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苏醒

    相允凝几乎失去理智,林枫在前面为她挡住了肆虐的妖气,姬无笙看着地面上生死不知的染血小猫,心底一寒。

    林枫的状态似乎也不是很好,她怀中经常抱着的那把剑如今挡在两人前方,阻挡着肆虐妖气的同时,也因为主人心神巨震的同时不断嗡鸣颤抖,几乎要被那发狂妖气同化一般。

    姬无笙厉声喝道: “尊上!报仇什么时候都能报,先救人!”

    就这么光靠妖力维持心脉必然是不够的,若非她是魔族,种族不同不能擅自给小猫用魔族的方法治疗,否则她高低得上去虎口夺猫。

    “顾息。”

    相允凝一只手虚虚搭在小猫颈间,蓦然偏过头去,血红双目恐怖得几乎让人不敢与其对视。

    相允凝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化作了一把刀,刺入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小栖的天生灵骨……被剖走了。”

    姬无笙一愣,下一刻蓦地明白了相允凝的意思,神情骤寒。

    夺人天生灵骨……这种缺阴德遭天谴的事情他居然也做得出来?!

    也真是胆大妄为,不怕这辈子灵根彻底腐烂发臭,神魂被刻上天谴之印,永生永世为此赎罪么?!

    *

    凌霄宗忽然闯入了两位不速之客。

    姬无笙和林枫根本不把凌霄宗的禁制放在眼里,一点招呼也不打,便直奔顾息的洞府。

    凌霄宗上上下下都被彻底惊动了,还未等他们动用起反制手段,就见那位一身缥缈红衣,明眸皓齿的少女丢来一副卷轴,厉声喝道: “凌霄宗顾息,为了一己私欲剖走你宗猫妖听栖的天生灵骨,该当何罪!?”

    众人的面色齐刷刷变了。

    姬无笙根本不想和他们多废话,手中骨鞭一挥,在空中甩出猎猎破空之声,寒声道: “莲间域主麾下左右护法在此,奉命捉拿罪人顾息,我看尔等谁敢阻拦!”

    凌霄宗的宗主是一位胡子灰白,面容肃杀的中年修士,他分开警戒的人群,站在一身杀气的两位护法面前,不卑不亢地说道: “若他当真做过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本宗主必定率先带头将顾息捉拿,送与域主,任凭处置。只是事情若未查明便动手抓人,是否太过武断了些。”

    凌霄宗宗主话音刚落,就见前排接住展开卷轴观看的弟子惊呼一声,脸色煞白地把卷轴递过来给宗主,颤颤巍巍地说道: “宗主……宗主,你先看过这个。”

    那道卷轴上面绘着一片鲜血淋漓的场景,当宗主将目光投到上面之时,就见卷轴上鲜血淋漓的画面开始动了起来,自动将顾息生剖灵骨的全过程完完整整地放了一遍。

    这道影像,是相允凝擅自将灵识探入昏迷的小猫识海时浏览到的。

    相允凝知道擅自窥探他人记忆不是一种好的行为。

    往后小猫如何怪他如何恨他都行。

    相允凝如今只想先把听栖的命保住,再把顾息千刀万剐,让他尝遍这个世间所有极刑。

    由于这段影像是从听栖的记忆之中复刻出来的,所以众人观看的时候是以听栖的视角进行的,每个人目睹完全过程,几乎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内府一凉,像是自己也凭空被人生生从外部剖开,刺入刀尖翻搅寻找一般。

    在面对顾息那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时,在面对顾息手法生涩,但是神情冷静,丝毫没有慌乱害怕的时候,众弟子几乎都感觉到了攀上脊背的不寒而栗之感。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心理素质,才能将一个几乎相依为命的亲人活生生地残忍剖开,血肉模糊鲜血淋漓,场面血腥至极,看完之后就连闭上眼,脑海之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回荡着那满手满眼满身都是血的恐怖画面。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日里和小猫如此亲昵的顾息,那个天生灵根残缺,却似乎永远也不会放弃抗争的炼器天才,居然会做出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

    顾息把小橘猫捡回来也有将近两百年了,他们朝夕相处了两百年,最后居然发展成了如此图穷匕见的结局。

    当真是人心隔肚皮,世事总难料。

    这幅卷轴一出场,凌霄宗的人几乎就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和行为了。

    “封锁凌霄宗出入口,别让顾息跑出去。”

    “那可是小栖啊,他到底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就算他再怎么困难……也不应该做这种事情啊?!!”

    平常和小橘猫亲近一些的师兄师姐们都已经红了眼睛,忍着眼泪和怒火掏出法器,往顾息的洞府直直冲去。

    后面的事情发展得十分顺利。

    当姬无笙和林枫随着人流闯入顾息的洞府之中,他们所有人当场都被惊到了。

    姬无笙看着满地已经干涸发褐的凌乱血迹和脚印,几乎难以抑制心中的杀意。

    她每看见一摊干涸的血泊,就能想到浸透那身橘白衣裳,顺着衣摆滴落的模样。

    每看见一个猫爪印出来的血脚印,她就能想到小橘猫被生剖灵骨身受重伤,也要跌跌撞撞地逃离这里的模样。

    在卷轴之中恍如亲临般见过的场景如今真实地展现在了众人眼前,在空气之中浓重的血腥味违背意愿地钻入鼻腔之中,几乎令人作呕,整个案发现场给人带来的冲击远比看一副自动播放的卷轴要厉害深刻得多。

    而罪魁祸首顾息,就这么呆呆地跌坐在血泊中央,嘴里不知道喃喃着什么。

    他鬓发散乱,平常穿得规整干净的弟子服如今沾满了别人干涸后乌黑的血迹,脸侧被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珠,满手鲜红,行凶的匕首跌落在不远之处。

    看完卷轴,知道了整个过程的宗主几乎失望至极,他从未想过自己向来看好,一直鼓舞一直帮助的学生,居然会如此残忍自私: “顾息,你竟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何以配为人?!”

    “你若当真还有一点残存的良知,还念着那两百年的情分,就把小栖的天生灵骨交回来,他一个修炼两百年才化形的妖,若是没了灵骨作根基,以后当如何生存?”

    直到众人举着武器一点一点警戒地靠近,靠前的人才听清楚狼狈跌落在地的顾息在喃喃些什么: “没了……没了。”

    “没了……”

    姬无笙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她三两步上前,揪住顾息的衣领,厉声质问道: “什么没了?你说清楚!”

    顾息眼神灰暗无光,顺着姬无笙向前拖拽的力道仰去,喃喃道: “灵骨没了……小栖没了……”

    姬无笙喉间一哽。

    早在赶往凌霄宗的路上,她们其实就已经做好了要不回来灵骨的准备了。

    毕竟灵骨被小栖亲手送到了顾息的手上,以他这般连亲人都能下手的自私之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是当真正亲耳听见顾息说灵骨没了的时候,她依旧还是难以接受。

    那可是听栖所有妖力的来源和根基,就如同人族的灵根,魔族的魔核一样。

    失了灵骨,先不说会不会给小猫留下什么后遗症,就连最基础的自保能力小猫也无法拥有了,更别说修炼得到的妖族本应拥有的漫长寿命。

    ……没了灵骨,小栖将来可怎么办啊?

    身后忽地冲过来一个黑色的高挑身影,林枫啪地一声,反手就狠狠扇了顾息一巴掌,冷冷说道: “你没了小栖都不会没,滚。”

    那一下真是用尽了林枫十成十的力气,顾息被打得歪过头,脸侧迅速浮起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不一会儿便高高肿了起来。

    顾息像是被这一巴掌打醒了,他骤然一个激灵,本能地想要还手,结果姬无笙反手又是一巴掌,把顾息扇得摔在了一侧。

    姬无笙在魔界的时候,杀过的魔比吃过的饭都要多,精通各种魔域折磨人的手段,最是知道怎么在身体和精神双领域击溃敌人。

    像顾息这种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的弱鸡,姬无笙都怕一巴掌把他扇死,接下来千万倍的折磨就没得好好体会了。

    姬无笙甩了甩手,盯着顾息的目光像是在看死人, “你一个灵根残损的废物,还想和谁动手?”

    顾息彻底被两个巴掌打蒙了,那两个字几乎触及了顾息难以启齿的内心深处,他勃然大怒地挣扎起来: “你干什么,你有病吧?!”

    他从来没有被这样拽着领子扇巴掌,指着鼻子被骂废物过,这是一种极度蔑视而赤/裸/裸的羞辱,巴掌印火辣辣地浮现在两边的脸侧,无一不在刺激着顾息的自尊心。

    当顾息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不敢置信。

    然而当他看见姬无笙和林枫身后的人们时,整个人骤然凝固在了原地。

    那些都是他的同门师长,有和顾息曾经谈经论道的同修,有指点过顾息修行的恩师,几乎没有哪张面孔是他不熟悉的。

    这些曾经笑颜欢谈过的同门师长们,如今用一种极尽失望的眼神望着他。

    “……”

    顾息整个人如同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冰冷的寒意几乎浸入骨髓。

    他们怎么在这?!

    这里……这里还停留在小栖走时的样子,四周血迹斑斑,明眼人都能看出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根本还没来得及收拾。

    顾息的手冰冷得毫无知觉,近乎发麻。

    姬无笙微微勾唇,眼底却毫无笑意,她手中的骨鞭如拥有了生命一般在半空之中游动起来,姬无笙盯着顾息神情空白的脸,一反常态地轻声低语道: “烦请各位长老弟子们回避一下,我们需要执行一些尊上的命令。”

    顾息瞳孔一缩,下意识喊出声: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凌霄宗宗主生气至极,同时也失望至极,对顾息撂下一句“废除根基,逐出师门,生死不论”,便冷冷拂袖离去。

    顾息的心脏像是骤然被刺一下了,血液瞬间凝固。

    凌霄宗的人们陆陆续续走大半,姬无笙修长素白的指尖轻轻敲了敲太阳穴,微笑道: “不走也行。如果不走的话……可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了哦。”

    一旁高挑冷淡的黑衣女子面色冰冷地走过来,她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包裹住整个双手的乌色手袋,在路过那把染血的匕首之时微微一顿,随后俯下身将其捡了起来。

    顾息的瞳孔映着带着血色的凛凛寒光,嗓音忍不住颤抖: “你们,你们不能这样……我什么都没做,灵骨是小栖给我的,我什么都没做……唔!!!”

    顾息话完没说还,林枫便极其厌恶地将手中的匕首送进了他的口中。

    随后,洞府中便传来了一声极其嘶哑变调的惨叫。

    ……

    想要一个人死,有无数种方法。

    想要一个人生不如死,同样也有无数种方法。

    以牙还牙,是最基础,最不起眼,爽度最低,却也是绝对必要执行的一步。

    鉴于尊上已经气疯了,所以他们也只是给顾息来了一点开胃小菜杀一杀方才被恶心到的感觉,剩下的交由相允凝来。

    然而即使是几个开胃小菜,顾息也数次达到了身体和精神双重的濒临死亡与崩溃。

    顾息的洞府重新设了禁制,以至于比一开始进来时浓重无数倍的血腥气只能在其中徘徊,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凌霄宗虽然友情赞助了几个医修负责保活顾息,然而姬无笙和林枫动了几次手之后,几位医修们纷纷受不了如此惨烈的画面,分别出去吐了好几回,脸色惨白无比,像是经受小小开胃菜的人是他们一样。

    最后,姬无笙让顾息的血把静室内小猫干涸的妖血全部覆盖了四五遍,这才勉强消了一点心气,彻底收了手。

    凌霄宗的医修们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一个个在外面吐完便再也不敢再进来了,到最后保人的步骤全部落到了林枫手中,她倒好,一个杀伐果断的护法搞得比医修还要医修,保准每次都能让顾息的肉/体恢复得光滑如初,连条疤都留不下。

    到最后,即使只是刀尖轻轻划过皮肤,都能让顾息崩溃痛哭求饶,浑身抖如糠筛,连句完整的语句都说不顺。

    姬无笙索然无味地扯下手袋,顺手擦掉了林枫耳尖溅到的脏血。

    最后,姬无笙和林枫离开的时候给顾息的洞府设下了重重禁制,不许任何人靠近,用清洁符咒消了好几遍身上的血腥气,这才终于启程回了碧落殿。

    没带顾息。

    顾息么……他在对小栖动刀的那一刻起,这辈子就再也别想走出这个洞府了。

    小栖如此信任依赖顾息,把顾息当做十分亲近的家人,而顾息亲手将他和小栖共同生活了两百年的地方变成了小栖的噩梦。

    那……尊上也一定会把这个地方,变成顾息的噩梦。

    *

    把奄奄一息的小猫救回来,花了整整三天。

    凌霄宗的人想来看一眼小猫,帮忙给小猫治伤,只是相允凝根本没空理他们,而姬无笙想起他们连个顾息都差点保不活,便也只是好言好语谢绝了凌霄宗众人的好意,把他们客客气气地请了回去。

    听栖失血过多,又因为失去灵骨,整只猫异常虚弱,这些天喂进小猫嘴里的药几乎能把小猫淹死。

    不亚于从阎王手里抢猫。

    这几日,尊上的心情随着小猫情况的好转或恶化而波动,小猫情况好转了,相允凝想杀人;小猫情况恶化了,相允凝更想杀人。

    要不是小猫还在里面昏迷不醒,否则顾息这几日肯定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如此太平美好。

    又是小猫救了他一命。

    姬无笙的手开始蠢蠢欲动了。

    宽大的床榻中央微微凹陷下去,小橘猫蜷缩在其中,有人细细给他盖上了绵软的被子,小猫呼吸均匀轻缓,身上的毛发被人细细梳洗过,如今重新变回了柔软干净的模样。

    相允凝好歹是活了千年的大妖,身上的身价积蓄用来救活一只重伤濒死的小猫还是绰绰有余的,仅仅只是几日的时间,小猫身上的伤口便彻底恢复完全了,只是外伤能好,内伤却依旧束手无策。

    听栖体内的灵骨已经完全消失了,原本附着的地方如今空无一物,看得相允凝差点又压抑不住戾气。

    相允凝闭了闭眼,手上却力道轻柔地抚摸着小猫脑袋。

    距离小猫出事已经过了五日,小猫的情况趋于稳定,体内的经脉也因为身下阵法源源不断地供给妖气,从而得到稳定的妖力滋润。

    按理说,是该醒过来了。

    “……”

    相允凝默然。

    他将仔仔细细洗净的贝壳项链,连同其中的鲛人逆鳞一同挂回了橘色小猫的颈间,无言地伸手,轻轻碰了碰小猫的尖尖猫耳,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轻微的吱呀声和门扉合上的声音传来,床上的小猫悄悄睁开眼,嗅了嗅空中相允凝残留的气息,有些恋恋不舍。

    小猫其实醒了有一会了。

    只是相允凝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小猫便一直不敢睁眼。

    重伤濒死几乎昏迷的时候,听栖分明非常非常想见相允凝,如今面对相允凝,他却开始近乡情怯起来了。

    太矫情太难堪了。

    小猫萎靡地耷拉下耳朵,整只猫恹恹不已。

    他的一意孤行,不仅让自己几乎失去所有在乎的不在乎的东西,还伤害到了相允凝。

    冰冷鱼肯定很生气,很恨铁不成钢吧?他都这么劝告自己了,为了不让自己靠近顾息,相允凝宁愿坐实恶人身份把自己关起来,宁愿让自己同他生气同他吵架同他冷战,也不愿意让自己接触顾息。

    冰冷鱼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听栖,所谓的聪明小猫,倔得几头驴都拉不回来,非得坚持自己的想法,愣是连冰冷鱼一句劝告都没有听进去。

    听栖如今一想起自己当初眼泪汪汪地质问冰冷鱼他为什么不相信聪明小猫,就想当场穿回去把那只蠢死的猫狠狠揍一顿。

    相允凝甚至还回了一句你能否相信一回蠢笨的鲛人。

    事实自然会教会听栖到底是谁聪明谁蠢笨。

    天呐……

    还说自己是聪明小猫呢,是笨蛋吧!!!

    小猫把下巴搭在前爪上,余光看见旁边放着的贝壳项链。

    这条项链被人为洗了个干干净净,不见丝毫血迹血气,干净如初。

    小猫呆愣了一下,更加难受了。

    相允凝如今对他越好,他就越没有底气接受。

    小猫失落地折着尖尖猫耳,悄悄伸爪把项链够了过来,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慌慌张张地打开贝壳吊坠,当小猫看见其中依旧完好漂亮的幽蓝鳞片之时,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还好……相允凝送他的鳞片还在。

    小猫把鳞片放了回去,合上贝壳项链,恋恋不舍地蹭了蹭相允凝送他的贝壳项链,随后抱着贝壳吊坠,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思考着要怎么把冰冷鱼哄回来。

    ……

    相允凝在殿顶枕着自己的手臂,听着殿内床榻上猫团窸窸窣窣的声音,眸光落在远处的飞鸟上,沉默不言。

    小猫,就这么不想面对自己么?

    就连重伤初愈后,也宁愿压着呼吸装睡不愿意醒来,看一看他。

    “……”

    相允凝略微烦躁地蹙了蹙眉,他随手抬了一面水镜,看也不看地往水镜之中甩了一道妖气。

    镜子里是被关在自己洞府里的顾息,就见正在疯狂捶打着禁制想要出去的顾息骤然被妖气抽了个原地大翻滚,最后狠狠撞在了墙角,痛呼地停了下来。

    隔空抽完顾息,相允凝的脸色这才好了点。

    ……也是。

    他向来自我惯了,习惯把一切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固执强势,打着为了小猫好的旗号行事,是不是就不会让小猫忌惮自己,不肯相信自己了。

    如果他当初不这么一言堂,也许就不会落得如今这般相识不想见的局面了。

    直到如今,相允凝才骤然意识到,不论结果如何,强求小猫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哪怕事后也许证实了他的意志是对的,这样先斩后奏强求他人妥协的做法本身也是不妥当的。

    本质上还是打着为了谁谁谁好的由头呼风唤雨指挥一切。

    小猫不喜欢。

    换谁来都不会喜欢。

    相允凝更烦更后悔了,抬了水镜又抽了顾息一下。

    顾息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痛苦呻/吟着,猛然又遭一抽,整个人下一刻又晕死过去。

    相允凝挥散了水镜,冷冷嗤一声。

    这么不经打?

