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第84章
谢长生问顾绯猗:“是出去玩吗?”
顾绯猗道:“算是。”
谢长生思考片刻后, 慢吞吞地答应下来:“哦,好,出去玩, 嘿嘿。”
顾绯猗“嗯”了声。
他又帮谢长生按了会儿腰, 直到谢长生腰酸的感觉缓解,才把他从床上拽起来。
一口口喂谢长生吃好了早饭后, 顾绯猗走到衣柜边。
他给谢长生选了两件暖和的衣服换上,又拎出一件玉白色的长袍。
去宫外的时候,顾绯猗也大多穿着他的蟒袍, 或是腰间挂着太监牙牌。
他知道民间的人大多惧他厌恶他, 但除去上次在西湖边上, 顾绯猗很少会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或是换衣服。
看顾绯猗又是换衣服, 又是摘牙牌, 谢长生有些好奇。
他问:“要去哪?去宫外?去月球?去看自由女神像?去参加荒野求生但是失败了所以我们只能靠吃虫子活着?去图书馆写论文?”
最后一个猜测本是随口的胡言乱语,却唤醒了谢长生一些不好的回忆。
他猛地抱住脑袋:“不要!不要参考文献!不要六千字!不要被导师骂!不要查重!!”
顾绯猗:“……”
他哭笑不得地听谢长生吐出一串儿自己根本就听不懂的词后, 伸手把谢长生扯了起来。
他整理了一下因谢长生动作而变得微皱的衣袖, 却并没有正面回答, 只是道:“等到了小殿下就知道了, 走吧。”-
马车在大雨中, 向着城郊的方向行驶着。
不到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住。
冯旺的声音在车板外响了起来:“爷。”
顾绯猗应了一声,下了马车。
谢长生本以为是到了,但下了车才发现, 原是道路变得狭窄了, 马车不能再通行, 接下来的路要靠步行。
顾绯猗撑着一把描画着山水的油纸伞,和谢长生走在羊肠小道上。
谢长生把手从伞下伸出去, 感受着雨点砸在手上,突然扭头问顾绯猗:“顾绯猗,你怎么没有一点探究精神?你难道不想当物理学家吗?你不好奇这雨是锋面雨还是对流雨吗?”
顾绯猗:“……”
他薄唇微微勾起,将谢长生伸出伞外的手按了回来。
他趁势直接牵住了谢长生的手,大掌把谢长生的手包裹在手心中:“咱家更好奇小殿下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这些怪话?”
“是从一个叫‘普通高中地理课程标准教科书必修地理3’的老师那学的。”
谢长生告诉顾绯猗:“他人很好,说话绘声绘色还有插图,改天介绍给你认识,这样你也能当地理学家。”
顾绯猗听着,只觉得头痛。
他无奈叹气,握着谢长生手的大掌紧了紧:“安静。”
谢长生看着岁岁毛茸茸的头顶,没安静,换了个嘟囔的对象:“你哥哥上课不听讲,你别学他,来,继续听老师讲课……”
顾绯猗闻言微微扬眉。
他更用力地捏了一下谢长生指尖,调笑的语气:“什么哥哥?不应该是爹爹?”
谢长生不吭声了-
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顾绯猗带着谢长生拐了个弯。
道路两侧开始逐渐出现人家。
“吱呀”一声,侧前方一个老旧的木门被人推开。
一个干瘦的老人披着雨蓑、手拎着一个木桶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谢长生下意识抽了一下手。
但顾绯猗却握得很紧。
他笑道:“无事。这里无人会认得小殿下。”
那老人倒掉了桶中的水,回身的时候注意到路上多出的几人。
他下意识扫了一眼,就要收回目光。
但下一瞬,老人带着一些困倦的面庞浮上了丝丝惶恐:“掌印,您来了。”
顾绯猗“嗯”了一声。
老人张了张口,又问:“这次回来住几天?”
顾绯猗道:“就一晚。”
老人无意识地用拇指搓着粗糙的木桶边缘:“哦,哦,好、好。”
顾绯猗道:“周伯先忙。”
被叫做周伯的老人又哦了几声,看了一眼和顾绯猗手牵着手的谢长生,张了张口,但什么都没说,只是面带局促地退回到了小院子里。
周伯对顾绯猗莫名有些熟稔、但又带着一些敬畏和讨好的态度,就好像是一个长辈,在面对亲戚家那个自己一直瞧不上、但进了国企工作还当了大官且恰好是自家孩子顶头上司的小辈。
谢长生总觉得这一幕有些莫名的熟悉,低头琢磨了一会后,渐渐反应过来。
他想起,原著里提到过——“端午前,每逢母亲忌日,顾绯猗总要回老宅住上几日,周围的邻里街坊有一些还记得他,但人们不理解,为什么明明发生了那样的事,那个少年却要进宫,要变成权势滔天的、令人又惧又厌的掌印太监。”
现在顾绯猗要带他去的地方,应该就是他进宫前的住处。
谢长生抬眸看了一眼顾绯猗,顾绯猗仍是平常的神色,见谢长生看他,笑着把谢长生拉近了些:“淋雨了,过来些。”-
二人一路走着,偶尔能遇到住在附近的居民、和路上的行人。
这些人大多都是顾绯猗之前的街坊,也认识顾绯猗。
但见到他后,大多只是像周伯一样,恭敬地叫一声掌印,又局促地离开。
至于被顾绯猗牵着的谢长生,他们虽好奇,但也不敢多看、更不敢问。
又拐过一道弯后,顾绯猗道:“到了。”
他伸手推开面前并未上锁的大门,带谢长生走入院内。
这小院不大,一眼能看到头。
院中栽了两棵树,一颗是梅树,另一颗还是梅树;
青石的地面上最中心摆着一张木桌、侧方则是一口水井,角落里堆着几件洒扫用品。
小院虽看起来寂寥、没什么人气,但干净整洁、地面的缝隙中连颗杂草都没有——许是顾绯猗会经常安排人来打扫的缘故。
顾绯猗安排了冯旺和几个身手好的太监留下、让剩下的人先回了去。
接着,他牵着谢长生走到宅子里。
宅子里同样是东西不多、但很干净。
顾绯猗把油纸伞靠在角落,伸手去解身上的披风。
谢长生看到顾绯猗一侧的肩头已经完全被雨打湿了。
谢长生低头看看干爽的自己和岁岁。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少见的语竭,又把嘴巴闭上。
就这样反复了几次,顾绯猗注意到,淡笑起来:“小殿下,可是在模仿太子殿下缸中的锦鲤?”
他朝谢长生走过来,捏着他白玉似的下巴、让谢长生抬起头来。
顾绯猗笑道:“让咱家尝尝有没有鱼味。”
他的唇一下下落在谢长生唇瓣上,由轻至重,等谢长生身体彻底软下来,这才松开。
顾绯猗舔舔唇,慢条斯理地点评:“甜的。”-
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后,便到了晚饭时间。
顾绯猗问:“小殿下,要吃什么?”
谢长生渴望地道:“我在减肥,要吃全麦——全麦的意思就是全部都是麦当劳。”
顾绯猗:“……”
他啧了一声,抬腿、不轻不重踢了一下谢长生小腿:“到底想吃什么?”
谢长生老实了:“随便。”
他说随便,是因觉得这地方偏僻,又下着雨,可能不好买到饭菜。
顾绯猗却道:“那咱家就随便做了。”
谢长生没想到是顾绯猗亲自来做,一时有些惊奇。
待小太监从车上取下顾绯猗要用到的食材,谢长生跟着顾绯猗来到厨房。
他挽起袖子想要帮忙,但在忙忙碌碌地把鸡肉从一个盆里挪到另一个盆里、再放到另一个碗里后,被顾绯猗往嘴里塞了个胡萝卜块。
顾绯猗不耐烦地拍拍他屁股:“别给咱家添乱了,去旁边坐着。”
谢长生哦了声,搂着岁岁坐在旁边了。
他看着顾绯猗把头发束高了些、又挽起袖子,露出覆盖着淡色筋络的小臂。
他熟练地将菜肉切丁、烧饭炒菜。
浓郁的饭菜香味逐渐填满谢长生的鼻腔。
不多时、饭菜出锅,顾绯猗夹起一筷鱼肉、剔了刺后递到谢长生嘴边。
谢长生含住那瓣鱼肉。
顾绯猗问:“小殿下觉得咱家的手艺如何?”
谢长生不吝夸奖,他给顾绯猗鼓掌:“钢管子上站青蛙——顶呱呱!”
顾绯猗:“……”
他实在忍不住笑了一下,按住摇摇晃晃的谢长生:“吃饭。”
谢长生又被喂着吃了两口,问顾绯猗:“你不吃吗?”
顾绯猗垂眸用筷子挑着鱼刺:“小殿下吃饱,咱家便不饿了。”
谢长生闻言,眨了眨眼。
接着他冲到门口,一边冲一边假装哭哭啼啼:“你说看到我就饱了!我要告诉我大哥!”
顾绯猗:“……”
这小畜生是懂曲解的。
他无奈地拉住谢长生,把筷子塞到谢长生手里,自己也端起了面前碗筷:“一起吃。”
吃过了饭后,天彻底黑了。
外面到底不比宫里方便,烧了半天的水,也只有半桶。
但谢长生已经很知足了。
他用那半桶水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体,看顾绯猗用着自己剩下的水擦洗。
屋子到底不大,屏风也只有小小一张。
借着蜡烛的光,谢长生能看到顾绯猗的影子在屏风上。
修长的身形,劲瘦的腰肢。
谢长生有点脸红,收回目光,低着头看着桌子上的纹路。
他思绪飘飘荡荡的发着呆,一会想到谢澄镜的咳嗽,一会想到阳萝的檀木小棺,一会又想到九公主喜欢吃的糖。
最后谢长生的思绪停在屏风后的顾绯猗身上。
他以为顾绯猗会告诉自己,今日是他母亲的忌日。
但顾绯猗没有说。面对他时还是和平时一模一样的态度,就好像只是带着他出来郊游一样。
反而让人心里有些泛酸。
等顾绯猗从屏风后出来时,听到的就是谢长生的一声轻叹。
顾绯猗扬了扬眉:“小殿下因何叹气?”
