受用,拿起手机看了眼,回答他,“快两点了。”

    一听到两点,宋时眠条件反射的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睡觉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男人僵着身体,不太敢动。

    曾经梦寐以求的人就这么躺在他身边,小脸毫无防备的靠在他胸膛上,被解开的双手依赖地环着他的腰……

    很乖。

    是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画面。

    见他迟迟没有动静,宋时眠拽了他一把,“愣着干什么?赶紧睡觉。”

    男人顺着他的力道躺下,占据了他老公的位置。而再一次被侵犯的人妻丝毫没有为自己老公担心的想法,靠在他身边睡得香甜。

    他忽然感觉有点不爽。

    于是他把宋时眠摇醒,沉着脸问他,“你就这么睡了?一点也不担心你丈夫?”

    宋时眠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听见他这么问,耷拉着脑袋,像是在思考,然后回答他,“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丈夫老实又木讷,一点情趣也没有,所以我打算抛弃他跟你在一起,以后你就是我老公了。”

    本来应该高兴的邻居听了他的话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所以,你就这么轻易的把他抛弃了?他对你那么好,你凭什么说抛弃就抛弃?”

    宋时眠,“……”

    他道,“凭我是个渣男行了吧,你当不当?不当让我老公回来。”

    邻居很憋屈,邻居不想说话。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宋时眠道,“是在不行你们两跟我一块过吧,一三五跟你睡,二四六跟他睡,星期天休息。”

    困到神智不清的宋时眠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掌管时间的神。

    看,多完美的解决方案。

    邻居,“……”-

    第二天,天气晴。

    宋时眠日上三竿才醒来。

    他坐在床上伸手揉腰,觉得再这样搞下去他迟早得精尽人亡。但比起精尽人亡,宋时眠总感觉自己漏了件很重要的事。

    手机报时早上十点整,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汲着拖鞋慢吞吞地朝客厅挪去。

    早餐跟往常一样放在桌子上,里面的东西都是他喜欢吃的,阳台的窗户被打开,昨夜洗好的床单在随风飘荡。

    一切都很祥和。

    除了他手机上那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你放心,我会记得我们的约定,为了你,哪怕变成他,我也无所谓。】

    发信人:厉潮。

    宋时眠捧着手机,坐在沙发上,手里的包子里已经有点冷了,被他捏在手里,半响都没咬一口。

    一时间,他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

    不对劲,再听一遍。

    等到AI读了三遍后,宋时眠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长时间的人格分裂后,他老公终于疯了。

    早上十点二十分,一个电话横跨半个区,朝厉潮打了过去。

    此时的厉潮正在宿舍里收拾东西,另外几个室友还没找到工作,正在珍惜他们最后的相处时光,相约峡谷厮杀。

    周柯眼睁睁地看着对面打野过来一套将他带走,而他的傻逼室友还在野区采灵芝,他怒不可遏地放下手机,“你丫会不会玩?你爹我经济都快被抓垫底了。”

    室友抽空朝他比了个中指,“菜就多练,与其责怪别人,不如反思自己。”

    周柯,“……”

    靠!

    他拉开床帘,探出半截身子,朝正在收拾衣服的厉潮道,“潮哥,你这么快就走了?”

    厉潮似乎很不待见衣柜里的衣服,几万的名牌就这么团成一团随便往行李箱里塞。

    他今天穿的是黑裤和白衬衫,鼻梁上架了副银边的眼镜,碎发散在额前,看起来没了往日的冷漠和高冷,多了几分儒雅温和。

    这还是周柯第一次见他这么穿。

    虽然厉潮是个富二代,但穿衣风格很单一,除了黑就是白,衣柜里随便一抽,除了T恤还是T恤,要不是有那张脸撑着,估计能入选屌丝行列。

    厉潮将衣柜里的最后一件T恤丢进去,窄窄的镜片将他眼底的光阻隔,“留下来没什么事。”

    周柯刚从泉水复活,甚至都没走到高地,对方打野像在他身上装定位器一样,一露头就被秒了。

    只能说,毫无游戏体验。

    他坐在床上低着头,继续和厉潮聊天,“也是,毕竟你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人,和我等疯狂投简历的未来牛马不是一路人。话说你怎么忽然换穿衣风格了,你这个样子和我说话我还有点不适应。”

    床铺下面的男人拎着一本书,抬头往周柯那边看了眼,“怎么?我这样不好看?”

    “好看。”周柯朝他竖起大拇指,“这小花边衬衫,这斯文败类才配拥有的眼镜,我只能说,骚!实在是骚!除了你,普天之下没人能驾驭!”