    这才哪到哪。

    姬无笙在此时推开门扉,走了进去。

    小猫本来缩在被窝里面抱着贝壳吊坠蹭来咬去,结果一听外面的动静,瞬间是半点也不敢动了,打算原地闭眼,就这么装死蒙混过关。

    姬无笙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俯身摸了摸小猫脑袋,又捏了捏小猫爪爪,一边借着给小猫检查身体情况的由头偷摸小猫,一边在脑海中盘算着怎么让这俩和好。

    她真是烦死尊上了。一天天的醋劲又大嘴又硬,一旦涉及到小栖,尊上就像是失了智,小栖一旦不亲近他了,他就自己躲起来生自己闷气排查原因,然后支使自己过来打探消息。

    就连自己趁着检查偷摸一下小猫,都得接受尊上隔空的死亡注视。

    姬无笙简直如芒在背。

    什么东西啊!!

    小栖都抱着他送的贝壳项链不松爪了,他到底是怎么觉得小猫会讨厌他的?!

    姬无笙腹诽完,面上依旧是半分端倪都不显。

    还有,小栖装睡装得有这么不明显么?精神抖擞的尖尖猫耳都快扬到天上去了,随着姬无笙走路时发出的动静保持一致的步调,偶尔还会因为突然的响声而微微折一下。

    小猫这样压根已经不叫偷听外面的动静了,是竖着耳朵凑到人面前正大光明地听。

    姬无笙实在是受不了。

    然而还没等姬无笙想出办法,就见床榻中央蜷缩起来的猫团忽地伸了爪,悄悄抱住了姬无笙的手腕。

    小橘猫从温暖的被窝之中探出一颗毛茸茸的猫脑袋出来,恰好对上了姬无笙垂下的视线。

    小橘猫眨了眨眼,漆黑的眼瞳显得润亮无比,他用极低的音量小声说道: “无笙姐姐,你能不能……帮我去偷偷看一下冰冷鱼生气了没有啊?”

    姬无笙: “…………”

    姬无笙微笑道: “有啊。当然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

    生的什么气?

    尊上他自己的闷气。

    小猫精神抖擞的尖尖耳朵顿时萎靡地耷拉了下来。

    完了——

    他死得透透的了!

    听栖绝望心道。

    相允凝的修为高于在场任何一个人,因而全程将一人一猫的对话收进耳里。

    听见姬无笙原地造谣他生大气,相允凝便蓦地坐起了身,透过殿顶的琉璃瓦片冷冷盯视姬无笙的背影,企图把她的后背盯出个洞来。

    姬无笙听见自家尊上冷冷说道: “你有病?”

    姬无笙哈了一声,说道: “尊上,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相允凝道: “阿枫现在便动身,去弦璃域替本座视察体验一个月。”

    姬无笙: “……”

    姬无笙突然很想篡位弑主。

    弦璃域和莲间域之间隔的距离不远,也是相允凝怀疑是小猫原生域的首选地方。

    其他域距离莲间域十万八千里,唯有这么一个弦璃域和莲间域挨着,听栖当初是因为逃难来的莲间域,逃走的地方必定离莲间域不远。

    只有弦璃域是最有可能的。

    不过把阿枫调过去,一来是为了威胁姬无笙,二来,说是视察,其实也不过是找个借口让阿枫去隔壁域游玩一个月罢了。

    林枫这个护法当的可比姬无笙敬业听话多了,要休假也得是阿枫先去。

    姬无笙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把小猫轻轻抱起来托在手心之中,道: “他不是生你的气。”

    小橘猫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就被承托在了姬无笙的手中,小猫团紧张兮兮地缩着爪爪和尾巴,压根不敢乱动,咪道: “那他生谁的气?”

    你说生谁的气?

    姬无笙直接带着猫走出了门口,飞上了殿顶,然后顶着相允凝的死亡凝视,把猫送进了他的怀里,对小猫说道: “呐,他怕你讨厌他,自己生自己闷气,在你头顶上躲好久了。”

    小橘猫: “……”

    相允凝: “……”

    姬无笙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美美下线找林枫去了,徒留一人一猫沉默对视。

    小橘猫并拢着爪爪缩在相允凝的膝头上,沉思半晌,最后猫手猫脚地往相允凝怀中钻,小声咪道: “是我不好,我要是听你的话就好了,你不要气到自己。”

    “……没有。”相允凝缓缓说道, “是本座太过一意孤行,抱歉。”

    “咪。”

    小猫实在是见不得他道歉,所以伸爪扒着相允凝的手腕,把他的手够到自己面前,然后用毛茸茸的猫脑袋顶上去蹭了一下。

    以往的经验告诉听栖,相允凝似乎有点喜欢这种过分亲昵的触碰,虽然他不会说,表面上也不会显露出来,可是相允凝每次被小猫这样蹭一蹭,神情和眼神就会不一样。

    虽然还是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俊美面容,可是直觉告诉听栖,就是不一样了。

    事实证明,小猫还是很会揣测鱼的。

    相允凝缓缓收拢怀抱,他闭上眼,长呼一口气,第一次感受到照在身上的阳光带上了暖意。

    不会了。

    相允凝心中暗暗道。

    他永远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小猫重伤初愈,相允凝不敢太过用力,于是便克制地虚虚环着怀中的橘色小猫。

    谁知小猫一看见相允凝收拢的手臂便自动自觉地靠了过去,猫脑袋往相允凝的臂弯一枕就开始呼噜起来,仰着脑袋偷偷看一眼相允凝,见他并不反感,甚至还伸爪抱住了相允凝的手臂,心满意足地扒在上面甩尾巴。

    小橘猫整只猫几乎都扒在了相允凝的手上,偶尔还会歪歪头,偷偷看一眼自己的神情,确保自己没有什么异样,这才继续放松地枕着。

    再也不是那副浑身染血,生机尽断的模样了。

    相允凝微微颤抖的手拢在小猫的脊背上,感受着手下真切跳动的心脏,终于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冰冷鱼的异样全部都落在了小橘猫的眼里,小橘猫落寞地折了折耳朵,主动又往相允凝的怀里蹭,小声说道: “冰冷鱼,我看人的眼光大概真的很不好吧。我以后一定听你的,一定不倔了。嗯……我不会把你送我的贝壳项链摘下来了,不会惹你生气了,你能不能……”

    别不要我。

    后半句话小猫说得很小声很含混,像是底气不足。

    相允凝心尖蓦地被人拧了一把。

    听栖……他的小猫。

    本应该在无边的温暖与爱意之中长大的活泼小猫,就该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很多很多的爱才对,就该往他怀里一躺,向他索要抚摸和爱意都显得理直气壮才对。

    何曾如此低声下气地说让谁别不要他?

    他呼吸乱了一瞬,勉强维持着冷静, “……小栖。”

    小猫愣了一下。

    相允凝以前,从来都是叫他全名的。这个昵称,只有兄长和师兄念得频繁一些。

    ……又是顾息。

    小猫毫无缘由地失落下来,却又甩了甩头,心中闷闷不乐道:

    这个名字又不是只有顾息能念。

    讨厌顾息。

    不想顾息。

    这样过分亲昵的名字从相允凝口中念出来,莫名显得认真凝重。

    相允凝盯着小猫漆黑润亮的瞳孔,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会。”

    相允凝嗓音微哑,极其认真地说道: “永远,不会。”

    说这话的,应该是他才对啊。

    “小栖,”相允凝眼眸微垂, “你怎么会这么想?有人全身上下毫无优点,剩的这颗心……送你都怕你不要。”

    日日夜夜盼着小猫多亲近他一点,多看他一会,多施舍一点爱意给他。

    相允凝尚还是尾巴残缺的鲛人少年时,从不信爱,从不言爱,从不给爱。

    这种虚无缥缈又慰贴滚烫的慰藉,那时的相允凝不懂,也没有。

    当他彻底懂了的时候,想给的那个人早已经不在了。

    可是现在——

    相允凝把那个人找回来了。

    他祈愿,他默语,他不贪多,求的向来只是听栖愿意。

    ……愿意给他一个赠予爱意的机会,愿意接受。

    他却也贪得无厌,想要小猫从此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在无边爱意之中抛却所有烦忧。

    “……”

    小橘猫在相允凝定定的注视下坚持了不知多久。

    终于有一刻,小橘猫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近乎直白的言情了,嗷呜一声放弃似的埋进了相允凝的怀里。

    完,完全招架不住啊。

    冰冷鱼平常看起来如此言简意赅,从不废话,高冷无比的一个人,怎么……怎么说起这种话来,格外地直白和放得开。

    ……他就不行。

    小猫张口咬住相允凝的衣袖,叼着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吸引来相允凝的眸光之后,小猫忍着羞耻,勾着前爪给相允凝比了个心。

    比完心,小橘猫又觉不够,于是飞速翻了个身,继续缩回相允凝的怀里装死,用极其含混小声的音调迅速说道: “冰冷鱼,你真的很好。我也非常非常喜欢你。”

    “……嗯。”相允凝眼神柔软,低低说道, “放心,本座没听见。”

    小橘猫: “……”

    什么嘛!怎么还特意提了一句,就是听见了是吧!!

    ————————

    第22章

    扇人

    小橘猫团在相允凝温暖的怀里,无知无觉地就睡着了。

    相允凝低下眼眸,就这么盯着小猫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动静看了不知多久。

    片刻后,相允凝俯下身,极轻极轻地在小猫的脑袋上落了一个无声的亲吻。

    ……

    如今听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外伤伤势已然好全,只是因为失了天生灵骨,所以醒来后依旧十分虚弱,醒了不久就会困意弥漫。

    相允凝起初想趁着小猫睡觉,去好好会一会那个贱人顾息,然而天不遂人愿,小猫睡这几日似乎变得莫名黏人,即使相允凝把小猫轻手轻脚地放回床榻上,小猫也会骤然惊醒,茫然地四处望了一圈之后,就会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相允凝,小声而不确定地冲他咪道: “你要走吗?”

    相允凝在和小猫的对视之中败下阵来,把可怜兮兮的小猫重新抱回怀里,低声说道: “不走。”

    小橘猫在相允凝的怀里寻了一处舒服的角度,枕着相允凝的手臂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猫脑袋心满意足地蹭了相允凝一下。

    小猫比从前还要嗜睡,一闭眼能睡一整天,为了避免吵到小猫睡觉,所以相允凝封了他的听觉,然后才抱着小猫去了顾息的洞府。

    顾息上次被他隔空抽晕过去之后,便在满是黏腻血迹的地上晕到了现在。

    相允凝无视洞府内几乎能将人熏晕的血气,无视满地凌乱不堪的血脚印和滚动拖拽的痕迹,走到了昏迷不醒的顾息面前。

    长靴咔哒咔哒地走在地面上,相允凝低下头,确保隔绝小猫和外界的禁制完好无损之后,这才对着顾息的腹部猛然踹了一脚。

    “唔……!!”

    顾息被这一脚踹到身后的墙上,脊背弓如虾米,疼到缩在地面上哆嗦着流泪。

    狼狈。

    太狼狈了。

    相允凝不为所动。

    他缓缓蹲下身来,手臂搭在膝头上,覆着乌黑手袋的手指轻轻抬起顾息冷汗遍布的脸,端详片刻,轻声细语地说道: “很喜欢挖人灵骨是么?”

    顾息被那一脚踹得原地干呕不已,冷汗第无数次打湿了身上的衣衫。

    他抬起被血和冷汗糊住的眼睫,模糊的瞳孔看清了面前的人,和他怀里蜷缩着安然睡着的小猫时,眼睛充血得更厉害了。

    顾息死死盯着相允凝那张俊美无双的脸,那股从一开始就藏在心里的怨恨便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爆了开来。

    他忽地嘶哑疯癫地笑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才知道啊?”

    如果听栖现在醒着,一定能够看见那双充血的眼睛里面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和儒雅,如今有的只是被折磨到数次濒临崩溃的本能恐惧,还有重新爆发出的,更为惊人恐怖的恨意。

    相允凝看得出来,顾息很恨他。

    相允凝冷淡地抬起眼眸,然后微微勾了勾唇,笑容冰冷。

    巧了。

    他也很恨顾息。

    顾息忽地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攀上来,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让顾息的本能叫嚣着要立刻避开,然而他如今被相允凝堵在角落,腹部被踹的那一脚让他到现在还起不来,根本无法躲避。

    然而下一刻,相允凝却是什么都没做,他不过是玩味地笑了起来,说道: “有这么怕么?不过就是一个眼神,你便怕了?”

    顾息呸了一身,说道: “你才……”

    他话完没说还,来自大妖的威压凭空降临,顾息只觉一阵大山当头压下,几乎将他压得立刻低下了头颅,浑身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喀喀声。

    相允凝好整以暇地看着几乎被威压压到地上跪着的人,道: “怎么不说话了?是生来就没有长嘴,不会说话么?”

    被这么赤/裸/裸地羞辱,顾息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然而技不如人,他就只能被压制着全身,毫无反抗的余地。

    相允凝道: “你不是最恨本座这种仗着自己修为高强,不把人当人看的东西么?怎么不来骂本座啊,怎么不来杀本座啊,怎么就这么跪在本座脚下,连一个字也不说呢?”

    顾息被相允凝的威压镇压得几乎不能动弹,何谈反击?

    他恨得快要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

    相允凝其实对灵骨的下落不抱希望了。

    但就算小栖拿不回他的灵骨,也不能便宜了顾息。

    相允凝于是轻轻抬步,冰冷的长靴一脚把顾息踹倒在地,然后踩在了顾息的侧脸上,用力碾转挤压——

    “咯喀……呃……”

    顾息充血突出的眼球刺痛无比,余光依旧能够模糊地看见踩着他的人居高临下,神情漠然,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以相允凝的实力和修为,他这一脚的力道足以让顾息当场毙命,然而相允凝没有。

    他并不打算这样做。

    姬无笙和林枫折磨人的手段大部分都是相允凝教的,她们会的东西,相允凝不仅会,甚至比她们还要如指掌。

    可是相允凝并没有选择用那些能够将人的肉/体逼到生理崩溃的手段。

    这种方法简直太不起眼了,肉/体好了烂烂了好,过程反反复复,最后顶多就是把顾息折磨成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那样根本没意思。

    对付顾息这种自尊心极强的人,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进行羞辱,反倒能够起到奇效。

    顾息的脸被死死踩在冰冷的地上,他喉间嗬嗬作响,最后发出了嘶哑变调的怒吼。

    他的手指死死地抓着相允凝的长靴,几乎要将指甲劈烂。

    相允凝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狼狈至极的人,轻轻嗤笑了一声。

    顾息听得双目充血更加严重了。

    凭什么……他相允凝凭什么,到底凭什么能这么目中无人?!!!

    相允凝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笑了一下,挪开了踩住顾息的脚。

    “你是不是在想,本座凭什么能这么嚣张?”

    顾息趴伏在地面上,低低喘了几口气,眼前却蓦地被一道反光闪了一下。

    “就凭你是个废物。”

    顾息只来得及听见这样一句,随后,他整个人被抓着头皮扯了起来,一面水镜正正当当地浮在顾息的眼前,相允凝甚至还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手中头颅的角度,让顾息能够清晰看见自己脸上那个十分清晰的脚印。

    顾息的双目猝然变得血红,勃然大怒地一拳砸了过去。

    相允凝任由顾息把水镜打散,另一只抱着小猫的手轻轻碰了碰迷蒙睁眼的小猫,低低问道: “小栖,醒了么?”

    顾息喘着粗气,瞬间转过头来。

    小橘猫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咪一声。

    他周围是隔绝外界的单向禁制,小猫只能透过禁制触碰到相允凝一个人,只有相允凝的身影是稍微清晰一点的,而其他外界景象,声音,嗅觉通通都被灰蒙蒙的禁制屏蔽了个彻底。

    相允凝道: “可以帮本座拿块帕子么?”

    小猫嗷呜一声,闭着眼在相允凝的衣领里面扒拉翻找半晌,最终叼了一块干净的白帕子出来,然后递给了相允凝。

    相允凝笑了一下,嘉奖似的用指腹抚了抚毛茸尖耳,说道: “谢谢小栖。”

    “咪!”小橘猫洋洋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在相允凝怀里踩了踩爪,重新找了一处舒服的地方原地窝了下去,然后闭眼开睡。

    相允凝微微俯下身,一点一点细致地给顾息擦着脸上的鲜血和泥土。

    这突如其来的“温情”让顾息本能地感到不寒而栗,下意识想要扭头躲开,然而相允凝似乎并不喜欢猎物挣扎,他道: “别动。”

    顾息自然不可能听他的。

    于是相允凝索然无味地收回帕子,然后打了个响指。

    “……啊啊啊!!!”

    也不知相允凝做了什么,只听只听喀喀喀的几声,伴随着极度撕心裂肺的惨叫,顾息整个人几乎疼到崩溃,目眦欲裂。

    相允凝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都说让你别动了。”

    他不喜欢软绵绵不能自己支撑的头颅,扇起来的手感不对,所以相允凝又重新用了上好灵药,把顾息的身体状况重新恢复如初。

    做完这一切,顾息已经疼到近乎昏厥过去了。

    然而他晕不了。

    之前林枫给他下的保持清醒的药依旧还生效着,即使顾息此时被千刀万剐地凌迟成一具白骨,也无法被痛晕过去。

    相允凝微微俯身,捏着顾息的下颌左右看了看,见顾息脸上终于干净了一点,这才松手丢开顾息的脸,把手上的手袋摘下。

    他金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金冠熠熠生辉,领口的流苏随着动作微微摇晃,簌簌之音不绝于耳,整个人站在阳光之下,优雅而耀眼无比,和满身血污,鬓发散乱,脸上脚印隐约可见的顾息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更让顾息难以忍受的是相允凝的眼神。

    那双异于常人的冰蓝色瞳孔璀璨剔透,分明是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瞳,可是相允凝看着他的眼神却毫无感情和温度,恍如在看一个随手可以碾死的喽啰……

    不,连喽啰都算不上。

    那已经不是看一个人的眼神了。

    就在这时,相允凝怀里的小橘猫又醒了。

    听栖醒了一次之后就有些睡不着了,小橘猫从相允凝的怀里探出了一颗猫脑袋,左右张望一下了,什么也没看见。

    他目之所及都是莹润不透明的薄墙,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被笼罩进了一个隔绝禁制之中。

    他也没问相允凝为什么给自己套隔绝禁制,总归是自己黏人要睡在相允凝身上的,冰冷鱼愿意让他睡身上,并且走哪都揣着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去问相允凝抱着自己去干什么。

    相允凝也是人,当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小猫在相允凝的臂弯里睡够了,撑起身来借着相允凝的手臂伸了个懒腰,又勾着相允凝的衣领往里钻。

    小猫自己都感叹自己能睡。

    一个地方睡够了就换一个地方睡,相允凝身上各处小猫都睡遍了,关键是相允凝居然还真的毫不介意。

    ……冰冷鱼脾气怎么就这么好呢!