“叹气?我叹气了吗?”谢长生微微蹙眉:“小编竟然叹气了?小编为什么叹气呢?小编也不知道。”
顾绯猗:“……”
他被谢长生绕来绕去的,刚想叫谢长生安静,却见谢长生自己先住了口,又猛地站起身。
谢长生迈着大步快步朝前走了两步,来到顾绯猗面前后,突然张开双臂,给了顾绯猗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顾绯猗一怔。
谢长生的身体总是温暖的。
他虽早就知道,但许是因窗外下着雨、他又用刚用冷水擦洗过身体,更衬得谢长生的身体像暖炉一般。
顾绯猗只觉得心脏都被熨帖得平整。
只可惜这拥抱来得莫名、去的也快。
顾绯猗还来不及感受,谢长生便要收回双手。
顾绯猗只觉得身体蓦地冷了。
这让顾绯猗很不情愿。
就像是第一次和谢长生接吻、与他唇舌缠绵后,他就不情愿再只是去亲吻谢长生项圈上的红宝石。
像是伤口被敷上冰冰凉凉的药膏后,他就不情愿再随便用绷带绑着、任由其流血。
顾绯猗握住谢长生的手,重新带着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腰,笑着将唇贴在谢长生耳边。
他用半是模糊不清的语气命令谢长生:“好孩子,再抱久点,再抱紧点。”-
在顾绯猗老宅的小床上,两人盖着一床有些薄的被子,听着雨声挤着睡了一夜。
翌日再醒来的时候,连下了两天两夜的雨终于停了。
谢长生吃了碗鸡蛋羹后蹲在院子里。
突然围墙旁冒出了两颗脑袋。
这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他们不知道踩在什么上面才能面前把头探出来。
两人好奇地看着谢长生:“你是谁呀?”
谢长生道:“我是长生生不息息相通今博古往今来者不善,但你们不可以这样叫我,因为这是个假名。”
两个小孩子明显蒙了一下:“……”
二人对视一眼,又好奇地问谢长生:“你和小顾叔叔是什么关系呀?”
谢长生站起身,把手里刚捏好的两个乍一看很丑、仔细看更丑的泥人塞到两个小孩手里。
他道:“亲兄弟,唇友谊。”
两个小孩恍然地点了点头,小男孩笑:“原来是小顾叔叔的家人呀。”
小女孩则道:“怪不得今早看到小顾叔叔,感觉他看起来比之前开心好多。”
两人又和谢长生聊了一会,突然齐齐缩回了头。
再冒头出来的时候,两人伸长了手:“长生哥哥,吃糖。”
谢长生接过来,作为回礼,举起岁岁给二人揉了揉。
还不等把岁岁放下,却见顾绯猗推门出来。
他目光扫过那两个小孩子,岁岁,最终目光定在努力举着岁岁、手臂已有些颤抖的谢长生身上。
他弯着眸笑起来:“去把披风拿上,准备走了。”
向那两个恋恋不舍的小孩子告别后,谢长生跟着顾绯猗走出老宅。
像昨天一样,在街坊邻居饱含着好奇、却又不敢多看的目光中,谢长生被顾绯猗牵着手走了一段路。
接着便看到了等在街角的暗青色马车。
顾绯猗搂着谢长生坐在他腿上,伸手拿过谢长生手里的糖盒。
里面只剩下一颗糖了——其中一颗被谢长生吃了,是有些烧糊的焦糖口感,应该是两个孩子家里自己熬的。
谢长生问:“你吃?”
顾绯猗嗯了一声,却不去拿那颗糖,反而直接低头、将薄唇印在谢长生唇瓣上,他重重摩挲着,用舌撬开谢长生的嘴。
那条灵活的舌在谢长生口中探了一圈,勾住那半块未化的糖,含到自己口中。
他微微后仰,食指抹掉自己唇上水渍:“味道一般。”
谢长生张了张嘴,伸出手,熟练地把顾绯猗的袖子抽开线了。
顾绯猗:“……”
他啧了声,问谢长生:“小殿下可记得自己一共抽坏了咱家多少件衣服?”
谢长生呵呵笑:“不客气,不客气,这是我不应该做的。”
顾绯猗险些被气笑,伸手去拧谢长生的脸。
说是拧,其实也就是用指腹轻轻的揉。
揉着揉着,却又不满足只是揉脸,手指渐渐后移,去捏谢长生的耳垂。
顾绯猗满意地瞧着谢长生的脸因受了刺激,一点点涨红起来。
他扯了扯谢长生的耳垂,突然问谢长生:“小殿下,更喜欢呆在宫里,还是宫外?”
谢长生想都没想:“我全都要,全都喜欢。”
顾绯猗“嗯”了声。
谢长生很有礼尚往来的精神,问他:“顾绯猗,你呢。”
顾绯猗扬了扬眉,却没回答。
他突然伸手,按着谢长生的后脑,将谢长生尖尖的下巴搭在自己肩膀上,大掌一下下顺着谢长生的后背:“今天起得早,再打个盹吧。”-
一个时辰后,马车回了皇宫,停在毓秀宫门口。
顾绯猗先下了马车,伸手去接谢长生。
谢长生握着他的手往下跳,脚却没碰到地面,反而直接被顾绯猗搂住了腰。
顾绯猗环抱着谢长生:“小殿下。”
一路上,顾绯猗都在想那两个孩子说过的某个词语。
“家人。”
其实,顾绯猗不觉得自己和谢长生是家人。
但谢长生会和他一起手拉着手走在泥泞的路上,会托腮看他做菜,给他温暖的拥抱。
他并不是谢长生的家人,他只是从谢长生身上再次感觉到了家。
他笑着回答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前,谢长生的提问:“不论是宫里还是宫外,咱家都不喜欢。”
他道:“咱家只喜欢待在小殿下身边。”
顿了顿,环在谢长生腰上的手紧了一些。
顾绯猗道:“端午节的时候,咱家有个礼物要送给小殿下。”
谢长生啊了一声,有些好奇:“什么礼物?”
顾绯猗却不答,只是将谢长生放了下来,笑:“到时小殿下就知道了。”-
顾绯猗陪着谢长生回了毓秀宫,路过某处时,脚步突然顿了顿。
回毓秀宫后,顾绯猗由着谢长生和岁岁扑在床上打滚,少见地没制止,只说自己还有事,又先行离开了。
顾绯猗悠悠整理着袖子上的压痕。
一个绿衫人正在毓秀宫外的围墙下等他。
“太子殿下。”顾绯猗叫他。
第 85 章
第85章
谢澄镜向来是温醇谦和的。
现在却极少见地冷着脸。
他从唇齿间流露出了几声咳音, 又被谢澄镜忍住。
他板着脸,对顾绯猗道:“随孤来。”
说完,也不等顾绯猗的反应, 谢澄镜转头就走。
顾绯猗笑了一下, 慢悠悠跟上。
走过毓秀宫,又经过两道廊桥。
最终, 谢澄镜朝着不远处的竹林走去。
这是老皇帝为他曾经一位妃子造的景观。
浓密的竹林、蜿蜒的水流。
颇有些流觞曲水的雅观。
只是后来那妃子在怀着孕的时候,被老皇帝折磨死了。
有宫女说曾听到竹林里传出过哭声,这地方便没什么人敢来了。
谢澄镜却直直走了进去。
跟着谢澄镜走入竹林前, 顾绯猗对冯旺道:“留在这等咱家。”
冯旺目光中有些担忧, 但还是应了一声是。
他微微皱着眉, 看着谢澄镜与顾绯猗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
“太子殿下。”
又跟着谢澄镜走了一段时间后, 顾绯猗率先停下脚步。
他道:“有什么话, 便在这里说吧。”
谢澄镜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着顾绯猗,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上是漫不经心的笑。
这是所有人都熟悉的顾绯猗的表情。
薄凉的、冷淡的、令人捉摸不透的。
不像是谢澄镜方才看到的——顾绯猗伸出双手把自家小弟从车上接下来;
当谢长生扑到他怀里的那一刻, 顾绯猗的眉眼便变得柔和了。
他搂着谢长生的腰不松手, 带着笑轻声说着什么, 又用唇贴了贴谢长生的耳根。
谢澄镜没想到, 自己只是探望父皇后, 顺便给谢长生来送些他之前说过好吃的吃食。
却没想到看到了这样一幕。
一时间,许多之前不理解的事情,突然有了解释。
为什么顾绯猗会那么照顾谢长生。
为什么他连自己的住处都不回去,成天到晚地留宿毓秀宫。
为什么有时连他们聚餐时, 顾绯猗都要跟来。
还有上次。
谢鹤妙拿来的那两袋喜糖。
说是什么掌印娶妻, 当时他还觉得奇怪, 却原来那娶的妻是……是……
谢澄镜很少生气。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快被气疯了。
他捏着拳头,猛地上前一步, 结结实实地往顾绯猗脸上揍了一拳。
“顾掌印,你怎么想的?”
谢澄镜紧紧盯着顾绯猗:“凭你的身份势力,想去找谁不好?偏偏来招惹长生?他现在头脑不清醒,你也要跟着不清醒?”
顾绯猗左半边脸已经全然红了,唇角也渗出了一些鲜血。
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一样,只是从袖中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擦去了唇角的血渍。
谢澄镜喘了口气:“说话啊。”
“说什么?太子殿下说得都是对的。”
顾绯猗笑:“确是咱家招惹引/诱了小殿下。”
看着顾绯猗悠然得的模样,谢澄镜深吸了一口气。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毕生的素养,才把已经涌到嘴边的“畜生”两字咽了回去。
竹影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是凉风吹过竹林。
谢澄镜咳嗽了几下,先是浅浅的咳嗽,接着、那咳嗽变得愈来愈激烈。
谢澄镜摸出手帕捂着唇,好半天后,才终于止住了咳嗽。
他将染了星星点点血渍的帕子攥在手中,发热的大脑这会儿也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抿了抿唇,顾绯猗和谢长生两人紧紧相拥的那一幕不断在他脑海里回闪着。
他抿了抿唇,紧紧盯着顾绯猗的眼,问他:“掌印是认真的吗?”
顾绯猗毫不避讳地与谢澄镜对视着,那双狭长的、浅琥珀色的眼是谢澄镜从未见过的坦荡。
他淡淡吐出二字:“自然。”
谢澄镜张了张口。
他还有许多话想问,但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太难听的,他说不出口。
太私密的,他问不出口。
此时此刻,谢澄镜无比希望谢鹤妙也在这里。
至少谢鹤妙的嘴皮子比他利索多了。
谢澄镜深呼吸几次,纠结再三,只问了顾绯猗一句话。
“若是被人知道……且你们二人都是男子……免不了会被人风言风语…… ”
谢澄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绯猗打断了。
他笑道:“咱家看谁敢。”-
冯旺在竹林外等了许久。
他虽知道谢澄镜和顾绯猗不会发生什么激烈的矛盾和争吵,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终于,冯旺看到有人朝外走,
可那人是穿着绿衫的谢澄镜,而非顾绯猗。
冯旺犹豫再三,走上前去:“太子,掌印呢?”
谢澄镜看了冯旺一眼。
他很不想说话,尤其现在不想回答和顾绯猗有关的提问。
但教养不许他无视旁人的提问。
他揉了揉脸,僵声:“在后面。”
冯旺对他道了声谢,匆匆往竹林里走了。
谢澄镜的小厮同样等在竹林外。
小厮上前,跟着谢澄镜一起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太子,咱去哪儿?”
