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郎渠根本就没有诚意。
宣止听到这只狼在和他的狗有商有量:“让宣止哥哥住你的房间好不好。”
堂堂病号小猫要住在狗窝?!
伯医生笑着宽慰他, 带他去参观郎白的房间。
房间宽敞,尽头是明亮的落地窗,系飘飞的粉白细纱。和宣止想象的狭小狗窝完全不同, 郎白一只还未化形的西施犬, 在自己的房间有一张一米八的大床。她的狗玩具和狗衣服都收整在其他地方,整间屋子没有一点狗的痕迹。
连人的痕迹都没有。
这张一米八的大床上只有一张空空如也的床垫, 配套的衣柜底浅浅一层灰,像是没人住过。
郎渠走过来,郎白叼着玩具骨头跟在他脚跟后面:“小白没住过这里, 她跟我一起住主卧。”
“那……”
郎渠知道他要问什么:“形式得有, 不能缺了小白。”
宣止震惊, 他不想旁观主宠情深而离开医院, 是不是个错误。
门厅传来门的开合声, 门铃没响,来人在郎渠家里录过指纹。他抬着沉重的箱子搬过门槛, 随后就在地上推。
拖拽的声音越发得近, 宣止眼睛不受控制地亮了, 是纸壳箱!
小猫望眼欲穿, 那人轻车熟路推着箱子来到主卧, 细胳膊细腿弓着腰,吹气抹汗,露出了一副娃娃脸小少年的模样。郎白认得他,摇着尾巴轻轻汪了两声。
布一气急败坏:“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想看到布偶?!布三布四做的恶事你是要搞迁怒咯?我费老大劲给你送来一箱子猫粮猫窝猫玩具你就这么看我?”
宣止缩了缩脖子:“你们布偶都喜欢种族歧视, 没好东西。”
布一跳脚:“谁告诉你它们俩揍你是因为种族歧视!”
郎渠抱臂看戏, 伯医生不怒自威:“怎么回事?”
布一左看又看,难以置信:“你都被揍成这样了, 还不知道原因?”
郎渠一向不关心店员之间的龃龉,头一次见活得这么窝囊的一只猫:“布一。说说,什么情况?”
老板有令,布一清清嗓子:“是他自己当着整个顽猫的面承认自己有主人的。”
郎渠挑眉,懂了。
宣止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我有主人了?这和我有没有主人有什么关系?”
布一:“你没有主人?那天你和暹一就站在楼梯旁边,声音大得我在一楼都能听见,她问你有没有主人,你可迟疑了。”
布一才觉得莫名其妙:“你没有主人你迟疑什么?”
“我……”
宣止有口难辩。
他还是不明白:“这和我有没有主人有什么关系?”
郎渠笑出声:“薄明修,你从哪捡来的傻子?”
伯医生按压眉心,他松了宣止的轮椅,无力又荒谬地叹息:“他才化形。怪我,我不该这么早把他放出来。”
布一偃旗息鼓,迟钝地张着嘴,气鼓鼓的拳头还没放下去:“你是真不知道啊……”
伯医生蹲下来,攥着宣止的膝盖,循循善诱:“宣止,你为什么不喜欢呆在医院。”
“你对那些有主人的动物是什么感情?”
宣止细细思索:“会嫉妒吧,不过就一点点。”他比手指,小猫现在为自己准备了铲屎预备役,没有原来伤感,“我心里不舒服,但我只要不看就好了。”
伯医生看着小猫的眼睛:“被抛弃后才化形的小动物有很多。”
“精怪的情感爱憎分明,还会带着与生俱来的野性。它们有的会从憎恶自己的主人演变成憎恶人类,或者像布三布四一样,把怒火波及到有主人的精怪身上。”
“小东西来猫咖日子不长,想收养他的还挺多,我可被打了不少电话。”郎渠问,“店里流浪猫不少,这些日子你可没少吃苦头吧?”
宣止恍然大悟,一直隐隐觉察到的冷遇终于有了解释。
顽猫接收店员之前会做背调,尤其是化形的机缘和初衷,郎渠不会放任自己店里出现安全隐患。
这项工作一向由布一完成,他给宣止解释:“布三布四一年前来到猫咖,那时它们刚被主人抛弃,化形后来猫咖混口饭吃。店里不会调查这么细,不过一年来陆陆续续它们也交代了些内情。”
“它们的主人不是第一次弃养小猫。”
“在布三布四之前,它们主人养的是只田园,那人从小区拐了只小猫,胡乱养了两年,挣了钱后又想搞只品种来养。家里容不下这么多只猫,他从猫舍提了布三布四回家,当天就把那只田园扔出去了。”
“本来就是流浪猫,老子帮它续了两年的命,仁至义尽了。”布一模仿男人的语气,绘声绘色。
“它们主人平日里夸的也不是好话,它们兄弟两个天天听那男的唧唧歪歪,还是布偶好看布偶乖,性子就慢慢养歪了。布三布四化形后私下里也在改,可惜跟着主人住了五年,我们猫又都是固执的性子,影响太深了。”
“第六年春天,那男人生病了,久治不好。有一天晚上,他梦到了一只猫,橘黄色,很像被他扔掉的那一只。他应该觉得,是猫来报复他了吧?没过几天他撑着病,去宠物店重金买回了一只田园猫。”
布一顿了顿:“……把布三布四扔了出去。”
郎渠作为老板,和员工没什么情感交流,他也是第一次听到布三布四的故事,冷笑着问:“那他病好了吗?”
布一说:“不知道。”
宣止不理解:“他怕田园报复,那他不怕布三布四报复吗?”
布三布四现在化了形,报复轻而易举。
布一摇了摇头,男人夸了五年的布偶,催眠出两只乖猫。
但谁也无法代入布三布四的内心,布一舔了舔唇:“布三布四在入职的表格里填了化形的初衷。”
“它们想去报复自己的主人。”
精怪化形,需要欲望和机缘,每次化形时都会去摸索最初化形的初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布三布四每次化形都会在心底过上一遍对主人的仇恨。
但它们至今仍未动手。
宣止格外沉默。
布一摆手:“我没有替它们洗白啊,它们已经被开除了,凶性未褪意气用事,伤到客人怎么办?”
焦点在宣止身上,麻药快过了,腿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宣止咬着嘴唇,得知因果,他说不出原谅,要说厌恶却也散了。小猫别别扭扭指着空荡的大床:“我想休息了。”
郎渠请的护工过几天才能来,布一配合伯医生挪了一床新被子为宣止铺上,在床边摆满了猫咪用品。
病号小猫正式入住。
伯医生摸着宣止的脑袋:“它们还欠你一句道歉。”
伯医生一诺千金,第二天,郎渠家的大门再次被敲响,郎白蹦跳着给门把手一个头槌,迎进了一手一只猫的伯医生。
郎白迎错了人,汪汪大叫。
宣止受不住小狗的叫声,比春天发情的猫还要刺耳,郎白尖着嗓子轰人的时候小猫恨不能把自己埋进床底。奈何他现在不方便变幻猫形,桃李在他人形时缝合了伤口,贸然变猫可能会导致伤口迸裂。
郎渠派布一送来猫窝简直是在折磨它。
尤其是装猫窝的纸壳箱,宣止不舍得丢,计划着伤好后一定要蜷在里面用牙尽情钉上一排小洞。
郎白的狗叫一路从客厅逼到宣止房门口,他从被子里露出头,和被提溜着领子的布三布四面面相觑。
伯医生甩了甩手腕。
两只猫喵声喵气,原型里没人能听得懂它们的话,但大概意思宣止懂了。
在道歉。
伯医生把两只猫放在地上,彬彬有礼:“我似乎没看到你们的诚意。”
布三布四变回人形,两只猫灰头土脸,布三别开眼睛:“对不起。”
布四同样低头认错:“对不起。可我们当时动作一点都不快,我以为你能躲过去的。”
你打我,还要嫌我菜?
宣止从床上爬起来,猫仗狗势,和他们拼了!
伯医生两只手抓三只猫,郎白绕着圈圈叫。
“好了!”
布四闭了眼,闷起一口气深深鞠躬:“对不起田二!是我们嫉妒心太强,心态不平衡贸然袭击了你。我们第一时间通知老板送你去医院了,你的治疗费用也由我们和老板平摊。布三,拿出来。”
“在我这儿。”伯医生从兜里掏出一部新手机。
布三不甘不愿:“听说你手机丢了,我们还得赔你一部新的。”
布四踹了布三一脚。
布三两眼含着一泡泪:“我们被开除了,我们第一份稳定了一年多的工作。”
宣止不善于承受他人的情绪,他下意识向伯医生求助。
伯医生半蹲着,布三布四站着能够和他平视了。
伯医生情绪稳定:“被开除是你们擅自袭击他人的结果,和宣止没有关系。”他抚摸两只猫的脑袋,“你们很聪明,也很有经验,会找到比猫咖更合适的工作,别欺负我家刚化形的的小孩。”
“好了,道过歉了,今晚也能睡个好觉了,是不是。”
布三抹了眼泪,臭着脸点头。
宣止扒着门框目送布三布四离开:“我可没原谅他们。”
伯医生只是笑,宣止却莫名觉得不对。
伯医生:“听说你在外面叫我叔叔?”
宣止蓦得回头。
伯医生给他看,宣止的号码在昨天晚上赫然给伯医生打了七个电话。
他的手机不是丢了吗?
伯医生说:“你的人类拿到了你的手机。”
第三十二章
手机怎么会在杜簿安手里?
“环卫工人捡到你的手机, 你的人类帮你取了回来。”
伯医生还记得杜簿安开口时的迟疑。
他问:“是……伯医生吗?”
这几日折腾小猫,耽搁了不少生意,伯医生没有随身携带手机的习惯, 通讯记录里积攒了成排的未接来电, 等着他一一回访。伯医生的客户很多都是口口相传,相互介绍。他以为又是一单新客户, 随手扯了纸笔准备记录:“您好桃李医院伯医生,有什么需要。”
对面听到自己的声音反而一言不发。
良久,他问:“您认识宣止吗?”
伯医生这才拿开手机, 看了看来电显示。
小猫。
是小白猫弄丢的手机?对面怎么知道宣止的名字?
“您是?”
杜簿安抹了把脸, 尝试把倦意和忐忑压回去:“我是杜簿安, 是宣止的朋友, 他的手机掉在马路上被一位阿姨捡了送到我这里……我联系不上他, 他出什么事了吗?”
伯医生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小白猫的人类伴侣, 他的代聊对象。
现在倒真面对面聊了起来, 伯医生一时感到好笑, 勾了勾嘴角。
伴侣是该尽到探视照顾的义务, 但小白猫不想透露自己的精怪身份, 伯医生照例把选择权交给宣止:“我是宣止的……家人。”
他冒领了最具权威的身份。
“宣止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手机可以请您邮寄到桃李医院吗?”
杜簿安推测:“叔叔?”
……
“你是这么介绍我的?”伯医生好气又好笑。
宣止从善如流改口,“哥哥!薄哥哥!”他心系杜簿安,问道:“他只还了手机, 没说别的事吗?”
“没有。”
宣止彻底把心放进肚子里。
得知手机没丢, 小猫比量着布三布四赔的新手机, 无知纯善:“伯医生,手机还能找回来, 你怎么没有告诉布三布四,让它们不用赔了。”
伯医生但笑不语。
给孩子出气和教坏孩子二选一,伯医生选择了揍孩子。
“还没说清叔叔的事情?我化形比你早了不过两年。”伯医生把话题带了回来。
郎白汪汪搭腔。
她还没化形,她该叫叔叔。
宣止:“那你岂不是和布三布四化形时间差不了多少?”但在宣止浅薄的世界观里,伯医生相较于大部分精怪,格外靠谱。
伯医生抱起郎白,为她开了一根一米棒。郎白小小的身子挂在长棒上,专心致志地啃,不再叫了。
“精怪成型,心智未必成型。”
伯医生用宣止自己举例子:“精怪化形,没有先人教导,全凭自己摸索,小概率延续先前的生活模式,比如你,你到现在还是在A大流浪谋生。”
“剩下的精怪,大概率会混入人类社会,凭借着自己先天的动物直觉摸爬滚打。人类婴儿有父母指引,学校教育。直接蜕变为人的精怪进入人类社会,先天比人类少了十数年的经验。精怪的一生从化形后才正式开始,布三布四哪怕是你见过的布一,只算是两三岁的幼儿,还在成长的阶段,更需要正确的引导。”
宣止看着时年两岁的伯恩山,满腹疑惑,最终化成了一个问题:“伯医生,你最初化形的欲望是什么?”
“我?”伯医生看着小猫,平静地回答,“我觉得我是人。”?
小猫瞠目,啃棒子的郎白也抬起了头。
“你要取经吗?”伯医生抚摸郎白,“精怪的成熟不以年龄而论,种族,品性,环境,经验缺一不可。年幼时,夏女士夸赞我是人,比人还要聪明。我这么认为,机缘之下,我自然就能化形。”
两只已经化形的猫狗追本溯源没什么意义。宣止看着吃得开心的小狗:“你有欲望了吗?郎白小姐。”
西施犬充耳不闻,安安静静地啃她的棒子,她吃相斯文,怕是要啃上一天。宣止闻着飘来的香气:“好吃吗?”
