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79
伞下的春天看似只有窄窄一隅, 但它会蔓延,必会随着融化的雪水流淌四际。
它从沈霏微的唇上涓涓流过, 沿着脖子掬在颈窝,泻向肩头,又轻灵地滑过腰腹……
春就是鲜活的,随着微风一荡,便漫天匝地般席卷开来。
但它又是那么和煦,它给足征兆,不锐利, 也不突兀, 轻轻拥近,情意绸缪。
室外的雪有未下大, 沈霏微无从得知,她躺在只亮着熏黄床头灯的屋内,看到春还在继续蔓延。
春总是预示着无限, 它似乎没有边际, 所以她会被绸缪的眷恋浸透, 完全浸透。
沈霏微翻身将谈惜归的脖颈压在掌心下,她隐约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那种生动的触感,当真像极春天。
她变得居高临下,眯起眼打量面前人的轮廓。
床头的缎带早丢进洗衣篓里, 她只能用指腹摩挲掌下肌理。
“婷姐是知道我有伤, 但她应该不清楚, 我伤在腰上。”
可是在海上时, 云婷说得何其笃定,分明是有人暗暗泄露了。
而且云婷也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 却硬是用刀比划了长度,一寸不落地还了回去。
那一瞬间,沈霏微心下就有了判断。
因为那不像云婷的做派,也不像舒以情的。
沈霏微倾身靠近,鼻尖与谈惜归相抵,能感受到对方一呼一吸的变化。
“是不是你?”
谈惜归承认了,“嗯,我让婷姐替我做的。”
不出所料。
沈霏微轻抚谈惜归的脖颈,笑说:“我就知道。”
“我想你看到的时候就知道了,所以没有说。”谈惜归说。
沈霏微摸到谈惜归的耳边,取下耳饰放到枕侧,继而坐起身,将自己耳垂上的也摘了下来。
她低头说:“那你和我失去联络的那几天,有没有一点点想哭。”
谈惜归没说话,就那么定定看着眼前人,她不一定想哭,但所有的急切都写在眼中。
沈霏微又俯身靠近,双手撑在谈惜归肩上。
“十一,说你想哭。”
良久。
“想哭。”
沈霏微听到,声音很轻地笑了起来。
那承了谈知韶的衣钵,能推动雅谈继续将版图往外扩张,又能在顷刻间令举岩毁于一旦的人,在如此私密的时刻,好像重新戴上了年少时稚嫩的面具。
但这应该不是面具,这是二分之一的谈惜归,是只有在最亲近的人身边,才会展现出来的,毫无保留的真实面目。
如此近的距离,交缠的气息差但没有流泻的空间,变得憋闷而炙热。
谈惜归仰身想吻,却被沈霏微按住唇齿。
那根手指毫不留情地捻着唇,随时可以乘罅而入。
沈霏微好笑地看她,“十一,不是学舌鸟和应声虫都要做吗,今晚做了吗。”
“没有。”
“那你要不要做?”沈霏微好似循循善诱。
谈惜归默了一瞬,随即应了一声好,大概在应声前,根本没想到沈霏微要她学的是什么舌。
沈霏微侧身从抽屉里取出东西,很小巧,拿在手上刚刚好。
她按住开启键,那点轻微的动静是足够燎原的火苗,在两人之间烧开。
谈惜归屈起一条腿,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霏微,她从沈霏微手中接过,冷淡的面容被欲色勾兑,直勾勾的眼波变得尤为惑人。
沈霏微坐着,抚上谈惜归的侧颊和脖颈。
看着谈惜归定定的神色,一个念头忽然浮上胸膛,她急切地想将那点坏心思付诸行动。
然后沈霏微说:“你照着说,你永远忠于你我,永远真诚,永远觉得,你我第一般配,你我契合,无可比拟。”
太直白,太热烈,这样的话如何才能从谈惜归口中吐露?