谢澄镜恍然回神。
他思索片刻,抿了抿唇:“去毓秀宫。”-
去毓秀宫见谢长生的路上,谢澄镜眉头紧皱着,一直在思考。
想着自己之前没发现的、却有端倪的蛛丝马迹;
越想,越觉得气闷,忍不住一直闷闷地咳嗽。
他身体一向不好,这是从娘胎里带的。
太医说,不能劳累、不能情绪起伏太大,还要一直用药养着。
其实就在大半年之前,他是连药都不怎么喝的。
想着,若是自己能早早的归去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现在却不同了。
谢鹤妙与谢长生都亲近他,一口一个“大哥”的叫他。
谢澄镜这才知道,原来皇家也是有温情在。
他打从心底里珍稀着这份亲情。
渐渐的,谢澄镜想要再活得久一些。
他虽软弱,可也分明想要好好保护谢长生的。
却怎么没想到,谢长生竟……
为什么偏偏是顾绯猗?
那人是父皇的鹰犬,手上不知道有多不干净。
更别提在民间,他几乎是声名狼藉。
就算他是真喜欢谢长生,可……
谢澄镜沉沉叹了口气,收起思绪,不愿再想。
他到毓秀宫时,谢长生正躺在地上蠕动。
见谢澄镜来,谢长生喜悦地一边嚷着“大哥哥哥哥哥”,一边鲤鱼打挺地从地上跳起来。
他扑向谢澄镜,习惯性地就要往他后背上跳。
但跳到一半,却又爬了下来。
谢长生伸手,拍着谢澄镜的背:“大哥哥,咳嗽。”
“大哥没事。”谢澄镜道:“长生,大哥有事想问你。”
谢长生哦了声,没骨头一样趴在谢澄镜后背上:“什么事?我上知地理下知天文,问我准没错的。”
谢澄镜一怔,问谢长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吧?”
“原来是这样,是我说错了。”
谢长生积极认错,但死不悔改:“我上知恐龙下知黑洞。”
谢澄镜:“……”
他终于忍不住被逗笑起来。
顿了顿,谢澄镜听到谢长生问自己:“大哥哥,你要问我什么?”
问什么呢?
问谢长生与顾绯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问两人进展到了哪一步?
问谢长生有没有被顾绯猗欺负?
问什么都不对。
恍惚间,谢澄镜觉得自己像一个操心的老父亲。
而谢长生是他养的水灵灵的小白菜。
谢澄镜再叹口气,把背上的谢长生拉下来。
他让谢长生在自己对面坐好。
问他:“长生,告诉大哥,你幸福么?”
谢长生小心翼翼的:“可是大哥,我姓谢。”
谢澄镜:“…………”
谢澄镜始料未及谢长生的回答,先是反应了一会,又猛地被呛了一下。
谢长生赶紧上前给谢澄镜拍背。
等谢澄镜止住咳嗽后,谢长生坐回椅子上,虽不知道谢澄镜为什么突然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谢澄镜的问题。
“大哥哥,”谢长生道:“我有百分之七十八的幸福,百分之七十八的开心。”——他逐渐开始熟悉、不再害怕这个陌生的世界,但心中仍有一些迷茫。要是用一百分去算,七十八分是他的给出的数值——没有太高,但也绝没有太低。
谢澄镜盯着谢长生的表情。
谢长生用那双呆滞的眼和他对视着。
下一瞬,那双漂亮的眼弯了起来,对谢澄镜露出了一个极灿烂的笑。
谢澄镜也笑起来,他“嗯”了声,起身走到门口,把小厮手中本来就准备送给谢长生的食盒接过来,放在桌上。
他伸手,在自家水灵灵的小白菜头顶上摸了摸,说出口的还是那句话:“有什么烦恼都和大哥说。”
谢长生眨眨眼,从身上揪下了两根岁岁的狗毛,作为回礼送给了谢澄镜-
是夜。
谢长生像往常一样,缩在屏风后洗澡。
他头顶着毛巾泡在香气扑鼻的水中,时不时探出手臂,用银叉叉一块苹果吃。
氤氲的水汽中,谢长生觉得自己有点像一只回归了自然且正在泡澡的峨眉山猴子。
正愉快享受猴生的时候,突然房间里的烛火熄灭了。
接着房间里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
谢长生意识到是有人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进来了,并且熄灭了蜡烛。他吓了一跳,手中的苹果差点飞出去。
黑暗中,谢长生颤抖着声音,问:“鬼……还是,顾绯猗?”
屏风外响起一声轻笑。
是顾绯猗。
谢长生松了口气。
他什么都看不清,摸索着把叉子上的那块苹果吃了,又摸索着去找衣服。
他一边盲人乱摸,一边告诉顾绯猗:“你去看看电闸,啊不对,你把蜡烛点上。”
脚步声愈来愈近,顾绯猗道:“不要。”
谢长生逐渐适应了一些黑暗。
朦胧中,他看到一个身影绕过屏风,朝自己走来。
顾绯猗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捏住了谢长生的下巴。
他揉了两下谢长生的喉结,又将两根手指探到谢长生口中,夹弄着他的舌。
直到谢长生呼吸艰难,发出了几次“唔嗯”的声音,顾绯猗这才抽回手指。
湿漉漉的手指顺着谢长生的鼻梁,停在谢长生的眼睛上。
他轻柔的抚摸了几下谢长生的眼皮,又收回了手。
正当谢长生觉得奇怪时,一条凉凉、软软的,丝绸触感的布料,覆盖在了谢长生的双眼上。
谢长生感觉到顾绯猗把那条丝绸在自己脑后打了个结。
谢长生下意识伸手去摸,但手抬到一半,却被顾绯猗拍掉。
“不许摘。”顾绯猗道。
第 86 章
第86章
“不许摘?为什么不许摘?”
谢长生先是对顾绯猗的话感到好奇, 接着又对顾绯猗为什么要做出这个行为的源动力感到了好奇。
谢长生确实想要知道——
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顾绯猗要让他做出“在黑天戴墨镜”这样的大聪明行为?
虽说在亲近的时候,顾绯猗也从来都是用衣物或手掌遮着他的眼, 不让他看他的残缺。
但现在的情景, 显然和之前不一样。
可顾绯猗却没回答谢长生的提问。
他把谢长生总想抬起来去摸那系在他眼上丝绸的双手抓在掌中,低头和谢长生接了个用力且绵长的吻。
因被蒙着眼, 谢长生的听觉反而变得更加敏锐。
他听到自己因呼吸不畅而愈发加快的心跳声,听到从两人唇齿相接的地方发出的毫不掩饰的亲吻声;
听到身下浴桶中的水飘飘荡荡的声音,也听到顾绯猗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一片黑暗中, 谢长生感觉到顾绯猗贴着自己的唇瓣, 弯起来一些弧度的唇角。
顾绯猗道:“苹果味道。”
谢长生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热。
“哈哈哈哈!”谢长生笑:“不要惊讶!要是我吃了苹果, 你闻到橘子味, 那才该惊讶。”
谢长生的手仍然抓在旁边的衣服上, 这会儿他一边说,一边把衣服往自己的方向拽。
但拽到一半, 那按在他手腕上的手紧了紧。
谢长生听到顾绯猗的笑声:“何必穿衣, 小殿下身上又是有哪个地方咱家没见过的?”
谢长生一僵, 原本就在发热的脸热度再上升了一截。
光着身体的男人本就已经足够脆弱。
再加上蒙眼的丝带, 让他目不能视, 谢长生觉得自己更脆皮了。
他下意识往水中缩了缩。
刚想条件反射地在水里吹点泡泡,那双按着他手腕的手却突然松开了。
但顾绯猗并不是要离开。
他只是将袖子挽起后,将手臂探入水中。
宽大冰凉的手掌架在谢长生的手臂下,一个用力, 竟直接托着谢长生, 将他架出了浴桶。
“哎, 哎哎哎!哎!Help!”
骤然变冷的身体,突如其来的悬空感, 摇摇欲坠的失重感。
谢长生湿漉漉且光/裸的身体就这样直接暴露了在空气中。
谢长生顿时慌得不行。
他直接像是树袋熊一样手脚并用地挂在顾绯猗身上了。
顾绯猗轻呵一声,双手环抱住谢长生的后背,声音中的笑意变得更明显了:“小殿下今日怎么如此主动?”
谢长生:“……”
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伸出手,就无法保护自己;松开手,也无法保护自己”的尴尬局面。
他想了想,问顾绯猗:“你知道亚当和夏娃吗?”
顾绯猗的手掌下移,托在谢长生的腿根处。
接着,他微微发力,把谢长生往上拖了拖。
谢长生能感觉到顾绯猗衣服的前襟全被自己身上的水润湿了。
但顾绯猗丝毫没在意,只是调转了脚步,带着树袋熊一样的谢长生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问谢长生:“亚当和夏娃是何物?”
“他们是谁不重要,”
谢长生说:“但我们哥仨是一个世界同一个理想,都特别想要穿一件衣服。”
顾绯猗:“……”
顾绯猗沉默了一会后,突然侧过头,薄唇在谢长生脸颊上碰了碰。
谢长生觉得顾绯猗今天嘴唇的温度有些高,不像平时那样凉凉的。
还没等谢长生告诉顾绯猗自己的这个惊人发现,就听顾绯猗的声音,贴着自己耳边低低响起。
他语调柔和:“何必穿衣,反正等下都要脱。”
谢长生问顾绯猗:“那吃饭会饿,为什么还要吃饭?”
顾绯猗:“……”
他没回答谢长生的提问,直接伸手在谢长生腿根处拧了一下。
谢长生疼得哼哼了一声。
但也没住口。
依旧乱七八糟地说着什么。
其实谢长生是有点不知所措。
若是像上次在轿子里那样,两人之间因一个吻、气氛逐渐缠绵起来,自然而然地有了更亲密的动作,倒还好。
但像今天这样,顾绯猗提前把要和他亲近这件事预告出来,纯情男大生谢长生就有点招架不住了。
又不是怪盗基德,偷东西前还要预告。
偏偏谢长生的记忆力又会在这个时候好起来。
那些片段一截一截全都往脑海里面飘。
让人更是无措。
谢长生兀自嘟囔了一会,感觉到顾绯猗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微微弯腰,将谢长生放在了床上。
谢长生摸索着去找被子,却再次被顾绯猗按住了手腕。
谢长生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却被顾绯猗吻住唇瓣。
与此同时,一双冰凉凉的手由上至下、慢慢抚弄过他还沾着水的身体。
最后停在了谢长生的腿根位置-
“绑带又松了,小殿下。”
谢长生大喘着气,听到顾绯猗的声音,好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
他哆嗦着伸出手,伸向自己后脑。
把那条缠在自己眼睛上的丝带又紧了紧。
可做完这个动作,才发现自己竟然下意识听了顾绯猗的话——他分明是想把这条蒙眼的布摘掉的。
谢长生复又抬手。
顾绯猗一只手握住谢长生两只手腕:“别乱动。”
又用另一只手去托谢长生的腰:“小殿下,可猜出现在的这件玉器是方才带你摸的第几件了?”-
谢长生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那些或冰凉、或灌了热水的玉器在身体里走了个遍,本来就湿的身体就像是又泡了一回澡一样,连带着床单都湿漉漉的。
可偏偏这才只是开始。
他听到顾绯猗腰上挂坠互相碰撞发出的叮当声、以及衣料的摩擦声。
短暂的安静后,一双手握住谢长生的脚腕,一点点把他往下拽着。
感受到顾绯猗的那一刻,谢长生猛地弓起身子,无措地紧紧抓住了身下的床单。
顾绯猗总是这样。
一定要先欣赏够谢长生意乱情迷的样子,再将器具换成他自己。
但今天又有些不一样。
今天更像是两人初次的那天晚上。
顾绯猗虽看起来慢条斯理,但在那冷静下,却燃着一团火。
因眼睛被蒙着,谢长生拿捏不准顾绯猗的心情、也猜不到顾绯猗下一步的动作。
反而更让人战栗。
谢长生哆嗦着,感觉到顾绯猗的汗砸在他腰上。
谢长生晕乎乎地问他:“顾绯猗,你怎么了?”