他也想尝尝。
小猫侧躺在床边,避开伤口抻长了胳膊。肉片坚韧,结结实实绕在皮质磨牙棒上,宣止本意捏起一小片,不想没撕下来,连带着让整根棒子原地起飞。
郎白也原地起飞。
人类喜欢看猫猫倒霉,猫喜欢看狗倒霉,这刻在基因里。宣止下意识道歉自己不是故意的,笑声却先道歉一步出来。
郎白被郎渠养得娇气,滑铲稳下身体,碎步回来就是一通吵到小猫耳朵生疼的汪叫。
小猫往地上扔靠垫,两张长方体拼成拱形就能把郎白埋进去,顺便把吵闹的狗叫埋住。郎白横冲直撞,击毁了宣止的违章建筑,她打小被郎渠宠爱,甚少出门,郎渠捧她到天上,从没受过这种委屈。
她汪得似乎下一秒就能开口说话。
伯医生无奈地制止小猫的恶作剧:“宣止,郎渠会看监控。”
宣止手里还捻着一米棒的一角,顺势攥在手里,棒子吊在空中左右飞舞。这是人类给小猫喂食的时候最擅长的把戏,在A大,宣止自行理解为:食物不会凭空得来,需要小猫自己争取。
到了猫咖后,宣止有了更深的感悟,人类作恶多端,好好的食物,非要在空中飞一飞才能吃。宣止自我安慰:这就像是人类吃烫的食物之前要吹一处,追求个仪式感。
郎白冲刺上来,宣止眼疾手快捏住西施犬的嘴筒子。犬科的吻部比猫科长,宣止圈得顺手极了。“哎郎白,你辫子歪了,我给你正正。”
他亲手砸歪的,西施犬不要他假好心,别过头态度坚决。
挣扎的力道让小狗的头与宣止的手交错而过,宣止好心坏事,哗啦一下,郎渠临走前编好的漂亮辫子散了个彻底。
郎白豆豆眼睛瞬间水雾弥漫。
战况愈演愈烈,伯医生不得不插手。猛得,他发现了什么,没有制止闹剧,选择袖手旁观。
“好了别哭,我再给你绑个新的,你跟我说怎么绑,我学东西很快的。哎忘了你不能说话……我说错话了,你就当没听到行不行,我伤还没好,不想被郎老板揍。”
麻药代谢,妖力耗尽,宣止没了逞能的资本,如今下床疼得龇牙咧嘴,他一步一叫,亲手给郎白把甩飞的皮筋发卡捡回来。
他路过违章建筑废墟,脚下一绊,猫被伯医生手疾眼快接住,手里的东西高抛落地。
郎渠买的都不是便宜货,那饰品和郎白一样娇贵,宣止目瞪口呆地看着发卡残骸。
残骸看着郎白。
毛发凌乱的西施犬周身逸散的白光徒然加剧。
“郎渠!!”
宣止下意识闭上眼,他听到了嫩生生的女音。
二十出头的娇气大小姐,穿着及膝的白裙,脚踩十多厘米的高跟鞋。
现在小小一团的西施犬要比宣止高了。
宣止抬头仰望,目瞪口呆。
大小姐头发乱糟糟一团,水汪汪的眼睛憋了又憋,她似乎还没意识到不对劲,踩着高跟鞋如履平地冲出去。郎渠在家里留了电话,大小姐熟练拨号,气势汹汹,可惜眼里还含着一泡泪,杀伤力不高:“郎渠,你回不回来了!”
郎渠秒接,宣止怀疑他刚刚就是在看监控。
猫咖里训猫颐指气使的郎渠此时结结巴巴:“白,白白……”
郎白这才反应过来,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下一秒就要倒地。
——高跟鞋太高了。
伯医生腾不出手,食指一指,软凳漂移过去,接住了摔倒的大小姐。郎白第一时间脱了碍事的鞋子丢出去,她抱着手机光着脚在椅子上晃荡,磕磕巴巴开始喊郎渠的名字。
一遍一遍,似乎不会讲别的话了。
郎渠看到郎白被接住,松了口气。
“别怕,没事,我马上回来,我在路上了。”郎渠跑起来,皮鞋踏在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别挂,白白,别挂。”
伯医生把宣止抱回去,贴心地为郎白关了门。她需要空间和时间研究和适应一下自己的新身体。
呆愣愣的小猫还没回过神来:“她化形了。”
“嗯。”
“这么简单?”
伯医生摇头:“机缘到了。”
宣止想起恐怖的事情:“她是因为……因为我,我捉弄她?她以后每次化形是不是都要在心里默念十遍宣止是个王八蛋。”
小猫总是奇思妙想,伯医生被逗乐了:“你是她的机缘,不是她的欲望。”
郎渠回家时门都顾不上关,伯医生为他指明方向,郎渠进屋,门摔得震天响。他们在屋里关了整整两个小时,郎渠才背着熟睡的郎白出来,任由郎白金黄的卷发铺了一背。
“薄明修,”郎渠只发出气音,“带着你的猫另寻他处去。”
伯医生挑了挑眉。
郎渠歪着肩膀,注视在自己肩头熟睡的天使。
“家里暂时闭门谢客。”他垂下眼睛,“桃李医院的空房都被订出去了没?我现在很忙,顾不上别人,你家的猫于小白有恩,他不愿意回医院,去哪都行,刷我的卡。这次算我失约,事后我数倍补偿。”
郎渠的卡从兜里自动飞出,落在伯医生掌心。
昏了头的狼补充道:“今晚就走,现在就走。”
杜簿安出发了。
桃李医院距离A大单程需要两个小时,杜簿安下课后径直离开学校。他需要亲自去见见伯医生。
他臆想的宣止用来钓鱼的小号也不复存在了。
经验丰富手段高超的钓系学弟,宣止一个字都不沾。
莫名献殷勤的是他,动机不纯的也是他,宣止对他起了疑心,报上自己叔叔的号码再正常不过。
杜簿安辗转反侧,一个字一个字去扣自己曾经和伯医生这个号码的对话。他长舒一口气,还好没聊什么过分的。
但这些也足以让宣止的叔叔察觉出不对来。
伯医生语气悉如平常,对他并非全无了解,仅仅只言片语,杜簿安摸不清对方是什么态度。
校门口,杜簿安拦了辆车,不远处另一辆出租停靠,男人率先下车,他身形高大,近有两米,从后备箱搬出折叠轮椅,两三下复原,随后弯腰从后座抱出另一个人。
一身纯白,令人眼熟的纯白。
宣止单手搂在高大男人脖子上,被小心放进轮椅。杜簿安心中一揪,他看到了宣止脑袋上一层又一层的纱布。
杜簿安朝司机师傅挥手:“抱歉师傅,我不走了。”
他跟在两人身后,看到男人推着宣止进了家属院。
家属院?
这才是宣止频频光顾A大的原因?
第三十三章
男人高大的身材很有记忆点。
杜簿安不记得在A大见过他, 他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或许刚刚毕业,在A大家属院暂住。
他推着宣止的轮椅, 宣止扭着身子眉眼带笑, 两人举止亲昵。
杜簿安脑子里乱作一团,第一印象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消除, 宣止诡计多端小狐狸形象在他心里扎了根。宣止的手机还在自己兜里,杜簿安却在嫉妒中冷静地想:不考虑客观因素,宣止出事压根没想着通知我, 多的是其他人心甘情愿地照顾他。
他死死捏住兜里的手机, 手指在屏幕上的碎纹缓慢滑动, 碎裂的玻璃似乎凭空生长出棱角, 将他的手指切割地鲜血淋漓。
他有男朋友?
那为什么还来招惹我?
杜簿安心肺烧灼, 是因为他表明了心迹?还是他现在有了下一个目标?
老式单元楼没有电梯,男人蹲下去, 宣止从容地揽住他的脖子, 男人手臂背后, 托起宣止的腿, 他起身很快, 宣止没来得及抓住惊呼道:“啊——伯医生!”
太高了,小猫什么时候这么高过。
宣止一颗心脏砰砰地跳,高处的空气仿佛格外清冽。他知道伯医生为什么如此可靠了,如果他常年呼吸到的都是这样的空气, 眼中万事万物渺小有序, 他也会是只格外厉害的猫。
宣止的心跳似乎牵连着杜簿安的心, 搏动之间带走了杜簿安的酸涩,他听得清楚, 宣止喊得是“伯医生”。杜簿安耳边如同刮过春风,他的脚步被死死定在原地,看着伯医生背着宣止上楼。
杜簿安:“妈的。”
他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那是伯医生。
杜簿安没料到宣止的叔叔竟然如此年轻。
他在床上辗转的夜晚统统喂了狗,反思出了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妒夫。
他的小学长纯粹天真,只有自己,像个怪人。
快递点取件的排出了大门,寄件的却不多。杜簿安老老实实按照伯医生的吩咐把手机寄到了桃李医院,对这次偶遇只字不提。
杜簿安手指按在关机键上,没用下力。良久,他的拇指又虚虚悬在微信图标上。
为了寻找宣止,他翻看了宣止的通讯录,在联系上伯医生后,对涉及隐私的微信并未擅动。
快递小哥正忙,不耐地举着泡沫袋:“寄不寄?”
杜簿安垂下眼睛,指腹下定决心在图标上轻轻一点,心念电转,杜簿安再次反悔,随后触电般翻转过手机,迅速按下关机键,确定手机关机后递给小哥。
“寄。麻烦了。”
正值午休,宿舍窗帘遮光住正午的阳光,杜簿安轻手轻脚进门,踩在暗蓝色的光块儿上。
杜簿安脱了外衣,在木林的呼噜声里爬上摇晃吱嘎的铁床。小猫睡过的枕巾杜簿安没动过,仍旧破破烂烂团在床头。他攥住枕巾的一角,汲取数日前小猫留下的温度。
小白猫几日不见,不知跑去哪里厮混了,或许是已经被人抱走了也说不定。左右它人尽可猫,对谁都是同一副谄媚的摸样。
不。
杜簿安抬手捂住额头,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人需要教,小猫也需要教。它可以痴傻呆笨,但必须认识自己的主人,知道自己有且仅有一个主人。他待人克制,对猫的耐心终究有限,欲擒故纵固然有用,但他现在需要小猫,他迫切地想抱着小猫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人没了猫睡不着,猫离了人美滋滋。
宣止误打误撞帮助郎白化成了人形,成为了郎家的大恩人。郎渠消失了整整三天,人没到,宣止卡里多了一串数到小猫花眼的0。
桃李医院一房难求,宣止搬出去立刻就有人填补了空位,再次调度需要一些时间,小猫在家属院委屈了一阵,于第三天和郎渠请来的护工一同搬回桃李医院。
宣止在医院病床上一遍遍数0,数到郎渠被错口称为0老板。哪来这么多钱啊,宣止心知肚明,这都是猫咖里猫咪们的血汗钱。
他感慨着攥住这烫手的钱,忐忑地问伯医生:“是不是太多了啊?”
伯医生摸着他的脑袋:“不多。”
他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可小猫现在不知道,这钱拿手里不安稳,但他第一时间联系了杜簿安,把该还的都还了。
宣止回到桃李医院当晚,伯医生送了他一个礼物——他的旧手机。杜簿安捡到了他的手机,寄来了桃李医院。
“他知道我受伤了?”
伯医生安慰他:“我替你报过平安了。”
宣止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手握巨款的小猫平常心看待碎裂的手机,哼着歌把数据转到新手机里。
杜簿安像是变了个人。
杜簿安是个好人,但并不妨碍小猫能够隐隐觉察出他骨子里的恶劣。他区别待猫,间歇性冷落小猫,古怪偏执;对待“宣止”时常调笑,态度很不正经。
然而这些缺点一夕之间都不见了。
杜簿安老老实实地叫自己学长,去掉了前面的小字,宣止反而有些不适应。
他每天嘘寒问暖,关心宣止伤势,他惯会说些漂亮话,比逗猫棒还能牵引住小猫的心神。
最让宣止惊讶的是,杜簿安老老实实收下了自己的钱。
收钱前,杜簿安酝酿了好久:“我们这是两清了吗?”