沈霏微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着谈惜归微张开嘴。
过很久,破碎的字音挨个吐出,说在此刻,竟有种莫名的羞臊。
沈霏微捏起有点燥热的耳,笑问:“十一,我说过你很乖吗。”
“说过。”
“我现在还是想说,你好乖啊。”沈霏微话锋一转,悠悠拉长语调,“可是你说慢了,学舌鸟会这么慢吗。”
说完,她竟在谈惜归腿侧落下轻飘飘的一掌,就在谈惜归急促吐息的一刻。
随之,嘴里吐不出流畅字音的人变成了她。
“十一。”沈霏微几近崩溃,紧咬着拇指,想借机淡化自己刚才的举动,断断续续地说:“窗外的雪,有变小吗。”
她话音方落,被谈惜归面对面抱起。
生怕跌落,她双腿环得很紧,双臂也环上前。
随之一个下坠,沈霏微坐在飘窗上,后背冷不丁碰着玻璃,嘴里猝不及防吐出一个冷字。
“不冷。”谈惜归令沈霏微转头看向窗外。
庭灯下,白雪簌簌落下,整个世界快被渲染成白。
“等雪全部化掉,春天就来了。”谈惜归亲得比以往更要黏糊,更加……一点不漏。
沈霏微绷紧足背,迫不得已贴向玻璃,万般忍耐下,唇齿间还是溢出了哽咽。
谈惜归从她下巴起,一点点往上亲。
在难耐到泪珠滚落的一刻,沈霏微吃力仰头,按着谈惜归的锁骨,将人推开。
“别贴上来了,十一。”
“为什么?”谈惜归明知故问。
沈霏微抿着唇,目光水涔涔地看她,屈起的腿不自觉地颤动。她想将眼泪蹭到肘间,侧颊却被托住,那点湿意全蹭在谈惜归掌上。
“过敏啊。”她说,“让我擦擦吧,十一。”
“我来吧。”谈惜归微微侧头,头发难得凌乱,“你说,怎么擦好?”
雪直到天亮才略微转小,屋里那盏床头灯亮了整夜。
这次云婷和舒以情没有不告而别,她们特地做好一顿午饭,四人一起用过餐后,才不急不慢地前往机场。
恰好雪势变小,飞机已能正常起飞。
两人临走前把外套丢回给沈霏微,多一件衣服也不愿多带,摆摆手就候机去了。
几天后埃蒙科夫的履历和罪行被彻底公开,众人终于听闻海上的爆炸,只是更多细节便无从得知了。
那艘游艇极其罕见,因为是私人拥有,能查到的资料寥寥可数。
最后是参与制造的人无意透露,游艇的拥有者正是雅谈的未来掌舵人。
谁也不清楚谈惜归和埃蒙科夫有何纠葛,有人猜测,谈家早想涉足房产界,看样子也有意拿下新型建材市场。
但偏偏,后来谈惜归就毫无动作了,除住宅区和雅谈大楼外,她最常出没的,反倒是和那两个行业都毫无瓜葛的鎏听。
鎏听稳中向好,每一步路都走得正确无比。
在班绪再次递交辞职申请后,消息便立即传开了,但后来不知怎么,班绪竟又撤销了申请,而沈霏微也同意撤回。
春节前夕,沈霏微和谈惜归一同登上了回国的飞机,谈知韶晚几日再和谈萝瑞一同回金流,届时再和云婷、舒以情二人一起吃饭。
沈霏微的私人电话不常响,此刻响起,不出意外是费茕声打过来的。
费茕声抱怨说:“我发的红包怎么不领,还以为你已经起飞了。”
沈霏微看一眼信息,领走后给对方回了个红包,说:“快了,预祝新年快乐,你今年不回金流,打算去哪过?”
那边的人扭扭捏捏地说:“霍医生问我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我同意了,她真的好会啊。”
沈霏微笑说:“以后不用向我汇报了吧,搞得好像我是你们之中的一环。”
手机忽然一静,过会费茕声有点语无伦次地说:“我……你真是,哎,我谢你还不成吗。”
“当然成。”沈霏微说。
“谈惜归在边上呢?”