顾绯猗柔和地笑了一下,俯下身,不算用力地抓着谢长生的头发,把谢长生的头抬了起来。
他用力吮着谢长生的唇舌,又突然离开。
他按着有些茫然的谢长生,把他的脸贴近自己的左脸。
“亲一下。”
短暂的沉默后,谢长生的嘴唇触碰了一下顾绯猗的面颊。
轻柔的,像是春天的雪。
乍一落在地面上便消融了,却化作春水,滋润万物。
顾绯猗觉得自己的脸没那么痛了。
他赞了一句“好孩子”,咬住谢长生的肩膀,狭长的目微微闭上,感受着从心脏一直散发蔓延到指尖的、令人无比舒适的感觉,发出一声沉沉的,舒适的叹息-
折腾了一晚上,直到天微微亮时,顾绯猗才放谢长生去休息。
谢长生早已累得不行。
他已没有心思去管顾绯猗为什么还在用丝带绑着他的眼睛,只是等顾绯猗抱着他,帮他清理干净了身体后,沉沉地倒在床上,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便直接睡了过去。
顾绯猗坐在床边,指腹一点点划过谢长生的面颊。
雪白的面颊上带着一抹未褪的艳色,鼻尖是红的,耳根是红的,嘴唇亦是绯红的。
虽眼睛仍被黑色丝绸覆盖着,但不难猜到,那双总是写满了呆滞的含情眼周围的皮肤也是粉红的。
若现在谢长生叫醒,那双眼会迷迷糊糊地睁开,带着茫然和春意的水光看着他。
顾绯猗低头,轻柔地亲吻舔舐着谢长生的唇。
他几乎不愿松开,不断勾着谢长生的舌吞吐,直到谢长生被打扰了睡梦,伸出手不乐意地推他,发出了一连串嘟哝。
顾绯猗这才起身。
他走到桌前。
借着清晨不算明亮的阳光,顾绯猗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他的左脸因被谢澄镜结结实实地揍了一拳,白玉似的脸颊有青紫色的淤血。
唇角也破了,血在唇角结了痂。
这幅略显狼狈的模样,他丝毫不想让谢长生看到。
这才特地为谢长生准备了蒙眼布。
他从抽屉里拿出之前备在谢长生这儿的玉凝膏,用手指沾了一些、揉开,却并不自己上药。
而是回到床边,把玉凝膏抹在谢长生的手指上,又借着谢长生的手,将药膏一点点抹在自己脸上。
冰冰凉凉的药膏,让顾绯猗觉得舒适了许多。
等所有的伤处都被玉凝膏覆盖,顾绯猗伸出绯红的舌尖,一点点帮谢长生舔掉手指上残余的药膏。
他帮谢长生掖了掖被角,突然想到了早些时候来自谢长生的提问。
他觉察到顾绯猗的兴奋,哑着声音、不解地问他:“顾绯猗,你怎么了?”
今晚,一直有两句话在顾绯猗脑海里盘旋着。
竹林中,谢澄镜和他擦肩而过时留下的那句话——
“若你对长生不好,别怪孤不客气。”
他又想到谢长生对谢澄镜说的话。
谢长生说,他有百分之七十八的幸福,百分之七十八的开心。这比顾绯猗设想的答案要高上许多。
每每回想起来,顾绯猗都忍不住兴奋到战栗。
他意识到他和谢长生的感情,这段由他一手筹备的婚事,终于被外人知晓了。
也被谢长生亲口承认了。
他原以为终生不能见光的感情,也终于被风吹了一些在阳光下。
第 87 章
第87章
接下来一连几日, 顾绯猗都有事在忙。
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有两次谢长生去参加老皇帝的宴会都没能看到他。
就只有在晚上的时候,谢长生才能见到他。
顾绯猗每次来毓秀宫, 都要先灭掉烛火, 再用布蒙住谢长生的眼睛。
谢长生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一时觉得这像是一种play,一时觉得顾绯猗其实是在把他当成瞎子在训练。
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一边皱着眉、用自己渐渐开始发热的大脑琢磨着, 一边喝汤。
汤是蜜枣老鸭汤,加了灵芝和人参,和许多谢长生喜欢的蜜枣。
这是阳萝看谢长生这几天白天总犯困, 吩咐小厨房熬的。
这汤味道浓郁香甜, 满屋飘香。
岁岁正在用两条后腿站着, 不断用毛茸茸、圆滚滚的头顶去拱谢长生的腿, 一边拱一边发出撒娇的哼唧声。
谢长生知道它是想吃肉。
但还没等他做出反应, 岁岁后腿一个用力,竟然拖着圆滚滚的肚皮跳到了谢长生的腿上。
谢长生被它踩得吭了一声。
岁岁听见声音, 回过头用头顶蹭了蹭谢长生的手, 又奋力跳上桌, 用抬起爪子, 一下下地去指谢长生汤匙里的鸭肉, 还昂着头,用黑亮的眼睛写满了渴望地看着谢长生。
谢长生被自家小狗翻山越岭只为了吃一口肉的精神感动到了。
他伸手撕掉一小块鸭肉,递到岁岁嘴边。
岁岁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快乐的“嗯咕”。
它正要咬住那块鸭肉,一个绛红身影却突然出现在门口。
是顾绯猗。
岁岁吓了一跳。
它就像是曾经去隔壁宿舍作客, 坐在同学的床上伸手摸到床单下有奇怪的东西掀开后却发现是一只巨大的蟑螂的谢长生一样, 疯狂逃窜着。
它跳下桌的时候, 谢长生又被它踩得吭了一声。
顾绯猗看着,啧了声。
在岁岁狗狗祟祟想要从他身边溜走的时候, 顾绯猗淡声:“别动。”
岁岁立刻不动弹了,两只短短的耳别到后脑。
顾绯猗弯腰、提着岁岁的后颈把他拎起来:“怎么没轻没重的?”
岁岁呜呜咽咽。
谢长生像个不讲道理的家长,吟唱着咒语:“它还是个小孩子它懂什么啊你有什么事冲我来。”
顾绯猗斜睨了谢长生一眼,面上笑意逐渐加深,也不说话。
谢长生又道:“它已经长大了它什么都懂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有什么事就冲岁岁去。”
顾绯猗:“……”
他看看手里几乎抖出残影的岁岁,又看看眼神乱飘的谢长生。
顾绯猗忍不住勾起唇角,轻嗤一声:“主子和狗一个怂样。”
他松手,把岁岁放回到地上。
岁岁立刻一溜烟跑回到了墙角的窝里。
谢长生手里还捏着那块要给岁岁吃的鸭肉,他追过去把肉放在岁岁旁边,看岁岁吃了。
一回头,看到顾绯猗在桌边,用勺子搅动着汤。
谢长生很大方不护食,向顾绯猗倾情推荐:“尝尝,好吃得我尖叫出声到方圆十公里的感应灯都亮了让公鸡以为天亮了全都爬起来打鸣。”
“不了。”
顾绯猗笑:“加了灵芝、山参的老鸭汤,有温脾补肾之效。小殿下这几日劳累,多吃些才是。”
谢长生:“……”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阳萝把汤端过来的时候,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了。
谢长生只当做没听见,又坐回到椅子上,把剩下的汤都吸溜干净了。
顾绯猗从架子上拿了本书,翘着二郎腿靠在窗下的美人榻上翻看着。
突然他头也没抬地问:“小殿下,何故一直盯着咱家看?”
谢长生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
虽然这几日每天晚上顾绯猗都会来,但一直熄了烛火、蒙住了他的眼睛。
谢长生反而生出了一种好几天都没能看到顾绯猗的错觉。
这会儿又因注意到顾绯猗的唇角似乎比起平常、似乎多了一抹奇异的红,忍不住盯着多看了一会。
被顾绯猗发现,谢长生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下自己的脸。
他解释道:“有脸的你。”
顾绯猗:“……”
虽他明白了谢长生的意思,但这话听起来还是颇怪。
像是在拐着弯地骂他一样。
顾绯猗噙着一抹笑,扬了扬眉。
他将翘起的腿放下,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
谢长生扯着袖子抹了把嘴,在顾绯猗乱跳的眉头中朝他走过去。
顾绯猗伸手揽住谢长生的腰,把他圈在腿上。修长的手掌沿着谢长生的脊柱一路上滑,最后按在谢长生的后颈,微微用力,逼谢长生低下头来。
顾绯猗微歪着头,用鼻尖蹭着谢长生的脸颊肉,薄唇若即若离地触碰着谢长生的唇。
“小殿下想咱家了。”他问:“是不是?”
“你这是……”
谢长生的话还没说完,顾绯猗另一只手便探到谢长生腰间。
他的手指在谢长生腰间软肉上剐蹭着。
谢长生被痒了一下,扑哧笑出声。
顾绯猗却不停,他对谢长生道:“小殿下,实话实说。”
最后是谢长生用双手死死按住顾绯猗的手。
他笑得几乎脱力,一张漂亮的脸涨红着,含情眼弯弯。
他额头抵在顾绯猗的肩头,生怕顾绯猗再挠自己的痒,急忙道:“想想想想想想!”
顾绯猗狭长双眸微弯,满意的“嗯”了一声。
他拎着谢长生后颈的衣领,把谢长生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含住谢长生的唇,双手从谢长生衣服下摆慢慢探了进去。
谢长生先是局促。
接着他感受到潮水一般涌来的舒适。
他渐渐放软了身体,一点点闭上眼。
顾绯猗却掐了他一下。
谢长生吃痛,茫然睁眼。
顾绯猗笑:“小殿下不是说想念咱家吗?不许闭眼,好好看着。”-
良久后,谢长生再次将下巴搭在顾绯猗肩膀上。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感觉到顾绯猗一点点帮自己把滑落到了腰间的衣服重新穿回到身上。
谢长生突然想起来什么。
他抓着顾绯猗的前襟:“顾绯猗。”
“什么?”
