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是什么?窦姀觉得很难说清。
魏攸走了后,她本是该回梨香院的,却在半路折了回来。芝兰提着灯笼一头雾水,窦姀忽而笑问她:“你想看出热闹的戏吗?”
...
两个人重新绕回去,躲在正院游廊外的柱身后。窦姀告诉芝兰不要出声,今日的事回去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芝兰乖乖点头了。
窦姀手一比划,指向正院庭中。
只见正中摆放着火炉与宴饮茶器,茶烟缭缭。窦洪与云氏坐上首,魏父坐围炉的右侧,魏攸则站在他父亲身后。仆婢们都被屏退了去,只留下少数几人。
魏攸被其父瞥了眼后,便走到云筝跟前。
云筝在一旁闷闷不乐地剥橘子,知道他过来,也不留神一眼。魏攸朝她躬身,拱手而礼道:“上回议亲都是我不好,是我思虑不周,草率鲁莽,耽搁了大家的功夫。今日特来,是诚心携礼向筝妹妹赔罪!筝妹妹便是骂我、打我都好,可万万要出了这口气!”
窦云筝看也不看,冷哼一声:“谁是你筝妹妹?”
魏攸见事不妙,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父亲。
那魏父则恶狠狠瞪了眼他,随后便起身,朝窦洪笑眯眯拱礼道:“此事实乃我家这个混账的过错,不愿议亲也不知早两日说,还赶在大小定前,这不让我们这些长辈瞎忙活吗?我和内人都知晓,这筝三姑娘是真真的好,相貌出众、蕙质兰心,可惜这混账......!”
他猛地指向魏攸,尤为气恼地叹息:“我们夫妇俩真是恨啊,虽投眼缘,可竟与三姑娘没这缘分!”
三言两语的话,魏父便将错处从自家身上摘去不少。
是呀,只是议亲不成,又不是退婚,况且连定礼、聘礼都没下,也就两方相看了一眼,这算哪门子的定亲?但又说得极其诚恳衷心,好像就在告诉他们,亲事虽不成,但两家仁义仍在,日后认个妹妹也还是好的。
窦洪不置一词,而是先看向云筝:“筝姐儿,你是如何想的?”
云筝茫然地望着父亲:“爹爹......”
窦洪叹下一口气:“这事说到底,还是与你干系最大,你若能想开就再好不过。你若不能,爹爹再另作打算。”
放下,便意味着要接受魏家的赔礼,此事就这样算了。
窦云筝望向魏攸——这样俊俏识礼的郎君,确实是自己心慕之人。可人家不愿,她一厢情愿也嫁不了。
云筝很想就这样摆摆手,说算了,也显得自己大度,不落下风。
可是她想起出门前,姨娘还特特嘱咐过:本来被魏家拒了亲事就够丢人的,你可知扶风院那笑你多久了?哼,主君心里只有兰氏那贱人的两个女儿,本就没你,你这以后亲事如何,他哪会在乎的了那么多,什么苦最后不都还得你自个儿吃?你大度,那是为他博名声!若你真要这么轻拿轻放,那咱们可是吃尽了亏!
窦云筝想起这话,一扭头,对魏攸哼了声:“魏郎君真是将我们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本就是自己的过错,云筝会如何气恼,他早就预想好了。
魏攸依旧诚恳地低下头:“一切皆因由我,某愿听凭妹妹处置。”
他一切都认,倒是让云筝开始心软。
云筝很纠结,不知该这么办时只好抬头,看向云如珍身后的姨娘。她见姨娘眉头紧锁,眼睛紧紧瞪住自己,显然是表明不要轻轻放下。
窦云筝沉思过后,就问魏攸:“你不想要这门亲事,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中意的人了?”
窥听到这儿时,窦姀气息一滞,好像踩浮板一样没底。她以为魏攸就算有也不会说的,毕竟没有人愿意给自己招麻烦。
可是他却点头承认了。
窦云筝蓦地一下站起,眼睛泛红,望向他:“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家的!”
不待魏攸有何反应,窦洪已经出声喝斥:“筝儿!休要多问!”
......
窦姀躲在廊下看这一切,明明不干自个儿的事,却五感纷纭。她的指尖在攥弄帕子,不知思索什么,连有人悄悄走近都没察觉。
那人抽掉了她的手绢,窦姀才讶然抬起脸,撞上窦平宴笑意盈盈的眼。她左顾右盼,芝兰已经没了踪影,四边也没什么人。他探头望了望正院庭中,很小声地问:“阿姐在这儿做什么呢?”