宣止觉察出不对:“杜簿安,你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杜簿安盯着朋友两字,心绪莫名:“嗯,愿意。”
他现在好说话,宣止便一股脑把医疗费,疫苗费,猫粮费等一些杂七杂八本不该“宣止”支付的钱一起打了过去。
他紧张地看着对话框。
杜簿安没问,直接点了收款。他似乎也没仔细算过自己在“宣止”身上花了多少钱,宣止哼哼唧唧,杜簿安终究棋差一着,比不得自己聪慧。
落叶的触感一日日变化。
宣止养病前期下不来床,窗前种着一颗参天的树,宣止不知道树的种类,它顺着窗户飘进来的落叶很是好看。
银黄色,像个小扇子。
摸起来手感韧韧的,还带着细微的纹路,小猫鼻子还能闻到新鲜的草木的气息。
宣止养病后期,窗前的树叶掉光了,但是小猫可以下地了。他恪守规矩,不再去前栋的门诊部。住院部后院有个小广场,小猫就在那里活动。其他病人说,他收集的这些叶子叫银杏叶。大大小小的银杏铺了整个广场,叶面已经不韧了,宣止踩上去,脆脆的。
宣止出院的那天,银杏碎片铺满了整个广场。
A大也有银杏树。
宣止是在夏天被弃养的,它在灼热的暑假来到A大。假期期间,大学校园近乎停摆,流浪猫食不果腹,竞争激烈。宣止熬了过来,在新的学期里遇到了杜簿安。
它第一次见到A大的秋天。
两周的时间,A大瞒着小猫进入了深秋。
宣止四只爪子踩在叶面上,它维持了近两周的人形,终于能够肆意奔跑。路面已经有些冰脚了,宣止挑着有叶子的地方走,一路咔咔的脆响。小猫离开医院前洗了澡,毛发很干净,它变回原型后第一时间掰开自己的毛毛,查看伤口。
人形里看不出什么,但猫形的皮肤表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凹凸,隐藏在厚厚的毛发之下。
宣止舔着这道细小的凹凸疤痕,这道疤验证了它一直以来的坚持。
我只是一只小猫,人形只不过是幻化出来的皮囊。
“宣止”与杜簿安交流太久了,小白的支线反而纹丝未动,舍本逐末,宣止不干这么不合算的买卖。
他躲在1号楼楼下守株待兔,在杜簿安下课后扑上去。
杜簿安似乎愣住了。
不会是忘了我吧?宣止摆着尾巴,走来走去。昨天不是还和“宣止”聊到小白。
你说你很想我的。
宣止了解杜簿安,它允许他矜持一次,别扭一次,但之后要亲它两次。
出乎宣止预料,杜簿安直接把小猫抄进书包,带回了宿舍。
时隔多日重回杜簿安的巢穴,宣止左瞧右看,它没找见送杜簿安的小老鼠。小老鼠已经离开它太久,早没了它的气味,宣止闻不到,它在杜簿安的笔袋里拱,衣柜里翻,窄床上嗅。
杜簿安藏的真深啊。
宣止跳下来,杜簿安正一眨一眨地盯着它。
他宿舍只有一人一猫,宣止放下身段,舒舒服服摊开肚皮撒娇。
他对伯医生的小伎俩不能定义为撒娇,那是耍赖。小猫咪生来就是要被宠着的,需要有人围观并分担它们的情绪。
它蹭杜簿安的手,挤进杜簿安怀里舔他的下巴。
杜簿安回应得很熟练,比以往多了一丝缠绵,他比小猫更热情,箍着小猫的身子,反复亲吻它的额头。
“瘦了。”杜簿安说。
小猫半月不见踪影,杜簿安衣柜里的猫粮不减反增,杜簿安还添了罐头和冻干,宣止连路都不用走,杜簿安抱着它参观。
“鸡肉,鸭肉,牛肉,鸽子,鹿肉,三文鱼,袋鼠。想吃哪个?”杜簿安按住躁动的小猫,“一天只能吃一罐。”
杜簿安宿舍的品类现在比11号楼的女生准备得还要全。
而且这都是它一只猫的。
它回到A大,没去看校花,没去找甜枣,选择先来蹲了杜簿安,这都是专一小猫应得的。
杜簿安抱着猫不放,安然享受小猫的回应——他的猫聪明,知道礼尚往来。杜簿安得寸进尺咬着小猫脆生生的耳朵尖。
“乖乖?”
第三十四章
宣止耳朵尖一麻。
杜簿安咬的一口像是注入了细小电流, 从宣止的耳朵蔓延了半个身子。小猫盯着杜簿安的眉眼看,半个月不见,杜簿安似乎长得更合它的心意了。
宿舍门砰地一声被踢开, 小猫闻到了烧烤的味道。秦礼遥从窗缝里搬出小桌板, 铺了一层一次性塑料桌布,张仰青和木林在后面拎了三四袋烧烤, 种类繁多,塑料袋内部糊了一层热气凝结的水珠。一串肉支棱出来,震荡下孜然芝麻和辣椒粒撒在桌布上。
“班儿?人呢?”宿舍门开着, 却没见到杜簿安, 木林嚷嚷着, “不是让他去买酒, 酒呢?”
杜簿安拉开帘子, 他抱着猫,小猫有着对儿标志性的漂亮的鸳鸯眼。它盯着桌上的烧烤, 望眼欲穿。
一心干饭的小猫挣扎起来柔若无骨, 可惜杜簿安抱得紧, 它挣不脱。
“呦, 小白, 回来了?”木林吆喝道,“这是知道宿舍供暖了?”
秦礼遥一双眼睛黏在小白猫身上。
张仰青抱有一丝希望:“班儿,酒呢?”
杜簿安被猫绊住脚步,他不解释, 直接道歉:“没买, 这就下去。
杜簿安把书包腾空, 东西一股脑倒在桌上,他掰开书包:“乖乖, 进来。”
这是让它陪着下楼。
宣止乖巧地蹦进去,让杜簿安把书包拉链拉严,只在左侧预留了个猫头大小的口。
一人一猫配合默契,张仰青木林目瞪口呆,秦礼遥羡慕不已。
宣止蹲在里面不叫不闹,离开宿舍后才从书包外侧探出一只小小的猫头。
“喵。”
杜簿安书包正着背在身前,他走路很稳,书包布料密而厚,抵挡了大部分刺骨的秋风,宣止放松地在书包里趴成个球,只露出一颗脑袋,杜簿安举着手,垫在小猫下巴上,给小猫当垫子。
“这几天去哪了?”杜簿安翻手骚小猫的下巴。
几天没摸到猫,杜簿安摸猫的技术又退步了,宣止自己调整位置方向,让自己舒服。
“喵~”
“有没有想我,是不是把我忘了?”
“喵。”
杜簿安笑了:“今天这么听话?”
路过的学生见他自言自语,好奇地多瞧了几眼。杜簿安右手有意无意遮挡住了大半个猫头,要特别细心才能注意到这人在书包里藏了一只猫。
就这多看的几眼,惹来背猫的男生面无表情的盯视,学生毛骨悚然。
有病。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快步与杜簿安交错而过。
宣止没发现这汹涌的暗潮,距离1号楼最近的商店在食堂的地下,宣止有些担心。
按理来说普通猫咪的记忆维持不了太久,大佬应该已经忘记了自己犯上作乱的罪行,但它还是谨慎地藏在包里,喵都不敢喵一声。
想起大佬,宣止在心里下意识把食堂的猫过了一遍,然后开始过图书馆,教学楼,宿舍,一时竟然恍若隔世。
化了形的精怪与普通动物的生活注定不同,宣止此时才有了些真实的感悟。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宣止还记得和杜簿安初遇的那天,图书馆里黑猫斯比与人类相互配合,藏身书包偷渡而入,事后还有免费的猫条和罐头吃。
它现在也在人类的背包里,宣止仰头看着杜簿安的侧脸,或许还可以一直都在。
杜簿安买了一箱啤酒,他抱着啤酒箱,宣止就又被背在身后了。回宿舍时,杜簿安的脚步明显更快,宣止透过书包的小圆洞新奇地窥视着外界,它甩甩尾巴。
干嘛这么急,它又不会跑。
一人一猫赶得正好,517刚摆好了阵。
宿舍的过道面积不大,挤下了一张不大不小的桌板以及四张凳子。对着门的这边支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全屏叽里呱啦地播着直播。
Moba类游戏全球八强赛,还有半个小时开始。
秦礼遥贡献了自己的垃圾桶梗在桌椅中间,垃圾桶里已经被丢了几根空签子。
杜簿安抬着啤酒进门迎来一阵欢呼,宣止探出头来,木林意外:“它还没走呢?”
“嗯。”宣止听得出来,杜簿安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愉悦。
杜簿安拆了箱子,一人一听。成箱的啤酒售卖时是常温,从外面走了一遭,也有点冰镇的意思了,木林开了一罐,凉爽有劲儿。
小白猫被从包里放出来,张仰青才看到小猫全貌,他捏着啤酒,一屁股坐下来:“你家小猫是不是胖了?”
宣止尾巴不摇了,跳上桌子,横眉冷对。
杜簿安替它澄清:“没胖,瘦了。应该是天冷爆毛了,只是看起来毛绒绒的,你抱一下就知道了。”
“真的假的?宝贝给我抱抱。”木林压低身子,远远去够猫,嘴里嘬嘬作响。
宣止嫌弃地留给木林下一个屁股,它跳上杜簿安的大腿,落下来还会很可爱地“嗯”一声。
杜簿安今天笑容格外多。
这人就喜欢这个,宣止拿捏得死死的。不过事实也是如此,宣止没有讨好其他人的义务,517宿舍里杜簿安只有一个。
木林少女心捧脸,学着宣止刚刚的一生“嗯”:“嗯。哎呀呀真可爱,再叫一声。”
他举起了手机。
秦礼遥一本正经纠正他:“是嗯。又短又轻,从嗓子后面发音。”
张仰青:“是嗯吧,还要再夹一点,它平时叫起来就很嗲,喵~这样叫。”
主持人激昂地回顾双方选手历史高光,整个宿舍都是猫叫,没有一声是小猫叫的。
小猫被吵得无语,跳下去巡逻宿舍。杜簿安的猫薄荷又长出来一点了,秃掉的小半盆发了新芽,小猫扒拉上去,感觉脚下有股升腾的热气。
宣止小心地踩在窗台旁边散发着热气的大铁块上,暖气本体侧面,长长一根暖气管在楼层里上下连通,它耳朵动了动,里面有水流的声音。
“暖和吗?”
杜簿安从后面拖着它的屁股。
“喵!”宣止发现了新大陆,它对这东西并不陌生,教室里很多大铁块,夏天它会趴上去乘凉,但没有想到冬天它竟然还会注水发热,原来人类还会这样取暖。它整只猫趴在暖气上,在窄窄的暖气片上熨帖地打滚。有杜簿安接着它,宣止连着翻了三次面,烤小猫手艺精湛。
“喜欢暖气吗?”杜簿安蹲下来,宣止踩住他的膝盖,前爪扒着暖气,站立烘烤肚皮。杜簿安长指梳理小猫凌乱的毛发:“冬天就留在宿舍好不好。”
小猫努力享受着杜簿安的按摩,它侧头去看自己的毛,似乎是长了点,中长毛小猫已经长成长毛小猫了。
A市秋冬变换只需要几场雨,并伴随着凛冽的秋风。学生宿舍有些年头,寒风从窗缝里透过来,宣止听到了比凶恶精怪还要恐怖的尖啸。
但小猫有暖气和皮毛。
冬天。
它没有概念。
“班儿!开始了开始了!”聚餐区招手摆头。
杜簿安抱着猫坐回来,挑了串玉米。
直播里双方出了高地,不约而同选择反野,紧张刺激的一级团一触即发。
杜簿安三心二意,他在搜索“猫能吃玉米吗?”。
浏览器被调教地很好,杜簿安现在只要刚打出“猫能”字,后面就能跟着显示“吃xx吗?”
秦礼遥偏过头来,他没看小猫,看的是杜簿安。他隐隐觉察出一丝异样,这次小猫回来,杜簿安与它寸步不离,其他人甚至没有机会摸到一根猫毛。
一串玉米撸下来两三粒,杜簿安用水涮过,尝了尝没有辣味儿才放在手心,让小猫舔着吃。
宣止喵喵表扬:它就说杜簿安养猫上道儿了嘛。
杜簿安还为它小小切了几片土豆蘑菇,拍拍它的脑袋:“好了,少吃没营养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衣柜里的罐头带了过来,给宣止开了罐鹿肉。
直播里已经在推高地了,张仰青左手拿串,紧张地喝了口啤酒。
小猫有吃没喝,用水汪汪的眼睛乞求杜簿安。
“这个不能喝。”
真的不行吗?宣止继续盯,猫看,猫想要,猫得到。
“操!!!”被翻盘了。
宣止酝酿的情绪一下子被打断,杜簿安好笑地看着小猫脸上复杂纠结有带了点愤怒的表情,为它倒了碗温水。
他也给宣止买了猫碗。两个食碗,一个水碗。
宣止岂会受小恩小惠蒙蔽,它自己扒拉杜簿安的啤酒。满满一听开了罐,透过窄小的饮用口能够看到澄黄的酒液,杜簿安一口没动,小猫卷起舌头就能舔到。
Bo3,双方整装待发,这次两边更加谨慎,前期和平发育。木林沉浸在功亏一篑的气恼中,狠狠把啤酒罐砸在小桌板上。
酒水飞溅,桌上明明亮亮铺了一层。
宣止蛇行鼠步,试探杜簿安的反应。杜簿安眼瞧着小猫鬼鬼祟祟靠近桌面脏污,在猫即将成功的一瞬,薅回来轻轻打了宣止的屁股。
杜簿安开窍了,但没开透。宣止气呼呼飞到床铺上,团成了炸毛团子。
杜簿安看小猫生气也老老实实上去给他暖床,嘴角勾了抹笑。
没了小猫打扰,下面就是纯粹的电竞世界,宣止在上面听着精力旺盛的男大学生炸了锅似的鬼吼鬼叫,烦躁地捂耳朵。
吵死了!它居高临下凶巴巴地叫:“喵喵喵喵!”