    真后悔没有早点遇见。

    小猫美美蜷缩在相允凝的衣裳隔层,眷恋地胡乱蹭了相允凝的胸膛,很快就在宁静之中再次沉入了梦乡。

    以至于小橘猫完全没有看见,从他醒来之后,充血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他身上的顾息。

    橘色小猫漂亮无比,像是一闪而逝的流星,在这方目之所及只有血红褐红的地方,如同太阳般耀眼吸睛。

    顾息死死地盯着从一开始就把他视若无物的小橘猫,神情难以置信,近乎狰狞。

    顾息看着小猫仰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对小尖牙白得发光。

    他看着小猫左顾右盼四处张望,澄澈漆黑的瞳孔扫过自己时完全没有任何哪怕是一丝的波动,像是从前经历的所有种种都如尘烟般毫无痕迹一样。

    顾息浑然不觉自己的嘴唇被咬破了,铁锈味弥漫开来,他的眼睛里面已经完全看不见别人了,嗓音都在颤抖: “……小栖?你就……你就这么看着他如此对我?”

    然而小橘猫没有任何的反应,他扒在相允凝的手臂上往周围看了一圈,折了折尖尖猫耳,然后就黏黏糊糊地往相允凝的衣裳里面钻了。

    “……”

    顾息感觉五脏六腑之中有一股血气往上翻涌,堵得他喉间腥甜,睚眦欲裂。

    相允凝直白而粗暴的羞辱固然让顾息勃然大怒,可不知为何,听栖的视若无睹却更让他难以忍受。

    小栖……曾经这么爱他,相依为命的小栖,总是把攒下来的灵石装进储物袋,叼着藏到他枕头下面的小栖,开心时会凑过来和他贴贴蹭蹭的小栖,总是心疼他修炼辛苦,给他带各种鱼干和树上摘来洗净的酸甜野果的小栖,只会钻进自己怀里打滚撒娇的小栖,就连自己做过那样的事情,居然也愿意把灵骨赠予他的小栖。

    如今,看着自己被各种惨无人道地折磨,被当做畜生一样无情对待伤害,小栖都没有一点反应。

    ……一点都没有。哪怕一点。

    “看完了么?”

    相允凝冷不丁地问道。

    顾息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然后下一刻,空旷的洞府内就响起一声极其响亮清脆的巴掌声。

    顾息在那一瞬间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只茫然察觉自己眼前的视域骤然发生了剧烈摇晃和旋转,下一刻,剧痛从他侧脸传来,震荡之下发生的啪声几乎透过头皮刺穿耳膜,他半边侧脸被狠狠打偏,最后才是颈间脊柱传来不堪重负的喀吱声。

    相允凝这一下可丝毫未留手,他一个修为高深的成年大妖,动手的时候又暗暗用上了内劲,几重加持之下,扇在脸上的力道几乎难以想象。

    顾息只觉得眼前骤然一黑,直接被相允凝这一巴掌扇得摔在了地上,好半晌眼前都是眼冒金星的感觉,强烈的眩晕感和呕吐感直冲天灵盖,鼻腔和嘴角都血流不止。

    相允凝拆了手袋打人主要是因为裸手打人的手感才勉强能宣泄一下他数日以来积攒的杀意,反正他一个千年大妖,无论怎么打手都不会疼,加之姬无笙和林枫回来之时极力向他推荐扇巴掌这一具有原始暴力美感的方法,因而相允凝才尝试了一次。

    别说,对他,对顾息的效果都很不错。

    相允凝很满意。

    顾息摔在地上半晌都起不来,躺在地上的身体微微抽搐,口鼻洇血,眼睛已经有点微微翻白了。

    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相允凝决定继续这个不伤身体的行为。他抬手招来角落里散落的缚妖索,意念一动便用那捆过小猫的缚妖索将顾息五花大绑。

    缚妖索结结实实地将顾息捆住,然后吊在了墙上。

    墙面上已经有了一道不成人形的褐色血迹,那是橘白青年猝不及防被吊在上面,剖开血肉时,鲜血浸满全身后印上去的。

    如今这个人形之上,再次覆上了新鲜而完好的人。

    顾息干呕了几声,除了血和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骤然被绑在了墙上,这才惶然地挣扎起来。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相允凝尚未这么快动手,他先是等了一会,等顾息扫视周围,看明白这个位置就是他绑住听栖动刀的地方时,这才活动了一下双手的筋骨。

    小猫钻他衣领里睡了,因而相允凝久违地解放了双手,扇起来必定更顺手。

    顾息喘着粗气说道: “放开我……放开我!”

    相允凝充耳不闻,干脆利落地抬手地扇了顾息一巴掌。

    这一巴掌扇在了顾息另一边的侧脸上,将他打得耳边轰鸣不已,脸侧红肿剧痛。

    顾息却不知为何猛然挣扎起来,红着眼崩溃地大声说道: “滚!!”

    啪!

    相允凝反手又是一巴掌,冷淡道: “认清自己的处境,叫谁滚?”

    “就算本座活生生把你打死在这里,”相允凝嗤道, “都不会有任何人有异议。”

    顾息气喘如牛,眼球布满血丝,张口就要骂,脸上就又挨了好几巴掌。

    啪啪啪啪——

    相允凝根本不给顾息开口说话的机会,抬手便又是狠厉地扇了好几巴掌。

    直到把顾息活生生打得口吐鲜血,相允凝左看右看,这才稍稍满意地把方才顾息骂他的账翻了篇。

    随后,相允凝冷冷道: “别动。”

    顾息还在徒劳挣扎着,相允凝也不恼,又啪啪反手扇了顾息数十下,再次重复道: “别动。”

    顾息两边的脸已经高高肿起,红肿青紫,淤血遍布,神智昏沉不已,根本无法理解,也不清楚相允凝为什么一直重复让他别动。

    关键是相允凝似乎十分执着于让他别动,顾息一直在本能挣扎,挣扎一次相允凝就眼也不眨地扇他一次,扇到最后顾息被打得头颅剧烈震荡疼痛,体力消耗严重,脱力般靠捆吊住他双手的缚妖索支撑不动的时候,相允凝才终于停了手,冷淡地垂着眼眸擦手。

    顾息被绳索吊着摇摇晃晃,呕地一声吐了一大滩血,滴滴哒哒在地上干涸的血迹上再次积聚成了小的血泊。

    他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多的巴掌。

    打到后面,顾息两侧脸颊已经肿到麻木没有知觉了,口腔里满是喉间涌上来的血和内壁磕在松动牙齿上出的血。

    顾息一开始只感觉到极度的愤怒和屈辱,到后面却不知不觉地已经开始生出了惧意。他毫不怀疑,如果相允凝不停手,他真的可以把自己活活扇死在这里。

    相允凝招来干净的水,冲洗完双手后,用新的布帛擦着手,无意间瞥见了角落里静静躺着的匕首,动作微顿,然后抬步往顾息身后的角落去。

    哪知顾息当真是有点被扇怕了,他一见相允凝往自己这边来,便下意识一抖舞着瘫软的下身,狗爬似的往后退去,然而相允凝见他又好不容易方才调教好不乱动的,如今居然又开始挣扎起来,于是当场冷下了脸。

    顾息已经不识好歹很多回,也因为不识好歹而吃了很多个巴掌了,就算他再有骨气,这具身体也已经违背了他的意志,被简单粗暴的惩罚打出了服从度。

    他在相允凝冷下脸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停止了挣扎。

    角落里那把血迹斑驳的匕首落进了相允凝的手心中,他抬起这把锋锐非常的匕首,对光细细看了半晌。

    这把匕首沾过听栖的血,也沾过顾息的血,如今几乎被腥锈的血迹覆盖,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寒意。

    冰冷的染血匕首轻轻贴上顾息的脸侧,相允凝漫不经心地用顾息红肿的侧脸擦掉左右刀面的血,冰冷的刀身贴在麻木充血的侧脸上,滑动时带起一片灼烧刺痛般的痛感。

    刀尖迎着光,缓缓对准了顾息的眼球。

    “……”

    顾息直直僵直在了原地,冷汗从额角滑落到鼻尖,悬停在鼻腔面前,微微颤抖的瞳孔死死盯着面前针尖般的寒芒,绷直到肌肉酸胀抽搐都不敢动一下,生怕那把刀彻底扎入他的眼睛里面。

    相允凝嘲讽地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 “刚下就应该这样做才是,免得你吃了这么多苦头,才勉强学会听话。”

    顾息喉咙不住滚动着。

    相允凝估摸着时间不早了,好说好歹今日都打到他自己出了气,加之小猫醒过一次后,之后的睡眠肯定不会再加深多少了,差不多也到了喂猫的时间,收拾收拾回碧落殿,下次再来陪顾息玩。

    于是相允凝转了转匕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道: “你是谁。”

    顾息一愣。他不就是顾息么?

    顾息浑浊的脑子并不足以供他消化这一句看似简单至极的问答,于是相允凝伸手掐住顾息红肿的脸,然后缓缓用力挤压揉摁。

    “啊……!!”

    顾息喉间又发出难以忍受的惨叫。

    相允凝凑近他的耳边,低声呢喃: “连自己的身份地位都忘么?”

    “听,栖。”

    顾息疼得微微涣散的瞳孔一颤。

    他转过眼球,盯着眼前五官深邃的人,抖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疯了么?

    他疯了还是相允凝疯了?

    “不觉得很相像么。”相允凝道,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凶器,一样的事情,一样的人……该发生的还没发生,不过放心,快了。”

    相允凝俯下身,用刀面用力拍了拍顾息高高肿起的脸, “……只不过,这次是你,被绑在了上面,任由宰割。”

    *

    顾息被吊了一晚上。

    他的身体实在是痛极,这缚妖索如今又受相允凝驱使,顾息根本挣脱不开,于是只好保持着被吊着的姿势,勉强闭上眼开始休息起来。

    顾息现在的惨状简直不成人样,他的脸几乎肿得变形发紫,隐约还能看见长靴靴底印出来的痕迹,挤得原本还算俊秀的五官如今歪歪斜斜,身上的素衫弟子服溅了不知几次血,在满是凝血的地面上滚了不知多少圈,混合着尘泥,肮脏破烂得要命。

    其他凌霄宗的弟子们已经无视了这里,顾息之前喊了整整一天的禁制,锤了整整一天的禁制,路过的弟子都没有施与哪怕一点援手。

    无人救他,无人听他为自己辩驳。

    浑浑噩噩之间,顾息开始发起高烧来。

    他浑身都烫了起来,不知不觉竟然开始做起梦来。

    梦中的顾息似乎又回到了他对小猫动手的那一天。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做梦,顾息觉得这个梦境……或者说记忆,重现之时竟是意外地清晰。

    也许是因为当初经历的时候就已深刻不已,以至于顾息如今再经历一遍的时候,忽地注意到了许多他当初高度紧张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小栖看见桌上礼物时眼底的惊喜,和他说着说着停顿的“是送我……送谁的吗”。

    小栖被缚妖索束缚之时,不敢置信又茫然无措的神情。

    小栖见到他亮出匕首时,骤然一僵的动作和一片空白的神情。

    那只小栖还想去捡的,非常非常喜欢的蓝色针织小鱼,被他无意间踢到了角落,沾满了小栖的鲜血。

    顾息看着那个自己把刀尖送入小栖心口,看着“自己”紧张到手都在抖,精神高度紧绷,冷汗浸湿鬓角。

    他似乎和握着刀的“自己”共享一个视角,灵魂又似乎飘在空中,以上帝视角看清底下发生的一切。

    当小栖低头呆愣地看着刀尖刺入自己心口,不知过了多久,又机械地抬起头时,两个顾息都不约而同地下意识移开了目光,不肯与其对视。

    “……”

    顾息看着“自己”喉咙滚了滚,咬了咬牙,最后终于狠下心来。

    ……他不是没有犹豫的。

    不是没有不忍的。

    只是当初的顾息满心以为小栖是因为不想让他强抢灵骨,所以先发制人用一些毫无用处的野草打发他,安抚他,又或是陷害他。

    可……事实当真是这样的吗?

    顾息心里那个强行按下去的猜测又如同水瓢一般浮浮沉沉,冥顽不灵地冒了头。

    现实中的顾息紧闭着眼,猛地喘了一口气,高烧让他嘴唇干裂起皮,暗红的血痂填满细小的唇纹裂缝。

    那个猜测像是潘多拉魔盒一般,对顾息产生了异常强烈的吸引力,他着了魔似的想要一探究竟,可是伸向魔盒的手却宛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前进哪怕一分都极其艰难。

    就在顾息内心天人交战之时,他余光忽地瞥见了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

    顾息的天灵盖像是被天雷劈中一般,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看见那个浑身染血的橘白青年如同死了般僵直不动。

    刀尖在他体内进进出出,迸溅的淋漓鲜血染红橘白衣裳,可是那个低垂头颅,红着眼圈看着锋锐刀尖划开血肉的人,也只有在疼极时狠掐自己的掌心,咬得唇边血肉模糊。

    顾息猛然发觉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实。

    小栖……从他亮出刀尖之时,就再也没有挣扎过了。

    他没有大吼大叫,没有猛烈挣扎,没有用仅有的能动的哪个身体部位反击顾息,没有哭着喊着质问谴责他。

    听栖就这么默然无声地,接受了顾息接下来对他做的所有事情。

    一点挣扎都没有。

    他为什么不再挣扎了?

    又为什么看着那只糊着鲜血和黑尘的蓝色针织小鱼流泪?

    顾息的头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他的鼻尖忽然闻得到从血液溅出来时就无声弥漫开来的血气了。他看着小栖的鲜血从伤口处无声流落,浸湿浸透漂亮的橘白衣裳,最后从衣摆处一滴滴地落下,起初是一滴一滴地流,到后面从衣摆处低落的血珠不知何时变成了血流,淅淅沥沥地砸在地面。

    而顾息还记得,小栖没化形前给自己科普过,他们妖族化形时穿的衣裳就是他们身上的毛发变作的。

    他还记得,小猫对自己的毛发从来都十分爱惜,极度不喜欢毛发被打湿的感觉,每次出完门,回到家一定要先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柔软无比,才肯钻进他的怀里蹭来蹭去。

    顾息还记得小猫说过,他化了形之后,毛发变成的衣裳一定很好看很漂亮。

    小猫一直嫌弃人族的衣裳穿脱整理起来十分麻烦,所以提前咪呜咪呜地警告过他们这些狡猾偷摸的人族惯犯,可不许在猫变成人形时胡乱摸猫了,带着鱼干来也不行。到时候给他大手大脚碰乱了,猫可要生气哈人的。

    可是如今,橘白青年身上的衣裳被刀尖刺破翻找拨乱,被温热粘稠的血浸透,他却一个字也没有吭声。

    顾息的胃部猛烈翻滚起来,前所未有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口,比白天相允凝踹他那一脚还要来得剧烈。

    从看向那个静默无声,生机渐消的橘白青年开始,顾息的大脑……不,他整个人就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

    他开始频繁回忆起小栖那张因为疼痛和失血苍白的漂亮面容,只是再往上就看不清了,因为顾息当时全程都没有和小栖真正对上视线。

    他不敢。

    为什么小栖给他的野草的的确确生了效,又为什么即使自己对他图穷匕见,最后关头小栖也依然亲手把那黯淡的灵骨剖出给他?

    小栖不该生气失望吗?不该挣扎与反抗吗?不该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愿把灵骨给他吗?

    他到底为什么没有啊?!

    顾息跪在地上干呕半晌,他被相允凝关在洞府里面,储物袋被姬无笙全部收走,整整几日水米未进,因而除了胃液之外什么都没有呕出来。

    顾息整个人眼泪横流,涕泪齐下,跪伏在地上的时候,脊背深深佝偻下去,难看至极。

    是不是反出来的胃液刺激的?

    顾息一边流着泪一边心想。

    不应当是这样的啊。

    他不是恨死了相允凝这种目中无人的上位者吗?不是看不惯小栖和相允凝这种人呆在一块吗?不是对小栖心疼他却不肯作为心怀怨恨吗?不是即使心疼也依旧决定了对小栖做那样的事情吗?

    为什么现在要因为一个在当初被自己忽略的细节溃不成军呢?

    他更后悔的难道不应该是如果自己再沉住气一点,就可以等到小栖主动把灵骨给他吗?

    小栖当时捏着针织小鱼拥抱他,枕在他肩上笑颜明朗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在他细细端详着最喜欢的礼物,却骤然被缚妖索束缚住手腕时,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

    又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被缚妖索紧紧捆住无法动弹的时候,还带着某种隐秘的希冀,结结巴巴地问他在干什么,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呢?

    为什么有人在面对呼之欲出的答案时,还要试图自欺欺人呢?

    当初茫然的橘白青年是这样,和如今佝偻伏在地上的人也是这样。

    前前后后无数种端倪此时一一浮现,顾息最终还是亲手打开了那个深藏多日的潘多拉魔盒。

    小栖……也许从一开始,就想把天生灵骨留给他而不是欺骗他害他。

    小栖……也许从一开始,就一直在遵守当初被捡到时认真许下的必会报恩的承诺。

    而顾息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听栖,小栖,小猫,他相依为命两百年,细心用爱意温养了两百年的小猫,和他这两百年来偷来一般的温馨生活,如今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被他亲手毁了。

    分明只是一念之差。

    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对小栖动手,那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小栖会拥有一个温柔稳重的炼器天才师兄,一个每日在太阳下山时买好他喜欢的鱼干,在门口等着小猫回家给他顺毛和抚摸的师兄。

    师兄会拥有一只活泼可爱灵气十足,会打架会捕猎会蹭人会黏人会心疼人,会偷翻师兄写在荷花灯里的心愿纸条,然后想办法满足的小猫。

    可是虚幻的美梦之下,小猫毫无保留信任和依赖的师兄,却差点亲手杀了他。

    小猫最喜欢的平稳安定的生活,则被他亲手一寸寸敲碎。

    分明只是那……一念之差。

    顾息的手指深深插入头发之中,后脑勺疯狂地撞在背后的血墙上,流泪到极致时,喉间也只会发出极致嘶哑的气音。

    他后悔了。

    他真的后悔了。

    悔得彻彻底底……痛断肝肠。

    ————————

    第23章

    释怀

    相允凝带着怀里的小猫去了一趟人间的集市。

    睡到自然醒总是会让猫的心情十分明朗的。小猫探出半个身子,惬意地搭在相允凝衣襟前,随着相允凝走路的步调一晃一晃。

    小猫被相允凝揉着耳朵,舒服得直呼噜。

    相允凝问道: “想吃什么?还是鱼干么?”