    厉潮微扬的嘴角就这样落了下去,他把书塞进行李箱,语调不急不缓,“如果实在不会说话,可以选择闭嘴。”

    周柯,“……”

    室友的怒吼声顿时响起,“周柯你大爷的,在泉水洗澡呢。”

    宋时眠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厉潮看了眼相互问候对方大爷的室友,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

    他的手撑在栏杆上,看着不远处在田径场上踢足球的同学,语气愉悦,“眠眠,你找我。”

    宋时眠咬牙切齿,“你早上给我发的消息是怎么回事?”

    “消息?”厉潮轻笑了声,“什么消息?”

    他顿了顿,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你是说我们之间的秘密吗?”

    宋时眠,“……”

    他拿着手机,有点想不通,不过一晚上而已,他和他怎么就有秘密了。

    不过,这个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你现在是谁?”

    面对他的质问,男人却笑着把问题抛了回来,“那你觉得我应该是谁?”

    这么不老实,看来不是他的老实人老公。

    宋时眠揉了揉眉心,大早上的,有点头疼,“你现在在哪里?”

    “怎么?担心我给他惹麻烦?”

    “不是。”宋时眠老实道,“担心你给我惹麻烦。”

    “……”

    电话那头沉默了瞬,然后才开口,“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老老实实地扮演他,不会给你添麻烦。”

    他说的每个字宋时眠都认识,但组合在一块他就怎么也听不懂。

    “不是,什么叫答应我?我什么时候让你答应我了?你又答应了什么?”

    “眠眠不是说了吗,一三五你是属于我的,二四六你是属于他的。你放心,我和你丈夫长得很像,没人会怀疑我。”

    宋时眠,“……”

    电话那头,男人还在自顾自道,“我知道,眠眠谁也割舍不下,没关系,我可以忍,不过,你最好看好你的老公,我都退步了,希望他不要不识好歹……”

    宋时眠啪的一下挂了电话。

    然后一个电话打到厉潮的主治医师那里去。

    他很冷静地开口,“厉潮的副人格出来了,已经去上班了,他上班的地点我会发给你,你现在立刻、马上去超市,把他抓回来,就地正法吧。”

    医生,“……”

    医生道,“宋先生,你冷静。”

    宋时眠道,“我很冷静,我要是不冷静,现在已经有一具尸体送到你面前了。”

    “……”

    大清早的,医生好不容易给自己放了个假,因为宋时眠的一个电话,他被迫加班。

    在那天送走宋时眠和厉潮后,厉劭不冷不热的提点了他几句,说得不多,但医生是个聪明人,稍一琢磨,顿时就明白了,这有的事,厉家的这位新任少奶奶还被蒙在鼓里呢。

    有钱人的想法他不懂,但为了自己的工作着想,医生选择当一个沉默的哑巴。

    所以医生并没有去宋时眠提供的上班地点,而是选择求助厉家。

    很快,管家回他消息了。

    “少爷现在在学校收拾行李,我正打算去接他,医生可以一起。”

    医生求之不得。

    这还是他接手厉潮以来第一次准确的知道副人格出来了,不管怎么样,他都一定要去看看。

    厉家的管家是个大约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个子不高,还有点胖,笑起来很慈祥。比起管家,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和蔼的伯伯。

    他替医生拉开车门,“麻烦你了。”

    医生弯腰坐进去,当了厉潮的主治医生这么久,他终于有种开始干活的感觉。

    “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过,我们得尽快赶过去,毕竟副人格长期压抑,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在医生的设想里,副人格好不容易出来,在别人眼里肯定会性情大变,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做一些奇怪的举动,甚至还会有一些危险的行为。

    他已经做好了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来开导一位迷茫的人格的准备了。

    没想到的是,他们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厉潮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

    他懒散地靠在树上,旁边放着一个行李箱,低着头看着手机,脸上没什么表情。

    察觉到有车停在他旁边,厉潮抬眸看了过来,神情冷淡又疏离。

    管家和医生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见迷惑。

    最后是管家先下的车。他打开后备厢,朝厉潮放在旁边的行李箱伸出手,“少爷,我来吧。”

    “不用。”

    厉潮拒绝了他,单手拎着行李箱,朝后备箱走去。

    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T恤,衣服上的褶皱明显,像是才刚从箱子里抽出来,露出来的手臂随着用力,青色的经络浮现,垂下来的眼神一贯没什么温度。

    医生下了车,站在管家身边,悄声问他,“你家的少爷,你熟,你觉得他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吗?”

    管家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目光迟疑,“好像……没什么区别。”

    第48章

    车子不急不缓的从学校门口驶过。

    厉潮坐在后座低头发消息,察觉到医生透过后视镜频频投过来的眼神,他抬眼,在后视镜里和医生对视,嘴角牵起一个凉薄的弧度。

    “有事?”

    医生有些尴尬的收回目光,随便找了个话题,“听宋先生说你把药停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厉潮合上手机,整个人往后靠,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还好。”

    在等绿灯的间隙,医生疯狂的朝管家使眼色,可惜他和管家并没有什么默契,医生眼睛都快挤瞎了,换来的只有管家略显担忧的眼神。

    “你眼睛怎么了?需要顺路送你去医院吗?”