“礼物。”谢长生问:“你说要给我的礼物,是什么?”
顾绯猗捻起一缕谢长生背后的发丝。
他把那柔软的黑发缠在自己白皙的指尖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待终于玩够,顾绯猗终于回答了谢长生的问题。
他笑:“左右还有不到十天就到了端午,小殿下何不自己亲眼去看?”
谢长生这会儿终于把气喘匀。
他抓着顾绯猗衣襟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低着头“嗯”了声-
这几日宫中上下都在准备过端午。
除吃粽、熏艾草、挂香包外,老皇帝还兴致勃勃地准备去运河观赏龙舟竞渡。
这是每年的必备项目。
皇家出宫巡游,看龙舟、看表演,与民同乐、接受百姓朝拜。
老皇帝的兴致格外的高——因他听说今年除龙舟乐船外,还有大臣们为他准备的西域美人。
那些西域美人将会立于画舫之上、或弹奏或起舞,取悦皇帝欢心。
端午当日,老皇帝设宴邀请百官。
谢长生被阳萝从床上拖了起来,迷迷糊糊地穿上繁杂的礼服,挂上了一串叮叮当当的饰品和香包。
等忙活完,阳萝从小腰包里拿出了个什么东西。
谢长生看到是一条由青、赤、黄、白、黑的丝线扎成的五彩绳。
阳萝笑:“小殿下,这是奴婢和几位小姐妹给小殿下准备的长命缕。”
谢长生伸出右手。
阳萝道:“男左女右,还是系在左手上。”
她说着去瞧谢长生的左手,却见到谢长生的左手上已经有了一条五彩长命缕。
阳萝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应是顾绯猗给谢长生戴上的。
她握着手中那条五彩绳,一时有些无措。
却见谢长生把左右两只手一起伸了出来。
谢长生呵呵笑:“戴上,都戴上。”
阳萝也跟着笑起来。
她想了想,还是把自己准备的那条五彩绳戴在了谢长生空着的右手上。
准备妥当后,谢长生来到了前殿。
他来的不算早,许多朝臣已经到了。
谢长生扫了一圈,没找到谢澄镜和谢鹤妙,倒是看到了方绫。
方绫也注意到了他。
二人目光相接的瞬间,方绫刻意地扭过头去,却又赶紧转了回来。
他朝着谢长生的方向走,刚到近前,还没说话,便见谢长生朝自己递了个东西。
“什么?香包?”
谢长生点头。
这是阳萝给他准备的几个香包,让谢长生发给相熟的好友作为赠礼。
方绫后退一步:“不要,我不喜欢味道太大的东西,熏得头痛。”
谢长生道:“好闻。”
方绫还是摇头:“你自己留着吧。”
谢长生哦了声,把那香包又揣回到了袖子里。
方绫道:“我也有东西要给你。拿着。”
谢长生的手在空中扑了两下,总算在方绫扔过来的那个东西落地之前接住了它。
定睛一看,竟然又是一根五彩绳。
方绫看着谢长生:“你笑什么?不喜欢就还我。”
谢长生赶忙道:“我喜欢,谢谢。”
方绫猛地咳嗽了一下。
他抬起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又松开放下,再别过头去、像是突然对远处的人群在做什么很感兴趣一样。
“客气什么?又不是多贵的东西,我娘做多了,顺便拿一根给你。”
谢长生哦了声。
方绫嘴角露出了一抹极浅淡的笑意。
“呆死了。”他道:“我先回我娘那儿了。”
说着他转身就走,但走了两步又掉转了脚步,重新回到谢长生面前。
他朝着谢长生伸出手:“香包,还是给我吧。”
等谢长生把香包翻出来放在他掌心,方绫说了句“谢了”,再次转身离去。
而不远处,谢澄镜和谢鹤妙并肩站着,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啧,啧啧啧,则啧啧啧。”
谢鹤妙咋舌不停:“我怎的闻到一股青涩的甜味?”
他说完,又扭头问谢澄镜:“是不是?大哥,你闻到没有?”
谢澄镜闭上眼,不说话。
谢鹤妙还以为谢澄镜是不想和他讨论这个。
他吊儿郎当地笑着,用胳膊肘捅捅谢澄镜:“反正现在就我和大哥二人,旁人听不到的,八卦一下怎了?”
放在半年前,谢澄镜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和谢鹤妙站在一处,说笑八卦的场景。
若是换一个人来八卦,谢澄镜都会开心谢鹤妙对自己的亲近。
可那对象偏偏是谢长生。
他没法告诉谢鹤妙,他们的三弟已和顾绯猗在了一起。
谢澄镜依旧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吐出,再深吸一口气,再吐出。
情绪波动间,他忍不住用力咳嗽了几声,一丝鲜血顺着他的唇角缓缓流淌下来。
谢鹤妙吓了一跳。
他忙从袖中掏出帕子递给谢澄镜:“擦擦,快擦擦。我不说了。”
谢澄镜接过帕子,擦擦唇角的血。
整理好了仪容后,谢澄镜看向谢鹤妙。
他表情平静、语调亦平静,但若细看,那双澄澈的眼无任何波动,像是一潭死水。
他淡淡道:“不巧,今日鼻塞,什么都闻不到。”
第 88 章
第88章
方绫走后, 谢长生回头找到不远处的阳萝,让她帮忙把方绫给自己的五彩绳戴到手腕上。
阳萝拎着那条五彩绳:“右手,对, 小殿下把右手伸出来, 戴在右手就行。”
待阳萝帮忙把那条五彩绳系好,谢长生听到自己身后传来谢鹤妙带笑的声音。
“小傻子, 等下等下,手先别放下。”
谢长生回头,惊喜地抬高声音:“二哥哥, 大哥哥!”
谢鹤妙抬手在谢长生头顶揉了一把, 又把什么东西扔给阳萝:“给小傻子一并戴上。”
赫然又是两根五彩绳。
阳萝应了一声, 都给谢长生戴上了。
谢鹤妙接过谢长生递给自己的香包, 边斜眼看着阳萝的动作。
瞧着, 谢鹤妙“唰”地打开折扇,慢悠悠摇着问阳萝:“你这姑娘怎的这么不知道变通?怎么都给戴在一只手上, 匀整为美, 这看着也不好看啊。”
阳萝低垂着头:“奴婢, 奴婢……”
谢澄镜看阳萝支吾的模样, 略一思考, 便猜出了原因。
他目光略过谢长生左手腕的长命缕,硬着头皮道:“我倒觉得不匀整也是种美。”
谢鹤妙侧头看了谢澄镜一眼。
他道:“大哥,你今天好像有些奇怪。”
谢长生闻言,则探出手来摸谢澄镜的额头:“大哥哥生病了?”
谢澄镜万万没想到, 自己这边费心瞒着, 谢长生那边则给谢鹤妙帮了腔。
谢澄镜只觉得自己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他气闷, 伸手在谢长生脸上拧了一下。
谢长生捂着脸,茫然眨眼:“嗯嗯?”
正不知该怎么解释时, 老皇帝到了。
他身边跟着的是肚子越发大起来的徐美人,和两个谢长生从没见过的女子——之前那个江南美人倒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顾绯猗仍旧不远不近地跟在老皇帝身后。
他淡淡的目光扫过下方众人,最后定在谢长生脸上。
谢长生知道顾绯猗一向喜欢看自己人群中对他打招呼,他便对顾绯猗抬了抬手。
远远的,顾绯猗对他点了点头。
谢澄镜将这一幕全然收在眼底。
他抿了抿唇,神色复杂地低下头-
待跪拜过老皇帝后,端午宴便开了。
乐师奏乐、妃子、舞姬吟诗、起舞。
游走的宫人们端着托盘,为朝臣们送来各色菜肴、时令瓜果和点心酒水,以及竹筒粽、角粽等各色粽子,还有老皇帝御赐的酒水羹汤。
宴会上食物一如既往的美味,谢长生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食不下咽。
就像是在喝不含咖啡的猫屎咖啡,在吃不含糖的狗屎石头糖似的。
“怎么了,小傻子?”
谢鹤妙往谢长生盘子里夹了一块糖醋排骨,问:“怎么一直在走神?身体不舒服?有心事?”
谢长生摇摇头,又抬眼看向上首的老皇帝。
老皇帝看起来健康极了。
面色红润,声音洪亮。
他摸了摸徐美人隆起的肚子,又搂着那个谢长生之前从来没见过的美人,叉着一块蜜桃喂到她嘴里,不等美人咽下,便欺身过去吻上。
谢长生抑制着自己想要皱眉的欲望,正低下头,准备啃谢鹤妙递过来的小排骨,却见老皇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手中高高举起了一只白玉小盒。
“朕,有个好消息要同诸位分享。”
老皇帝的声音带着他独有的昏昏沉沉、听着就让人觉得他吃醉了酒,不太清醒的感觉。
他道:“朕终于炼制出了长生丹!!”
众臣闻言,皆是一愣,又匆匆忙忙跪倒了一地,齐声恭贺老皇帝得了长生丹。
老皇帝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白玉盒子,拿出了一粒指甲大小的、通体圆润、散发着奇异的金色光芒的丹药。
他将那金丹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后,咽了下去。
众臣又是齐声道贺。
谢长生被谢鹤妙按着,也跟着歪歪扭扭的趴在地上。
他微微抬起头,睁大眼看着老皇帝。
只见老皇帝吃下那枚丹药后,又坐回到了原地。
表情依旧正常,甚至比方才还红润了一些,没有任何不适似的-
端午宴席一直持续到了金乌西坠。
老皇帝醉醺醺地搂着美人们与他一起坐上龙辇,和其余的妃子、大臣们朝着运河的方向走。
因百姓们知道皇帝要来,都早早地围在路上等着——虽人们平日里大都不齿老皇帝的昏庸,但因今日是难得能看到皇帝、皇子、妃子以及朝臣的日子,还是聚在一起,等在了路边。
即便护卫们早有准备,拿着长仗在前方开路、将百姓们隔开,但车队前行的速度还是很缓慢。
谢长生是和谢澄镜、谢鹤妙三人一起坐在谢鹤妙的轿上的。
原是因为谢澄镜和谢鹤妙问谢长生想要和谁一起坐轿。
谢长生纠结了半天,选不出来,说了句要三个人一起坐。
好在谢鹤妙在衣食住行上从不亏待自己,马车足够宽敞,这才坐得下三个人。
谢长生举着车帘,探头往外面看。
虽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但道路两旁均是灯火通明。
街道上全是人,有围观的百姓,也有趁机贩卖东西、吆喝的商贩。
看着看着,谢长生也被这热闹感染了情绪,高高扬起嘴角。
谢鹤妙用扇柄戳了戳谢长生的后背:“快回来,当心外面有老虎咬你。”
谢长生放下车帘。
他脸上还带着未尽的笑意,调整了半天,终于把自己调整成了严肃的表情。
他叫谢鹤妙:“二哥哥。”
谢鹤妙挑着眼睛看他:“小傻子,怎么?”
