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另外两个人立刻明白了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赤司征臣从来面目森严的脸孔上青白交错, 比起之前还带着三分做作的愤怒，他几乎立刻用既惊且怒的陌生眼光看向自己的儿子：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
赤司征十郎深深地着看向自己的父亲。
“我知道很久了，父亲, 甚至于我手里握着的东西比您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不意这个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沉默寡言恭敬有礼的儿子突然说出一番话来, 赤司征臣一时有些进退失据, 但他毕竟是老谋深算的财阀领袖、商业巨擘，深吸几口气后, 又勉强平静了下来。
“征十郎, 你这是在威胁你的父亲吗？”
“父亲，我只是觉得, 您的爱并不是如您想象的那样了不起的东西。您号称十分宠爱身为幼妹的姑姑, 可除了供给她丰沛的物质生活，根本没有给过她和生活匹配的教育, 姑姑最后的人生悲剧, 您要负上一多半的责任。您曾经在婚礼上给了妈妈一生一世的诺言, 可在她吐血去世的晚上, 她等了很久却没有等到您赶回来。”赤司征十郎说，“如果弥生没能获得您口中的爱, 也不见得是一件太坏的事。”
“怎么，你是本事大到觉得我不能奈何你了么？赤司征臣压低了声音，他意识到此刻必须压制住自己的儿子，证明自己在他面前还是伟岸又威严的父亲，是那个令行禁止、说一不二的赤司家主。于是他挺直腰板，缓慢地踱步来到赤司征十郎身前。
“不, 您可以用您惯用的办法, 断绝经济来源、冷暴力、禁绝我出现在会社和亲戚们面前。只要您想，当然都可以做到。” 赤司征十郎笑了一下, “您甚至还可以从会社高层中收养得意的义子，不是么？”
赤司征臣不禁哑然。
站在自己面前说这番话的如果是其他人，他大可以无所顾忌地使用各种手段。
但赤司征十郎是整个赤司家选定的继承人，他证明了他已经有足够的手腕和能量去做他想要做成的事、维护想要维护的人，即使是在自己位高权重的父亲面前。
更重要的是，在玻璃的反光中，赤司征臣似乎隐约看到了自己的白发。他在三十五岁上的年纪才得到这个儿子，如今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这个年纪对当今的人均寿命或许算不得老，但他已经无法像年轻时那样重新培养继承人了，即使他想，整个家族也会竭力反对。无论是作为父亲和家主，赤司征臣不仅不能斩断继承人的羽翼，反而要尽量帮助他才对。
“算了。”赤司征臣嘴唇微动，勉强露出一个笑来。“不收养就不收养吧，弥生毕竟是我的外甥女，再怎么样……这份亲情是割舍不掉的。”
“给。”乙骨忧太从自动贩售机中取出一瓶冰水，递给坐在长椅上的赤司。
“谢谢。”赤司低头将冰水贴上了有些发烫的额头。
“是我该谢谢赤司同学才对。”乙骨在他身边坐下，自己也打开了一罐宝矿力。
“我看乙骨前辈也不是真的只打算口头说服我的父亲吧？”赤司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乙骨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在征臣先生面前说了这些话没有关系么？”
“在父亲的心中，家族和权势永远排在第一名，既然展现出了父亲所期许的手腕，他也不会太介意这小小的冒犯。”
盛夏的蝉鸣肆无忌惮的从玻璃窗外传了进来，红发的少年失神地凝视着水瓶上凝聚起来、又缓缓流淌下来的水滴：
“如果那个时候我也能……”话没说完，赤司就自失地一笑，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来。
“差点忘记快递了。”乙骨站起身来，过了一会儿推着一辆堆满快递的小推车噔噔噔地小跑了过来。
“这些是？”
“弥生的朋友和前辈们送过来的慰问品。”乙骨说，“听说弥生病了，大家都很担心。”
乙骨去传达室的时候几乎被吓了一跳，并不只有弥生说的灵幻新隆、野崎梅太郎和桃园五月寄来的快递，各式各样的慰问品堆积了半个传达室。乙骨只得又重新去借了小推车，才把这些快递一并打包带回来。
赤司站起身来，朝着乙骨微微鞠躬：
“既然如此，我也就先告辞了。”
“赤司同学不一起去病房么？弥生已经恢复得不错了。”
“这次就不了。”赤司摆了摆手。
当乙骨把小推车推回病房里时，野崎弥生也吓了一大跳。
“怎么这么多？”
不过能拆礼物，自然也是开心的。她坐在乙骨为她搬来的小凳子上，手握美工刀一件一件拆快递。