    小猫扒着相允凝的衣领,仰头凑过去胡乱蹭了一下相允凝的颈间,快乐地咪道: “鱼干!酥炸鱼干!”

    太惬意了,怎么会有如此惬意的生活。

    出门有鱼代步,不用弄脏猫爪,套个隔绝禁制就能在相允凝身上大睡特睡,醒来只需要探颗猫脑袋出来,就能吹风看景蹭吃蹭喝。

    听栖对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真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小猫忽地想起了什么,猫脑袋又倏地缩了回去。他从自己的储物空间里哗啦啦倒了好多块上品灵石出来,一点点用猫爪扒拉到相允凝衣裳隔层的深处。

    这些灵石听栖攒了好久,本来打算等师兄出关后,好好给他补一下灵力的。

    “……”

    小猫动作顿了一下,莫名其妙开始生起了闷气,他把储物空间里剩下的灵石全部都倒了下来,折着飞机耳把它们通通往相允凝的怀里深处扒拉。

    不给坏东西,全部给冰冷鱼。

    冰冷鱼比坏东西好太多太多了,他以前怎么就这么傻乎乎的,在这一颗孬树上吊死。

    真烦人。都一刀两断了,听栖还是时不时地就想到顾息。

    烦死猫了!!

    坏东西既然这么想要灵骨,把那最后一截灵骨吸收掉,他就可以完全治愈自己的灵根了。

    听栖从来不喜欢欠人情,说了要还救命之恩,就一定会还。

    那将近两百年的亲情,就当拿坏东西对他动刀的事情抵掉了,不必还。

    至此,他和坏东西之间的所有账全部还清,彻底一刀两断,以后坏东西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听栖暗暗道。

    然而还没等小猫把给相允凝的灵石全部藏好,就见相允凝伸手按住了胸口,把里面乱动的猫咪也一同轻轻按住,无奈道: “不必。本座还没穷到连一只猫都喂不起。”

    小猫隔着夹层的柔软衣料,用猫爪把相允凝的手推了开来,道: “不行。”

    相允凝堂堂莲间域主,又不是来做慈善的,自己凭什么白吃白喝白睡人家的。

    相允凝感受着小猫柔软的肉垫贴上自己的手心,忍住了拢起手心捏一下的冲动,道: “听话。”

    小猫: “不。”

    相允凝: “放这里你睡觉会被硌到。”

    小猫: “那你拿储物戒收一下。”

    “……”

    相允凝道: “那这样,先放你那,有需要本座再同你要。”

    “……”小猫迟疑地想了想,最后道, “也行。”

    然后相允凝便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胸口内袋里传来,小猫缩在里面,勤勤恳恳地又把倒出来的灵石全部扒拉了回来,最后留了一块,叼着钻了出来,含含糊糊地对着正在往油纸袋里面装酥炸鱼干的摊主咪一声。

    小橘猫是他们店里的常客,几乎是小猫一探头,摊主就认出了他。

    摊主哈哈大笑,他挑挑拣拣选了一条最大的沾满酱料的鱼干,伸手接完小猫嘴里衔着的灵石后,顺手又给小猫补了回去。

    小猫一口吃掉,方才的晦气心情全部一扫而空。

    太好吃了。

    就这一口,他能惦记好几辈子。

    相允凝接过打包好的油纸袋,一边走一边拆出来喂猫。

    第一口小猫没吃,他伸爪抵住相允凝的手,咪道: “你尝一尝。”

    相允凝道: “本座吃过。”

    “很多回。”他又补了一句。

    “诶……很多回?”小猫讶道, “你什么时候吃过的。”

    听栖对相允凝的印象还停留在他们刚见面不久,自己为了稍稍还一点救命之恩而送他的鱼干。

    那个时候相允凝还对他送鱼干惊讶呢,怎么几天不见,就吃过很多回了?

    片刻之后,小猫倏地反应过来了: “你特地过来复购啦?”

    相允凝无声一笑,没有反驳,道: “嗯。”

    直到现在,听栖才忽然反应过来,他从来没有告诉过相允凝自己最喜欢的鱼干是哪一家,可是相允凝每次投喂他的鱼干,味道都格外不错,虽然莫名熟悉,但是鱼干嘛,味道多多少少都大差不差,听栖便从来没有往心里去。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相允凝喂他的鱼干就是自己最常吃的那家。

    难怪相允凝过来买鱼干买得如此熟练!

    人间集市里面卖酥炸鱼干的摊店都被小猫扫了个遍,但只有这家能做到酥脆和酱香完美平衡,最合听栖胃口。

    就说他家鱼干好吃吧!!

    小猫异常坚持,他伸爪把相允凝捻着鱼干的手推了回去,说道: “你吃第一口。”

    相允凝扬了扬眉,他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虽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但还是有模有样地学道: “你吃第一口。”

    小猫: “你说了不算。就算是莲间域主来了,也得听猫大王的。”

    相·莲间域主本人·允凝: “……”

    行。

    说不过霸道小猫,他照做还不行吗。

    等到相允凝吃完第一条香辣酥炸鱼干之后,小猫才开开心心地吃掉了相允凝随后喂来的鱼干,有礼貌地咪呜道: “谢谢你。”

    相允凝: “不客气。”

    一人一猫走在热热闹闹的街上,相允凝身上穿着鲛绡织成的银边玄衣,轻盈层叠,低调奢华,整个人肩宽腿长,腰封束出劲腰的利落弧度,护腕将手边的衣袖收束到腕口,干脆又利落。

    他周身不佩刀剑不佩玉,金色长发被金冠束起,金冠上镶嵌了一条尾部纤细修长的幽蓝骨螺,衣襟领口坠着泠泠流苏,显得相允凝整个人气质无比沉冷禁欲。

    小猫每次探头出来都能看到头顶上微微摇晃的流苏,好悬才忍住伸爪去够来咬的冲动。

    到时候给人咬坏了可就遭罪了。

    见天色还早,夕阳还未落山,相允凝便索性索性带着小猫多逛一会。他就这么走在人群之中,人流量不大的时候,周围三尺都会被人自动自觉地空出来,相允凝对此再习以为常不过,然而如今却有些不一样了。

    冰冷禁欲的玄衣男人衣领口,有只像是被泼上了夕阳色彩的橘色小猫探出颗猫猫头来,勾在领口处张着尖尖耳朵四处张望,时不时冲投来目光的过客咪呜几声,有看上的小玩意就倏地在玄衣男人的胸前消失片刻,随后又叼着莹润灵石钻出来。

    这些凡间市井的摊贩们哪里见过穿着如此不凡的修仙者胸前还装着只小猫崽子的,一时新奇无比。

    有的街边摊主对男人胸前钻进钻出的小橘猫喜欢得不行,用自家售卖的小玩意小鱼干去引诱小猫叼灵石出来,等小猫当真看上了,叼着灵石扒在衣襟处等待交易的时候,再哈哈大笑地把小猫看上的东西抛过来送他。

    摊主们丢得意外地准,小猫伸爪就能接住,可是当他接住的时候,摊主们便不肯伸手过来接灵石了,给猫急得差点人猫话混说,因为口中叼着灵石,旁的人是一句也没听清。

    小猫: “……”

    小猫转个身,仰着头,趴在相允凝的胸膛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听栖如今还是猫形,用猫爪抱着灵石倒还算能做到,但是想在摊主不肯伸手接的时候抛过去,那就有点为难猫了。

    相允凝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小猫脑袋,接过他的灵石,递给了摊主。

    这么有礼貌的小猫谁见了不喜欢?

    摊主乐呵呵的,又多给小猫塞了一堆的小玩具小吊坠闪珠子等等等等,看见小猫颈间的贝壳项链,大约猜得出他喜欢,便又从旁边摊位上顺了一块干净的淡白海螺送给小猫。

    小橘猫: “!!!”

    旁边摊主方才在小猫经过时没有引诱成功,如今见小猫收下了,便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给灵石,然后从拿了他海螺的摊位上顺走了一包人家刚买还没拆封的糕点。

    小猫嗷呜一声,感动得眼泪汪汪: “谢谢!”

    “哟呵!还会说人话?!成精啦?”

    小猫理直气壮: “那是。猫妖!”

    摊主拢着袖子,笑呵呵地逗他玩: “没看出来啊,身上居然没什么妖气……是修炼太勤恳,还是修炼太偷懒啦?”

    他们见多了各路的修仙妖魔,把眼力见锻炼出来了,便也多多少少能分辨得出一点。

    凡人之所以不入修仙之道,或是因为体内灵根太杂太稀薄,或是因为经脉未开,或是天生与道无缘,无法引气入体,不过基本的修道知识还是懂的。

    在这世道混久了,眼力见锻炼出来了,就算没有修为,多多少少也能分辨得出过路客大概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一般分辨不出来是人是鬼的,要么是把身上气息收敛得干干净净的高手,要么是压根就没有修开灵智入此道的。

    比如这位装着小猫沉默寡言的俊美公子,一看就很不一般,气质面相和身形都有点门道在里面,遇上这种人,他们出门一般都绕着走,免得惹了什么不该惹的大人物,最后被一根手指碾死。

    小橘猫的气场就和这位沉默寡言的公子格格不入,哪有猫妖这么古灵精怪地缩人衣襟前钻进钻出的,看着让人怪想逗几下摸两把的。

    小橘猫勾在相允凝的衣襟上面,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看我连走都有人代步,吃都有人投喂了,怎么可能是修炼太勤奋?做只混吃等死不上进的猫妖怎么你啦!”

    周围一堆摊主一起大笑了起来。

    唯有相允凝在笑声之中微微沉了沉眉眼。

    他指节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水镜无声扣在手中,指骨用力到发白。

    他无法向任何人发飙……除了罪魁祸首。

    小栖是无辜的,这些摊贩是无辜的,他们还因为小栖没有妖力这件事,和小栖一起笑得很开心。

    他能如何?

    小栖失了灵骨,以后怎么办?会不会有他看不出来的后遗症?

    在周围此起彼伏的笑声之中,小橘猫的耳朵骤然一动,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似乎隐约听见了几声凄厉的惨叫声。

    小猫也没多想,下意识扬着尖尖耳朵咪道: “诶?我听错了吗?怎么有人……”

    相允凝平静道: “听错了。”

    小猫眨了眨眼,乖乖地噢一声。他对冰冷鱼的听觉十分放心,相允凝都没听见,那肯定是什么都没有。

    小橘猫复又转了回去,小声嘀咕: “果然是幻听了。”

    那声音居然还有点熟悉。

    要不是他知道坏东西如今估计带着完好的灵骨去闭关磨合,亦或是忙着用崭新完好的灵根去冲更高级别的炼器作品去了,否则听栖还真得怀疑这声音是坏东西的。

    叫得这么惨,也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很坏的事情。

    一定要是啊求求你老天爷。

    相允凝手中水镜消散,他垂着眼眸,仔细观察着怀里的小橘猫。

    平常活泼乱动的猫耳如今微微折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看起来应该没有多开心。

    旁边的摊主笑够了,揩去眼角笑出的眼泪,余光瞥见自己摊上还有一堆钩织的小玩偶,突然想起小猫崽子们大多都喜欢抓着毛茸茸的玩偶磨爪子尖牙,于是伸手拿了两个,递给小猫,示意他叼走,道: “哝,这个也送给你,之前有个人挑了好久,说是给他家小猫买的,你们小猫是不是都还挺喜欢这种?”

    小橘猫在看清摊主手里的针织小鱼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摊主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就不用给灵石了啊!”

    “……”

    不知为何,漂亮小猫看着那两个针织小鱼呆了好一会,才慢慢地伸出猫爪抱住,小声说道: “谢……谢谢。”

    眼见着有新的客人来了,摊主送完针织小鱼,也便回去重新招揽客人了,徒留人流之中静静站立的一人一猫,半晌无言。

    小猫缩着爪子,怕抓坏摊主送的针织小鱼,他就这么用雪白的猫爪抱住,慢慢地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忍不住喃喃地说道: “……一样的。”

    和坏东西当时送他的针织小鱼一模一样。

    相允凝脸色一沉。

    他在听栖的记忆里见过这个针织小鱼,如今见小猫抱着针织小鱼呆住,哪里还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该死的人。

    ……顾息该死!!

    小猫抱着两只针织小鱼缩回了相允凝的衣襟里面,相允凝咬牙半晌,还是忍住了现在冲去凌霄宗扇死顾息的想法,勉强控制着语气,说道: “小栖,本座帮你保管。”

    到底小栖当初都把顾息当做真正的亲人去看待,一朝被狗咬,伤心定然是难免的。

    摊主的好意,他和小栖都心领了,只是为了避免小栖睹物伤心,暂时还是不要让他拿着针织小鱼为好。

    小橘猫并未应声,他蓦地钻出了相允凝的衣领,道: “你等我一下,我要去把针织小鱼的钱付了。”

    相允凝便走到了那位摊主的摊子面前,把坚持要下去亲自买针织小鱼的小橘猫放了下去。

    小猫跳到摊位上,咪一声引来摊主的注意力后,往摊主面前放了一块新的灵石,随后又叼走了一只针织小鱼,并且在摊主要抓住他把灵石塞回来前窜上了相允凝伸出来接他的手。

    小猫把自己花灵石买回来的针织小鱼放进相允凝的手心,折了折毛茸茸的猫咪尖耳,说道: “谢谢你!我多买你一只!”

    摊主气得原地骂道: “你个败家猫崽子,你一颗灵石能买我十只!!”

    小猫无辜地咪一声,装作什么也听不见。

    小猫花灵石买东西,猫好。

    摊主骂猫,摊主坏。

    买完针织小鱼后,小橘猫便打算离开了,他本来是想自己下去走的,毕竟他落了地,爪爪上便沾了灰尘,会弄脏相允凝的衣裳,然而相允凝显然不这么想,他一见小猫想从自己手中跳下去,便蓦地伸手把小猫拦住了,道: “我的怀里不舒服么?去飞舟灵器里躺一会?”

    小猫不喜欢待在他身上,也不喜欢待在飞舟灵器上的话,他还有很多不同的样式可以让小猫慢慢选。

    这里人多眼杂,放只修为尽失的小猫崽子下去,不会被踩成一片都不错了,相允凝怎么可能同意他自己走。

    “才没有!”小猫解释道, “爪子脏了,怕弄脏你的衣服。”

    相允凝嗯了一声,放心地把小猫往怀里拢,道: “衣服都是用来洗的,不怕脏。走吧。”

    听栖: “……”

    小猫实在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小猫买完针织小鱼,又拜托相允凝逛多了一会,直到走到一个卖木制品的摊位前,这才下去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偶。

    买完这两样,小猫似乎终于满意了,转过来问相允凝: “你知不知道哪里有河或者海啊?要鱼多一点的,凶猛一点的,最好是把东西丢下去,就能被一拥而上咬烂的那种。”

    玄衣男人微微蹙了蹙眉,虽然一时半会不明白小猫想要干什么,但还是思考了片刻,随后把抓着木偶的小猫抱起来道: “现在去么?”

    “嗯!”

    小猫被凭空抱了起来,他看着相允凝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周身的景象瞬息变化,骤然从人流不息的集市中走到了风浪凶猛的大海旁。

    相允凝道: “你想要的那种海河,没有天然的。”

    小猫愣了一下, “诶?”

    听栖记得这片海,这是他第一次渡完灵骨出来散心,想着来海边沙滩上远远地看一会海,结果走着走着往海浪的方向走去,最后被卷进去的那片海。

    也是他在海里第一次遇见相允凝的地方。

    ……说来居然还挺羞愧,听栖的救命之恩到现在也只还了一袋鱼干。

    剩下的全部都是冰冷鱼在付出。

    苍天!

    现在听栖暂时还要做点事情,但他发誓回去就要对冰冷鱼加倍好!!

    金发鲛人站在原地,海浪卷着白沫冲刷过他的长靴,浸湿衣摆的末端。

    小猫缩在他的身上,看见相允凝冰蓝色的瞳孔骤然变成竖瞳。

    来自深海大妖的威压瞬间席卷整片海域,相允凝的嗓音不急不缓,却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和音调: “出。”

    那一瞬间,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骤然停了下来,不见风也不见浪。

    不知过了多久,无数奇形怪状大大小小的鱼类生物便骤然破水而出,那些多是形状怪异可怖,长着成排尖牙利齿的深海鱼类,长度足以卷十只小猫的斑斓海蛇,触手张牙舞爪的乌贼。

    那些深海鱼类破水而出,密密麻麻地几乎遮盖住半个天空和旭日,小猫看着头顶一堆张着一排畸形尖利牙齿往自己方向掉来的深海鱼,吓得凄厉咪一声,瞬间炸毛炸成了一团。

    ……啊啊啊有没有人救救陆地猫啊!

    这种只会出现在噩梦里的场景怎么真的在眼前发生了?!

    相允凝把炸毛的猫团拢在怀里,连忙收了威压,应召破水而出的海族们一个接一个地坠落,相允凝本来想伸手挡住小猫的眼睛,然而小猫却不知为何越怕越要看,一边拼命往相允凝的怀里缩,一边拼命扒着相允凝的手从细缝里往外看,非要亲眼看着那些长得很吓猫的鱼类们坠回海里,没落身上才肯罢休。

    “……”相允凝轻咳一声,略带歉意道: “抱歉,忘了你害怕了。”

    小猫怕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允凝的手骤然拢了过来,听栖只觉眼前黑了一瞬,再次恢复光明时,海面已经回到了原来风吹浪打的模样,再也没有什么一口就能吞掉猫的可怕大鱼在半空之中晃悠了。

    小猫长舒一口气,眼泪汪汪地抱着相允凝的手不肯松爪: “没有没有,你怎么可能有错,幸好有你。”

    说帮忙就帮忙,还会随时主动道歉,明明相允凝根本没有做错什么,甚至还帮了他的大忙!