    医生,“……”

    医生决定寻求场外求助-

    宋时眠给医生打完电话,顺手将桌子上冷掉的早餐进行加热,然后当午餐吃。

    包子还在微波炉里加热,厉潮的消息比午餐先到。

    他拿出手机,以为是某个人终于发现他的变态,决定改邪归正了。

    没想到还是一成不变的骚扰。

    【怎么办眠眠?有人发现我在假扮你丈夫,要来找我了。】

    宋时眠心想,那还真不巧,是他告的密。

    他没什么感情地打字。

    【是吗,那真是不幸,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眠眠可一定要守好我们的秘密,要是被人发现你婚内出轨……】

    听到这里,宋时眠再也不想听下去了。

    他把手机放在台子上,摸索着打开微波炉的门,把包子拿出来,专心等待医生的好消息。

    结果医生的好消息没等来,倒等到了来自医生的质问。

    【宋先生,你确定厉小先生现在出现的是副人格?】

    手机叮咚叮咚地响个不停。

    宋时眠只能先退出和医生的对话框,看看厉潮究竟在发什么疯。

    【呵!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发现我的不对吗?愚蠢的两个人。】

    【眠眠,你老公的穿衣品味真差,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

    【原来是眠眠让医生的停的药,所以,你终于对他感到厌烦,等不及要见我了吗?】

    【……】-

    过了两分钟,医生的手机响了。

    他低头解锁。

    【你眼瞎吗?】

    宋先生撤回一条消息。

    【医生,副人格和主人格的区别很明显,你一眼就能看出来。】

    医生战略性地忽略被撤回的消息,没忍住又往后看了眼。

    男生肩宽腿长的,那双大长腿放在后座看起来有些憋屈,散漫地垂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抬起指尖敲着手机,像是在等人回消息。

    这明显吗?

    医生茫然了。

    车子拐了个弯,进到厉家的别墅。

    江清韵本来有个聚会,可看见医生发过来的消息,她匆忙把聚会推掉,在家里等着厉潮。

    此时正值中午,阳光灿烂得叫人睁不开眼睛,佣人捧着刚送到的花束,看见从车里下来的厉潮,弯下腰问了声好。

    厉潮看着跟前那捧灿烂的香槟玫瑰,抬手抽了枝出来。没修剪的玫瑰茎杆上还带着刺,被他小心地捏在指尖,花苞在风里无声颤了颤。

    江清韵在张罗午饭,听见门口的声音,一打开门,就看见厉潮拎着一枝玫瑰拾阶而上。

    玫瑰是从花圃刚剪下来送过来的,江清韵喜欢用它们来装点别墅。看见厉潮只拎着孤零零地一支,笑着道,“喜欢怎么不多拿一点?”

    厉潮找了个空闲的玻璃瓶,把手里的玫瑰放里面,“一支就够了。”

    医生和管家跟在他后面。

    看见医生,江清韵目光闪了闪,催促厉潮,“午饭快好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等到厉潮的身影消失在跟前,江清韵才靠近医生,“怎么样?”

    医生垂下头,“抱歉夫人,‘他’太会伪装了,如果不是宋先生提前跟我说过,我根本就看不出来。”

    江清韵盯着桌子上放着的那枝香槟玫瑰,神色有些哀伤,“也就是说,他对所有人都选择了伪装,只有在宋时眠面前,他才愿意做他自己?”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是这样的。”

    江清韵伸手想碰一碰那枝玫瑰,可手悬在半空,不知想到什么,又缩了回去,“那你说,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会选择在一个人面前毫无保留的坦诚自己?”

    医生抬眼看她脸上的神色,这位在A市受人追捧的豪门太太此刻眼底的哀愁浓得仿佛要溢出来。虽然待会说出来的话有点伤人,但坦诚是一个医生对病人家属的最基本原则。

    “两种情况:一是这个人和他并无交集,所以不屑于伪装。二是这个人很重要,而且是完全值得信任的重要,所以不会伪装。”

    至于宋时眠是哪种,情况显而易见。

    江清韵垂着眼,看着那支玫瑰,垂在身侧的手用力到指尖隐隐发白。

    佣人捧着花站在她身后,“夫人,这些多出来的花怎么处理?”