灵幻新隆送的是他和影山茂夫去北海道除灵时带回来的上好饼干、上好巧克力和上好昆布一袋，以及一个据说附着灵体，戴上就能看到不一样世界的神鬼面具。弥生如今看咒灵已经非常清晰了，但她对着面具瞄了半天也没见什么灵体附着在上面，只好归结于就算是灵幻老师这样除了除灵之外什么都会的男人偶尔也会陷入资本主义的消费陷阱。
茂夫还送了一小罐他妈妈秘制的、腌渍得很好的梅子，弥生从前蹭他的便当时对这个梅子赞不绝口，当时茂夫没什么反应，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记得。
野崎梅太郎送来的是一套稀有画材和一整套乐高，并附着小卡片一张，在来信上他说漫画家手指的灵活性也是很重要的，即使在养病的时候也千万不能懈怠啊。P·S·，最近麻美子有一定要穿水手服的剧情，如果起身活动的时候能不能穿上这套水手服拍几张照片给我做参考呢？这P·S·都快比正文长了，弥生腹诽着翻了翻，乐高的下面果然压着一套全新的水手服，扔在一旁不去管它。
大概是有考虑到病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五月这次没送吃的，而是送来了某药妆品牌的新款防晒霜一只，附带半个月后沙滩音乐会的双人门票。
美代阿姨直接邮了一个保姆包过来，里面的内容物之丰富，就算让弥生现在去参加荒野求生节目，她也可以凭着这个包狗到大结局。美代阿姨留言说你贤治叔叔最近钓了好多鱼，家里的冰箱都塞不下了，只好晒成小鱼干四处送人。我在给你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就在旁边舔着脸要求塞一包小鱼干进去，被我拒绝了。
黄濑寄过来的似乎是杂志之类的东西，弥生心虚地瞄了乙骨一眼，发现乙骨只是温纯地笑着，也就继续动手了。泡泡纸里包裹的是她投稿的篮球杂志，以海常的队员们作为封面，偌大的“蓝之精锐”四字显得格外醒目。
“哇，笠松队长在照片里真的显得有种妈妈般的温暖啊。”弥生举起杂志惊叹道。
责编宫野小姐寄过来的也是书刊，弥生一边拆快递一边扭头跟乙骨感慨：
“不愧是宫野小姐，这一定是将近几期的杂志打包过来，提醒我要准备好好工作的暗示……呃。”弥生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烫色工艺的封面彩图晃得她眼前一花，是她之前拜托宫野小姐抢购的大○神本子。
弥生将手伸向小推车，却摸了个空，原来慰问品已经被她拆完了。弥生呆了两秒，低下头，开始将快递盒子们一个个垒起来。
“其实赤司同学已经来过了，是他说服了征臣先生。”乙骨一手接过她手里的快递盒，另一只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如果弥生想的话，身体恢复后就去和好怎么样？”
……
到了八月份的第一个星期悄然到来时，乙骨和弥生坐江之岛特快线去了镰仓的明月院。镰仓明月院内遍植紫阳花，多达2500株，因此也被称为紫阳花寺。每到夏季6、7月间，深浅不一的紫阳花在阳光下一同盛开，团团如锦如扇如雪，美得像是新海诚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画面。
在两个人原本的计划里，镰仓之行本来该是定在六月，先去镰仓高校前站当年灌篮高手中樱木花道对赤木晴子挥手的地方圣地巡礼，再去明月院看紫阳花，可惜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成行。
此时已经是紫阳花的花期末尾，大部分花已经枯萎凋零，寺内游人寥落，昨天晚上刚下过一场雨，青石台阶上布满青苔，弥生拽着乙骨的袖子走得小心翼翼。不过好在寺庙里很凉快，就当做特意来游览枯山水庭院式的风景也不错。弥生将路边小姑娘抱着竹篓子兜售的金平糖放了一颗在石地藏面前。
“好可惜啊，花都谢了。”
“没什么可惜的。”乙骨微笑着牵起她的手，“我们明年还可以再来。”
从明月院出来后坐上电车，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沙滩音乐会的现场。穿着清凉的游客陆续入场，在夕阳的余晖里，主办方将挂在架子上的彩灯逐一点亮，弥生半倚栏杆托着下巴发呆，在海风中小彩灯一闪一闪的，就像是成串的星辰，点亮了女孩黑色的眼瞳。
“弥生，你现在在想什么？”乙骨在她耳边轻声问。
“我……”她忽然伸手揉起了眼睛，声音可怜巴巴。“前辈，风太大，我睫毛掉眼睛里去了。”
……
“唔，我来看看。”乙骨握住她乱揉的手，欠下身来。
黑发的女孩子踮起脚，轻轻吻住了他的嘴唇。那一刻，巨大的日轮沉入蓝黑色的海水，将千万吨海水染成一片波光粼粼的火红。
这就是全部的答案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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