    有什么好道歉的,他高低得找个机会改掉冰冷鱼这坏毛病。

    相允凝低垂眼眸,看着小猫鬼鬼祟祟地探头,从他怀里跳了下去。

    下一刻,小橘猫便原地化作人形,身形修长的橘白青年站在相允凝的眼前,弯着眉眼张手,冲过来抱了他一下。

    相允凝眼神一闪,深吸了一口气,也同样抬手,回抱了听栖一下。

    怀里的躯体年轻而富有活力,似乎还带着阳光晒过之后暖融融的味道,听栖发间的猫耳抖了抖,在相允凝的耳侧不经意间蹭了一下。

    听栖在相允凝的耳边小声说道: “谢谢。很多次……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

    相允凝眼眸微微加深,轻轻应了一声,说道: “我的荣幸,小栖。”

    听栖心尖一麻,不肯承认自己一点都招架不住,于是微微苦恼地说道: “你怎么又开始说这种话了,你犯规!”

    相允凝: “……”

    他在听栖看不见的地方,无声软了眼神。

    他的小栖啊。

    听栖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没有做完,他放开了相允凝,接过他手里一直拿着的针织小鱼。

    相允凝衣襟内袋里还有两只摊主送的针织小鱼,现在听栖手上这只是他自己花灵石买的,确保没有搞混之后,听栖这才拿着针织小鱼和木偶往海边走。

    听栖特地叮嘱道: “冰冷鱼,可不可以先不要叫你的好同族们出来。”

    相允凝点点头。

    得到了确切的回复后,听栖便伸手捏着那只蓝色的针织小鱼,对着光细细看了一遍。针织小鱼的做工还算精细,细节方面做得也很逼真,因为做得有那么一两分像冰冷鱼的鲛尾,所以听栖最喜欢针织小鱼的尾巴。

    听栖看着那只针织小鱼,发间的猫耳微微耷拉了下来。

    相允凝指尖一动,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是想安抚似地揉一揉那对本该活泼的毛茸茸尖耳。

    如果……如果坏东西再多忍一会,他们的结局会不会就不是这样了?

    坏东西会不会,还能是那个会细心温柔地给自己顺毛,准备各种玩具猫窝,生病时寸步不离的,至亲般的师兄。

    哪怕是多给自己一点信任呢,相信自己能够治好他的残缺灵根,而不是因为觉得戚风草无用甚至有害,所以想要亲自动手把灵根剖出来自救。

    听栖本来已经不在乎坏东西想不想要自己的灵骨了。

    他知道那是人之常情。只要坏东西没有动手,那在还未动手之前,坏东西对猫的爱意便是大于私欲的。

    他真的会因为别人永远坚定地选择爱他而心动而留恋。

    只是……只是。

    算了。听栖抿了抿唇。

    没什么的。

    挣扎犹豫再多,这一切也都还是发生了。

    左右不过是在权衡利弊之下,最终决定把自己抛弃了而已。

    坏东西都这么对猫了,猫自然再也不会喜欢他了。

    坏东西从一开始就把灵骨看得大过一切,包括猫的喜欢。既然坏东西要灵骨不要猫和猫的喜欢,那他也不给了。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很多人在等着自己。

    能够传送千里的贝壳项链,初见之时冰冷鱼眼也不眨地就送了。

    坏东西送的针织小鱼,那个和自己一起哈哈笑了半天的和蔼摊主一送就能送两只。

    自己每次往师兄枕头底下叼灵石,都是一袋一袋叼的。

    什么嘛!!

    这么算起来,听栖真的生气了。

    听栖从来不觉得自己物质,他自己收了别人多少的爱或礼物,就一定要给回更多的。

    他也不强求别人给回平等价值的东西,当坏东西还是师兄的时候,他送的这只针织小鱼便具有了极为特殊的意义,所以听栖非常喜欢也非常珍惜,甚至都不会拿坏东西送他的礼物和其他任何东西比较哪个更贵哪个更便宜。

    可是当听栖知道了坏东西送这东西很有可能只是因为在集市的摊面上扣扣搜搜挑了好久才买下的随手哄他高兴的玩意,针织小鱼中那股特殊而珍贵的含义就彻底消失了。

    彻底变成了一颗灵石能够买十只的普通针织玩偶。

    听栖自己还没化形时出门接委托赚的灵石都能把摊主的存货买空几十次,谁稀罕坏东西送的这个?

    听栖顿时觉得方才伤感的自己真是个举世无双的大笨蛋。

    他不要了。

    他彻底不要了。

    让坏东西去死吧,他自己要好好活着,还有很多爱他的人,他要想办法活着还给他们更多的爱。

    橘白青年弯下腰,轻轻把手里的针织小鱼放进了海里。

    听栖看着那只幽蓝色的针织小鱼被冲上来的海浪骤然卷走,逐渐被海水浸湿,再被一个当头大浪打得翻滚几圈,开始沉入海面之下。

    现在,对听栖有特殊而珍贵含义的针织小鱼,还在相允凝怀里呢。

    这一只……听栖一顿。

    就代表他曾经眷恋过的过往,一起沉入海底,再也不见吧。

    沉完针织小鱼,听栖手中便换了在集市上新买的木偶。

    橘白青年在手上化出尖利的指甲,用猫指甲在木偶上面刻着些什么,簌簌的木屑落到海面上,听栖刻完后甩了甩木偶上的木屑,清理完自己指甲里面的木屑后,便转过身去,对着相允凝道: “冰冷鱼!可以麻烦你的好兄弟们出来帮个忙吗?我现在有点需要他们。”

    谁知听栖倏地转过身去,就和半空之中抬着手,保持这个姿势僵在原地,神情复杂的相允凝对上了视线。

    听栖: “……?”

    听栖看了一眼他木头一样举在半空中的手,伸手把相允凝的手拿下来,疑惑道: “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你不累吗?”

    相允凝任由听栖把他的手拽下来,略微迟疑的眼神依旧落在橘白青年发间的猫耳上,说道: “……嗯。不累。”

    他有些见不得小猫因为那个贱人萎靡地耷拉着猫耳朵伤心,刚想伸手揉揉那双小猫耳朵,手都伸了一半,就见小猫头顶上那双尖尖猫耳忽地气势汹汹地折成了飞机耳,如果耳朵尖那一簇毛能杀人,相允凝甚至都有些怀疑小猫会把猫耳朵当做杀人的利器。

    相允凝就算再没有眼力见,日常相处了这么久,也大概知道对于小橘猫而言,耷拉耳朵是伤心或者心情不佳,抖擞立耳是好奇活跃或开心,飞机耳是警惕或生大气。

    相允凝心中微感疑惑的时候,听栖就骤然转过身来,将他抓了个现行了。

    金发鲛人紧抿薄唇,低声问道: “你生气了?”

    为什么?

    因为他办事不力,把深海鱼类找出来吓了小猫一跳?

    如果他说他不是故意的,有没有资格求一下小猫的原谅?

    听栖一听相允凝问就憋不住话了, “你别说,我是挺生气的……”

    金发鲛人垂下眼眸,一副任君惩罚的模样,语速飞快道: “抱歉。本座不是故意的,这次本座让他们在海底待着。”

    “啊?”听栖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 “冰冷鱼,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我都说了你根本不用道歉啊,你帮了我大忙,你不气我胆小无用都不错了。”

    相允凝神色骤然一变: “小栖,话重了。你根本不是那种人。”

    见相允凝变了脸色,听栖也悄悄清了清嗓子,没再在这方面纠缠。

    不过他第一次觉得冰冷鱼奇奇怪怪诶。双方这个沟通吧,要说不畅也不至于,毕竟对答如流摆在这里,但是绝对也不太对头。

    听栖认认真真地说道: “相允凝。我非常喜欢你,所以你永远都不会错的,你也永远都不需要和我道歉。”

    “我刚才不是在生你的气,我在气坏东……气我自己而已,我也再也不会生你的气了。”听栖想起自己以前干过的蠢事,实在是想一巴掌拍死自己。

    “……”

    相允凝眼神微动。

    这种话,若是放在其他人嘴里说出来,难说是不是什么张口就来的哄人话术。

    可是这是听栖亲口认真一字一顿地对他承诺的。

    听栖从前大概遇到过很多难以想象的苦难,所以对旁人的爱意善意格外珍惜。

    可他偏偏又生性澄澈,虽然很多时候格外像个笨蛋,可是那一颗赤忱真心若是当真向谁捧出来时,是绝无一丝玩笑或哄骗的成分在里面的。

    所以相允凝毫不犹豫地就信了。

    ……更何况,他在集市的时候没忍住杀意,隔空剖开了顾息的内府时,顾息的惨叫声不小心透过水镜漏了出来。

    而小栖……说没有声音他是真信啊。

    听栖微微动了动猫耳。他看着相允凝的神情依旧有些晦涩难言,忽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段话实在太像什么人渣才能说出来的话了,心里又暗暗觉得不妥。

    冰冷鱼怎么不说话了,是被他吓着了吗。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向冰冷鱼证明自己的真诚啊?

    听栖苦恼不已。

    相允凝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小栖,你放心,我当然相……”

    然而他完没说还,就见面前的橘白青年像是恍然开悟一般,忽地凑了上来,仰头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相允凝瞳孔剧缩: “?!!!”

    听栖亲完便撤开了一点距离,眨着眼睛看向相允凝,期盼似的说道: “你现在能相信我非常喜欢你,非常相信你吗?”

    “……”

    听栖看着相允凝冰蓝色的眼眸骤然加深,连竖瞳都被亲了出来,不知为何忽地觉得有些如芒在背,如同被什么猛兽盯上一般,没忍住微微折了折尖尖猫耳: “嗯……冰,冰冷鱼?”

    听栖身后的海面忽地炸了开来,听栖完全没有防备,吓得转过身去,看见远处的海面上被一条庞大的鲸鱼破开,在空中跃出一道月牙般的弧度,最后鲸啸一声,砰然砸入了水面之中。

    “……”

    听栖清了清嗓子,又转回来面对相允凝,发现相允凝的竖瞳居然还没消。

    好像……罪过大了。

    听栖心虚地小声问道: “你是不是不喜欢别人突然亲你啊?我……我好像也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原谅一下……”

    难道他们深海族不知道亲吻可以表达善意爱意的吗!

    他们猫族和喜欢之人见面的时候,都是用什么互相舔毛,耳鬓厮磨等等等等的方式来表达友好和善意的。

    听栖都不敢凑上去和相允凝耳鬓厮磨,灵机一动想到这个方法的时候,也只敢单单拎出来一个亲吻,看看能不能让冰冷鱼相信他。

    但是这回听栖好像又闯祸了。

    可恶!他真的确信自己是笨蛋了!

    “……”

    相允凝盯着听栖的唇,看了不知多久,强制自己偏开了眸光。

    “本座如今不是很相信你喜欢我。”他喉咙滚了滚,却是没敢看向听栖,哑声道: “所以……再亲一下吧。”

    听栖: “?!!”

    ————————

    啊啊啊啊来晚了不好意思,写的时候没刹住车(滑跪)

    感谢大家对猫猫和鱼鱼的喜欢!!

    *

    第24章

    重生

    听栖震惊半晌,说道: “不是,亲一下你不信,亲两下就信了?”

    相允凝转过眼眸来,竖瞳缓缓消散,逐渐恢复成了原来的冰蓝色眼瞳,眼底情绪晦暗难明。

    小栖的关注点向来令人出乎意料。

    相允凝方才还不敢看听栖的眼睛,现在却莫名坦然了: “当然。你不愿意吗?”

    “……”

    听栖肯定不是不愿意,只不过不过方才他还在担心相允凝会因为自己这么做而感到冒犯,如今却忽地变成了相允凝要他再亲一下,跨度有些大了,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罢了。

    听栖真的很好骗,他说道: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啊。你上次已经骗过我了,这次可不能再骗了!”

    再骗猫,猫就要哈人了!!

    相允凝想起之前被小猫指责丢猫的事情,眼神不由得缓了下来,说道: “再也不丢猫了,也不会再骗你了。”

    上次属实是意外。若是让相允凝从一开始便认出了听栖,那他一定不会把小猫放走。

    听栖小声嘀咕道: “你丢猫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虽是这么说,听栖还是再次按着相允凝的肩膀,在他侧脸亲了一下。

    柔软的唇浅浅地印在脸侧,相允凝垂下眼眸,抬手按住橘发青年的后颈,也轻轻偏过头,在听栖的侧脸处亲了一下。

    听栖眼睛微微一亮: “你终于肯相信啦?”

    不仅相信了,甚至还回了相同的见面礼。

    相允凝骗猫的目的达到了,心情好了不少,揉了揉青年发间活泼乱动的猫耳,道: “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听栖哎一声,这才想起自己手里的木偶。

    他从相允凝的怀抱里退了开来,说道: “那你帮我一下。”

    听栖现在终于明白相允凝说的没有天然的是什么意思了。他想要的那种有很多凶猛鱼类海妖的河海没有天然的,但是有人为的。

    谁为?

    相允凝为。

    听栖只觉有点好笑。

    冰冷鱼被亲了两下之后,整只鱼显而易见地心情很好,连他要干什么也不问,直接用威压引出了海中潜藏的海洋生物。

    相允凝站在听栖身后,看见他手里拿着那个木偶上刻了几个浅浅的字符。起初相允凝还并未在意,直到他定睛一看,发现那上面刻的居然是“坏东西顾息”。

    相允凝一愣,随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增强了自身释放的威压。

    拿着木偶正观察着哪里鱼多的听栖忽地发现海面上的深海鱼族突然变得拥挤了,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地冲出水面,虎视眈眈地盯着听栖手里拿着的那个木偶,纷纷张着血盆大口等着。

    那场面当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听栖: “……”

    听栖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向相允凝: “他们……应该不以木头为食吧?”

    怎么一个个看起来这么想吃?

    相允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道: “一般是不吃的。不过,谁知道会不会有哪条鱼有不知名的爱好呢。”

    听栖: “……噢。”

    那可真是个稀奇的爱好。

    听栖清了清嗓子,看准一个数条张着血盆大口凑在一起抢前排位置的鱼窝,毫无留恋地将手里的木偶丢了过去。

    哗啦啦——

    几乎是木偶脱手的那一瞬间,海中张着嘴等待的,潜伏着找机会的鱼类全部破开水面跃上半空,发疯般撕咬着那刻着顾息名字的木偶,不过是眨眼之间,木偶的四肢便被咬成了几节,一只虎鲨仗着体型优势,把其他的鱼类挤到一旁,虎鲨森然的利齿一口将落下的躯体部分咬碎成两半,剩下的纷纷扬扬又落入其他深海鱼类的嘴里,像是不将其彻底撕扯成碎片毫不罢休。

    不过几息的时间,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偶便彻底被撕扯成了一堆碎片,葬身鱼腹。

    听栖看得瞠目结舌。

    他那次掉入这片海里,没像这个木偶一样被撕成碎片,运气可真是太好了。

    不过最后一件事也已经完成了,听栖轻松地呼出一口气,心道: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们再也不见。

    *

    听栖回到碧落殿的时候,扑到床榻上尽情地打了个滚。

    这个床榻容纳两个成年人的体型都绰绰有余,更别说让听栖在上面打滚了。

    怀里的针织小鱼在听栖打滚的掉了出来,他伸手拿了过来,然后摆在了床头边的小柜子上面。

    摊主送的两只针织小鱼可得好好放着了,这跟坏东西的送的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一个是无价的,一个是一个灵石能买十只的。

    他才不稀罕坏东西送的呢。

    冰冷鱼有自己的寝殿,他把听栖送回来的时候便离开了,如今听栖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间山水悠然的院子里,简直不要太舒适。

    听栖闲来无事,开始坐在床榻上尝试着引起入体。

    他如今没了天生灵骨,相当于彻底失去了修道的根基,成为了一个普通而没有修为的猫妖。

    不过听栖也不在乎。不就是没有修为,这有什么的,他在莲间域又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更何况就算有,危险也闯不进碧落殿的禁制。

    不过说是这么说,听栖还是想要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再次引气入体,重新修炼。

    他不能总是靠别人的。

    相允凝虽然是莲间域主,是修为高深的大妖,可是他终究不是神,总会有人比他厉害,总会有他难以预料,难以处理的局面。

    如果有机会的话,听栖其实也想保护冰冷鱼。

    相允凝这种人,一旦有些什么伤痛有些什么困难,肯定都想着自己解决,绝不会告诉别人的。

    如果听栖的实力可以稍微向相允凝靠近一点,又或是能够与其比肩,最起码能够不拖相允凝的后腿,再好一点的话,他甚至还能帮到相允凝,像相允凝保护自己一样保护他。

    相允凝对自己太好了,好到听栖都快要被他宠坏了,天天在相允凝怀里当个不知上进吃完就睡的小猫,也不知道相允凝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乐意。

    思绪回到现实,听栖已经做好了引气入体应该会很难的准备,却没有想到会这么难。

    现在的听栖,就连空气之中的灵力也很难感受到了。

    他们妖族以灵力为修炼源泉,将空气之中的灵力吸收到体内经脉,再将其炼化转换成自身的妖力,最后沉淀在体内,便能够为自己所用。

    可是他现在连灵力都感受不到,怎么尝试着引起入体啊!

    听栖盘腿坐在床榻上,眼巴巴地和空气干瞪眼。

    完了。

    听栖有点绝望。

    片刻之后,他忽地想到了什么,从储物空间中倒了一些灵石出来。

    听栖把灵石捏在手中,那种陌生又熟悉的灵流在手中的萤石之中缓缓流动,无声蔓延开来的时候,便触碰到了听栖的掌心。

    听栖终于隐隐约约地摸到了一点灵力的感觉,大松一口气。

    这些灵石甚至还是他要塞给相允凝,相允凝说放在他这里的。

    听栖抿了抿唇,心里不由自主已经开始着急了。

    说听栖运气不好吧,他尝试引气入体都得靠灵石。

    说听栖运气好吧,他耐心地想引导灵力里面的灵气往自己的经脉走,每次都能成功,引来一丝又一丝,逐渐在他的经脉里面积攒停留。

    直到彻底吸收了十几颗灵石,听栖才终于感觉到体内灵力的存在开始鲜明起来。

    走到这一步,引气入体算是成功了。

    可惜的是,捷径就是捷径,听栖依旧感受不到空中灵力的存在。

    没有人会靠灵力来修炼的,灵石之中蕴含的灵力十分有限,就算把全大陆的灵石搬空拿来给听栖修炼都不一定够。

    卖了他都搞不到这么多灵石。

    听栖丧气地往后倒。

    然而不知是不是听栖往后倒得太突然了,幅度过大的动作牵扯得他腹部骤然闪过一股刺痛。

    听栖嘶一声,连忙侧躺着蜷缩了起来,生气地想随便找个人咬一口。

    诸事不顺,真是气死猫了。

    听栖本来以为缩着躺着休息一会,那股骤然闪过的牵扯刺痛感便能消失,然而事实却超出了他的预想。

    腹部的疼痛不知不觉开始扩大加深,听栖忍了一会,按着腹部的手蓦地收紧,整个人都彻底缩成了一团。

    “……”

    听栖的冷汗真的下来了。

    那股刺痛从腹部蔓延开来,几乎牢牢攥住听栖的心口,他稍微一动都疼得龇牙咧嘴。

    听栖抖着手从自己的储物空间里胡乱抓了一把止疼的丹药,可是咽完之后依旧毫无效果。

    唯有不断加深的疼痛感鲜明而尖锐,听栖鬓边长发被冷汗打湿,他用力地蜷缩着身体,可是却根本无济于事。

    橘白青年半张脸埋进被褥之中,捏着被褥的指节开始泛白,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的冷汗几乎已经打湿衣裳。

    听栖被刀尖刺入心口,被剖开腹部剖开内府,自己生生把天生灵骨剖出来,那些他曾经以为已经是极痛的时候,和现在相比居然根本不值一提。

    那像是被无数把尖锐刀锋深埋体内之中,不断翻搅滚动,到最后甚至开始钻入脊骨,听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骤然发出了一声惨叫声。

    然而听栖没有发现是的,他体内仅存的灵力无声无息顺着经脉全部汇聚到了内府的位置,而半空之中的灵力同时也开始往他的体内涌去。

    周围涌动的灵力逐渐以听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漩涡。

    灵力涌入得越多,体内翻搅乱滚的刀锋便越来越多,听栖张口咬住自己的虎口,无知无觉地将手咬得鲜血淋漓。

    他神智模糊之际,只听门外传来砰然巨响,有人厉声在他耳边说道: “小栖?!”