    她松开手,跟往常一样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给我吧,我放房间。”

    佣人神色有些犹豫,“这些花的刺还没剔,要不等我剔了再给你。”

    “可以。”江清韵好脾气地应下来,“到时候找个花瓶,我放屋子里。”

    她往女佣那边走了两步,靠近她跟前那捧花,忽然弯腰从里面抽出一支有些蔫的玫瑰,随手丢在了垃圾桶里,语气没什么起伏。

    “这朵坏了,丢了吧。”

    女佣看了眼垃圾桶里花,抱着花束离开了。

    医生站在她身后,看见江清韵搭在桌子上的手颤了颤,白皙的指尖缓缓渗出一颗血珠。

    他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很有眼力见的起身告辞-

    厉潮回房间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宋时眠依旧没回他消息。

    他有些不开心。

    抬手想给宋时眠打电话,但想着吃完饭就回去了,于是又把拿出来的手机塞回兜里。

    楼下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菜,江清韵正坐在椅子上跟小姐妹打电话,看见厉潮,她挂断电话,朝他招手,“快来吃饭。”

    厉潮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

    江清韵伸手给他夹菜,温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抱怨,“你今天回学校收拾行李怎么不跟妈妈说,妈妈和你一起去呀。”

    厉潮低着头吃饭,“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

    江清韵舀汤的手停了瞬,乳白的汤汁沿着勺子晃了点出来,不小心溅在桌子上。她放下勺子,抽出一张纸,擦了擦桌子。

    “也是,一晃眼你都大学毕业了,在妈妈眼里,感觉你还是很小的样子,甚至打雷下雨了都要给我打电话说你害怕,没想到现在你都结婚了。”

    厉潮没说话。

    江清韵接着舀汤,“说起来,你之前是不是和小眠认识?在妈妈眼里,你可不是这么随意的人。”

    厉潮回答他,“这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呢,要是之前认识,那你们就是朋友,你这样骗他……”

    “母亲。”厉潮打断她的话,“你知道我之前是什么样的,你觉得,如果他知道我之前的样子,还会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江清韵的笑就这样僵在了脸上,“团团,可你现在变了……”

    “可他看不见。”

    “那时候的我,连你都不喜欢,何况是他。”

    自始至终,他都没看江清韵一眼,说出来的话平静得像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

    哒地一声,江清韵手里的勺子就这样落在碗里。

    好半响,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团团,对不起。”

    比起往日里沉默的厉潮,今天他的话要比以往多得多,可字字句句全往江清韵身上扎。

    “迟来的道歉比草都轻贱,我已经过了希望听到对不起的年纪了。”

    “我……”江清韵张了张嘴,无数句话涌到喉咙,可在看见他厉潮冷淡的脸时,一个字也说出来。

    到最后,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把舀好的汤推到厉潮跟前,“喝汤,这是你最喜欢的汤。”

    厉潮抬眸看了她一眼,最终没说什么,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汤。

    吃完饭,厉潮打算回去。

    行李箱就放在后备箱,他打算带回宋时眠那里,所以一直没拿下来。

    临走时,他折回了自己的房间,从床底下翻出一个带锁的箱子。他解开锁,拿出放在里面的优盘,装在包里出了房间。

    江清韵在楼下等他。

    那支被他临时放在玻璃瓶里的香槟玫瑰上的刺被剔了干净,被江清韵用纸包了个简单的造型。

    她把单枝的花束递给厉潮,“既然是要送人,怎么也得包装一下,哪怕对方看不见。”

    厉潮看着她手里清新别致的花,顿了顿,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谢什么呀!”江清韵把花塞他手里,“我是你妈。哪有跟妈说谢谢的。”

    “对了。”她又道,“你回去跟小眠说一声,哪天一起来吃个饭呗。你天天去上班,把人留在屋里,孤零零地一个人,憋坏了怎么办?”

    厉潮神色有些犹豫。

    江清韵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你放心,不在这里吃,在你舅家,顺便让你舅和他见一见。”

    “你舅他刚放假回来,听说你结婚了,气得一直打电话骂我,我被他念叨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行。”厉潮拢紧手里的花束,“我会跟他说。”

    目送着司机开车带他离开,江清韵靠在门边缓缓叹了口气。

    管家站在她身边,“夫人,有看出什么了吗?”

    江清韵问他,“你有吗?”

    自从厉潮接回来后,管家就一直跟在他身边,除了江清韵和厉劭,整个厉家对厉潮最熟悉的只有管家了。

    面对江清韵的问题,管家摇了摇头,“可能是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吧,看不出什么。”

    江清韵没作声。

    哪怕她缺席了厉潮十多年的人生,可毕竟血浓于水,那是她怀胎十月才生下的孩子。

    所以她清楚的知道,以厉潮以往的性格,在餐桌上的那些话他是说不出来的。

    他总是沉默着,看似冷漠,可把所有的伤痛都自己咽了下去。

    所以直到刚刚,她才知道,作为一个母亲,她当得有多失败。

    “管家……”江清韵搓着指尖上微微刺痛的红点,缓缓道,“你帮我查个人吧。”

    管家朝她看去,“谁?”

    “……”

    江清韵张了张嘴,指尖上传来的疼痛拉扯着她的神经。

    佣人捧着修剪好的香槟玫瑰走到她跟前,娇艳的玫瑰在阳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彩。

    “夫人,现在就放到你房间吗?”