“这里没有老虎。”谢长生问:“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傻子糊弄了?”
谢鹤妙:“……”
每每谢长生用一本正经的表情混合着呆滞的眼神说出“我不是傻子”的时候,场面总会有一种荒诞的好笑。
谢澄镜和谢鹤妙哑然半晌,憋了又憋,终于忍不住抖着肩膀笑起来。
谢长生满脸谴责地看着他们。
好半天后谢鹤妙终于止住了笑。
他伸长手臂搂着谢长生的肩膀:“小傻子,二哥真没骗你。”
他道:“那些大臣不是给父皇搜罗了好多西域美人吗?还有他们那地儿的杂耍人也跟着来了。什么耍蛇人、耍虎人的,说不准等下真有老虎肚子饿了,闻到你细皮嫩肉的,就扑过来了。”
“老虎,蛇?”
谢长生问:“我能看吗?”
谢鹤妙一笑,道:“这有什么不行,等下二哥带着你偷偷溜走,咱去看。”
谢澄镜立刻道:“不可。”
谢鹤妙大手一挥:“什么可不可的,大哥等下也一起去。”
谢澄镜失笑:“……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事情?”
三人说着话,时间过得倒快。
不多时便车队便抵达了运河边的高台下。
谢长生率先从马车上跳下去,又伸手去接谢澄镜和谢鹤妙。
谢澄镜借着谢长生的手下来后,谢鹤妙却半晌不动。
他垂眸、先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谢长生对他伸出的手掌,又突然噙了笑,手握住谢长生的手,跳了下来。
“小傻子,”
谢鹤妙用扇子戳了戳谢长生的脸颊肉,后半截话还没说出口,却突然听到前方的高台上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尖叫之后,又是一阵骚动。
太监、宫女、侍卫们匆匆忙忙地从高台上跑了下来。
谢澄镜大步上前,拦住一个离他最近的太监:“发生什么事了?!”
那太监尖着声音:“徐美人落水了!!”
那太监说完,匆匆忙忙对谢澄镜行了个礼,又飞快地朝着河边跑。
谢澄镜和谢鹤妙对视一眼,带着谢长生大步上了高台。
“小傻子,等下见到父皇别乱说话。”谢鹤妙不忘板脸叮嘱谢长生:“算了,你干脆一句话都别说!听到没有?”
这个时候,谢长生也不敢捣乱,不住地点着头。
上了高台后,谢长生看到老皇帝颓然地坐着。
他满脸虚无,口中不停念念:“朕的儿子,朕的儿子……”
几个大臣围在旁边,狗腿地安慰老皇帝:“徐美人与小皇子都会没事的。”
谢长生看向站在老皇帝侧后方的顾绯猗。
他没看谢长生,正一边把玩转动着手指上的黄铜戒指,一边垂眸看着高台下骚动的人群,表情淡淡。
谢鹤妙低声问附近的一位老臣:“高大人,怎么回事?”
被唤作高大人的老臣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他颤着声音答:“是失足,徐美人上高台时,看到下面的风景漂亮,兴冲冲地走到栏杆边,却因没站稳……”
运河上的各式游船、画舫尴尬地停在原地,所有人都加入了寻找落水的徐美人的队伍中。
不多时,一个手中拎着一个布袋、穿着银甲的卫兵上了高台。
他跪在老皇帝面前:“陛下,找到徐美人了。”
“她人呢?!”老皇帝猛地站起身:“朕的皇子怎么样了?!”
卫兵摇了摇头,低沉的语气:“徐美人落下去的时候,撞在了石头上。她已当场身亡了。皇子……皇子……”
卫兵突然把手中的布袋扔到了老皇帝脚边。
他道:“在这。”
这动作实在有些大不敬。
只是老皇帝的脑子现在是蒙的,也来不及去追究这卫兵的动作。
他弯腰,把地上那小小一团布袋抱了起来,又颤抖着手去解开布袋。
谢澄镜见状,忙伸手,将手掌挡在了谢长生眼前。
顿时,除了谢澄镜掌心的纹路,谢长生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听到周围传来倒吸气的声音。
又听到老皇帝颤抖的声线,他像是在哭,也像是在笑:“皇子,是皇子。这一胎果然是个儿子!朕的皇子啊……”
老皇帝发出了像兽类受伤一般的呜咽声。
突然,那呜咽声戛然而止,变成了笑。
他道:“没关系,朕现在已得长生,再要个儿子也不难,不难,不难……”
一阵安静后,谢长生听到谢鹤妙的声音。
“你,抬头。”
与此同时,谢澄镜一直举着的手似乎累了,有些微微的晃动。
在那晃动之间,谢长生看到那个穿着银甲的卫兵抬起头。
这卫兵五官深邃,异域长相。
只是一道深刻的疤痕从他的额头一直贯穿到了下巴,让他本就凶悍的五官更添了一丝可怖。
这人和谢鹤妙目光对上,突然弯起眼睛笑了一下。
接着,那笑消失不见,化作了狰狞。
只见他猛地跳起,一把细刀从他袖口滑出,被他攥在手中,又用尽全身的力气、像是凿一块最坚硬的石头,将那细刀凿进了老皇帝的胸口。
又拧了拧。
老皇帝跌落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心口,痛苦地呻/吟着。
众臣都被这一幕吓傻了。
一时间,整个高台上除了老皇帝带着血音的沉闷的呼吸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一道柔软的、微凉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
顾绯猗道:“抓住他。”-
皇帝遇刺一事,尽管被顾绯猗下令封锁了消息,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百姓们议论着,有大声说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必会安然无恙的;
有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感慨这老昏君终于要死了的;
还有人忧心若是老皇帝驾崩,这皇位会落在谁手上的。
谢长生跟着人群下了高台,要像来时一样,去坐谢鹤妙的轿。
但刚走一步,却被冯旺拦下。
“小殿下,您的马车在这边。”
谢鹤妙皱眉:“怎么?掌印连小傻子坐谁的马车都要管?”
“不只是小殿下,太子殿下也要坐回自己的马车。”
冯旺面无表情道:“掌印说了,陛下遇刺,所有人都有买通刺客的嫌疑,为避免私下串通,这才让各位殿下、各位大人分开。”
这话除了语气太生硬,几乎说得天衣无缝。
尤其是冯旺还在最后补充了一句:“陛下需要尽快回宫请太医医治,请二殿下不要为难奴才,也不要耽误时间。”
谢鹤妙啧了一声,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谢长生坐回到了自己的轿中。
车队很快启程,以比来时要快上许多倍的速度朝皇宫的方向走-
回皇宫后,谢长生直接被冯旺送回了毓秀宫。
他直接钻到了被窝里,用被子蒙着头,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端午节。
正是原书中老皇帝的死期。
原书中,这个时候的老皇帝已经虚弱到不行。
他整日里缠绵病榻,连床都起不来,饭都吃不下。
可现在他却那么健康。
谢长生今早出门前,摸着自己桌子上足足三百条的刻痕。
他真的以为老皇帝会活下去,至少活过今日。
但他还是遇刺了。
是因为原书中的主要剧情是不可扭转的吗?
老皇帝一死,他也会死。
就在明天。
分明谢长生觉得一切都在变好,顾绯猗、谢澄镜、谢鹤妙和方绫都已经不再恨他了。
可他还会因为别的意外死去吗?
他不知道。
但这种被死亡笼罩,知道自己死期的感觉太恐怖了。
谢长生不断抚摸着手腕上的五条长命缕,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着。
“谢长生,你不能那么胆小,你得赶快支棱起来。”
“而且他现在还没死,他说不定不会死。”
谢长生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对自己道。
但他脑海里面还是一片纷乱。
突然,谢长生听到匆忙的脚步声。
“小殿下,”阳萝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沉声告诉谢长生:“陛下……驾崩了。”
谢长生在被子里,紧紧闭上了眼。
阳萝看着面前抖个不停的、高高隆起的被子包,还以为谢长生是因今晚的事受到了惊吓,或是他到底对老皇帝残余了一些父子情。
一时阳萝有些心酸。
她上前,坐在谢长生床边上,柔声安慰着谢长生。
但说了许久的话,谢长生只是一声不吭。
阳萝觉得奇怪,又怕出事,想了想,把被子掀开。
她看到谢长生那张漂亮的面庞写满了空洞。
而那双微微下垂的桃花眼,正一刻都不停地往下掉着泪。
阳萝吓了一跳,赶紧捏着手帕去给谢长生擦脸。
她一边擦一边哄:“小殿下,不哭不哭了,陛下也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的。”
但哄着哄着,阳萝又觉得不对。
谢长生对她的话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只是坐在那,眼泪流个不停。
活像一只没有灵魂的漂亮人偶。
“小殿下,小殿下?”
阳萝摇晃了两下谢长生,见他仍然没有反应,不由慌了神。
她捏着全然湿掉的手帕,飞快向外面跑。
她抓住守在门外的一个小宫女,急切道:“快,快去找太医!还有掌印!就说小殿下……就说小殿下又傻了!!”-
养心殿。
御医们跪了一地,每个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们听着龙床上传出的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刚刚,顾绯猗让人传出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可皇上分明还没死。
他仍有一口气吊着,沉重嘶哑的呼吸声,夹杂着令人听了喉咙发痒的痰音。
顾绯猗站在床边,笑着看着老皇帝浑浊的眼。
他只觉得开心。
他哄骗了老皇帝,骗他以为自己终于炼制出了长生丹。
又让老皇帝看到徐美人腹中的皇子——当然,徐美人落水只是他的安排,他早派人准备好了伪装成徐美人的尸首和死掉的男胎。
他给与了老皇帝狂喜,又让老皇帝如坠深渊。
最后他送了老皇帝一份大礼。
也是他送谢长生的礼物——老皇帝的缓慢的死亡。
他娘死的时候也是这样。
分明只是染了风寒,分明还能救一救的。老皇帝却理都没理会一下。
由着他娘在寒冬里,没有药吃,没有衣服穿没有被子盖、盆里连一块炭火都没有,一点点地病死。
老皇帝的眼球动了动,他像是不解。
不解他最信任的顾绯猗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绯猗却只是笑。
——虽是为了复仇,可他从未在老皇帝面前提过他娘,一次都没有。
这畜生不配再记起他娘。
他悠闲地转动着中指上的黄铜戒指,听着老皇帝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突然,老皇帝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他干枯的手指抓住了身下的床单。
“长生!长生!!”他这么喊着,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抓着床单的手渐渐松开,眼球也彻底涣散了。
一代帝王,就这样死了。
死前没有一个儿子守在他床榻前。
顾绯猗也不知道,老皇帝临终前这句“长生”,究竟是在说谢长生,还是在说他的长生不老。
不过,不重要。
没人关心。
顾绯猗面上的笑容加深,却见有一宫女匆匆忙忙地跑来,对着守在门口的冯旺耳语了什么。
顾绯猗认出那个宫女是谢长生宫里的人。
待冯旺走近,顾绯猗问:“他怎么了?”