    再多的妖力涌入也没有丝毫的作用,听栖该疼还是疼,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闯进来的应该是相允凝时,忍不住哽咽地说道: “冰冷鱼……”

    猫一见到相允凝,一下子就有些忍不住了。

    要不是顾及猫在冰冷鱼面前矜持小猫的形象,他保不齐就开始跟冰冷鱼大骂特骂了。

    他就是从盘腿坐着的姿势仰躺下去而已!

    为什么突然给他来一阵剧痛啊?!!

    早说他的身体这么脆弱,他就不这么做了!

    猫委屈死了。

    也不知道是痛哭的还是气哭的。

    相允凝抖着手去捏听栖的下颌,一边给他输送妖力,一边把听栖咬得鲜血淋漓的手强行拽出来,然后把自己的手送了过去,低声哄道: “咬这个。”

    不是自己的爪子听栖不肯咬,他眼泪汪汪地收紧抱住相允凝的手,像是得到了什么精神慰藉,连体内深入骨髓的疼痛似乎都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相允凝指腹用力地擦过听栖唇边的鲜血,哑声说道: “小栖,听好。你现在正在吸收周围的灵力,我能不能看一看你的内府?”

    能够引动灵力漩涡灌注体内,一般来说都不会是坏事。

    虽然相允凝也不知道听栖为何会出现这般几乎难以忍受的疼痛,但是一旦听栖能够熬过去,必定能够得到出乎意料的收获。

    听栖眼泪汪汪地点头。

    相允凝起初以为是大量灵力骤然涌入,才导致听栖体内剧痛难忍,本想靠妖力替听栖疏通体内的灵力漩涡,可是事实证明并没有效果。

    蜷缩起来的橘白青年身边还有掉落的丹药,有用于炼制止疼丹药的忘忧草的气味,说明听栖大概自己吃过了止疼丹药,但是也没效果。

    再看他一直紧紧按着腹部,相允凝再如何蠢笨迟钝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听栖既然能引动天地灵力不断灌注体内,体内必定有某种正在形成的存在极其需要灵力,才会产生这般现象。

    相允凝半跪在床榻边,一手不轻不重地揉着听栖汗湿的后颈,企图让他放松一点,另一只手往听栖的腹部探去。

    然而当相允凝的手按在听栖的腹部之时,听栖整个人蓦地一个激灵,本能地挣脱了开来,甚至都不顾自己体内还在蜿蜒爬行的剧痛。

    然而他挣脱到一半,又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牵扯到腹部的剧痛,疼得嗷呜一下就重新缩了回来。

    听栖缩在相允凝怀里,眼泪汪汪地呜咽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忍住。你再来一遍,这次不会了。”

    相允凝脸色难看至极。

    那场图穷匕见终究还是给听栖留下了某些他也没有意识到的影响。

    他深吸了一口气,企图压抑着心中冒头的杀意,哑声道: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不能杀……顾息还没有尝遍小栖受过的苦,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去死?

    可能是相允凝在身边给的心理作用,听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又好了一点,似乎没有中间那么疼了,攒了点力气,伸手抓过相允凝的手,带着按在自己的腹部。

    “……”

    片刻之后,相允凝的神色从阴沉转为愕然。

    听栖缩在他的怀里,等着相允凝说点什么,然而相允凝却不知探到了什么,呼吸居然开始无序地急促起来: “……”

    听栖吸了吸鼻子,装模作样地凑过去轻轻咬了一下相允凝的手臂: “怎么了?”

    咬完之后,听栖才骤然发现,他居然……能动了!

    听栖一愣。

    然后他的手就被相允凝反过来抓住,带到了自己的腹部。

    这是听栖第一次听见相允凝向来沉稳的嗓音中带上显而易见的颤抖: “……小栖。你看。”

    听栖有些茫然而疑惑地摸了摸,没有察觉出来什么,又仰头去看相允凝。

    碧落殿上空盘旋的无形漩涡逐渐消减,像是终于完成了它们的使命,于是缓缓消散一样。

    相允凝闭了闭眼。

    他像是用了很久很久来压抑自己的情感,才敢张口说道: “你……”

    还没等相允凝说完,听栖就蓦地察觉到了脊骨处不知何时又重新亮起的莹白光芒。

    自从听栖把天生灵骨剖出来给坏东西之后,那里就彻底灰了下来。

    听栖惊得直接坐起了身,震惊得大脑空白: “我……我……这个灵根……!”

    怎么又长回来了?!!

    不对,他现在坐起来怎么也不痛了!

    相允凝一言不发地将浑身冷汗的橘白青年拥进了怀里。

    听栖低低嘶一声,暗道冰冷鱼手劲怎么这么大,是想勒死他这个快要痛到虚脱的病猫吗。

    然而当他枕在相允凝的肩上时,才察觉出相允凝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着。

    “……”

    听栖心里一软。

    冰冷鱼可能差点就被他吓坏了。

    听栖如今体内的痛感不知不觉已经全部消失了,那阵几乎要把猫痛死的剧痛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听栖所有的力气之外再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反而还给他留下了……近乎难以置信的惊喜。

    听栖再三确认了一遍体内重新长出的灵骨,整个人几乎要傻眼了。

    虽然重新长出来的灵骨相较于他原本的灵骨而言更小更黯淡,甚至比当初听栖剖出来的那段灵骨还要黯淡,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段脊骨处有一小段莹光,但是……灵骨是实实在在地长出来了!

    听栖拧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疼得龇牙咧嘴。

    居然不是梦。

    埋在听栖颈窝处的男人哑声道: “……小栖。”

    听栖一听他这声音就觉得不对劲,连忙把相允凝推开了一点,狐疑地捏着他的脸往自己的方向掰,然后不出所料地看见相允凝的冰蓝色眼眸微微泛红。

    听栖: “……”

    天呐冰冷鱼!

    听栖手足无措半晌,脑子一抽,又把相允凝按回了自己的肩膀上。

    相允凝: “……”

    相允凝哑声笑了一下。

    半晌之后,听栖艰难地在相允凝的怀里偏过头,偷偷亲了相允凝的侧脸一下,小声说道: “别哭呀。我没事了,真的。”

    “好。”相允凝意外地平静,他嗓音低哑: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么?灵骨怎么样?”

    听栖挨个回答: “除了有点站不起来之外,现在感觉还不错,不疼了,灵骨很完整,没有缺斤少两,放心吧,慢慢养的话……应该可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

    相允凝抬手,缓缓揉捏着听栖紧绷过度的后颈,道: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你想说就说,不想说那便不说。”

    听栖眨了眨眼,说道: “你说。”

    也许是因为听栖的灵骨重新长回来了,相允凝才终于敢提这个话题。

    他轻轻道: “小栖。我试过那个缚妖索了,以你全盛时期的修为,区区一捆缚妖索,困不住你。”

    听栖一愣。

    “又是因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你身上虚弱得几乎全无妖力;第二次,你传送到碧落殿的时候,体内妖力消失殆尽,格外嗜睡。”

    “……”

    听栖知道自己肯定瞒不住相允凝,也没有什么瞒他的必要,于是心虚地说道: “你都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

    相允凝沉默。

    他确认道: “你自己,把灵骨渡给他了?”

    听栖硬着头皮应了一声,小声道: “别说了,再说我也想把当时的我打一顿了。”

    相允凝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当初他能早点察觉不对,能多和小栖沟通一点……不。

    如果他能再早一点遇到小栖,宠着小猫长大的会不会就是他,与小栖相依为命的会不会就是他。

    而不是便宜顾息那个贱人,享受了听栖将近两百年的真心和爱意,还骗得小猫心甘情愿拱手奉上自己的灵骨。

    相允凝恨得几乎血气翻涌。

    相允凝自觉自己能做的比顾息多太多了。

    论修为,论家底,论真心,无论哪个方面,相允凝都完胜那个抛弃道义廉耻,只惦记着一只小猫身上的灵骨的贱人。

    凭什么是顾息捡到了小栖,凭什么是顾息比他先遇到小栖。

    他找了小栖无数的年岁,从来没想过小栖就在凌霄宗,就在身边,一尺之遥就能触碰到。

    ……如果当初,他能坚持抓着那个笑容明朗的少年,哪怕让他给自己看一眼他的猫族原型呢?

    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了?

    听栖敏锐得察觉出相允凝的情绪不对,连忙伸手捏着相允凝的脸,左右轻轻拉拽几下,迅速道: “冰冷鱼!打住!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现在好好的,我的灵骨也好好的!”

    相允凝垂着眼眸看他,轻轻应道: “嗯。”

    听栖不满地小声嘀咕: “冰冷鱼,你就这点不好,有什么心思都憋在心里,老是胡思乱想,老给自己添堵干什么呢?”

    “……好。”

    “话说回来,”听栖惊奇地说道: “我到底为什么还能再长出一个灵骨啊?我真没抢别人的。”

    相允凝: “……”

    相允凝道: “我当然知道你没抢。”

    听栖: “嘿嘿。”

    相允凝: “…………”

    相允凝失笑。

    见相允凝的情绪和注意力都被转移了,听栖便洋洋得意地哼了一声,从相允凝的怀里钻了出来。

    相允凝却蓦地伸手抓住了听栖的手,道: “小栖。”

    “怎么啦?”

    相允凝犹豫了一会,说道: “我要出门一趟,你能不能……”

    他完没说还,便见不知那句话触发了听栖的警铃,他可怜巴巴地说道: “你要把我留下吗?为什么?我能不能变成猫形跟着你?我会自觉待在隔绝禁制之内的,我也保证不往你怀里藏灵石了。”

    他也真是够黏人的,不知不觉就开始对相允凝这么依赖了,以后相允凝若是有不带他的时候,他岂不是就要找个绳子吊一吊了?

    听栖心怀忧虑,给了自己的手一巴掌。

    相允凝: “……”

    相允凝轻咳一声,伸手拿过听栖的手,给他揉着方才被拍了一掌的地方,缓声道: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听栖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太着急抢人话头了,心虚地噢一声,却不由自主翘起了毛茸尖耳。

    冰冷鱼也太好了吧——

    他本来也就想请求听栖变成猫让他揣着的。

    相允凝实在是被吓怕了,他若是不看着小猫,小猫出事自己便无法察觉,把听栖单独放在这里,他一点也不放心。

    好在听栖对于变猫待他怀里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些隐秘的喜欢,相允凝这才放心了不少。

    听栖化作猫形,先给自己用清洗咒语洗了个几遍身上微湿的毛发,用风符吹干之后这才跳上了相允凝的怀里。

    小猫自动自觉地给自己套了一个隔绝禁制,随后便心满意足地窝在相允凝的臂弯里面,用毛茸茸的脑袋使劲蹭着他的手臂。

    相允凝似乎已经走出了门,小猫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精神抖擞地折了折耳朵,决定在相允凝的身上开始修炼。

    自从凝出了灵骨之后,听栖便能感受到空气之中的天地灵气,也差不多找回了失去灵骨之前的状态了。

    唯一不同的是,天地灵力对他格外亲近了不少,听栖只要一产生吸收灵力的想法,半空之中的灵力便自动自觉地聚集在他的身边,主动供他吸收。

    好诶!

    猫生圆满!

    相允凝伸了手过来摸他的脑袋,小猫仰着头蹭了一下相允凝的手心,美美开始修炼。

    *

    凌霄宗。

    顾息已经快要烧空了神智。

    他在这里受尽折磨,几乎分不清时空的概念,只有浑身的疼痛是此间混沌之中唯一清晰的感觉。

    相允凝又抬了一面水镜,隔空剖开了他的腹部和内府,之后便再没动作了。

    就这么任由顾息流了满地的血,几乎虚脱而死。

    可是他依旧死不了。

    相允凝用刀柄塞进他嘴里的丹药一直在起效,顾息始终被吊着一口气,生死不如。

    如果他从小就有完全的灵骨……就凭他的勤奋和天赋,如今被吊在这里的可就得是那个狗屁莲间域主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啊。

    他想做什么都有重重的阻碍,想要什么都拿不到。

    老天待他不公。

    就在此时,笼罩住整个洞府的禁制忽地产生了一阵波动。

    顾息枯槁的面容深深垂下,扯了扯嘴角。

    左不过又是那个谁来折磨他了呗。

    就折磨呗,反正最后还不是一个死。

    呵呵……生不如死又如何,相允凝又好过到哪里去?

    轻微的脚步声一点点响起,顾息一瞬间就听出了这个脚步声不是相允凝的。

    那像是布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每一个抬步落下的瞬间都伴随着黏腻的踩液声。

    顾息缓缓抬起头,他的脸已经枯槁萎靡得不成样子,多日的折磨将他所有的精气神消磨殆尽了。

    然而他模糊的眼睛里,依旧印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顾息瞳孔一缩,失声说道: “……阿寻?”

    来人一身朴素的弟子服长袍,束起的头发一丝不苟,带了几缕灰白的白发。

    他的衣着和打扮依旧如同平常一般朴素而不起眼,像是灰白的幽灵一般,融入黑暗之中便失去了存在感,再也看不见了。

    顾息像是看见了救命恩人,说道: “阿寻……阿寻!!阿寻,你是来救我的吗?”

    顾息哈哈笑了起来,眼里泛出了希望的泪花,激动得连手都在抖,几乎哭出了声: “阿寻,我只有你了……相允凝,相允凝那个贱人!”

    “……”

    李寻缓步走到了被吊起来的顾息的面前。

    这里原本是顾息的洞府,他平常就打扫得干干净净,如今已经被血淹没得不成样子了,地上的血永远不会干涸,因为总有新的血覆盖上去。

    顾息看着李寻走到自己面前,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配上他如鬼一般的脸色,几乎咧出一个堪称恐怖的笑来: “阿寻,快,帮我把缚妖索剪掉……”

    顾息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他看见李寻在血气浓重的密闭空间之中依旧面不改色地走到自己面前,然后伸出手……

    拨了拨他腹间模糊的血肉。

    那一点刺痛对于顾息而言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顾息再怎么神智昏沉,如今也能感觉到不对劲: “……阿寻?你在干什么啊阿寻?”

    李寻俯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顾息内府之中的灵根,看完之后颇有些失望地说道: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顾息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你什么意思?”

    李寻惊讶地说道: “你不知道吗?你的灵骨,已经开始腐烂了啊。”

    顾息瞬间暴怒起来: “你的灵根才腐烂了,你全家的灵根都腐烂了!”

    李寻道: “看起来精神还挺好的,原来也快疯了,域主的手段果然不可小觑啊。”

    “……?”

    顾息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阴沉疯狂的眼神盯住李寻: “李寻?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看得出来,眼前的李寻,和从前那个经常过来笑呵呵地蹭茶喝的热心江湖医修已经完全不同了。

    李寻笑呵呵道: “还没反应过来呢。难怪你成不了事,连个灵骨都拿不到手,废物。”

    顾息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可怖: “你说什么?”

    他要自己重复一遍,李寻便重复了: “废物。”

    “听栖好不容易把灵骨给你了,你居然都能把灵骨生生拖到消散,你不是废物是什么?”

    “……”

    顾息脸色几度变换,恨声说道: “滚!”

    李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骂两句又不会掉块肉。

    顾息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脸色难看至极: “是你搞的鬼?”

    李寻道: “对啊。”

    看顾息的脸色,他如今应当恨不得把眼前的人千刀万剐: “……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他忽然反应了过来: “罗什香?你送我的那个香?”

    李寻没骗他,那罗什香确实能够有镇定心神的效果,不过这罗什香中加了西域蛊虫磨成的粉末,一旦吸入过量,便能够在体内沉淀。

    他有虫母在手,操控一些蛊虫尸体,不是什么难事。

    他本来也没想做什么,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李寻叹道: “也不知你的好小栖用了什么法子,居然真的把灵骨偷偷渡进了你的体内。”

    顾息骤然一僵。

    他张大着嘴,神情一片空白,颤抖道: “你说什么?”

    李寻猜到了戚风草不过是个幌子,但是他没想到这个幌子不是为了稳住顾息不对他动手,而是偷偷摸摸往顾息体内渡灵骨。

    若非如此,他当初就应该放任顾息不要动手,那样倒还省了如今这么多麻烦,也不必他用掉一个躯体的代价闯入莲间域主的禁制内。

    顾息这么个自私自利的人,有朝一日居然也能碰上这么一个愿意同他交出真心的人。

    可惜了。

    李寻没打算和顾息解释这么多,外面还有一个相允凝在虎视眈眈,他的神魂虽然能够穿透禁制不受控制,可莲间域主也不是吃素的,如今估计已经赶过来了。

    “算了。”

    李寻摇了摇头,他折起了袖子,捡起了地上沾满血迹的匕首。

    顾息的嘴唇开始抖动起来: “你想干什么?!”