    江清韵看着那捧花。

    “算了……”

    她道。

    第49章

    厉潮回来的时候宋时眠正靠在沙发上听小说,听见开门的声音时他懵了一瞬,然后才有些慌张的坐起来。

    “谁?”

    男人把手里的袋子搁台子上,弯腰换鞋,闻言嘴角挂着笑,“你觉得我应该是谁?”

    听见他的声音,宋时眠直起的身子又倒了回去,“你不是在上班吗,怎么忽然回来了?”

    说起这个,厉潮眼底划过一丝暗芒,在心底不爽的“啧”了一声,“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把我接回去了,怕我出事,给我请了假。”

    他靠近宋时眠蹲在他跟前,摸摸手又摸摸脚,确认他全身上下都完好无损后才问道,“吃午饭了吗?”

    宋时眠怕痒,被他摸得不由自主地蜷起身子,要笑不笑的,“吃了、吃了,你干嘛呀,摸来摸去的。”

    厉潮道,“看你有没有受伤。”

    宋时眠有些无语地拍开他的手,“我就待在家里,能有什么事。”

    “你忘了?你之前动不动就受伤,不是这里磕到就是那里碰到。”

    “你都说了是之前,如今的我强得可怕,不用导盲杖闭着眼睛都能走。”

    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笑,“是,你最厉害了,哪怕没有我,依旧能稳妥的照顾自己。”

    厉潮往垃圾桶里看了眼,没看见外卖盒,“中午吃的什么?”

    宋时眠把正在朗读的小说暂停,“今天起得晚,我就把你留的早餐随便热热当午餐吃了。”

    “吃饱了?”

    宋时眠感受着正在开始唱空城计的肚子,矜持道,“还行。”

    男人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站起身来,“想吃什么?”

    在这一刻,宋时眠终于体会到家有贤妻是什么感觉了。

    他伸手挠了挠被摸得有些痒的肚子,嘴上说着“这会不会很麻烦你啊”,下一秒就开始点菜,“我今天想吃可乐鸡翅,谢谢。”

    他说话时仰着头,大片莹白的肌肤顿时就展露在厉潮眼底,他原本想去厨房的步伐就这么停在原地,朝宋时眠弯下腰。

    “话说,我这么尽心尽力地伺候夫人,夫人要怎么报答我?”

    宋时眠歪着头想了一会,回答他,“我背着老公偷偷和你偷情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厉潮,“……”

    男人不知道想到什么,眼底的光芒暗了下去,勾唇露出一个笑来,“刺激,还有什么比别人的老婆在我怀里还刺激的呢。”

    宋时眠朝他缓缓竖起一个大拇指,“论骚还是你骚。”

    两人偷情play玩了这么久,这还是厉潮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吃瘪的神色。

    可惜宋时眠看不见。

    听着男人去了厨房,他躺在沙发上,又翻了个身,接着听小说。

    继换熊猫血之后,男主又深陷失忆风波。

    于是宋时眠在男主嘲讽女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声音中回想医生的话。

    “宋先生,现在这个情况就是我跟你说的那样,厉小先生对我们很排斥,他唯一相信的只有你,所以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你了。”

    手机里的朗读声回荡在客厅。

    “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是个诡计多端的女人罢了,也敢假冒我的夫人。”

    所以,什么叫发掘病患内心的想法并积极配合他?

    别的想法宋时眠没发掘,只看见了病患现在热衷于给自己带绿帽。

    所以……

    宋时眠摸了摸下巴,他其实应该去给厉潮带顶帽子?

    “好,既然在你心里是这么想我的,那我走,我这一走就是一辈子,从此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该死的!明明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为什么在看见那个女人眼角的泪时,他的心却这么痛……”

    厉潮从厨房门里探出脑袋,“眠眠,拍黄瓜你要甜的还是辣的?”

    宋时眠条件反射道,“呵!男人,谁允许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厉潮,“?”

    宋时眠紧急撤回一条发言。

    “甜的,谢谢。”

    他关掉手机,觉得这玩意不能再听了,差点给他听走火入魔。

    趁着吃饭的间隙,厉潮跟他说起江清韵吃饭的事。

    宋时眠端起杯子先喝了口水,闻言动作一顿,“你还有个舅舅啊?”

    “嗯。”厉潮坐他旁边给鸡翅脱骨,“他工作忙,平时很少见面,这次刚好碰到他休假,所以想跟你一起吃个饭。”

    “那你舅舅家在哪?”

    厉潮跟他说了个地名,“不远,开车的话半个小时左右。”

    宋时眠思忖了下,“我都行,看爸妈和舅舅的时间吧。对了,上门是不是得买点东西过去?”