沈霏微才嗯一声,费茕声就立刻挂断了电话。
还挺好笑的,沈霏微看向谈惜归,心想刚才应该让费茕声和十一打声招呼。
“要打回去吗?”谈惜归问。
沈霏微摇头:“算了,让她开心点吧。”
十数个小时的飞行,越过山海,又来到相识的起始地。
金流没有雪,从机场出去,到处悬满节庆气氛浓烈的红灯笼。
“一起回到这个地方,有什么感想?”沈霏微揽着谈惜归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谈惜归轻吸一口冷气,目光扫向远处,认真回答:“从这里到以后的路,都一起走吧。”
沈霏微也望向那个远到模糊的视野边界,似乎真能看到谈惜归口中的“以后”。
她哂笑问:“走不动了怎么办?”
“那。”谈惜归说:“我载你吧。”
两人登机前便告知了云婷和舒以情落地的时间,此时近要走到停车场,云婷忽然来电。
电话里,云婷声音很远,手机明显被另一人拿在了手里。
“在和彭姐打牌,让林曳过去接你了。”
沈霏微已算不清,有多久没有听到林曳这个名字了,她诧异问:“怎么不是十六在打。”
云婷压低声音说:“十六不放水的时候,谁都不想和她打。”
沈霏微懂了。
“回来吃饭不?”云婷问。
沈霏微摸到口袋里的钥匙,说:“晚上吧,晚上一起吃。”
聊完电话,她拉起谈惜归的手,将那把钥匙放到对方手里。
谈惜归五指收拢,忽地顿住脚步。
远处有人斜斜倚在墙边将她们打量,多半一时没认出,不得已多看几眼,很明目张胆。
林曳的绒边旗袍外还罩着件袄子,显得很是暖和,她歪着的头忽地放正,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十五十一?”
“曳姐。”沈霏微问好。
林曳倒是好认,模样没怎么变,只是气质比过去更加成熟了。
她露出笑,朝身后一指,“我带你们过去,锦桦和余靓、余嘉都在,热闹着呢,宋雨涧被指派到其它地方了,还没回来。”
都是熟悉的名字,偶然想起时会觉得遥远,此时乍然响在耳畔,又好像那些分开的时日只不过一晃眼。
“晚上再去吧,劳烦曳姐带我们去个地方。”沈霏微说。
林曳的目光在两人间摇曳了一下,了然道:“去哪,你们说。”
“从金流出到琴良桥的那个路口吧。”谈惜归回答。
车径直开离机场,林曳在车上说了许多,她拐弯抹角地问两人今后有什么计划,分明是云婷走漏了风声。
沈霏微暗暗与谈惜归十指相扣,也同样拐弯抹角地应声:“没什么,一起请你们吃饭吧。”
在金流进入琴良桥的那个路口,林曳将两人放下车。
路口处停着两辆车,也站着两个人。
在见到谈惜归后,两人微微点头示意,在拔走备用钥匙后,便共乘另外一辆离开了。
一辆至今也不过时的摩托被留在原地,它的线条还是那么流畅,多年下来也不显得老旧,被保养得极好。
林曳一怔,“这是你们当年在彭姐那赢回去的?”
沈霏微点头,走近抚摸冰冷的车身。
谈惜归坐上去,低头转动钥匙,当即听见熟悉的低鸣。她心口微震,刚握住两侧把手,后背便伏上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开去哪里?”谈惜归问。
“春天。”沈霏微环紧谈惜归的腰,“去春天。”
从琴良桥过去,一路都已彻底改头换面,它不再是记忆中那灰扑扑的样子,也不再冷清。
鱼潽和小呦山也变得陌生,这一带虽不如金流繁华,却也热热闹闹。
春岗……
春岗的那些旧楼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幢幢大厦。
拥挤的天地退出历史舞台,但是春天,到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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