冯旺道:“说是……说是小殿下又痴了。”
顾绯猗原本抬着的唇角一点点放了下来,到最后,他彻底冷下了脸。
两个字从那张淡色的薄唇里,被顾绯猗咬牙切齿地挤了出来。
他道:“他敢。”
第 89 章
第89章
顾绯猗把一个卷轴扔给不远处的薛阁老, 来不及多说什么,转身朝着养心殿外走。
冯旺已经招呼人备好了轿辇。
顾绯猗寒着脸坐上轿,等到了毓秀宫时, 面色堪称一片铁青。
阳萝仍在给谢长生擦眼泪。
在这之前, 她从来不知道谢长生竟然这么能哭。
眼泪和山上化冻了的山泉水似的,潺潺不停, 帕子都湿了好几张。
她是劝也没用,说什么都没有用。
就只能又急又心疼地看着谢长生。
正手足无措,却听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阳萝回头, 看到了一个人。
修长挺拔, 红衣玉带。
是顾绯猗。
“掌印。”
阳萝起身行了个礼, 又朝顾绯猗身后看, 却连一个御医都没看到。
阳萝道:“自从回来后, 小殿下不知是吓到了还是难过,只流泪, 怎么都不讲话, 就算奴婢抱了岁岁过来, 小殿下也一直没反应。怕不是……怕不是陛下舍不得小殿下, 将小殿下的魂儿也跟着一起带走了, 小殿下这才又痴了。”
“又痴了。”
顾绯猗重复了一下阳萝说过的这三字,慢慢的,像是在把这三个字放在唇齿里咀嚼了一遍,不辨喜怒。
静了静, 他淡淡对阳萝道:“先出去。”
阳萝应了一声, 虽还有满肚子的担心和疑问, 但也不多言。
只是再帮谢长生最后擦了一把眼泪,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又带着守在门口的宫人们走远了一些。
阳萝走后,顾绯猗的目光定在谢长生脸上。
毓秀宫里只燃了几根蜡烛,光线昏昏暗暗的,将谢长生的脸微微照亮。
那张脸平时也是呆滞的。
但不像现在。
简直就是失了神魂一般,难怪阳萝会说是老皇帝将谢长生的魂魄一起带走了。
他上前,手指捏住谢长生的下巴。
谢长生体温高,喜热不喜冷,平时最怕顾绯猗用手冰他。
但现在被顾绯猗冰凉的手指碰着,仍没有一点反应。
顾绯猗将谢长生一点点扳向自己的方向。
“小殿下。”
顾绯猗叫他。
等了等,谢长生却不应。
顾绯猗又道:“小殿下,咱家在叫你。”
谢长生还是不吭声。
直到顾绯猗又唤了他几声,谢长生才终于有了反应。
他目光转向顾绯猗,却还是没说话。
只是脸上的眼泪流淌得更急了。
那些眼泪顺着谢长生洁白的脸颊一路滑落,凝聚在谢长生尖尖的下巴上,又“啪嗒”一声落在裹着谢长生的被子上。
那被子已经湿了好大一块。
顾绯猗啧了一声,显然是有些不耐了。
他皱了皱眉,却蹲下身,用手指一点点擦去谢长生脸上的泪水。
“谢长生。”
顾绯猗第一次叫谢长生的全名:“你到底怎么了?”
他冷着声音,再次伸手去捏谢长生的下巴,手指一点点收紧:“哭什么?”
谢长生感觉到自己的下巴传来的痛感。
他昏昏沉沉的大脑终于因为疼痛而清醒了一些。
他抬手,用袖子胡乱擦着脸上的泪。但刚擦了没两下,又被顾绯猗抓着手腕,把手放了下去。
谢长生便看到顾绯猗清雅绝尘的容貌。
他很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继续扮演自己的傻子。
还是阳萝口中的“痴了第二次”的傻子。
他扯开自己的嘴角,一边笑一边往下掉眼泪,嗓音已经全然哑了:“你长的真好看,对了,你是谁来着?”
看谢长生开口的时候,顾绯猗想过谢长生许多回答。
可能又是那些不着边际、天马行空的胡言乱语。
或是难得正经,告诉他他到底是为什么在哭。
却没想到他竟然问自己是谁。
顾绯猗只觉得自己脊背都开始发麻了。
他猛地低下头,在谢长生下唇上狠狠咬了一下。
顾绯猗看着谢长生下唇上缓缓渗出的几滴鲜血,实在忍不住冷笑出声:“谢长生,你够胆子的话就真把和咱家的那些事都忘了,就这么再问咱家一遍,咱家就让你知道咱家究竟是人是鬼!”
谢长生张了张嘴,在顾绯猗像是要杀人一样的目光里,到底是没胆子再说第二遍。
他低垂下头。
顺滑的黑发从谢长生单薄的肩膀上垂落下来,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后颈,隐隐约约有着脊椎的形状。
顾绯猗问:“到底怎么了,小殿下?”
谢长生摇了摇头。
他轻轻道:“你不知道的。”
“小殿下倒说说咱家不知道什么?”
顾绯猗薄唇里飘出一声凉凉的轻呵。
他问谢长生:“不知道小殿下其实很讨厌陛下,还是不知道小殿下是希望陛下死去的?”
谢长生仍旧一动不动的低垂着头。
顾绯猗伸手,把那缕一直在谢长生脸颊旁边晃啊晃啊的碎发别到谢长生而后。
“咱家知道的足够多了。”
顾绯猗道:“咱家知道小殿下在装傻充愣的外皮下,有狡黠的思绪,柔和如春水一般的性格。”
谢长生一怔,猛地抬起头看向顾绯猗。
顾绯猗用那双狭长的眸,平静的表情和他对视:“还是说小殿下以为咱家不知道,小殿下是缕游魂?”
顾绯猗的话,像是一道闪电,猛地劈中谢长生的大脑。
谢长生只觉得自己的头皮一点点炸开。
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才好。
他无意识地攥着被角,手指的骨节都因用力而泛着青白色。
他的身体因极度的刺激而控制不住地发起了抖,好半天口,谢长生问顾绯猗:“你……你怎么……”
“咱家是怎么知道的?”
顾绯猗道:“新年夜。”
冰凉的手指一点点抚摸上谢长生的眼皮。顾绯猗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眼神中逐渐流露出了丝丝笑意。
他道:“他绝对不会有那样的眼神。”
谢长生记得那一天。
新年夜时,顾绯猗问他有什么愿望。
他看着顾绯猗的眼,认认真真告诉顾绯猗:他想活过今年。
却没想到自己那瞬间的清明,竟被被顾绯猗捕捉到。
谢长生抖得更厉害了。
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在跟着哆嗦:“那你为什么,不拆穿我?你在看我的笑话吗?”
顾绯猗没回答。
取而代之的,他抬起了谢长生的下巴,薄唇落在谢长生的唇瓣上。
他的唇舌带着一些安抚的味道,灵巧地舌微微用力、撬开谢长生的唇齿,与谢长生的舌缠绵地纠缠着。
最后,顾绯猗的舌轻轻舔过谢长生刚刚被他咬破的下唇。
他离开了一些,高挺的鼻梁却依旧贴着谢长生的鼻梁。
顾绯猗淡淡笑了一下,这才回答了谢长生方才的问题:“若说看笑话,小殿下才是在看咱家的笑话。”
看他对一个连话都答不明白的傻子动心,还不够好笑么?
至于拆穿?
他没想过。
他知道谢长生在不安,在害怕;
有时深夜都会突然发抖。
若那样的外皮能让谢长生感到安心,他不在意。
且,就算谢长生瞒着,他也能用自己的眼,去找出谢长生本来的样子。
像是抽丝剥茧。
一丝丝,一点点,拼凑出谢长生本来的样貌-
谢长生干咽了一下口水。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又开始发热了,连带着眼眶也开始跟着发热。
自从穿书以来,他一直都小心翼翼的。
不敢太张扬,不敢任何人起冲突。
更不敢去回应顾绯猗的感情。
他知道顾绯猗对自己从好奇,再到产生了好感。
可谢长生不知道那感情是对他的,还是对他表演出来的傻子。
好不容易,他胆子终于大了些,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脏终于落下了些的时候。
老皇帝却死了。
在他本该死掉的日子,死了。
正想着,顾绯猗的话打断了谢长生的思绪。
他问:“所以现在能告诉咱家了吧,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谢长生抹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得湿润的眼角,抬起眼,看向顾绯猗。
他深吸一口气:“我怕我明天就死。”
顾绯猗扬起眉,看着谢长生。
此时此刻,他生出了一种想笑的冲动——
他想问谢长生怎么又在说奇怪的话,却发现谢长生的神色看起来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顾绯猗便收了笑意。
他问谢长生:“小殿下怎么会死?”
“……因为他死了,所以我明天就要死。”
顾绯猗嗤:“一派胡言。”
“……我也希望我是一派胡言,通过制造悬念引起消费者的兴趣,为下文做铺垫,引出主题……”
谢长生说着说着,突然把手伸到被子里面狠狠拧了一下自己大腿——
他还有些不适应自己能正常说话,即便是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也是一不小心就开始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
顾绯猗:“……”
他无言半晌,坐在谢长生旁边,伸长手臂揽住谢长生肩膀。
谢长生吸了口气,他转头,看向顾绯猗:“要是我死了,我攒的那些金子银子,还有夜明珠,你就分给大哥哥二哥哥,方绫哥哥,还有阳萝,还有毓秀宫里的所有人。”
顾绯猗弯起手指,用指背一点点擦掉谢长生眼角重新凝聚的泪珠。
他问谢长生:“那小殿下打算给咱家留点什么?”
“我把岁岁留给你啊。”
谢长生微微弯起了唇角,他轻轻道:“岁岁身上可暖和了,你晚上可以搂着它睡,我够意思吧?”
顾绯猗的手指已经彻底被谢长生的泪沾湿了。
“小殿下的这条笨狗还是留给别人吧。”
顾绯猗再抹去谢长生脸上的泪,又嗤笑了一声:“咱家让人杀了那老东西,是为了让小殿下不再害怕,可不是为了听小殿下在这里说遗言的。”
第 90 章
第90章
谢长生眨眨眼, 沉默许久。
他问顾绯猗:“你说要送我的礼物,就是这个?”