    厉潮把没了骨头的鸡翅放他碗里,“随便带点水果就行,别买太贵的。”

    江瑾好不容易混到现在这个位置,日子过得格外的清廉。

    别看江清韵有时候动不动几百万的花,而江瑾连吃顿饭都不敢超过一千,到现在还住在单位分配的不到一百平的房子里。

    他们上门也不敢送过于贵重的礼物,生怕担上一个贿赂的名号。

    江清韵之所以敢说上江瑾家吃饭,是因为他家那个环境在江清韵眼里的确寒酸得不行。

    当他说出小区名的时候,宋时眠差不多就知道他舅舅是干嘛的。别看那个小区又破又挤的,可门口是有兵守着的,有钱都不一定能住进去。

    能住在这里,看来他舅舅的级别不低。

    宋时眠咬着鸡翅,心底微微有些诧异。

    他是真的没想到,厉潮一个普普通通的超市职员,竟然还有这样一个舅舅。

    当初结婚过于莽撞,以至于他现在天天都能发现关于结婚对象的”惊喜”。

    男人的厨艺越发稳定,这顿饭好吃得宋时眠都快忘记跟前这具躯体里装的是另外的灵魂。

    等到他吃饱喝足后,候在他身边的人终于原形毕露。

    宋时眠靠在沙发上犯困,厉潮收拾完碗筷后挤到他旁边坐下。

    他伸手搂住宋时眠,像搂一只温顺的猫,“眠眠,我伺候你伺候得还可以吧?”

    宋时眠一看时间,下午一点半,正好适合睡午觉。他把头靠在厉潮的胸膛上,“还行,马马虎虎吧。”

    “是吗……”男人伸手去勾他的手,“那和你老公比起来呢?”

    宋时眠道,“不要老想着攀比,男人应该大度一点,你们都是我的心肝宝贝,硬要比较的话只会让我伤心,你舍得让我伤心吗?”

    “……”

    厉潮暗暗磨了磨牙,“所以在你心底他更重要一点是吗?”

    “这话说得……”宋时眠闭眼道,“在我心底,你们就是左膀和右臂,那你是觉得左膀重要一点还是右臂重要一点?”

    他心底还记挂着医生说的话,明明困得仿佛随着都要睡着,却还是在厉潮怀里顽强地蛄蛹一下,把头顶了出来,靠在他肩膀上。

    “假如啊……我是说假如,如果有一天我背着你跟别人好上了,你唔……”

    他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人给捂上了。

    “什么意思?”

    宋时眠没察觉到他语气里的阴冷,伸手拨开他的手,“我是说假如。”

    厉潮沉着眼,脸色黑得吓人,“没有假如,这种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

    这回宋时眠再迟钝也感觉到他的不高兴了,他缩了缩脖子,干笑着缓和氛围,“你天天夫人来夫人去的,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呢。”

    男人的眼神落在他的脸上,嘴角挂着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我有没有特殊的癖好,晚上夫人就知道了。”

    —

    宋时眠白天犯的错,在晚上终于以另一种方式来偿还。

    他被摆成了一个格外羞耻的姿势,几乎是跪在床上,嘴里含着一根胡萝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腮帮子被塞得发酸,更让他感到难受的是胡萝卜的味道,对于一个不爱吃胡萝卜的人来说,这味道简直就是致死量。

    宋时眠没忍住,歪过头,把胡萝卜吐出来,“厉潮同志,我劝你别太过分,别以为你是病人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男人宽厚的胸膛靠了过来,胸腔挨着他的后背,说话时连带着两人接触的地方微微震动。

    “夫人都打算给我带绿帽了,谁有你过分?”

    宋时眠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哑巴吃黄莲,“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是说假如,假如!你知道假如是什么意思吗?”

    “再说了,你不是热衷于给我老公带帽子吗?都是帽子,怎么还带双标的?”

    他说完后,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笑声,听得宋时眠头皮一阵发麻。

    “看来是我平时不够努力,才让你有时间想别的。”

    他这话里的威胁之意听得宋时眠眉心一跳,“等等,你先听我狡辩……”

    厉潮不想听他狡辩,他捡起被他吐在一边的胡萝卜,擦干净递在他嘴边,声音发沉,“含好。”

    “……”

    不知为何,宋时眠感觉有些羞耻,“我不……”

    厉潮道,“要么含着,要么吃完,你选一个。”

    宋时眠蹭过去,主动张嘴咬住。

    让他吃胡萝卜,还不如让他去死。

    见他如此主动,男人眼底的笑意加深,不过想着他白天说的那些话,浮上来的笑意就这么淡了下去。

    他伸出手,把胡萝卜往里推了推。

    “看来两根喂不饱你,让你还有心思想着别的。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

    宋时眠蓦地瞪大眼眸,“唔……”

    他伸手想把胡萝卜拿出来,结果手刚一动,就被拉着背到身后。

    男人的声音不急不缓,甚至冷静得过了头。

    “眠眠,含好了。”

    “我可没让你拿出来。”