    “啊——”

    头顶上发出的惨叫声几乎不绝于耳,李寻依旧气定神闲,握刀的手稳稳递出。

    好歹里面还含有听栖渡进去的天生灵骨,虽然无法将听栖完整的天生灵骨拿到手,但如今有总比没有好。

    他极其小心地处理着顾息腹部的伤口,直到露出了内府中正在腐烂的灵根。

    李寻动作一顿,神色中出现了一丝嫌弃。

    天谴悄无声息地刻入顾息的神魂之中,在顾息身上已经开始应灵了。

    这个废物估计还没有意识到。

    算了。

    反正听栖融入的那一部分灵骨应当还是完好无损的,不过是掺杂了一点顾息那残损腐烂的灵根而已,到时候把杂质剔除出去,剩下的倒还能用。

    顾息的嘴唇剧烈抖动起来: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住手啊!”

    他嘶吼到最后,几乎已经哑到没有声音了,他见李寻根本没有一点犹豫迟疑和心软,手中已经套上了刻有空间阵法的蝉丝手套,只要把他内府之中的灵根全部剖出来,就能直接装入带走,终于有些崩溃了: “别,不要……我就只有这一点东西了,这是小栖留给我的,留给我的。”

    “阿寻,阿寻,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忍心吗?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不要把灵根剖走,好不好?”

    ————————

    第25章

    至亲

    李寻充耳不闻。

    顾息痛哭流涕之后,开始崩溃大吼: “你害我至此,甚至还要夺走我唯一剩下的东西,你是人吗?!”

    李寻动作一顿。

    “谁害的你?”李寻颇觉稀奇,指了指自己, “我啊?”

    开玩笑的吧?

    自己贪成这样,既要小栖又要灵骨还要好名声,这个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

    他不过是稍加引导了一下,给了顾息一个光明正大的动手理由,顾息就下定决心了。

    如今落得这般地步,怪谁呢?

    顾息恨得双目血红: “如果不是你,小栖根本不可能和我决裂至此。”

    一切都是李寻搞的鬼,他给自己用罗什香,挑拨教唆他对小栖动手,如果没有李寻,他便能安安心心等着小栖给他渡完灵骨,完全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凭什么……凭什么又差这最后一点?!

    李寻被逗笑了,笑着叹息了一声,手上已经抓向了顾息生长着灵根的内府。

    然而还没等他碰到顾息,李寻便忽感手中的匕首不受控制地挣脱了出来,随后自己伸出去的手便失去了感知。

    咣当一声,有冷刃掉落在地发出的声音。

    李寻低头一看,啊了一声,才发现自己握着刀的手被削了下来,整个手腕都显得空荡荡的。

    断裂口光滑平整,没有丝毫血液迸溅出来,顾息定睛一看,发现那断裂的腕口居然是木头!

    顾息一呆。

    李寻……怎么是个木头?!

    整个洞府的禁制忽地往两人身旁收缩,角落里被撞倒的桌椅摇晃片刻,忽地飘上了半空之中,朝着李寻的脑袋上砸来。

    李寻脸色一沉,冷声道: “这么快。”

    相允凝对妖力的控制力居然达到了如此精细的水平,真身远在千里之外,妖力都能凭空落在这一方小小地方之中,精准地操控某个物体做出行动。

    李寻躲过周围物品的砸击,当机立断决定直接离开。

    他和顾息废话太多时间了,给相允凝空出了反应的机会,如今他取个顾息灵根的时间,足够相允凝反应过来,把他彻底困在这里。

    李寻若和相允凝当面对上,必定吃亏。

    周围所有能够移动的物品法器全部往李寻身上疯狂砸去,瞬间将他砸倒在地,许多处皮肤都被尖锐的桌角凿出了木头的痕迹。

    这具躯壳里的灵魂瞬息之间便脱身出来,正要在相允凝赶过来前穿过禁制逃走时,神魂便骤然遭受到了重击。

    他闷哼一声,神魂锐痛无比,再不犹豫地立刻遁走。

    “……”

    相允凝神色微冷。

    他的禁制拦人拦鬼拦活人拦死物,偏偏没想到会有这种不生不死的秽物闯了进来。

    失算。

    相允凝缓步走了进来,一只手还挽着一滩呼呼大睡的小橘猫。

    小橘猫的尾巴垂在他的手臂下,随着走路的步调一晃一晃的,看起来格外悠闲。

    小猫本来是缩在他的怀里刻苦修炼来着,修着修着眼皮便逐渐耷拉了下来,猫脑袋困得一点一点的,偶尔点得太厉害,差点掉了下去,便会骤然惊醒过来。

    在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打瞌睡了之后,小猫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踩了踩爪,勾了勾耳朵,然后继续修炼。

    然后不久之后继续开始用猫脑袋钓鱼。

    看得相允凝心里发笑。他揉了揉小猫的脑袋,主动把猫推倒躺在自己怀里,道: “睡会吧,少修炼一点不会触犯莲间域里的任何一条法规。”

    “咪!”

    相允凝都这么说了,小橘猫哪里还抵得住这种诱惑,他嗷呜一声,顿时安心地在相允凝臂弯里翻了个身,开始大睡特睡。

    他先前因为那阵剧烈的疼痛,几乎耗尽了所有的体力,重新生出的灵骨吸走了他大半的精血,如今再要集中精神修炼,可真是有点为难猫了。

    相允凝垂下眼眸,指腹无声抚了抚小猫的尖尖猫耳。

    小橘猫被打搅了睡眠,闭着眼睛用猫爪抱住相允凝的手,装模作样地轻轻咬住,半晌之后又松了开来,将自己的脑袋抵在相允凝的手心之中。

    “……”

    顾息看见相允凝怀里的猫团,恍惚地说道: “小栖……小栖!”

    然而小橘猫身上笼罩着隔绝禁制,他对外界的声音一无所知,因而睡得依旧十分安然。

    “小栖,师兄真的不知道你为了我,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小栖,你睁开眼看一看师兄行吗?你生气了吗?师兄任你打任你骂,只求你能……”

    他话完没说还,耳边啪地一声,便又挨了一个耳光。

    小橘猫依旧睡得十分安稳,对顾息所遭受的所有羞辱所有苦难都毫无反应。

    差点被李寻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偷了家,相允凝本来就烦,如今听完顾息虚伪的忏悔更是烦得要死,冷冷道: “你有什么脸和小栖忏悔?小栖凭什么原谅你?”

    顾息怒而猛烈挣扎了一下,却依旧是无用功,他的精神状态随着这些天来的大起大落已经到了极限,如今在听栖面前又挨了相允凝的一巴掌,终于破防地崩溃大骂道: “滚啊!怎么每次都是你??小栖这么爱我,他就算不原谅我,也一定不忍心看着我这么被你们轮番羞辱……我是他的师兄,我捡到他,救了他,我真心实意地对他好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曾经爱我爱到愿意把灵骨给我,他凭什么就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要死要活?”

    顾息恨声说完,啪地一声又被打偏了头。

    相允凝冷冷道: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怀里呼呼大睡的小猫冥冥之中似乎感觉到了有人骂他,睡梦之中小小地打了一个喷嚏,一下就把自己打醒了,醒来之后困意朦胧地四处观望,见自己还在相允凝怀里时这才安心了下来,然后抱着相允凝的手腕继续睡。

    顾息已经彻底疯了。

    是,他承认,自己确实做过错事,他伤害了他相依为命的亲人,他就是个极度自我的自私鬼。

    他做错过事是真的,可是他曾经的迟疑踌躇,曾经的真心爱意也都是真的啊,他想活命想自保想出人头地有什么错?

    他又不是不会补偿小栖。

    自己不过是被贱人挑唆离间,一时之间猪油蒙了心,提前对小栖动了手……可是小栖甚至愿意把天生灵骨给他了。

    凭什么这些人就单单把他做过的错事拎出来大肆嘲讽羞辱和报复,完全不看他究竟有没有苦衷!

    李寻是这样,相允凝也是这样,就连小栖,更是这样。

    顾息疯疯癫癫地哂笑,眼里流下了血泪,字字泣血: “小栖,明明是你自己送给我的天生灵骨,可是最后我还要因为你给的这份天生灵骨而被报复……为什么啊?”

    小橘猫还在安然入睡,一个字也回答不了。

    反倒是相允凝,他已经快要被顾息这一番委屈的剖白气成炸鱼了。

    他还委屈上了??

    就在此时,谁也没有看见,相允凝怀中的小橘猫耳朵骤然一抖,迷蒙地睁开了眼睛。

    听栖只觉得承托起自己的怀抱不知何时变得异常冰冷,甚至还传来了阵阵隐约的颤抖。

    像是被气的。

    小猫一下就清醒了。

    他复又闭上眼睛,悄悄打开了自己设下的隔绝禁制,尖尖猫耳无声扬了起来。

    相允凝深吸一口气,正要好好活动一下筋骨时,忽地看见顾息猛然抬起头来,看着相允凝和小橘猫的眼里迸发出惊人的怨恨,如同将要下地狱的恶鬼想要拉着人下来垫背一般,恨声说道: “相允凝,你以为你这么羞辱我,折磨我,你就会很爽吗?”

    顾息只觉得自己的大脑里充满了噬人的恶鬼,所有的善念和仅存的良知全部烟消云灭。

    没有人在乎他在堕成恶徒前内心的挣扎与痛苦,没有人在乎他曾经也是一个师长称颂可惜疼爱的残缺天才,曾经免费为多少穷苦人家炼过多少简单却实用的初阶法器,没有人在乎他道义与良心冲突时寝食难安的日日夜夜。

    所有纠缠在一起的种种因果没有人在乎,他们只看得见最后的结局,然后以此来义正言辞光明正大地站在制高点上对他进行羞辱和报复。

    就连他曾经捧在手心里哄着沉睡的小栖,也是如此。

    只是因为自己曾经伤害过他,就把从前两百年的情谊全部一笔勾销,落得如今充耳不闻的冷漠模样。

    一点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顾息浑身都在颤抖着,他嗓音嘶哑,却笑得有些神经质,说道: “你见过你的小栖浑身沾满鲜血的样子吗?你见过他因为忍疼咬破嘴唇的样子吗?你见过他看见我要对他动刀时难以置信又空白的眼神吗?!”

    “相允凝,你不是把听栖当成什么宝贝吗?你再如何厉害,你的软肋还不是被我拿走了两百年的真心,轻而易举地骗到了缚妖索的包围圈之中,再生生剖开血肉,拿走天生灵骨——”

    说到最后,顾息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难言了,但他依旧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 “你还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身心重伤!!”

    小橘猫的眼睫一颤,随后轻微地抖了起来。

    相允凝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冰蓝色的瞳孔缩成了一条针尖般的竖线,另一只手中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了那把苍白的骨刺,浑身的杀意几乎刺痛了顾息裸露在空中的皮肤。

    顾息能感觉到,这一次,相允凝是真的想彻彻底底地杀了他。

    杀他?

    好啊。

    毛乎乎的小橘猫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毫不知情,他甚至还在相允凝的怀里翻了个身,把毛乎乎的猫脑袋埋进相允凝的怀里,整只猫睡得七歪八扭。

    小橘猫闲适和悠然的睡姿和周围剑拔弩张的氛围显然格格不入,他是所有矛盾的爆发点,在两人互捅对方心脏的时候安然入睡,毫不知情。

    如果没有顾息,小栖本来就不该沾上这些腥风血雨的。

    如果顾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就好了。

    顾息笑得疯癫无比: “怎么了,终于轮到你破防了?终于尝到被别人用力扣挖痛处的感受了?”

    相允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枚苍白骨刺就已经脱手而出。

    “师兄。”

    一道轻而发抖的嗓音,骤然在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响起。

    那苍白骨刺骤然颤抖了一下,擦过顾息的心脏,彻底刺穿了他的胸膛。

    相允凝忘了呼吸忘了心跳,眼中只有面前丑恶嘴脸的人,视野里鲜红的杀意在弥漫。

    ……还有一个,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毛茸茸的小猫。

    小橘猫失落地去扒拉相允凝颤抖的手,用猫爪抱着蹭了一下,转过头,落寞地看着多日未见,已然狼狈不堪的顾息。

    他轻轻说道: “顾息。我从来不知道,你会是这样的人。”

    哪样的人?

    用着一副狰狞丑陋的嘴脸,拿着别人的痛处大肆宣扬嘲讽的人么?

    可他相允凝不也这样!

    顾息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认命等死了。他这般刺激相允凝,一来是为了出这么多天以来被他囚在这里尽情羞辱折磨的恶气,二来便是为了让相允凝失去理智,彻底给自己一个痛快。

    可是当他面对小猫如此失望又难过的眼神,好像在指责他有多么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便无端暴怒起来: “我是这样的人?那他相允凝又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是什么样的人?!”

    小橘猫把隔绝禁制彻底打开了。

    一股几乎令人作呕的血气直冲天灵盖,他的眼前,是几乎已经看不见原来温馨模样的洞府,和本来温雅柔和,如今却难以辨认出来的恶鬼般的脸。

    听栖从来没有想过,他在这里与顾息彻底决裂,从此决定再不相见的时候,又在这个洞府里以这种方式见面。

    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对顾息失望透顶了。

    所以听栖在听见顾息拿着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事情洋洋得意地用来攻击相允凝时,第一反应却是难以抑制地心疼相允凝。

    相允凝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究竟为他承担了多少?

    听栖不得而知。

    小猫折了折耳朵,最终挣脱开相允凝的怀抱,跳下了地面。

    相允凝的手神经质地发抖,要不是听栖挡在他的前面,他真的会难以抑制地上前把顾息挫骨扬灰。

    他一定会。

    小橘猫原地化作橘白衣裳的青年,一点点走向顾息。

    顾息看着他如今浑身干净整洁,橘白的衣裳轻盈无比,那是夕阳眷顾偏爱的色彩,如今穿在了青年的身上,显得格外地阳光柔软。

    像是当初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在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一样。

    曾经是听栖被缚妖索捆在这里,衣裳浸透鲜血,顾息手里握着刀,彻底狠下心来。

    而如今两人的位置彻底颠倒翻转,变成了顾息被吊在这里,而听栖干干净净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凭什么这么干净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顾息心里的怨恨几乎无法抑制。

    听栖在看见顾息的眼神之时,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也彻底湮灭了。

    他彻底看清了顾息,也深知那个他曾经恨不得偷走世界上所有灵石供着的那个温柔师兄,已经彻底灰飞烟灭,再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听栖便再也没有了犹豫和心软,他垂下眼眸,恰好看见顾息脚边掉落的沾满木屑的刀,于是俯下身捡了起来。

    听栖轻轻问道: “你还记得吗,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记得这是你捅入我心口的那把刀。”

    顾息嗤嗤笑,眼神怨毒: “听栖,原来你也不是那般单纯善良的样子啊,你拿刀不是挺熟练的么?怎么总是做出那种单纯又无辜的神情模样,做给谁看啊?是不是做给其他人看,好让所有人都觉得就我一个是纯纯的大恶人呀?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呢。”

    所有顾息能够想起的,尖酸刻薄的话,他都一股脑地全部倒了出来。

    包括方才听栖对他说的话,他也一并奉还了回去。

    所有曾经的温情和爱意,从此刻起彻底灰飞烟灭。

    没有人还会再顾念旧情,他们全部都宛如新生,蜕骨重生。

    顾息已经无所谓了。

    反正没有人信他爱过小栖,甚至于一直爱着小栖。

    听栖听着这段话,却是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莫名想要发笑。

    如果非要比对的话,这段话甚至还不如顾息用来戳相允凝痛处的那段话对他来得有威力一点。

    果然打蛇要打七寸,抓住对方的软肋弱点疯狂攻击,才能够起到效果。

    听栖叹了口气,说道: “你真的好奇怪啊。你以前能伤到我,是因为从前我拿你当师兄,当我的亲人,所以你可以伤害到我。”

    “……可是现在,你对我而言什么也不是啊。”

    顾息一凝。

    听栖困惑地说道: “所以, ‘你伤害过别人’,这个有什么好得意的吗?得意这种东西……才会证明你什么也不行吧……你想要自己名声败坏,完全可以找我帮你的啊。”

    听栖说道: “我有点后悔把灵骨给你了。要不然这样吧,我自己拿回来。”

    等他把灵骨拿回来,再和顾息慢慢算账算了。

    顾息动作瞬间凝固。

    片刻之后,他蓦地狰狞暴怒道: “滚……滚!!”

    猫咪的听觉十分敏锐,听栖最不喜欢大吼大叫没素质的人,刺耳朵,于是自己封掉自己的听觉,抿了抿唇,干脆利落地动手。

    听栖轻轻蹙起眉头,把顾息内府中所有包含灵根的部分全部都取了出来。

    连一丝都没有放过。

    顾息自己的灵根已经腐败溃烂成这个样子了,再不取出来,甚至会危及到顾息自己的性命,中间夹杂着的完好莹光是听栖自己渡进去给顾息修补灵根的天生灵骨,因而听栖自觉日行一善,替顾息把他腐败的灵根也一起取了出来。

    顾息疼得几乎流泪,他看着自己内府中的灵根一点点被取出,整个人几近崩溃,嘶吼道: “听栖……我真恨你,我真后悔当初救了你!你个白眼狼负心汉,我当初就应该看着你重伤流血流死……”

    听栖的手脏了,连忙用手肘拦住身后举着苍白尖刺的相允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道: “好啊,随便你。真是谢谢你当初救了我呢,这个救命之恩应该勉强和你剖我灵骨害我重伤的大恩大德抵消了吧?”

    “那你现在看着白眼狼安然无恙地站在你面前,而你自己灵根尽毁,你会不会被气死呀?”

    顾息目眦欲裂。

    别说,好像真的挺有效的。听栖窥着顾息暴怒的神色,心里稍稍放心了一点。

    现在的顾息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曾经心软救过他,却又把他当成一味救命药温声细语地养着的人而已,只是一个拿着自己伤害过曾经深爱他的人这件事情得意洋洋的人而已。

    既然顾息先不顾念旧情,那他也没有什么心软的必要了。

    听栖承认,顾息也许当真对他动过真心爱护的念头,可是这个念头最终还是败给了他的贪欲和自私。

    先不说这真心爱护的念头究竟有几分,败给了贪婪自私的爱,那还叫爱吗。

    所以一个伤害过他的人,有什么好下不去手的。

    冰冷鱼就是太心软了,只知道用武力解决矛盾纷争。

    先不说杀了顾息有什么好出气的,本来也不应当让相允凝来动手才对的。

    这是听栖自己的因果,理当由听栖自己来背,相允凝若是当真杀了这个人,就相当于替听栖背下了不必要的债,那可就不值当了。

    听栖没杀过人,也不想杀掉顾息,他觉得没有必要。

    听栖当着顾息的面彻底毁掉了从顾息内府中取出来的一团腐烂之物,随后用符咒引来活水洗干净自己的手。

    顾息亲眼看着自己内府中的灵根在自己面前烟消云散,发疯般挣扎着,眼球突出布满血丝,像是要把听栖生吞活剥: “你死……你去死啊!!”