杜簿安抬起头,他放下手里的烤串,爬上床,和小猫一起缩进被窝。杜簿安第一次发现小猫原来是会皱眉的,脸上就像是写着字,十分好懂。
杜簿安帮它捂耳朵,在被窝里、在小猫耳朵边悄悄承诺:“以后不会吵了,只有今晚,乖乖。”
他又亲我。
是不是因为人类的手比猫爪大?宣止那些嘈杂顷刻间离自己远去了,杜簿安亲吻的地方又泛着酥酥的麻。
以前被亲的时候有这种感觉吗?
宣止透过杜簿安的指缝偷瞄人类,你再亲一口,我再感受一下。
小猫露出这种表情,没有人能控制得住,杜簿安接收信号,薄软的唇这次贴在了小猫嘴角,宣止搂住脑袋,怪异地触碰杜簿安刚刚亲吻的地方。
麻麻的。
杜簿安还穿着毛衣,小猫尖锐的爪子勾在毛衣上,主动被固定住了。它的耳朵被捂着,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下面观赛小组一哄而散,杜簿安半抬起头问:“赢了吗?”
“赢了!二比一,操了,吓死老子了,二比一!”
杜簿安勾起唇角,他缩回有小猫的暖烘烘的被窝,看怀里的猫昏昏欲睡。
赢了。
他把猫亲醒,小猫的睡眼迷蒙的样子耐看,怎么看怎么可爱。
“乖乖,要不要留下来?”
宣止捕捉到关键词,它扭扭捏捏蹬到了杜簿安的小腹,爪子在沟壑分明的腹肌上停留了几秒。
杜簿安从来只做不说,笨蛋人类天天只会抱着小猫直直往宿舍跑,还好它名师出高徒。
现在杜簿安出师了,他学会把小猫放在第一位,抱着它用他好听的声音问,要不要留下来?
它等着这一天有些久了。
但小猫实地探查过了,你的宿舍有什么好?面积小,人又多,晚上吵得猫睡不好。
宣止的心脏砰砰乱跳,杜簿安亲吻留下的电流侵入了它的心脏大脑,干扰了它的思考。它又发出轻轻的“嗯”的声,就像是落在地上一样,这次目的地不同,落在了杜簿安的心上。
次日早晨,杜簿安耽搁到最后,他离开宿舍前负责打开窗户,散一散昨晚烧烤的味道。
小猫也醒了,在他收拾书包的时候就端庄地坐在书桌上。杜簿安单肩背着书包出门,它亦步亦趋,一人一猫在门口对视。
“乖乖?”杜簿安轻声道。
小猫摆摆尾巴,娇气地喵了喵,它贴着杜簿安的小腿留下气味标记,心满意足地转身回返,它坐回杜簿安的椅子,若无其事地舔舔爪子。
杜簿安落了锁。
远在家属院的宣止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杜簿安:学长,我有猫了。
第三十五章
有猫了。
宣止美滋滋捧着手机。
杜簿安关不住它, 小白猫隔着墙壁就能判断隔壁是否有人。它从阳台跳到隔壁,再趁隔壁不注意溜出宿舍。
看到杜簿安第一时间和宣止分享喜悦,宣止开心地打了一套猫拳。伯医生瞧它一眼, 检测报告又翻过一页。
冷静下来, 宣止爪子抵住脸,在桌子上翻了好几个圈。小白和杜簿安签订了双向同居契约, 以猫的身份和杜簿安一起生活,那“宣止”就该淡出杜簿安的世界了。
它有法子从反锁的宿舍逃出来,不代表它想每天都做猫猫特工, 它没道理既是猫又是人, 也没办法同时出现在杜簿安面前。
宣止变回人形, 从桌子上轱辘下来:“伯医生, 你是怎么化形分身的?”
伯医生动作顿住, 他脊背挺直,沉吟着换了条腿:“我的方法不适合你。”
宣止不信:“哪里不适合?”
伯医生放下检测报告, 给宣止看家里的监控。监控是伯医生自己安的, 针孔摄像头, 不能转视角。
夏女士和苏先生都不在家, 伯医生切到客厅的摄像头, 熟悉的伯恩山犬趴在沙发上,它半抬着眼,昏昏欲睡。比格从天而降,偌大一个沙发偏要和伯恩山贴在一起。它还是只小比, 体型只有伯恩山一半大, 但敦敦实实一只不留情面压下来也够伯恩山喝一壶。
视频里的伯恩山只是抬了抬眼, 纵容了活泼小狗的淘气,视频外, 伯医生在宣止面前又换了一次腿。
比格把他的腿压麻了。
宣止懂了:“本体和化身共用同一套感官!”仅仅如此?宣止还是不明白伯医生为什么断定自己不能分身。
伯医生打了个响指,宣止眼前一花,家属院的地上又出现一只大狗。眨眼间,伯医生在家属院又化出一只伯恩山犬。
好帅。
宣止也学着打响指,打了半天指骨发疼,打不出声音。
伯医生:“你去仔细瞧。”
宣止蹲在狗旁边,悟出些名堂。伯恩山一动不动,呼吸心跳都十分微弱,不知情的人类看到,许是会错认成一只奄奄一息即将去世的狗。
“你来听我的心跳。”
宣止又跑过去,凑近了听。
砰砰,砰砰。
伯医生判断他听得差不多,再次打了个响指,地上的狗消失了。宣止耳边,伯医生胸膛里心脏搏动的速度瞬间快了起来。
分身消失后,伯医生才像是个健康的人。
“懂了吗?”伯医生笑着说,“除此以外,你还需要做到同时控制两个躯体。”
“同时……控制……”
“简单来说,同时和两个人说话,同时做两样事情,哪怕是最简单的吃饭走路。宣止,你做得到吗?”
宣止执着进步,勇于放弃:“做不到。”
他崇拜地看向伯医生:“伯医生,你能吗?”
伯医生打破小猫的滤镜:“我也不能。”
宣止指着监控里时不时转动眼珠推开比格的伯恩山:“可是它看起来很正常!”
“简单的动作还是可以做到。”伯医生给小猫解释,“夏女士也在家里装了监控,我需要偶尔做些反应,让夏女士不要担心。”
伯医生指点小猫:“宣止,能够轻易做到,不用过多花费心神,持续时间还很长的动作是什么?”
宣止苦思冥想:“……睡觉?”
“所以我的分身经常在睡觉。薄明修闭目养神的时候,分神牵动分身,让它换个姿势,或是换个房间,然后继续睡觉。”
宣止跃跃欲试:“我也可以睡觉!”他雀跃的话音逐渐落下去,宣止想起最开始的要点。
通感。
本体和化身共用同一套感官。
分身在睡觉,本体自然也会感到困倦,小猫这个天性爱睡的种族,本体受到分身影响瞌睡连天,宣止自觉坚持不住十分钟,两边统统去梦了周公。
他重新打量伯医生,伯医生神采奕奕,两只狗狗眼连一丝黏连都没有。
“你不困吗?”
视频里伯恩山雷打不动地午睡,伯医生在工作室一丝不苟地研究患者的检测报告,规划病情恶化的时间和流程。
伯医生笑:“还好。”
小猫对狗这个品种的敬意徒然暴增。
宣止不再想着两全其美投机取巧,他扒拉回手机,斟酌着给杜簿安回消息。
“宣止”还是老老实实离开吧。
杜簿安和他炫耀小猫,但自始至终都没有给宣止发过小猫的高清图。他恭喜宣止出院,发来邀请。
“要来看看我的猫吗?”
这就是宣止头痛的源头所在。
他犹犹豫豫打:“不用带猫。杜簿安,我更想见你。”
小猫盯着对话框正上方的“正在输入中……”等了足足五分钟,杜簿安说的话也古怪:“是我冒失了,有些话确实该当面说。”
“学长,约在哪里你比较方便?”
宣止一头雾水,不过过程不重要,能把人约出来就好,宣止要当面跟杜簿安道别。
他们约在距离A大不远的奶茶店,连锁品牌店面修葺得干净敞亮,比邻学校,生意也不错,宣止坐了一会,前台外卖订单提醒的喇叭和看游戏直播的男大学生不堪上下。
宣止比对着单号,取了两杯巨无霸奶茶。他一手一杯,在距点单台最远的角落里坐下。
心中有愧,宣止没管品类,点了店里最贵的奶茶,能加的小料都加了一遍。
他托着温热的奶茶暖手,不住张望。这是和杜簿安的最后一面,“宣止”以后偶尔还会回杜簿安的消息,但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小猫要和杜簿安过好日子了,杜簿安是个听话的聪明人类,应该知道有舍有得,得到了小猫注定要失去朋友。
伟大的取舍,宣止会记得杜簿安的牺牲。
况且只是见不到面,杜簿安不应当有异议。
杜簿安进来后宣止招手唤人,他盯着杜簿安,匪夷所思:“你今天穿的好好看啊杜簿安。”
就像是提前知道了自己的想法,特地为彼此留下美好回忆一样。
杜簿安也盯着他:“学长的美瞳也很漂亮。”
什么?
“学长的蓝色美瞳,像一对儿蓝宝石,很好看。”
宣止惊慌地打开摄像头,心绪繁多,换错了颜色,今天竟然顶着两只蓝眼睛出门了!
怪不得一路上都有人在看他,蓝眼睛就是招摇。
宣止尴尬地把奶茶递给杜簿安,别夸了,不许嘲笑小猫的愚蠢,小猫不爱听。伯医生可真是太了解他了,眼睛颜色都能弄错,怎么可能同时操作两个身体。
小学长很贴心地帮他插上了吸管,杜簿安吸了一口,没吸动。他费力搅搅,打开盖子看到了一碗粥。杜簿安绷住表情:“学长现在身体全好了?”
“嗯。”宣止嚼嚼嚼,“我现在能跑能跳,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憋死我了。”
“行凶的店员还没抓到吗?”
杜簿安版本落后,宣止好心为他更新,他熟练地编着瞎话:“警察把他们抓回来了,出院前压着他们给我道歉,还赔了一大笔。杜簿安,今天我来请客。”
“好。”
编什么信什么,还很听话。别让小猫太有成就感。
“杜簿安,你在看什么?”
宣止再次摸出相机,除了这该死的蓝眼睛,他今天没出其他岔子吧?宣止摸摸头顶,又情不自禁摸摸屁股。
没有耳朵,也没有尾巴。
“杜簿安?”
对面精心打扮过的人类显露出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宣止,你还肯约我出来,是同意的意思吗?”
他在说什么?宣止疑惑地看他。
杜簿安开门见山:“你也是gay,不是么?”
给?
超纲了。
小猫灵魂出窍,这又是什么新奇东西?还没能熟练掌握本土词汇的小猫脑袋转圈圈。杜簿安问得理所应当,这难道是人类都应该知道的词汇吗?
好奇小猫不敢擅问,只能不懂装懂:“是……吧?我也不知道。”
杜簿安笑了一下。
他牵起宣止的手,这只手他牵了不止一次,这次宣止也没有躲开:“能接受吗?”
宣止点头。
杜簿安换了座位,和宣止一起挤在长沙发上,他们挨得很近,杜簿安一只手牵着宣止,另一只手搭在宣止的肩膀。
“这样呢?”他在宣止耳边悄声询问。
为什么不能接受?他们都在一起睡过哎。
小猫脑容量快要爆炸,杜簿安奇奇怪怪的,他是不是该快刀乱麻,直接公布两人不要再见面了?
“宣止,我们试试吧。”
宣止叫停,他歪着脑袋去看近在咫尺的人类:“试什么呀杜簿安?”
他神情不似作伪,单纯清透的眼睛摄住杜簿安,杜簿安将信将疑,终于想到一个可能:“你……没听过我给你发的语音?”
“你发过很多语音啊。”宣止不明就里。
杜簿安似乎被哪只精怪施了定身术,他机械地看向宣止的手机,刚刚宣止还用它照过两次镜子。
是了,杜簿安亲手把宣止遗失的手机寄去了桃李医院,他对手机碎裂的程度再清楚不过。宣止怎么可能不换手机?微信不会同步聊天记录,如果宣止当晚没有听过语音便出了事,后续听到的可能性也不大。
数日的纠结辗转像是一颗糖果投入了气泡水。
“杜簿安,你没事吧?”宣止关心他,“你呼吸为什么突然停了,这里空气不好吗?要不要出去走走?”