    第50章

    厉潮身体力行的告诉宋时眠,两根他到底吃得吃不完。

    在不知道第几轮后,男人伸手往床头柜里摸了摸,结果摸了空。

    听到他说“没了”后,宋时眠在心底重重地松了口气。

    没了好啊,再做下去他人就废了。

    兴许是他的喜悦太过于明显,厉潮忽然弯下腰和他接了个短暂的吻。两人赤裸的肌肤贴在一块,皮肉相碰间,陌生又熟悉的气味和体温交融在一起。

    “眠眠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怎么会呢……”宋时眠一开口,嗓子就哑得不行,为了自己的小命的着想,他只能顺着厉潮的心意。

    “虽然我们还年轻,但最重要的是可持续发展,要懂得节制,不然老了就什么也榨不出来了。”

    厉潮原本打算放过他的,听他这么说,顿时危险地眯起眼眸,“嘴巴这么会说,看来还有精力。”

    宋时眠大惊失色,“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没有精力也没有套了。”

    厉潮的目光停留在他细腻的皮肉上,伸手去勾被他放在一边的包,“谁跟你说没有套的?”

    宋时眠跪着往前爬,“你刚刚明明说床头柜里没有了。”

    “床头柜里是没有。”厉潮盯着他的动作,也不去抓,就这么看着,手指拉开包的拉链,“但我回来的时候在楼下超市补货了。”

    宋时眠,“……”

    不是,哪家正经人买套跟进货似的啊?

    他爬的姿势惹眼,看得厉潮眼热,手指往包里随便一掏,床铺上顿时多了几个散落的包装盒。

    他的动作有些急切,所以没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优盘随着他的动作从包里一并被掏了出来,然后滚在了床脚。

    这一夜,对宋时眠来说是无比漫长的。

    到最后,厉潮有没有被榨干他不知道,反正他是被榨得干干净净,一滴也挤不出来了。

    自从跟厉潮在一起后,宋时眠就没见过早上八点的太阳,每天醒来都是日上三竿。

    今天也不例外。

    他起来的时候厉潮已经去上班了,早餐留在桌子上,与此同时还有他手机里长达三分钟的语音忏悔。

    总而言之就是他老实人老公回来了,正在为昨夜犯下的错道歉。

    但宋时眠并不打算原谅他。

    要是他这么轻易的原谅他,那他昨天晚上吃下去的那半根胡萝卜算什么?

    算他不挑食的证据吗?

    见他迟迟不回消息,厉潮算着他醒来的时间,给他打了个电话。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阳光大面积地铺洒,厉潮靠在沙发上,脸掩埋在阴影里,神色不明。

    在手机响了快一分钟后,对面才接通电话。

    他微微坐直身体,声音有些紧绷,“眠眠……”

    宋时眠在电话里嗤笑了声,“有事?”

    “对不起,我……”

    宋时眠打断他,“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总之我现在很生气,在晚上去吃饭之前,我都不想和你说话。”

    厉潮听着电话被挂断的忙音,抿了抿唇,在明暗的光影交错间,在阴影里的那张脸越发的晦暗。

    助理硬着头皮推开办公室的门。

    也不知道谁惹这位爷不开心,一大早来公司气压低得吓人,这会直接是温度骤降,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六月,助理站在风暴中心,堪比寒风过境。

    “厉、厉总,公司人员已经到齐了,就等你了。”

    厉潮盯屏幕里的那个头像,抬起指尖敲了敲屏幕,收起手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走吧。”

    今天是公司CEO的任职宣布会。

    前台小姐姐混迹其中。

    她跟小姐妹坐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方便随时随地摸鱼。

    但她的姐妹对这个偏僻的角落很不满意,“不是,你选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地,人都看不见,我还准备偷拍新总裁的照片呢。”

    继上次的抓痕风波后,前台暂时是不想直面厉潮那张冷淡的脸了。

    她熟练地调整位置,等到前面的男同事完全把她挡住后,又熟练地从包里掏出零食,顺手分给朋友一把。

    “算了吧,总裁就在公司,想见就能见,但现在还是小名要紧。据线人来报,太子爷今早心情不太好,办公室持续了一早的低气压。

    见有瓜吃,朋友也不在意位置的问题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我哪知道,有钱人烦恼这烦恼那的,哪像我们,百分之九十的烦恼就是没钱。”

    朋友张嘴还想说什么,紧闭的会议厅忽然被推开了门。

    先进来的是助理,他身后跟着一个男人。

    男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冷的目光从人群里不紧不慢地扫了一圈,却奇异地让原本吵杂的议会厅骤然安静了下来。

    前台被吓得攥紧手里的瓜子,不太敢嗑。

    助理在做上场前的介绍,朋友忽然伸出手捅了捅前台,压低声音道,“我靠,之前你发到群里的照片没有正脸,听你说他很帅,我还以为是你在吹嘘,现在看来,是真的帅啊。”

    帅得在场的很多女生压根没听清助理在说什么,眼神全在站在门口的男人身上了。

    前台也在偷摸往门口看。

    和那天休闲的穿搭不同,厉潮今天穿的是正装,哪怕被那么多人明里暗里的打量,他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半垂着眼,看上去冷漠又矜贵。

    “又A又酷。”

    朋友评价,“要是有这样的老板,谁上班还不积极啊?”