窦姀刚要开口,他已经悄然拉上她的手,往外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
出了正院的游廊,二人的方向似乎是回去的路。
她心里不知怎么,总有种事没做完,意犹未尽的感觉,走路也老是盯着足尖。脑袋空空不知所想,身边的人却在说道:“阿姐真是让我好找,你可知我还去了趟你院里,没瞧见你人吗?”
窦姀抬头看他,突然想起他午后也来过,还有块纱绢在自己这儿。于是便从袖中取出,递给弟弟。他接手后反而认真看了两眼,摸了又摸,也不知在瞧什么,满意地收入怀里。
又问她:“玉佩还回去了吗?”
她的心眼突然跳了下,头皮一紧,竟是下意识道:“还了...”
说完这句话,窦姀便有些心乱如麻。
她不知道这样跟弟弟说是不是对的?其实原先她是真的想还,可是魏攸不肯要。若说还在自己这儿,他万一又叫她去还呢?她现在已经不知要如何面对魏攸了。
是了,她是有点自己的私心,总觉得收下不是什么大错。又觉得收下它,不应该被旁人知晓。不管以后两人还有没有缘分,即便留个念想也好。
窦姀说了谎,心虚地没敢抬头,却听到弟弟称心的一笑:“那就好。”
两人走着夜路,只有他提着一盏灯。
黑暗下他的手悄悄靠过来,忽然相牵,指间并拢,一如小时候无数个日夜。但不同的是,他人长高了,手掌也变得宽大颀长。牵了手时,仍在微微发烫。
窦平宴泰然自若,目光只在前面的路上,却轻轻问她:“阿姐不要这么早动心思好不好?与我在家中再相伴两年罢...我们从前就相依为命,你陪着我,我陪着你,一起走过这么些年。你知晓的,我舍不得你,像骨和肉一样不能分的...若你都要离开家,我还能看见什么盼头。”
窦姀听着,满眼心酸。想起小时候有一天起夜,推门便看见弟弟。那时天上还下着瓢泼大雨,他被淋成落汤鸡,苦苦蹲守在她屋檐下。双臂哆嗦地抱腿,楚楚可怜。他告诉她自己被罚了,母亲不让他回屋。
小时候是她为弟弟取暖,后来长大,她因算命的话术身陷囹圄,他便努力帮她遮风挡雨。两人相互扶持这么些年,窦姀回想起来,自然也舍不得。
她抽出手,拍拍弟弟的肩,含笑道:“我自然知晓你舍不得我呀。”
“两年,嗯......”窦姀琢磨着一想,“还早还早,两年内自然是不会走的。”
这话落下,他不知怎么的身形一顿。忽然就不走了,反而看向她:“那两年后呢?”
窦姀本想摸摸弟弟的头顶,一伸手,却发现他长高许多,如今摸是略为艰难......只好又尴尬收回手。
眼珠一动,倒是想到一好主意:“两年后也不难呀,到时候我出嫁,你还能随我到夫家住呢!根本就不用离开姐姐呀。”
看他突然噎住,窦姀便撑住下巴笑道:“不怕不怕,以后我若择夫婿,一定会考虑到你的。先问问人家的意愿,找个能容你的,宽厚和善的郎君,或许也没有那么难......”
窦平宴目光忽然落下,恨恨看了她一眼。这回紧紧拉过她的手,再也没有说话了。
二人走回院子门口,春莺正好迎过来。
春莺正要开口说话,便看见窦平宴黑沉阴郁的脸。他一个笑都没有,脱开人直往屋里走去。春莺摸不着头脑,只能问窦姀:“二爷这是?”
窦姀摊开手,摇头笑道:“谁知呢,小儿脾性。不过跟他说两句玩笑,他驳不上来,只能生闷气呢。”
春莺喔了声,似懂非懂地点头:“那奴婢去给二爷倒茶,没准吃了几口压惊,便能消消火气呢。”
窦姀没拦,轻快说着去吧去吧。等到春莺一溜烟地跑没影儿后,她才往自己屋里走去,关好屋门,小心谨慎地从怀中掏出玉佩。
屋里没有点灯,借着银辉的月光,这是她头一回细细观察这枚玉佩。
只见这块玉佩跟掌心一般大,是松纹的,一条条枝干虽蜿蜒盘曲,却劲直有力,仿佛想冲破云霄。这么一瞧,倒像他那铮铮的气性。
想起魏攸此人,窦姀颇为好奇。
初见他时,他浑身狼狈,宁可被家丁打得死去活来,都不肯向他爹低头认错,可见是个有骨气的儿。可是面对不认识的她,他却能够乞讨的、低声下气的求她,只为被救,活下来。
这可真是个奇怪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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