杜簿安瞧着天然弯而不自知的小学长,嘴角勾出一抹弧度。
第三十六章
两人捧着两杯粥进了一家墨西哥餐馆。
服务员细声细语地提醒两人:“抱歉两位先生, 我们店里不能自带酒水的。”
宣止心痛地把奶茶扔进街道边的铁皮垃圾桶,杜簿安顺理成章地摆脱了这杯足够饱腹的东西。
这次,杜簿安毫不掩饰, 直接和宣止坐在一侧, 动作自然地辅助宣止看菜单。
小猫点单的秘诀无二,抄袭大法百试不爽。宣止左右环顾, 还没到上客时间,店里竟然只有他们两位顾客。
没了攻略,宣止挑花了眼, 杜簿安没什么特殊要求:“双人套餐可以吗?还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单点。”
他一副做主的样子, 宣止不满意:“杜簿安, 说好了我请。”
刚接触时, 宣止像白嫖至上的心机美人, 后来杜簿安才知道,小学长有一杆天平, 丁卯必较, 互不相欠。
他乐于让宣止请客, 这意味着之后他们还会有发展。
更何况……轻纱般的柔光打下来, 杜簿安撑着下巴看小学长漂亮地坐在自己身边, 对着菜单眉眼纠结,灵动且可爱。
餐馆里无人,耳边是氛围极好的轻音乐。
今天他最好顺着宣止的心意走。
扔掉奶茶前,宣止站在垃圾桶旁狠狠嗦了一大口, 此时才觉出腹中饱胀, 倍感可惜:“那就……先点套餐吧。”
他们挨得太近了, 宣止一动便能触碰到杜簿安的胳膊。脱了外套,杜簿安的毛衣宣止就眼熟了。他昨晚窝在杜簿安怀里睡觉, 爪子勾的就是这件毛衣。小猫踩奶后知后觉勾开了线,做贼心虚地把黄色的线头怼回去。
效果显著,宣止在灯光下仔细地看,至少从表面上他没看出什么端倪。
“在看什么?”
一回生二回熟,被抓个正着,宣止厚着脸皮夸人:“你好看啊。”
“词汇量这么贫瘠?”杜簿安好笑,“再夸点别的。”
平时都是人类夸小猫,小猫有样学样,从头到尾端详杜簿安。
杜簿安,你毛真长;杜簿安你好干净;杜簿安真乖。
宣止说不出口,光是想想就能笑出声。他藏不住事,眼角眉梢里都是笑,这在杜簿安看来才是最大的夸赞。
宣止指尖碰到冰冰凉凉的玻璃,饮品最先上来,是市面常见的气泡水,酒精饮料。
宣止眼睛亮了。
酒。
昨天没喝到的酒。
做人的自由度要比小猫高,宣止盯着玻璃瓶上顺流而下的水珠想。人类总爱给小猫定规矩,杜簿安没有2号楼的蒋阿姨那么邪门,却也会打着为猫好的旗号限制小猫的自由。
举着昨日的违禁饮品在杜簿安眼前嚣张一晃,杜簿安甚至还会贴心地帮他拧开瓶盖。
舌尖上甜滋滋地跳着舞,宣止小口小口地抿。
小学长出院不久,按理说最好不要喝酒,杜簿安犹豫过一瞬,终究是对气泡水放松了警惕。
饮料而已。
宣止两三口炫完了半盘披萨,他还晓得要给杜簿安留半盘。塔可薄脆,烘烤后散发着带着麦香的油脂味,一层具有韧性微咸的薄饼裹着内馅,西红柿和千岛酱负责中和牛肉的厚重,最上淋了一层爽口的蔬菜。
小猫眼睛放光,豪迈地一口干掉半瓶气泡水。
桌上香香的,杜簿安身上也香香的。宣止凑上去闻,一股没来由的伤感席卷而来,他舍不得披萨塔可味的杜簿安。
他用手指扒拉杜簿安的毛衣,人手的触感和爪垫的触感也不一样,猫爪一按一个坑,人手就能透过毛衣摸到杜簿安的肌肤纹理。
他还记得自己是只刚被领养的小猫,一头栽进铲屎官的怀里,像猫一样在杜簿安胸前蹭。
人类手足无措,小学长表达感情热情直白,这不怪自己上当,宣止大胆的行为和那些惹了就跑的钓系毫无区别。
“宣止。”他叫人。
小猫嗖一下抬起脑袋。
“为什么蹭我?”
小猫懵懵的:“有电流。”
杜簿安哭笑不得:“是毛衣的静电。”他摸摸宣止的脸,“电到了?”
他的人类是傻的,宣止不理解杜簿安为什么要摸自己的脸。电流又不在脸上,他攥紧拳头抵在心口。
“杜簿安,你是不是不缺朋友?”
“你是指什么朋友。”杜簿安一瞬间被心意相通的惊喜砸晕。
宣止当初就是这样字字句句闯进他的世界。
“我这样的朋友啊。”宣止泪眼朦胧,“我好舍不得你杜簿安。”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杜簿安的灵魂短暂地进入到一个玄妙的境界,他看着自己握着宣止的手,准备已久的腹稿沉进一片海底。他该表白的,可宣止看着他,眼里充盈着水光,他溺进了另一片海,卑劣地等待宣止来宣告爱。
“如果见不到我,你会难过吗?”宣止坚强地擦擦眼泪。“杜簿安,我有点舍不得,我好喜欢你。”
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句。
杜簿安紧紧抱住宣止:“嗯,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在一起?
宣止的浆糊脑袋左摇右晃,把一切都串起来了。对啊,他们不是约好在一起了吗?它同意了杜簿安的同居邀请,为什么会分开?
它今天是干什么来着?拒绝杜簿安?它是傻子吗!
宣止猛然醒悟,人类的痴傻原来是能够传染给猫的。
“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它小声地重复。
“宣止,我喜欢你。”
“嗯嗯。”小猫兴奋点头。我知道!
两厢情悦之后的小学长兴奋得有点过头。他甚至没吃完桌上的食物,拽着杜簿安往A大走。
酒醉的宣止不上脸,路灯照耀下像个瓷娃娃。
“去哪?”杜簿安问他的娃娃。
宣止大声道:“回家啊。”
杜簿安认出是回自己宿舍的路:“你知道我住在哪栋?”
睡了这么多晚,还要问这么明显的问题。
傻子人类。
小猫懒得回答。
杜簿安提醒他:“是要回家属院吗?”
小猫顿住脚步,家属院!
对,要先回家属院放手机。
宣止拽着人走了两步,顿住脚步,责问杜簿安:“你怎么知道家属院?”
杜簿安没想隐瞒:“我在家属院见过你……和薄医生。”他准确说出宣止从郎渠家里回来的日期,轮椅,高大的薄医生,家属院单元,一一对应。
“哦。”宣止迟钝,他怕杜簿安误会,“你见过伯医生啦。家属院是伯医生的工作室,我没有把那里看成我的家,不能叫回家啦。”
杜簿安开了个头,看宣止滔滔不绝。小学长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神秘,只要他问,宣止无所不言,是他自己画地为牢,咎由自取。
工作室没人,宣止蹦蹦跳跳进了单元门,他平时进出都会预留一道窄窄的窗缝,今天窗户竟然被关了,两人在防盗门前罚站。
“薄叔叔不在吗?打个电话?”
宣止乖巧地听从指令,几秒后,一阵手机铃声从室内传出来。
伯医生不带手机。宣止怨恨地瞧着杜簿安:人类的愚笨到底要传染给猫多久。
杜簿安倒是舒心地笑了,这不带手机的坏毛病他也算知道宣止是从哪学的了。他拉着宣止后退一步观察环境,地垫一角纤尘不染,杜簿安弯下腰掀开地垫。
钥匙。
宣止:“啊!”
伯医生变回原型后同样孑然一身,原来是这样打开工作室的门!他怎么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请自入,没见到家长,不知算是悲是喜,杜簿安笑了下,带宣止进门。
小学长说这里是工作室,果不其然,杜簿安看到客厅被布置成会客厅的样子,靠近阳台还摆放着办公桌。
其他房间的门是关着的,杜簿安收回视线,宣止熟门熟路爬上办公椅,把自己的手机塞进抽屉。
杜簿安弯下腰,看小学长唇色水润,他凑近。
“小学长。”
他又叫自己小学长了,这意味着杜簿安不太老实。宣止呆呆地看着杜簿安越来越近,嘴唇被咬住了。
小猫熟悉和人类的亲昵行为,但杜簿安亲的时间似乎有点太久了,宣止被轻轻咬住的是下唇,杜簿安放肆地裹着宣止的唇瓣舔。他自己坐在办公椅上,把人塞进怀里抱着,手指放荡地在宣止领口摩挲。
他只是亲,没做别的事,唇瓣分离又交合,舌尖反复描绘着渴望已久的轮廓。
杜簿安喘息着诱导:“张嘴,小学长。”
宣止呜呜摇头。
亲亲是很正常的,但不能伸舌头,会欠五针疫苗。
“好。”杜簿安闷笑。小学长的手也不太规矩,他动作生疏,手脚都不知道放在那里,最后搭在了自己的腹肌上,拽着自己的衣服,不动了。
杜簿安闭上眼睛,贴心提示:“换气。”
确认小学长换过气,杜簿安又亲下去。他根据宣止捏着自己衣服的力道判断宣止的状态,同样也流连在宣止的领口,领口的扣子被摩挲出微弱的光。
小学长手下徒然一松,杜簿安睁开眼,抱着人:“宣止?”
睡着了。
毕竟是才出院。
杜簿安不舍地短短亲了一口。
他把人抱起来,小心地打开主卧的门,不想被灰呛了一下。主卧空空如也,连床垫都是空的。他又打开次卧,次卧依旧空荡,但比主卧多了一个猫笼。
真的是办公室?
薄叔叔不住在这里?
杜簿安心里短暂闪过疑惑,桃李医院为什么会在A大的家属院设立办公室?
他只得把人抱回办公椅上,宣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自己趴下了,杜簿安的影子笼罩其上。
杜簿安半垂着眼,他在看宣止。从今天开始,这是他的小学长了。
“晚安。”他哑着嗓子亲了亲宣止的头顶。
离开前,他沉沉看着人。
是不是该在校外租间房了?
他与校园里无数匆匆的脚步擦肩,杜簿安噙着笑,还在回味家属院的人间烟火。
他停留在一条偏僻的小径上,独自品味这一刻的心情,两侧灌木未被打理,绿叶落了不少,只一株顽强的、反季的新生枝芽横斜逸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杜簿安手指卷上去,被这一抹脆嫩的绿勾起了回忆。
他第一次见到宣止时,一墙之隔的家属院挂满了星星。
怪不得他们会在这里相遇,原来一直都这么近。
第三十七章
那晚的夜空晴朗无云, 星星平等地挂在天上,散着如出一辙的微光。没有哪颗特殊,它们都不显眼, 无悲无喜地注视着杜簿安。
人类欺骗失去亲人的孩子总用星星作拟, 说他们飞到了天上,以此劝慰孩子并不孤独, 父母会在天上永远陪着你。
可杜簿安不是小孩了。
星星骗不到他。
母亲的病情在学期初突然恶化,住进了医院,杜簿安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期末考试周前夕, 他终于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母亲去世了。
这个坚毅的女人独自养育了自己十二年, 临终前却不想见自己最后一面。
杜簿安在校园里失魂般游荡, 腿脚发酸, 到了家属院附近, 偏巧不远就是长椅。木质长椅已经掉色了,杜簿安看到过家属院的老人傍晚总三三两两聚在这里歇脚, 一旁有一块石棋盘, 杜簿安垂着头, 视线凝固在横横竖竖之间。
如果把自己的人生圈在格子里, 能够分粗劣地为三个阶段。
杜簿安的父亲是个生意人, 年轻时和朋友合伙开了家公司,他管账。杜簿安出生的那一年,父亲的生意步入正轨,男人在全家的阻挠下, 自私又一意孤行地给孩子取名簿安。
账簿平安。
大部分孩子从出生起都继承了父母的愿望,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杜簿安也是, 他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父亲生意的吉祥物,还是一个能够传宗接代的吉祥物。杜源的生意越做越大, 年幼的吉祥物对父亲的营生一无所知,杜簿安的母亲唐锦佑不可能察觉不到端倪。
唐锦佑没开灯,在黑暗里等待晚归的丈夫,她的眼神冷,又疲惫:“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杜源刚下了一场应酬,嘴角的笑凝固了:“什么意思?”
唐锦佑是个不懂得折中的性格,她开门见山地告诉杜源:“我找了律师。”
杜源眼珠动了动:“你找律师做什么?”
“十年!你最少要判十年!杜源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唐锦佑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摔在地上。
杜源解领带的手顿住,他偏头朝楼上看去,像一个好父亲那样对杜簿安招招手:“乖,回屋睡觉去。”
唐锦佑冷笑一声:“你敢做,不敢让孩子听吗?你做这些的时候考虑过簿安吗?”