    就在两人偷摸说话的时间,助理的发言已经结束,站在旁边的厉潮上了台。

    他人高,话筒有些低,不过他懒得调,就这么用手撑在桌子上,弯下腰,抬眼看着下面的人。

    “大家好,想必各位都知道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下面简单的介绍下我自己。”

    他顿了顿,没什么感情的声音传遍整个会议室。

    “厉潮,我的名字,从今天起,将担任本公司的CEO……”

    朋友用手捧着下巴,面露花痴之色,“就是这种不把我当人看的眼神,简直杀我!”

    前台翻了个白眼,“你指不定是有点什么毛病。”

    朋友道,“我们圈子很小众的,你不懂正常。”

    “什么圈子,那啥s又那啥m?”

    “不是,我们就是单纯的变态。”

    “……”

    “在看不见的背后放浪形骸,当着正主面却唯唯诺诺。虽然我很喜欢这种不拿我当人看的眼神,但法制新闻告诉我,遇见这种人得赶紧跑,马不停蹄的跑。”

    “……”

    “你说,究竟什么样的绝世大美女才能拿下太子爷?”

    前台好一会才从她的发言里缓过神来,“谁知道呢,不过能入太子爷眼的,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吧。”

    她无端的又想到照片里的抓痕。

    “估计是个小辣椒类型?”

    朋友也和她一样想到一块去了,“不一定,说不定是太子爷太猛了,比较激烈,人家受不住才……”

    前台伸手捂住朋友的嘴,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投过来的视线,尴尬得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你这张嘴,别什么都往外说啊!”

    忽地,台上讲话的声音停止了,下一秒,厉潮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看来角落的两位女士对我的发言存在一些疑问。”

    前台死死捂住朋友的嘴,甚至还抽空在心底偷偷吐槽。

    也不知道是哪位朋友这么大胆?在新总裁第一天发言的时候就敢有疑问。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她们这边汇聚时,前台才发现,她们俩就是所谓的“朋友”。

    “……”

    厉潮看着几乎扭在一起的两个女生,眉梢微挑,“说的什么?这么激动,要不让我也听听?”

    前台和朋友,“……”

    说什么?说你在床上很猛吗?

    尴尬,是会议场上的沉默。

    厉潮看着两个小姑娘脸色涨红,在他的注视下慌忙站起来,堆在膝盖上的瓜子壳掉了一地。

    整个会议厅一片寂静,而那堆零食包装袋碰撞的声音成了会议的主旋律。

    前台惨白着脸想,她们俩待会可以收拾铺盖准备回家了。

    会议厅一战,她和朋友痛失本名,成了老板开会嗑瓜子那女的。

    一举成为公司名人。

    —

    开个会偷懒吃零食不至于让厉潮开除两个女生。

    当然了,前提是他不知道这两个外表文静的女生私底下是怎么说他的。

    宋时眠说不想搭理他就真的一句话没跟他说过,就连中午厉潮发消息问他吃什么都石沉大海。

    到了下班的点,厉潮第一时间就出了公司往家里赶。

    而另一边……

    因为下午要去厉潮舅舅家吃饭,宋时眠算着时间,决定先下来买点水果带过去。

    他住的小区算是比较老旧的那种,马路两侧一到下午就很有很多大爷大妈摆摊卖东西。

    一到下班的点,外面人很多,道路杂乱,宋时眠一般都不在那个时候出门。

    这还是他瞎了后第一次选择这个点出来。

    本来他可以让厉潮去买的,但想着今天他单方面的决定跟男人冷战一天,于是宋时眠很有骨气的决定自力更生。

    他走的时候很小心,以蜗牛般的速度慢慢往前挪,终于让他安全的挪到楼下卖东西的摊子前。

    他看不见,只能听周围的大妈们吆喝,听到一个喊卖橘子的,他停了下来,“你好,卖橘子吗?”

    摊子后面的大妈眼神一亮,“是啊,卖橘子,我这橘子可甜了,小伙子要不要买一点?”

    “多少钱?”

    “我看你眼睛看不见,不坑你,十块钱三斤怎么样。”

    宋时眠觉得这个价格还行,“那行,你帮我装三斤。”

    大妈闻言一喜,笑呵呵的拿出一个袋子主动帮他装橘子。

    “十块九,就收你十块。”

    宋时眠接过袋子,正打算付钱,忽然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把坏的全往他袋子里装,老板,你可真会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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