顾绯猗嗯了声。
谢长生:“……”
谢长生是怎么都没想到,顾绯猗要送自己的礼物居然是这个。
偏偏是在今天, 偏偏是因为他, 老皇帝才死。
谢长生一时间有些惶惶。
他问顾绯猗:“他会死,但他不会死, 是你杀了他,所以他又会死了,我会死, 但我不会死, 那我要怎么死?是谁杀了我, 而我又杀了谁?”
顾绯猗:“……”
喜欢胡言乱语这点倒是一点都没变。
谢长生忧心忡忡, 道:“说不定我明天会被水呛死、被饭噎死、被陨石砸死, 或者不知道从哪里也冒出来一个刺客,把我杀死……或者是丧尸病毒……”
这边, 谢长生说着, 顾绯猗突然站起了身。
他走到门边, 吩咐宫人送来热水, 又招来冯旺, 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
待冯旺匆匆离去后,顾绯猗走回屋内,站在桌旁开始脱衣。
先摘掉腰上的牙牌,再摘掉其他配饰。
等腰带上的东西都摘干净了, 顾绯猗一手按着腰间, 另一只手慢慢地去抽。
脱了腰带, 又去脱蟒袍、内衬。
直到顾绯猗换上寝衣,谢长生才想起来问他:“啊?”
“小殿下不是害怕么。”
顾绯猗弯唇:“今夜和明天一整天, 咱家就守在小殿下旁边,什么都不做。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要拿了咱家小殿下的性命。”
谢长生看着顾绯猗,没说话。
胸腔里面那颗像是乘着独木舟在海上飘飘荡荡的心脏却突然有一瞬感觉到了安稳-
热水还没到,饭菜先到了。
顾绯猗端着粥碗,用勺子搅动了两下喷香软糯的米粒,放在唇边吹了吹,又将勺递到谢长生唇边。
谢长生张嘴咬住勺子。
顾绯猗问:“烫不烫?”
谢长生摇头,却又在下一秒想起什么。
他垂着眸伸手去接顾绯猗手里的碗:“我自己来。”
顾绯猗松手,却不是将勺子递给谢长生,那瓷勺“当啷”一声掉在粥碗里,顾绯猗则用空出来的手把谢长生的手拍下去:“少来。”
谢长生揉着手背,嘟囔了句什么。
顾绯猗轻柔地问:“小殿下在讲咱家坏话?”
“没有,”谢长生吸吸鼻子,怂道:“我在夸你有父爱。”
顾绯猗轻嗤一声,显然没信。
等喂谢长生吃过了饭,歇了歇后,热水便送到了。
谢长生今天哭了太多。
他的鼻子到现在还是塞的,头脑也是晕晕涨涨的。
有种高烧到40度还要坚持早八学理论课的昏迷感。
他是想好好泡个澡的,让热水熨帖一下自己的肌肤,放松一下心情。
可指尖刚碰到水,谢长生便缩了回来,他扯了扯披在身上的棉巾,站在浴桶边上。
顾绯猗这会儿正给谢长生准备头膏和牙木。
他拿着那些东西绕过屏风,看到的就是谢长生站在原地发呆。
宽长的棉巾裹着他的身体,只露出抓着棉巾的细长手指,和棉巾下方若隐若现露出来的纤细脚腕。
这情景倒少见。
谢长生容易害羞,往日他都是要多快有多快地钻到浴桶里,再用花瓣把自己身体挡住的。
顾绯猗扬了扬眉:“小殿下为何不进去?”
谢长生转向顾绯猗。
顾绯猗趁机抓住谢长生的眼神,贪婪地和他对视着。
其实没有多大变化。
卸去了伪装的谢长生的眼神,依旧是温吞的,柔和的,带着些茫然。
只是比平日里多了些光亮,和一些惶惶的情绪。
谢长生道:“太烫了,我等一等。”
顾绯猗把手中的托盘放在一边,上前拥住谢长生,低头用脸贴了贴谢长生的侧颊。他的声音里仿佛带了些怜爱:“是小殿下身上的体温太冷了。”
顾绯猗不说还好,一说,谢长生才意识到自己手凉脚凉,身体也依旧在打着哆嗦。
顾绯猗用手掌抚摸着谢长生的脊背,再侧过头亲了亲谢长生面颊,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好孩子,去泡一泡,让身体暖和起来。”
他让谢长生的手扶着自己的小臂,把谢长生送到浴桶中,自己也开始脱衣。
谢长生意识到顾绯猗是要和自己一起沐浴。
那件寝衣被顾绯猗脱下来,随手搭在一边,那只宽大的手掌一点点下移,搭在裤腰上,却不动作。
顾绯猗对谢长生道:“转过眼去,小殿下。”
谢长生摇了摇头。
顾绯猗便伸出手,捏着谢长生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另外一边。
又等了等,顾绯猗便也进到了浴桶中。
谢长生往旁边挪了挪,把自己团小了一点,给顾绯猗让了个位置。
顾绯猗坐下后,原本还算宽敞的浴桶因坐了两个人,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拥挤了。
一只手臂伸了过来,从后面搂在谢长生的胸膛上,把他往后按。
谢长生跟着往后挪了两下,便坐在了顾绯猗双腿之间。顿时,他的鼻腔里充满了顾绯猗身上特有的白梅冷香,后背的线条也紧密无间地贴上了顾绯猗的胸膛。
他感觉到顾绯猗的心跳,一下一下,起初的时候倒还是平稳的,但渐渐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加快了速度,清楚地传到谢长生的皮肤上。
一个吻落在谢长生的后颈上。
接着是耳尖。
薄唇又一点点移到谢长生的唇角,和他接吻。
那吻逐渐变得缠绵起来,谢长生喘不过气地往后撤了撤:“顾绯猗……”
他想告诉顾绯猗,他现在没什么心情。
顾绯猗却像是知道谢长生要说什么一样。
他竖起食指,抵在谢长生唇边,指尖沿着谢长生的唇线、若有似无地描绘着。
“小殿下,”他道:“让咱家伺候你把郁结发泄出来。”
他说完,水中搂在谢长生腰上的手微微用力,又把谢长生压向他。
那张薄唇更轻柔地含住谢长生的唇瓣磨蹭着,手指一点点划过谢长生身上所有软肋。
就像顾绯猗说得那样。
他是真的在伺候谢长生。
也不只是伺候,还有刻意的撩拨。
谢长生的腰渐渐软了下来,表情也变得不太自然。
顾绯猗抱着谢长生坐在他腿上,从后面圈住谢长生的腰。
另一只手渐渐下移。
死亡所带来的阴影渐渐被令人战栗的舒适取代,谢长生也开始什么都不想去想了,他控制不住地弓着身子,口中是断断续续的轻哼。
顾绯猗帮谢长生纾解了一次又一次。
水换了足足四次,到后来,只是顾绯猗的手贴在谢长生的皮肤上,谢长生都会控制不住轻颤。
“不要了,”谢长生趴在浴桶边上,面上一片红艳艳的颜色。
他的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眼睛也是带着水光。
他按着顾绯猗的手,哑声:“真不要了。”
顾绯猗这才停下。
他先让谢长生闭上眼,自己去穿了衣,又把谢长生从浴桶里抱了出来。
他帮谢长生穿好寝衣,擦干头发,最后把谢长生抱到床上。
又叫来阳萝,让她把岁岁送过来。
不多时,圆滚滚的手短脚短的小白狗便被送到了顾绯猗手上。
顾绯猗把岁岁放在谢长生床上,自己也跟着躺在了外侧。
谢长生从被窝里伸出手,搂住岁岁。
顾绯猗则伸长手臂,把谢长生和岁岁一起搂在怀里。
岁岁一向害怕顾绯猗。
但今夜却像是觉察到谢长生的低落似的,很乖。
它窝在谢长生和顾绯猗中间,下巴搭在毛茸茸的前爪上,轻轻摇晃着尾巴。
顾绯猗用手指绕着谢长生的头发:“小殿下。”
“嗯?”
“你是哪里人?家中可有父母兄弟、姊妹?”
谢长生张了张嘴。
他没立刻回答,而是道:“我说了你可别害怕……”
黑暗中,传来顾绯猗一声轻嗤。
静了静,谢长生不知为何心跳有点加速,他启唇,轻轻的声音告诉顾绯猗:“我家……我家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家里就我一个人。”
顾绯猗“嗯”了声,又道:“再多说些。”
“那可就多了,”谢长生又有点按捺不住自己想要插科打诨的欲/望:“你想从工业革命开始听,还是世界大战开始听,要么我给你讲讲我最喜欢的打小日……”
顾绯猗:“……”
他不算用力地扯了下谢长生的头发:“行了,小畜生。”
顿了顿,他又问谢长生:“如果咱家没猜错的话,你本来的样貌也和他差不太多?”
谢长生有些惊讶:“你……你怎么知道?”
顾绯猗笑了一下:“因为小殿下看镜子时很自然。”
那份“本应如此”的感觉是作不了伪的。
谢长生犹豫了一下,实话告诉顾绯猗:“……其实我和他长得是一模一样的。”
“那你的名字呢?”
“也是一样的。”
顾绯猗又嗯一声:“保不齐就是因为同名同姓,你这小游魂才上得了他的身。”
“这叫穿书,是高科技的玩意儿,你不懂。”
谢长生听着,终于忍不住纠正顾绯猗:“什么游魂、上身,听着太不吉利了。”
顾绯猗轻笑一声。
“谢长生。”顾绯猗叫他真正的名字,问:“你的生辰,是不是四月十五?”
谢长生这回是彻彻底底地惊讶了。
他问顾绯猗:“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不然你为何要在那天约我与他们外出吃饭,还要点一碗面?”
顾绯猗轻柔的声音中少见地带了一些得意。
他道:“看来咱家那天没猜错,分的那一口面也的确是你的长寿面。”
谢长生知道顾绯猗聪明,却没想到他竟然几乎把自己的底全摸了个彻底。
他说不上来自己的感觉。
只觉得,暖流从顾绯猗搂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传了过来,先流淌到心窍里,再渐渐扩散至全身。
他无意识地握着顾绯猗揽在自己腰上的手,将他的食指与中指紧紧攥在掌心,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却有些惊讶。
他感受着掌心里的触感:“顾绯猗,你……你在发抖。”
顾绯猗的手,不,不只是手。
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抖着,细微的战栗,像是冬日里从白梅花瓣上簌簌落下的细雪。
顾绯猗却笑起来:“不碍事。”
从他告诉谢长生,自己知道他的伪装,谢长生用惊讶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他就开始发抖了。
这抖很细微,却一直没有停下。
不碍事的,一点都不碍事。
毕竟——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直视自己爱人的双眼,第一次叫自己爱人的名字,第一次和自己的爱人这样长时间的交谈。
这样的认知,让顾绯猗这样一个冷静自持的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直在因兴奋而发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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