“簿安?”杜源笑了,“当然考虑过。”
杜簿安还站在楼上,小小的手握着栏杆才能站稳,杜源当着他的面赞美他的价值:“他可是我的摇钱树。”
唐锦佑一愣。
“簿安、簿安……”唐锦佑喃喃,摇摇欲坠,“你早打的是这个心思,好啊,都快三年了,叫得习惯我都快忘了,杜源你把你儿子当成什么?”
杜源避而不答,步步逼近,他温声细语道:“老婆,你和律师说了什么?”
唐锦佑只觉得后背发麻,她跌坐回去,单手蒙住眼睛。杜源阴毒地看着她,把那两个字从唐锦佑嘴里逼了出来。
“离婚吧,杜源。”
唐锦佑没来得及说话,杜源先开了口:“好啊,你想要多少钱?”
他说:“簿安必须归我,他姓杜,是我的儿子。”
这是他的底线,即便在法庭上也不肯让步。唐锦佑毫无胜算,杜源的经济条件比自己高了十数倍,只要她不把事情闹大,让那些腌臜生意公之于众,在杜簿安抚养权的争夺上注定失败。
事后,杜源抱着孩子,大方地对她表达谢意:“老婆……啊,锦佑。感谢你为我们彼此都留了一条后路,钱?车?房子?你想拿走多少都行。”
唐锦佑只觉得他装模作样令人作呕,,那些脏钱她分文不取,只切割了婚前财产,连夜搬出了杜源的别墅,临走前,她看了杜簿安最后一眼。
“……妈妈。”
唐锦佑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簿安继续保佑着父亲,他的人生从这里跨过了第一道分界线。
离开了唐锦佑,小小的孩子才逐渐意识到,自己从此失去了亲情。
杜源不是个顾家的人,唐锦佑爱着自己的孩子,会连带着父亲缺失的那一块一同补给杜簿安。现在唐锦佑不在了,杜簿安对着空荡的房子和保姆,整日整夜哭闹。
杜源也并不是全无父爱,他的父爱是有条件的。在参加重要酒会,出席重大会议前一晚,他的父爱是溢出的。他带儿子去平时没能去的游乐场,给儿子买昂贵的玩具,把儿子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嘻嘻哈哈满屋子乱跑。
然后在会议结束后回家喜洋洋地亲儿子的小脸蛋。
只可惜,杜簿安只是杜源野望的寄托,并没有真正的庇佑效果。就算真的有,在杜簿安保佑了杜源九年后,效力也尽了。
东窗事发,九岁的杜簿安在警局冷静地、一言不发地等着母亲来接。
这也是唐锦佑六年后第一次见到儿子。
杜源被没收了全部违法所得,判了十八年,杜簿安的抚养权理所当然地过渡回她身上。
杜簿安看着面目陌生的母亲,迟疑地叫了一声:“妈妈?”
唐锦佑的声音没变,她每月被允许给儿子打一通电话,听到熟悉的声音,杜簿安的心才算落在了实处。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二道分界线。
他和唐锦佑相依为命了十二年。
长大后的杜簿安才对杜源的所作所为有了更深的了解,唐锦佑分文未取,几乎是净身出户,但这并不意味着杜源会放过她,杜源在唐锦佑的事业生活上百般阻挠,独自生活的六年,唐锦佑磕磕绊绊地活着,纵使在杜源入狱后也未能有起色。
现在,她还多了一个儿子。
前夫入狱,唐锦佑重新见识到了人间冷暖。杜源违法犯罪的消息传遍了社交圈,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杜簿安想,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唐锦佑是不是后悔了?然而这个问题他注定得不到答案了。
收到唐锦佑去世的消息,他直接去教务办理延考,买了第二天早上的机票。或许是还没亲眼见到母亲,杜簿安的悲伤并不浓重,更多的是懵然,周遭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空洞。
他抬起头去看星星。
这次他看到了一对儿明黄的、耀眼的星星。
宣止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黄澄的一双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局促地在衣角擦擦手,小声地问:“你哭了吗?”
杜簿安下意识去摸眼角,蓄了很久的眼泪掉下来。
杜簿安抹去水痕,这才看到,这人手里攥了一颗草。
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草,细细小小一株,连根被那人珍惜地攥在手里。
“你为什么哭?”
杜簿安沉默半晌:“因为伤心。”
男生很漂亮,在星夜蝉鸣中显得不太真实,杜簿安看到这个漂亮的男生蹲下来,小心地把草放在长椅的边角处。他怕弄脏自己,放的很远。
手上的土弄干净了,男生两只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柔柔地问:“你需要我抱抱你吗?”
他断句怪异,像刚刚学会说话的幼童一般,但口齿清晰,杜簿安认真听完了他的话,男生那双眸子真挚地看着他:“我第一次哭的时候,特别希望有人抱抱我。”
杜簿安顺着聊下去:“然后呢?”
“没人抱我呀。”
他欲言又止,杜簿安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动伸出手,请求男生说:“我也是第一次哭,可以请你抱一下吗?”
男生抱起来很单薄,也很软。
杜簿安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拥抱结束后,杜簿安歉意地从他的颈窝抹掉自己的泪水。
男生不是很在意,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很好懂。在杜簿安的注视下,他不舍地捻起长椅上的草:“送给你吧。”
杜簿安说:“它对你很重要。”
男孩眨眼:“它对你也很重要,你需要一个礼物。”
……
杜簿安绕过了那根拦路的嫩芽,回头望了一眼家属院,没有夜幕,没有星星,但他还是笑了。他拥有了宣止,而现在,他还要回去找他的猫。
他为他的乖乖精挑细选的猫窝到了。
他或许可以租一间两居室的房子,一间陪他的宣止,一间放他的小猫。
第三十八章
宣止打了个冷颤, 从睡梦中醒来。
他趴在桌子上,胳膊压麻了,脑袋飘飘然, 囫囵的酒意散了一半。宣止撑着桌子站起来, 眯着眼陌生地盯着撑住着桌子的手,好一会才辨认出来——哦, 这是我的手。
杜簿安呢?
宣止条件反射地找人,寂静的房间在宣止的耳朵里发出空响,到处都没有杜簿安的声音, 杜簿安的气味也淡了。
杜簿安抛下他走了?
宣止昏昏欲睡地闭上眼, 小睡了三秒。
他倏地睁开眼, 杜簿安是不是在宿舍等我?
随即, 他变回白色的小团子, 小猫秉持着肌肉记忆,用爪子扒拉开窗缝, 沿着常走的路线两三跃便离开了家属院。
宣止的脑子模模糊糊, 但唯独一项记忆犹新——自己和杜簿安达成了长期同居的交易, 它彻底地、不道德地背叛校花了。
和杜簿安正式同居前, 宣止不忘和校花进行最后的道别。
还没有到猫咪休息的时间, 校花不在睡觉的避风拐角。不过找校花倒也简单,宣止径直去了11号楼106宿舍阳台。经常喂猫的涂景不在,她在阳台好心留了些散猫粮,校花踩在狭窄的阳台边缘大快朵颐。
甜枣也在, 猫崽比上次见到又大了一圈, 小东西很会审时度势, 成天粘着校花,过上了宣止以前的生活。
一楼的阳台围墙对于幼崽来说还很高, 甜枣跳不上去,在下面咪咪叫,校花自己吃了两口,隔上一阵想起下面的幼崽,爪子一拨,漏几颗猫粮下去,甜枣摇头晃脑冲过去捡。
宣止不好意思加入,它现在有了固定饭票,怎么能和饥一顿饱一顿的校园猫争抢食物。它跳上阳台,隔着一段距离喵叫。校花抬头耸耸鼻子,确认是熟猫,大方地让开位置,邀请宣止一同进食。
小白猫顿时被愧疚淹没,校花出轨甜枣,它出轨杜簿安,综合考虑还是后者罪行更大些。它的叫声里掺杂了为难,踟蹰和愧疚,宣止不知道校花能够感受到几分,或许没有思维能力的普通猫咪只能辨认出“下位猫”的避让。
四下无人,宣止干脆变了人,他扒在阳台边缘,呼唤道:“校花?”
一同干饭的同伴突然成了人的模样,但身上的味道没变,校花还认得宣止,它受了惊吓,短暂地炸了毛。
校花咽下猫粮,谨慎地后退一步。
宣止尝试去摸它,校花避退,被下位猫抚摸是对它地位的挑衅。
宣止悄咪咪和三花耳语:“校花,我是小白,这是我化形之后的模样。化形你能懂吗?很多动物机缘之下都可以变成人形,猫也可以变成人形。”
宣止徒劳地对三花猫解释说教,他惆怅地叹气,回应它的是一声猫叫,那代表好奇。
校花听不懂,它甚至没开灵智。
“化形很简单的,你这么聪明,多跟我学上一段时间肯定就会了。”
不太现实。
宣止叹了口气:“可我找到了新铲屎官,今天就要走了。走的意思就是以后晚上不会回来和你一起睡觉了。谢谢你之前照顾我,你要和甜枣好好的,我会经常回来看你。我现在发达了,冬天没有吃的你就来找我,我在楼上看到你就偷杜簿安的罐头送下去,他买了好多种口味的,哎,太多了,我都还没尝完……杜簿安住在1号宿舍,你知道1号宿舍在哪吗?”
宣止絮絮叨叨,哽咽不舍,甜枣却在下面扒他的裤子。
橘猫幼崽要更傻些,校花至少能够通过气味辨认出宣止的身份,甜枣压根不认识变成了人后的宣止,它把宣止当做了来来往往的学生,只要撒娇卖乖就能有食物。宣止忧郁地掬了一捧猫粮挪到地上喂给甜枣。
他摸到了甜枣,这只逆来顺受的小橘猫踩奶摇尾巴,吃得开心。
杜簿安说他以后只会养一只猫,不会接二胎,以后没有别的猫和他争宠,也不会有别的猫认他做老大。宣止珍惜他和甜枣短暂的上下级关系,一遍遍摸它的毛。
“好啦,我走了。”宣止酝着浓浓的鼻音,狠下心变回小猫朝着杜簿安宿舍的方向狂奔。
猫窝箱子很大,还被设计成了比手臂长的正方体,杜簿安无处着力,干脆在两侧各扣了个洞勉强抓握。箱子遮挡视线,搬运不便,回来的路上耽误了时间。
宿舍门还挂着锁,他的猫老老实实留在宿舍,大咧咧占据了他的床铺。
杜簿安心里满意,还挺认主。
小猫白日里不知道窜到宿舍的哪个角落玩了满脚的灰,粉嫩嫩的爪垫黑成一团,杜簿安抽了湿巾给小猫擦脚。
宣止的回笼觉刚刚入梦,酒韵犹存,小猫甜着嗓子哼哼唧唧。忽然,它余光瞥到了什么,一轱辘跳下床,在杜簿安脚下叫得谄媚。
它步履摇晃围着箱子转圈,杜簿安好笑:“对,给你的窝到了。”
一天没吸到小猫,杜簿安把猫抱起来,狠狠亲了个响:“乖乖,有了猫窝还跟我睡吗?”
宣止悬在空中,尾巴勾成了问号。
它伸着脖子回亲世界上最好的杜簿安。
杜簿安剪开塑料包装拆箱,抖抖猫窝上的浮毛,让猫窝更加蓬松。猫窝是铜锣烧的形状,宽敞的椭圆侧面开了个口供猫咪进出,他一眼看中了红蓝格配色,格子上的线条简单描绘了小鹿和森林,是浓浓的圣诞味道。
他的猫不大,但杜簿安特地挑选了偏大的型号,希望小猫在里面能待得舒适些。他把猫窝搬到床上,挤是挤了点,但即便小猫沉迷猫窝,晚上也可以和自己睡。他还把小猫喜欢的枕巾塞进了猫窝里。
准备就绪,他转身招呼他的猫来试试。
然而猫不见了。
杜簿安找了一圈,在纸壳箱里找到了猫。小猫在空无一物的寒碜箱子里惬意地舒展,睡得很香。
张仰青回来时率先注意到的是杜簿安床铺上硕大的猫窝。他没瞧见铜锣烧的开口,震惊道:“班儿,你咋买了这么大的靠枕?”
杜簿安:“……”
宣止一觉睡到了天亮,神清气爽地翻肚皮。墙壁是褐色的,躺着一眼望不到边,它半趴起身,又顶到了天花板。天花板也是褐色的,小猫爪子挠了挠“墙壁”。
纸壳箱!!
被撞到的“天花板”是箱子用来封口的小翅膀,经过一晚延按着惯性压下来,小猫轻轻一顶,就从箱子里探出一颗猫头。
宣止早八的生物钟还没调整过来,宿舍窗帘拉着,小猫能够听见四道均匀的呼吸声。
第一节没课,517还没醒。
宣止探头探脑,精神得不得了,箱盖顺着它的皮毛滑下来,小猫一回头,凶狠地咬在纸壳上,严丝合缝地钉了两个口子。它竖起耳朵,确定没人被它吵醒,一口又一口,规整地在纸壳上钉了一排。
“乖乖?”
宣止一个激灵,咬劈了,纸壳的一角顺着咬开的一排裂痕撕下一整片。
杜簿安从床上探出脑袋,他拍拍床沿:“上来。”
宣止爪子不舍地在箱边摩擦,它犹豫了半分钟,吐掉嘴里的纸壳长条,还是响应了杜簿安的召唤。学生宿舍床铺的梯子是天然的猫爬架,宣止两三步爬进杜簿安的被窝,杜簿安贴心地给小猫盖上了被子。
他抱着一晚未见的猫:“纸壳这么好玩,不看看你的新窝?”
什么窝?
宣止回忆,上床前似乎有在杜簿安的桌子上看到个花花绿绿的硕大毛线团子,那是它的新窝?
前主人为小猫准备的是笼子,小猫没睡过猫窝,宣止迫不及待想去围观一下。杜簿安一把把猫捞回来锁在怀里:“十点还有课,陪我睡一会。”小猫尾巴急躁地在被窝里乱扫,杜簿安叼住小猫的耳朵:“喜欢我还是喜欢纸壳猫窝?”
“喵呜。”
“喜欢我就好。”
“睡这么久,饿了么?”
“喵嗷。”
“再睡半个小时下去给你开罐罐。”
“喵。”
人类会自行翻译小猫的话,杜簿安闭着眼睛和小猫聊得有来有往。
宣止早上吃的是鸽子,杜簿安为小猫开罐续水,补给完毕才顾得上打理自己。517逐渐适应了这只新室友,张仰青出门前随口和猫道了声早,木林丧着脸下床洗漱,多看了一眼猫也多云转晴,秦礼遥趁杜簿安不在大着胆子摸了一把猫头,回来背过身子吃抗过敏的药。
杜簿安把猫砂放在阳台,教小猫用挠门来表达诉求。宣止一挠门,杜簿安就会帮它开门,放它进去解决个猫问题。再之后就不用人类帮忙了,杜簿安发现,他的猫会自己用屁股把阳台门挤上。
一切都很完美,宣止看着杜簿安井然有序地忙碌。美好的,有主人的第一天。
昨天发生的事情宣止一件没忘,他喝醉了酒,没来得及把离别说出口。不知为何,他误打误撞,“宣止”和杜簿安的关系反而更好了,杜簿安还会像亲近猫咪一样去亲“宣止”。小猫有点头疼,百思不得其解,人类之间到底怎样才能让彼此关系破裂。
猫咪就不会有藕断丝连,纠缠不清的情况。昨天还在一起抱团取暖,第二天毫无缘由就能一拍两散。
但“宣止”的失败不影响小猫的意气风发,四人整装正要出发,小猫娇娇叫了一声挽留,杜簿安第一时间回头。
“喵~”
四人一猫对视,杜簿安蹲下来:“乖乖,舍不得我?”
宣止扒着杜簿安的裤子爬到腰上,爪子碰碰杜簿安的书包。
杜簿安顷刻间悟了。
“黏人精,进来吧。”
宣止被抱起来,塞进书包。
有猫陪着上课是一种什么感觉?
杜簿安掏出被猫啃掉了一个角的教材,把猫头按进书包里。这节是专业课,教室不大。杜簿安特地坐在最后一排,书包横在胸前,亲亲小猫后脑勺:“别出声。”
宣止瞪着大眼睛仰过头回亲。
它亲在了杜簿安嘴巴上,杜簿安昨晚叼着这里亲得最厉害,一定是喜欢这么亲它。
杜簿安果然笑了。
宣止心脏扑通地跳,杜簿安的好心情感染力很强,专门感染小猫,它羞涩地飞了飞耳朵,平着一颗头四处张望。
猛得,宣止凝固住,全身的毛一瞬间炸起来。
它专注地看向左前方那个平头的男生,看他烦躁地摔出书本,熟悉地骂骂咧咧。他的后桌拍他的肩膀问:“周也,你这周小组作业还没组到人?”
周也半只胳膊压在椅背上,他回过头,那是一张让宣止很难忘记的脸。
那是他的……第二任主人。
第三十九章
宣止把脑袋缩回去, 缩得太急,撞到了杜簿安的下巴,小脑袋嗡嗡作响。它只从书包里露出半只眼睛, 三角耳朵掩盖不住, 直愣愣地支出来。
小教室靠墙的位置一桌两椅为一排,杜簿安靠边独占一排。阶梯排椅为了节省空间, 平时保持在竖起的状态,杜簿安用手把另一张靠墙的椅座压下去,等小猫准备好, 杜簿安拍拍书包, 把书包横着立在椅座上。
他调整角度, 确保椅子不会回弹:“乖乖, 坐稳。”
宣止一动不动, 这个角度老师看不到小猫,小猫也看不到别人, 它望着周也的方向, 两只前爪扒在书包圆弧上, 木木地想:原来他们是同学。
宣止和周也的缘分很短。周也不常在宿舍, 收养宣止的第一天, 他买了袋一次性纸杯,每天早上给小猫倒半杯猫粮,晚上想得起来就再倒半杯,回来得晚倒头就睡, 勉强算是尽过主人的义务。
但更多的是夜不归宿。
周也养猫没经过舍友的同意, 宣止审时度势, 小心地缩在角落,避免被赶出去。
它很珍惜再次拥有的小小的家。
尽管这个家生存环境很恶劣。
周也攒了半个月的袜子, 堆在桌底的盆里,椅背用来搭衣服,一层层叠盖,夏日里相互熏染着汗臭。宿舍没有值日排班,自然没人去扫,积了厚厚一层的灰,宣止白乎乎的爪子能糊一圈的灰毛。
它把臭气熏天的盆从桌子底下推出去,蜷缩在角落,等待它的新主人回家。周也踩着门禁推开宿舍门,没料到舍友比宣止更迫不及待。
电已经断了,宿舍一片漆黑,宣止躲得严严实实,舍友却一直留意它的行踪,一眼叨中暗处的猫:“你那猫瞧着脏死了,什么时候丢出去?”
周也醉醺醺回来,他瞧着像是遇到了好事,痴痴地笑:“马上,马上。”
小猫的眼睛在黑暗里晃过一道光,他把猫揪出来,检验商品般提溜着脖子:“这不,好好的。挺漂亮,我宝贝肯定喜欢。”
情侣。
宣止敏锐地捕捉到信息,它被检查了一圈,随便扔在地上,小猫迟疑地缩起爪子,讨好地喵喵叫了一声。
舍友戴上耳机:“吵死了。”
……
小猫看着杜簿安的侧脸,母亲去世后,杜簿安没剪过头发,多余的头发长长垂在耳侧,盖住小半的耳垂。脑后垂下来一绺,前不久被杜簿安虚虚绑出一个小揪揪。长度尴尬,小揪揪绷不住,不少发丝半翘不翘,看起来更像个短短的马尾。
杜簿安和小猫心有灵犀,偏头去瞧它,对它做口型:无聊吗,乖乖?
他一转头,露出左侧周也的小半张脸,宣止情不自禁直着眼睛去看。杜簿安顺着小猫的视线留意到周也,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他直挺挺地坐着,把其他人遮盖住。
杜簿安单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的PPT,右手则握着一只笔,笔帽在小猫眼前飞舞,吸引掉自己的猫的注意力。
笔帽清脆一响,行动滞涩,就是小猫咬住了。杜簿安顿了顿,等小猫松开,继续下一轮转笔。
他的猫不吵不闹,在断断续续的幼稚游戏里,陪他坐了两个小时。
杜簿安等着教室走空,木林和张仰青早早凑过来,惊叹道:“我滴乖乖,还真一声没叫。”
杜簿安与有荣焉又宠辱不惊地“嗯”了一声。木林书包扔到一边,撅着屁股趴在杜簿安桌上摸猫头,摸得小猫直眯眼睛。
平日里话最多的木林,摸猫的时候反而静悄悄,哪个糙老爷们能不被小猫咪全心全意地俘虏,木林眼里闪着光,一下又一下,摸个没完。
“吃饭。”杜簿安从木林肚子下面抽出被压住的书包。
木林闪电起身揉肚子:“硌死我了。”
小猫鸳鸯眼胆怯地瞧杜簿安。
舍友也不行吗?
教学楼的午高峰很短,不过十多分钟,楼梯口便人流稀疏。三人并做一排慢悠悠往下,杜簿安被挤在中间,胸前挤了三颗头,两颗大头一只小头,木林噘着嘴逗狗一样嘬嘬嘬。
宣止嫌弃偏过头,另一边是张仰青在傻笑。
被困在最中间的宣止感觉杜簿安搂住书包的手臂紧了,它朝下看了一眼,那条小臂甚至还有青筋凸起。
不得罪金主,小猫缩回书包,只露出半双耳朵。
三人怪异的姿态吸引了不少学生,单余好奇心爆棚,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眼尖地瞄到小耳朵:“小白!”
三个男生齐齐止步,架势警惕。单余被吓得后退半步,巴望着杜簿安胸前探出的小白猫,他很久没在学校看到小白了。
单余先前与杜簿安有过一面之缘,然而区区一面,寥寥数语,单余早就记不得了。
“你抱的是小白吗?在哪遇到的?奇怪,小白从来没来过教学楼。”单余端着老熟人的模样,伸手来摸猫。
“这几天去哪了呀宝——”他怪模怪样的夹子音戛然而止,杜簿安攥住他的手腕。
单余笑着说,补充解释道:“没事,它不会挠我,小白之前经常在我宿舍楼下徘徊,它认得我呢。”
“是吗?”杜簿安不轻不重地问。
他态度坚决,单余拿不准了,踌躇地向猫确认:“小白?”
小白猫喵都没喵。
四人堵在楼梯口僵持,楼上脚步匆匆,木林避让不及,被那人推搡。
“闪开!”
周也握着电话,两步并三步往下走。电话那边是宣止听过的鬼哭狼嚎,是周也的狐朋狗友在召唤。
脑袋后的尾巴僵硬地弯了弯。
周也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匆匆回过头,眼珠落在小白猫的身上,只一瞬,下一秒周也便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移开视线,继续赶路。
“傻逼。”
周也走远,单余呸了一口。他先紧张地观察宣止,难掩关心,小猫如同一尊泥塑,缓缓动了动眼睛,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它躬下身子,大半只猫埋在别人书包里,看样子像是在舔爪。
“傻逼,猫都忘了你了。”单余喃喃地骂。
“你说什么?”杜簿安沉了声音。
“啊?”单余才有反应过来杜簿安是在对自己说话。他指指猫,“你包里的是学校抓的小白猫吧?”
杜簿安这才承认:“是。”
单余抬抬下巴:“那个,是小白之前的主人。”
……前主人。
周也早已走远,杜簿安对着空荡的楼梯,注视他消失的方向。怀里的小猫喵喵叫着,偏偏这时候站起来,在自己肩膀上踩奶。
是的,他的猫之前有过主人。
单余忘记杜簿安,杜簿安却很难忘记单余。有关单余的记忆以猫为节点,不是什么好印象,那是小猫第一次水性杨花没有选择他。
除却这一点,单余当时确实说过,小白猫被6号楼的男生扔了出来。
就是周也?
“他养了多久?”
单余回忆:“一周?这我不清楚,他住在3楼,有一天猫跑了,我看他满楼抓猫,整栋楼都知道他养过小白。”
木林饶有趣味道:“整栋楼?还挺能跑。”
单余厌恶道:“是小白叫得惨。”
木林收敛了笑容。
单余说:“他抓猫的手法很粗鲁,猫跟着他看起来可没过好日子。”
“不过,那之后两三天,小白就自由了。”
小白猫听不懂人话,还在一无所知地踩奶。认识杜簿安后,它的毛发愈发的长,皮毛光亮。
张仰青看着小白猫软软的肉垫砸在杜簿安脸上、耳际,留下淡淡的凹陷。杜簿安纵容地捏住猫爪,神情莫测地揉捏。
张仰青松了一口气:“好在逃出去了。”
“不是。是被他扔了。”单余反驳,“他把猫装进箱子里,缠了好几圈胶带,丢进了宿舍外面的垃圾桶。”
“我听到猫叫,胶带缠得紧,手撕不开,还回去拿了把剪刀。”单余目光柔和,他笑着摸了摸小猫后背,这次杜簿安没有制止。“小白当时应该是吓到了,箱子一开就跑没影了,不过它很聪明,会认人,再之后遇到我还会来跟我打招呼。”
“现在小白在校园里也挺好的,虽然居无定所,A大像那样的傻逼也没几个。”
杜簿安单手拢住猫头,小白猫听话地随着杜簿安的动作缩回书包。它叫声娇气,主观意愿明显。
“没有居无定所,”杜簿安拉上拉锁,“我养了。”
单余张着嘴,手还悬在半空,半是遗憾半是留恋:“啊……是吗?”
第四十章
杜簿安背着宣止离开教学楼。
“你们走吧, 我不去食堂了。”他补充道,“点了外卖。”
谁都知道这是个借口,木林和张仰青胸口沉甸甸的, 同样被周也所作所为倒了胃口, 木林没什么食欲,然而他挥手道:“那我走了, 女朋友还等我呢。”
张仰青同杜簿安对视,杜簿安点点头。张仰青故作轻松道:“那就不打扰了,我问问礼遥周围还有位置没。”
正午时间阳光正好, 宣止眯着眼睛感受阳光, 听到杜簿安踩在银杏叶上阵阵脆响, 小猫心痒难耐, 从包里跳出来, 和杜簿安一起走。
杜簿安支走舍友,为的就是享受这片刻的相处, 他放慢脚步, 看猫时快时慢, 只绕着自己打转。
笑了。宣止步伐缓下来, 费力地抬头捕捉杜簿安的表情。总算是笑了。
它懒得再走, 喵喵扒人类裤腿寻求代步,杜簿安把猫抱回怀里。宣止乖巧任抱,回到宿舍蹲坐在桌上等杜簿安给自己擦脚。
猫咪理想状态下一天只需要吃两顿,趁杜簿安的心还是软的, 宣止引着人走向衣柜, 卖力扒拉柜门。
柜门叮当作响, 小猫喵喵明示。
它爪子在上面一拍,自己挑了袋主食冻干, 杜簿安摸摸它的头,给它开袋。
一碗食,一碗水。没有它猫争抢,担心弄脏桌面,宣止吃得慢条斯理,只有杜簿安在它进食的时候不懂事地在它身上乱摸。
宣止回头在他手上轻轻咬了一口。
别捣乱。
小猫吃到一半,舔舔嘴巴想了想,它踱步到杜簿安手机前,若无其事地踢着手机玩。
你点外卖呀,你快点外卖呀。
“专心吃饭。”
杜簿安没能理解,他反过来教训小猫,在小小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点。宣止不好意思吃独食,它喵喵叫了两声,在它的人类面前标准地板鸭趴。
杜簿安:“吃饱了?”
“喵呜。”音是拐着弯的,不是好话。
杜簿安权当没听见,收了食碗。他把水碗往宣止嘴边推推:“多喝点水,公猫多喝水对身体好。”
水饱也是饱,宣止很给面子,维持着趴姿有一口没一口喝水。
杜簿安回想猫在周也面前的表现,小猫看起来完全不记得周也,杜簿安抚摸小猫,指腹在脖颈轻轻地揉。
真的不记得吗?
他检查地仔细,一寸一寸把毛翻过来看,在小猫后腿上摸到了细小的凹凸。
是疤。
“周也弄的?”
宣止喵口难辩,后腿踢踹,状若无事地去舔杜簿安弄乱的毛,杜簿安掰开猫,固执己见:“让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杜簿安心疼,他责怪小猫:“怎么不先来找我。”
宣止无意义地喵叫,用头拱杜簿安的脸。杜簿安撸猫手法略有进步,宣止呼噜得更大声以示嘉奖,虽然还有装的成分,但不多。它枕在水碗边沿,眯着眼睛享受,听到杜簿安温柔地问:“想过去找其他人吗?”
嗯?
小猫的胡子在水碗里打了个涟漪。
杜簿安没过问单余的名字,他描述得仔细:“那个在垃圾桶里救了你的男生,喜欢他吗?”
拈酸吃醋。小猫见怪不怪,甩掉胡须上的水。
猫咪对于不想回答的话题可以避而不答,这是小猫的特权。
杜簿安把脸埋在小猫肚子里,他拽着小猫的一只爪子,枕着温暖的猫毛,循循善诱;“那乖乖喜欢我吗?”
他满意地听到一声猫叫。
“更喜欢谁?”
宣止果断住嘴。
杜簿安帮助小猫回忆:“还记得之前第二次在宿舍楼下见面,让你在我们之间选择吗?”
你没有。你可没说,你心里暗自较量,可别把我算进去冤枉好猫。
宣止别过头。
“乖乖,出门在外,学没学过识人?”
“不要喜欢错人,他没打算养你。”杜簿安缓缓摸着小猫,言语熨帖,“我没看过他喂你,不是吗?”
他举止自然地亲了小猫一口,亲得小猫喵喵叫。
“是不是也没亲过你?他只是随便摸摸你,当做消遣。救猫是一时好心,他不想给你花钱,更不想承担养猫的责任,说不定在嫌弃你脏。”
“可你是世界是最香最乖最可爱的小猫,可惜他们看不出来,对不对?”
“别人家的小猫咪只会有一个主人,”杜簿安说,“没人比我对你更好。”
“别人家的小猫也只会让主人摸。”杜簿安顿了顿,“主人的朋友也不可以。”
宣止竖起耳朵。
他找出收藏已久的教材,手机架立在小猫眼前,视频里小猫疯狂拒绝来家的客人,认主地抱住主人的肚子嘤嘤乱叫。
“对不对?我不骗小猫。”
宣止半信半疑,它猫咪视频刷得少,难道真的有它不知道的潜规则?
“乖乖,看这里。”
杜簿安不知从哪掏出一根麻绳,在小猫眼前摇摆,宣止来不及细想,心神又被勾走,杜簿安晃了几圈陪玩,按住猫头:“乖,等会再玩。”
绳子没有尽头,宣止转着脑袋一圈一圈数,直到杜簿安拿出一个长盒。那是绳子的尽头,宣止探头去瞧,足足盘着好几圈绳子,杜簿安捋直长绳,绕着床梯一圈一圈密密缠绕。
床梯逐渐有了抓板的雏形,杜簿安缠第一圈,调过身子解救被绳子缠绕的小猫,杜簿安缠第二圈,调过身子解救被小猫缠绕的绳子。他剪下多余的部分,在爬梯顶部系了个牢固的结。
剩余的部分半长不短,杜簿安剪成几段,挂在梯子的第三层当做流苏,宣止可以跳起来抓着玩。
“去试试。”
小猫绕着新抓板新奇地转了几圈,闻出绳圈上都是自己和杜簿安的味道,它迫不及待地亮出爪子。
杜簿安隐在小猫身后,他综合光影挑选最佳角度,镜头框住梯角,抓拍了最生动的瞬间。
他点开相册,缩略图密密麻麻全都是同一只小白猫。与之前的糊照不同,这些照片里的小猫鲜活可爱,他筛出最满意的几张,发在朋友圈。
宣止借着新爬架居高临下地看到他的动态,杜簿安在权限里左思右想,点选部分可见。
他只选了一个人。
他只和“宣止”分享自己的小猫。
宣止无措地挠了挠脚下的绳结,偏着头瞧见杜簿安嘴角舒心的笑。
伯医生捏着鼻梁留守在办公室,夏女士和苏先生今晚约会,归期不定,一整天没见到主人的比格披着撕碎的沙发套满屋子狂吠。他教育未果,分身出来躲个清静。
分身感官共享,在家的伯恩山闭了眼,头钻进毯子里,隔音效果聊胜于无,家属院的伯医生耳边还回荡着比格大叫,好在一个眼不见为净。
他罕见地没注意到窗边的响动,直到宣止开灯,伯医生疑惑地“嗯”了一下。
宣止也吓了一跳。
“伯医生,你还在呀,怎么不开灯?”
伯医生疲惫地闭上眼:“清静。这么晚,你来干什么?”
宣止头一次见到他不甚得体的模样,小心躲开伯医生的胳膊,取了手机。
伯医生瞥他一眼:“手机还没带走?”
“没有地方放呀。”
伯医生挑眉:“不是和你的人类住在一起了吗?”
“所以没地方放呀。”
伯医生不得其解:“你还在用猫形和他相处?”
宣止点开朋友圈,伯医生不发朋友圈,杜簿安新发的那条很显眼。宣止在下面点了个赞,一字一字评论道:很漂亮的小猫,好好养。
他抬头,和伯医生面面相觑:“不能用猫形吗?他说要养我哎。”
有什么东西在伯医生脑子里飞快闪过,又被比格大叫瞬间冲散。他扫了宣止一眼,鸳鸯眼睛滴溜溜的圆,最明显的是略微红肿的嘴唇,唇上隐约刻着一道牙印。
“看来你们关系发展得还不错。”他顺便关心了下,“注意别被他发现。”
“宣止”再次失联一天,杜簿安逐渐适应了节奏,只是淡定地提醒“宣止”有时间回消息,最后格外肉麻地让“宣止”记得想他,宣止回答伯医生:“嗯,我知道。我也不想天天半夜偷跑,次数多了会惹人怀疑的。我打算逐渐冷落他,他肯定就慢慢和我疏远了。”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丢猫的人,或许会把你送走,再找个领养。”
“啊?”宣止呆若木鸡,“朋友也能送走吗?是要把我介绍给新的朋友吗?可我也不想和别人交朋友。”
伯医生睁开眼睛:“你在说什么?”
宣止困惑:“你不是说杜簿安会再给我介绍一个朋友。”
伯医生挺直身子,直觉不对,具体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话:“我刚才说,不要用你之前的经历想当然。即便猫冷落自己,杜簿安的责任感也不会让他随便丢猫。如果他决定不养了,他会给猫重新找领养。你学不会分身,在新家同样分身乏术,也没有办法和杜簿安约会。”
宣止听懂了,猫是指猫咪,不是在说自己:“不对不对,我要杜簿安疏离我的人形,离开‘宣止’,不是离开小猫。”
伯医生找到症结:“你想和他分手了?”
宣止一头雾水:“分手?为什么分手,我们又不是情侣。”
“你们不是情侣?!”
比格大叫在伯医生脑子里都模糊起来,他眉头紧皱:“宣止,你照照镜子。”
小猫听话地举起手机。
“你们接吻了?”
“亲亲,”宣止舔舔红肿的唇,“只是亲亲。”
“他说喜欢我,亲亲不是表达喜欢吗?”
“是……”伯医生头痛欲裂,“但人类之间这种亲吻一般只发生在情侣之间。宣止你告诉我,你对那个人类是什么感情?”
“喜欢。”
伯医生深究:“什么样的喜欢?”
宣止结结巴巴,颇为不好意思地亲口推翻先前的独立宣言:“我想让他做我的主人。”
“主人?”伯医生头大如斗,险些气笑,“那你用人形去接近他?”
宣止眨眨眼睛:“是你教过我的呀,我随便选了人,吃了大亏。你骂了我整整一天。你说没有绝对的好人,不是所有人类都能很好地饲养动物,主人千万不能乱选,我不去调查打探一下怎么知道杜簿安是不是好人?”
说起周也,宣止展露出纠结,“杜簿安知道我上一任主人的事了,就是那个叫周也的人类,他们竟然是同学……杜簿安心情不是很好,他看起来很在意,但我已经快忘记那件事了,当时妈妈……”宣止闭上嘴,改口道,“我出来流浪后遇到周也,其实也没报什么希望,这个结果我还是能接受的。”
伯医生没有戳破小猫的自圆其说,周不周也现在不重要。伯医生盯着着宣止唇上的牙印:“他什么时候亲的你?”
伯医生再次补充:“亲你的人形。”
宣止摆着手指数:“昨天?前天?”
“那天你们做了什么?”
鸳鸯眼往上瞟,宣止缓慢回忆:“我去和他道别,我们喝了奶茶,吃了披萨,塔可,鸡翅,薯条,还喝了酒。”
伯医生看着他报菜名,沉沉一皱眉。
“我有点喝醉了,他还送我回了家属院。”宣止片段式记忆,又想起什么,连忙禀告,“对了,我们从郎老板那里回工作室的那天被杜簿安看到了。”
伯医生看起来对此并不感兴趣,宣止狡辩道:“伯医生,是不是你想错了呀,我们怎么会是情侣呢?我是猫,他是人,更何况我是只公猫,杜簿安也是个公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在伯医生的视线下只好接着回忆:“后来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杜簿安发现了地垫下面的钥匙,我们进来后他就亲了我,就在这里。”
他一指伯医生现在坐着的办公椅。
伯医生火烧屁股般站了起来。
宣止完整地重新回忆了一次,突然记忆闪回,杜簿安拥着他,深情地问……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啊!”
宣止怔成一副泥塑木雕。
杜簿安问的,难道是人啊?
不然呢?当然是人!
他在对“宣止”说话,不是在和小猫说话。
“在、在一起?在一起!”宣止团团乱转,自言自语絮絮不休:“我根本没理解他的意思。”
天啊,天啊!
他答应了什么?乱了,全乱了!
看到笨猫终于开始紧张,伯医生反而轻松了:“想明白了?”
宣止嘴唇哆嗦,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宣止小脸煞白,漂亮的鸳鸯眼瞳孔地震:“他误会了……我以为我是猫,他在说猫,他要养我,可我是人……”
胡言乱语,都是些什么?
“别解释了,”伯医生拧着眉头,“想个办法分手。”
对,分手。
宣止狠狠点头,求助地看着伯医生。
伯医生莫名其妙:“看我做什么?去和你的人类说。”
“怎么分手啊伯医生?”感情经历为零的小猫虚心求教。
同样单身的伯医生难得遇到盲区,分手的流程?
他沉吟道:“随便找个理由,直接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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