    “我不死,”听栖眼眸转了转,割断了吊住顾息双手的绳索,看着他因为失血过多和体力消耗严重而虚脱地坐在地面上,说道: “我不仅不死……我还要你看着我拥有你渴望的一切。”

    顾息几乎嗤之以鼻。

    然而听栖的下一句,却让他骤然停顿住了。

    听栖道: “你知不知道……我的天生灵骨,已经长出来了?”

    顾息猛然抬起头来,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听栖,说道: “……怎么可能?你为了骗我,也不用编造出这种幼稚拙劣的借口吧?”

    说到这里,顾息似乎想到了反击听栖的方法,他恶劣地笑了一下,道: “失去天生灵骨的感觉怎么样啊?被至亲之人伤害的滋味好不好受啊?”

    “我告诉你,你永远也忘不掉那种至亲之人捅你一刀的痛……永远都忘不了亲手赐予疼痛的我。”顾息咧开鲜红的笑容。

    听栖都快要被他这番话逗笑了。

    他到底是怎么这么自信的啊?

    冰冷鱼真的好笨,还得是他来才行。冰冷鱼这么轻易地就把弱点暴露了出去,以至于让顾息侥幸地逮到一顿猛打。

    可是如今,顾息明显没有抓住他的痛点。

    确实。

    听栖以前确实瞎了眼,把顾息当做自己的亲人一样看待。

    可是如今的顾息已经不算是他的亲人了。冰冷鱼和碧落殿的两位姐姐在他出事的那段时间给了他很多很多的爱与包容,就算他再怎么颓废胆小怕事,也不至于走不出来。

    他这要是还因为顾息而伤心难过,那岂不是白瞎了冰冷鱼他们的良苦用心。

    听栖是笨蛋小猫,但是偶尔还是会聪明一下的。

    他一旦走出来了,顾息对他而言就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听栖张开手,搜刮半晌,在顾息面前释放了几缕妖力。

    他虽然在相允凝身上修炼到睡着,但前面总还是有点成果的。

    ……虽然也只有几缕。

    但向顾息证明一些事情,便也足够了。

    顾息盯着听栖手里的那几缕盘旋的妖力,整个人抖如筛糠,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顾息猝然抬起头来,血红的双目恍若噬人的野兽,他死死咬着牙,几乎已经感觉不出口腔里的血气了: “……你骗我。肯定是相允凝偷偷输送给你的妖力,肯定是。”

    何曾听说过天生灵骨没了之后,还能够自行生长起来的?

    这就跟砍断手脚脑袋它能自己长出来一样离谱。

    这种违背自然道法六界规律的事情他根本闻所未闻,怎么可能就恰好出现在了听栖的身上?

    ……听栖为了刺激他,可真是什么昏招都能出。

    听栖歪了歪头,索性让手里的妖力飞了出去,绕到了顾息的身边。

    相允凝在听栖身后站了这么久,如今也稍稍冷静了下来。他同样也放出了一缕妖力,跟在了听栖妖力的身后,落到了顾息的身边。

    听栖一向不喜欢自证,就如同他被骂白眼狼的时候,也不会解释或细细掰扯谁给的恩情多与少。

    但是现在不一样。只要能打到顾息的七寸,他乐此不疲。

    听栖的妖力是淡淡的赤色,也许是因为稀少的缘故显得轻薄无比,相允凝的妖力则更为浑厚一些,整体呈现深海般的幽蓝。

    听栖的妖力飘到顾息面前,在他眼前晃悠两圈,然后倏地勾勒出了一只简笔画的小猫,随后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了顾息的鼻尖上。

    顾息鼻尖一痛,已经渗出了几滴血珠。

    听栖妖力身后的那股幽蓝小尾巴则没有这么客气,上去就直接狠厉地扇了顾息一巴掌,将他骤然扇倒在地,痛呼出声。

    这两缕截然不同的妖力,就算让一个三岁稚童来看,也能分得清是不同的东西。

    而只有顾息,他捂着脸倒在地上,心中隐约的猜测逐渐成型,可是他依旧不肯相信: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剖给我了吗,怎么可能还会再生!”

    顾息呼吸开始急促: “你骗我。”

    见顾息已经开始索然无味地重复一些无用的东西,听栖便知道自己目的达成了,也懒得再与他浪费时间。

    临走之前,听栖忽地停顿下来。

    玄衣男人走在他的身边,苍白骨刺浮在他的周身,依旧蠢蠢欲动。

    相允凝偏过头,看着听栖垂下眼眸,轻轻说道: “师兄。我不欠你的。救命之恩,我从一开始就想拿天生灵骨来还的。”

    顾息眼睫一颤。

    听栖最终也遵守了自己在心中暗暗许下的承诺,即使在顾息同他刀剑相向的时候,也将最后剩的那截天生灵骨给了顾息。

    就算顾息对他有再大的恩情,听栖自认为也已经彻底还清了。

    也许是天道也颇觉不公,亦或是在当初听栖自己把天生灵骨递给顾息的时候,天道将其判定为在遭受生命威胁之下被迫做出的自愿行为,因而即使在顾息没有真正剖到天生灵骨的情况下,也将天谴降在了顾息身上。

    至于方才剖顾息内府灵根的行为……纯粹是想气死顾息给相允凝报仇。

    气死了,谁允许他这么欺负冰冷鱼的?

    喜欢灵根是吧?

    全给你剖走。

    相允凝不好意思剖没关系,那是他给的,顾息甚至都用不上了,他还不能剖了?

    总没有这个道理的。

    那堆因为天谴而开始腐烂的灵根待在顾息的体内已经毫无用处了,即使其中还含有一些听栖的天生灵骨,也无济于事。

    听栖剖不剖掉,都拦不住它最终腐化成一滩血水。

    顾息从此只会沦为彻彻底底的废人,再也无法修炼,寿命大幅锐减。

    “对了。”

    听栖说完还想再说,偷偷觑了一眼相允凝的表情,见他没有不耐烦的神色,甚至还恰好对上了相允凝偏头看过来的眼神,于是便稍稍放心了一点。

    听栖蓦地转过身去,看着浑身战栗发抖,恍如疯子般的顾息,轻声说道: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曾经有一个兄长。”

    顾息喉间发出嗬嗬的气音,像是在笑,轻蔑又无声, “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现在这个结局你还不满意么?”

    听栖能逃出来,全是因为他的兄长替他填了那条命,以命换命将他送了出来。

    顾息以前对他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即使是到了鱼死网破的现在,听栖都依然认为如果让自己再重回两百年前,将所有发生过的一切重新经历一遍,他也一定会再次沉沦,上当受骗。

    他曾经失去过相依为命的兄长,又再次得到了相依为命的师兄。

    师兄就和兄长曾经做过的那样,给过听栖无微不至的爱,让他能够活成如今这般没心没肺的模样。

    听栖曾经是真的很感激顾息,把他当自己的第二个兄长来看待的。

    只是现在物是人非,也没有了再如何仔细解释的必要。

    他们已经沦落到了如今这般,非要要拿到对方最痛的伤口并且再次撕开才肯罢休了。

    “我曾经有一个很爱我的兄长,我也曾经拿你当我的兄长一样看待。”听栖轻轻说道, “可是你永远也比不上他。”

    “你把曾经拥有过我的真心并且轻而易举地给我造成痛苦而感到洋洋得意,你以为你是我的至亲之人,你以为你的爱对我有多重要,你收回了我就会痛苦不堪。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从始至终,只是一个替代品。你以为你能给我造成多少伤害,可事实上不过如此。”

    你只是一个永远也见不得光,拙劣的替代品,一个他睹物思人的替身罢了。

    相允凝听懂了听栖的意思,冷淡地收起了周身漂浮着的苍白骨刺。

    “会有很多人爱我。我的天生灵骨会长回来,拥有不可小觑的修为。你从小长大修习的宗门会向着我,逐放你。我会过得很好很好,而你,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某个过客罢了。”

    “你会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废人,然后看着你最恨的人拥有你没有,你想要的一切,包括爱,修为,师长,朋友,至亲。”

    果不其然,顾息的脸色开始可怖起来了。

    可以说,之前所有的肉/体折磨都不如这一次让顾息来得更为伤筋动骨。

    顾息双目瞬间血红,他似乎是恨极了,从地上抓着那把血迹斑驳伤痕累累的匕首,哑声说道: “你去死——”

    那把匕首将将要往听栖身上扎去,然而顾息全身的血液几乎要流干,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他刺杀听栖了,顾息没走两步就因为毫无力气地骤然跌倒在地,连手中的匕首都摔了出去。

    顾息撑着手,似乎是想把自己撑起来,然而他尝试了几次,最终都颤抖着手臂摔在了血泊黏腻的地面上。

    他如今,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了一个废人了。

    临走之前,那个浑身披头散发,血迹斑斑倒在地上的人,冲着听栖的背影哑声说道: “……你的兄长,已经死了吧?”

    否则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没来找听栖一次。

    听栖撇了撇嘴。

    至亲确实没有,至亲是瞎编的。

    只是如果可以,他确实也想兄长回来的。

    听栖有些难过地心道。

    顾息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疯狂地心想:

    说得这么好听……还至亲的替代品呢。

    他曾经没了兄长,如今没了师兄,连什么替代品估计也是编来骗他的。

    ……听栖永远都得不到至亲的爱了。

    在至亲这一方面上,听栖永永远远,都会留有遗憾。

    而这遗憾,也有他顾息造成的一部分。

    这,就够了。

    顾息阴暗地笑了起来。

    ————————

    第26章

    兄长

    顾息最终交给了凌霄宗来处置。

    他的洞府内部经过多日的洗礼,已经变得极其不堪入目,因而在顾息被逐出宗门的时候,便已经一把火彻底烧了个干干净净。

    至于顾息一个失去灵根的重伤废人,要怎么活下去,那就看他自己了。

    听栖管不着,也不想管。

    等他彻底圆满了,再来找找看,看看顾息是否还活着,还活着的话就朝他狠狠炫耀一番。

    听栖走在相允凝身边,朝天伸展着双手,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叹气: “冰冷鱼,你也太好欺负了。”

    相允凝扬眉,一时之间神色微妙。

    他好欺负?

    谁能欺负得了他。

    但是考虑到听栖方才少见的锋芒毕露,相允凝还是并未反驳,话锋一转,说道: “那你保护我。”

    听栖眼前一亮,说道: “正有此意。下次遇到危险,躲我身后!”

    相允凝微微勾唇,道: “好。”

    听栖想了想,天马行空地说道: “冰冷鱼,那要不然,下次你变成鱼,给我揣着?”

    相允凝: “……”

    相允凝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听栖越想越觉得可行,一下就搭上了相允凝的肩膀,凑到他耳边祈求地说道: “你一定会答应的,对吗冰冷鱼?”

    “……”

    这怎么答应?

    相允凝缓声说道: “我是鲛人,半人半鱼的鲛人,并非全是鱼,原型也不小,你如何揣着?”

    他变回鲛人原型之时,加上尾巴的长度,甚至比他如今的身高还要高上不少,小栖……揣着他?

    那大抵得是个难以想象的恐怖故事了。

    听栖丧气地说道: “好吧。”

    不能让相允凝也体会一下被人揣着走,不用受累探个头就有吃有喝有摸摸的生活,听栖真是太遗憾了。

    *

    相允凝虽然没能及时困杀李寻,但是李寻的神魂依旧受到了难以言喻的重创。

    他的神魂本应当是半透明的神魂体,但是在阳光之下看起来却与正常人的血肉之躯并无不同。

    李寻胸膛大幅度地起伏,气得几乎想把眼前所有能看见的东西都砸了。

    他在莲间域蛰伏了这么多年,对天生灵骨计划得如此周密,莲间域主的怒火和天谴都落在了顾息的身上,他本来可以浑水摸鱼地将天生灵骨彻底取走,然后完美脱身。

    可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顾息那个废物又半点不成器,把他快要成功的计划全给毁了。

    阴暗的山洞里面,只有洞口处落进来了几缕光亮,再往深处走,眼前便是全然的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不过李寻如今是魂魄之体,不必借助光亮也能看清周围的景象,没有正常人会产生的生理需求,所以即使山洞里什么都没有,也并不碍事。

    就在此时,一道悠闲的嗓音突兀响起: “居然还带着伤回来,碰上硬骨头,撞得头破血流了么?”

    “真难见啊,”那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道, “你居然也会有今天。”

    李寻呸了一声,因为愤怒而显得狰狞怪异的脸终于稍稍冷静一点,他看了一眼里头悠然盘坐的人,复又恢复了往常那副胜券在握的淡然模样,呵呵笑道: “你不会觉得你那好弟弟过得很好吧?他可是被剖掉了天生灵骨,差一点就重伤死掉了呢。”

    “……”

    然而那人并不买账。

    李寻抛出来用以刺激他的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足够多了。

    他搭着手,盯着李寻的目光宛如死人,笑得冰冷: “差一点?也就是说,你也差一点就拿到了天生灵骨,而且……还被人重创神魂,打上神魂烙印,随时都有被找过来寻仇的可能,对么?”

    李寻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这人即使无法离开狸弦域,也能够像掌控了全局一般,猜得如此精准。

    李寻嗤道: “收起你那洋洋得意的嘴脸吧,当初你替他死在我的手下,还能借我魂灯修成魂魄道,那算你走了狗屎运。如今你寄生在我的魂灯里残存苟活,我被杀死,你以为你能活?”

    那人扬眉,修长手指轻轻敲在太阳穴上,啊了一声,笑道: “我早就死了,能不能活当然无所谓啊。你能不能活……你也无所谓吗?”

    “……”

    李寻冷冷盯了他半晌,说道: “你这次再死,可就彻底魂飞魄散了,你一点也不想看一看两百年后的听栖过得怎么样么?还是说你要让他看着你再死一次?”

    李寻忽地凑近了,在那狐裘大衣,半躺搭手的男人的耳边低语道: “你不想让他再见一见自己魂牵梦萦的兄长,不想让他知道你还尚有一缕魂魄苟活,却连一面都见不上,最后还要看着你就这么彻底魂飞魄散,徒留遗憾么?”

    听吟苍白的手指拢了拢领口的狐裘,半张脸埋进雪白的狐裘之中,只露出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道: “我只知道你为了一只小猫的天生灵骨筹划两百多年都拿不到手,最后还被人重创神魂,只会在这里无能狂怒。”

    “以及,”

    他轻轻抬起手,角落里那盏灰扑扑的青铜灯里微弱的火苗便骤然黯淡了一瞬。

    李寻瞳孔一缩,感觉到心口一阵锐痛。两人的魂魄同时虚幻了一瞬,脸色似乎变得更苍白了。

    半晌之后,青铜灯里的火苗才晃晃悠悠地重新燃了起来。

    他们共用一盏魂灯,同生同死,李寻杀得了他,他同样也能杀得了李寻。区别就在于,他在乎小栖的命,而李寻在乎他自己的命。

    听吟掩唇轻轻咳了几声,不妨碍他笑吟吟道: “都说了,不要试图威胁或激怒一个疯子。你该庆幸这个疯子还有一个弟弟活着,所以暂时没有同归于尽的想法。”

    *

    听栖被相允凝抓着回去泡灵泉了。

    他身上的天生灵骨才刚长出一点苗头,如今急需在灵力富足之地打坐修炼。

    小猫最喜欢出去玩,最不喜欢被关在家里修炼。

    但是当他真正面对过已经彻底疯癫了的顾息之后,听栖就改变了他之前只想当咸鱼小猫的想法了。

    如果听栖依旧如同现在这样,弱得几乎没有自保能力,那么将来随便来个人都够拿捏他,以及能够通过拿捏他来拿捏爱他的人。

    听栖这么一想下去,就已经恨不得一天修炼二十四个时辰了。

    相允凝抱着猫到了碧落殿内的灵泉前,在下水前悄无声息地用妖力将灵泉里的水温烧高了不少。

    小橘猫扒在灵泉旁边,胆战心惊得翘高了尾巴,生怕因为拖尾而沾湿了他漂亮蓬松的尾巴,小猫左左右右看了一圈,猫猫祟祟地探出只前爪够了一下灵泉的水。

    “……诶?”

    灵泉水的温度居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冰,甚至还是慰贴的暖烫。

    于猫而言刚刚好,跟泡澡一样。

    但是猫身不太好泡灵泉,小橘猫下去就直接沉到水底了,不妥不妥。

    听栖倏地变回了人形,试探着一点点下了灵泉。

    温热的水流逐渐浸湿靴子和衣裳,所有湿透的衣裳全都黏在了皮肤上面,听栖神色微微异样,实在是有些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相允凝扶着听栖的手,低语道: “小心,慢慢踩住下方的石头,寻一处石台盘坐下来便可。”

    橘白青年紧张得死死攥住他的手,一边感受着身上顺滑的衣裳沾水黏贴在身上,一边感受泉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的感觉。

    猫紧张,猫怕水,猫没这么泡过,猫之前洗澡的时候都是用符咒解决的。

    何曾有过今日这样!

    相允凝见状,一只手牵着听栖的手,另一只手按在岸边,也跳下了灵泉之中。

    相允凝朝他伸出另一只手,说道: “怕么?过来。”

    听栖简直如同看到救星一般,见到相允凝在水中站稳之后,便小心翼翼地朝着相允凝的方向走了过去,然后看准时机一下拥了上去。

    “……”相允凝的身形微微一顿。

    听栖抱住了相允凝,就如同抱住了水中的救命浮木一般,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冰冷鱼,你真是我的救星。”

    富有生命力的躯体从身后覆了上来,鲜明而炙热。

    听栖对相允凝的喜欢一时之间又冲上了新的高峰,没忍住低头在相允凝的肩颈处胡乱蹭了一下,恋恋不舍地说道: “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呐。”

    “……”

    相允凝眼神柔软,他偏过头,抬起手捏了捏听栖的脸,道: “专心修炼。”

    听栖自己一个人在水下的时候简直如同猫入虎口,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沉入水下呛水。

    但是如今有了一个相允凝在这里陪他,猫的胆子莫名其妙就大了起来,在相允凝身上喜欢得蹭来蹭去后,又敢摸索着坐进水中的石台上。

    真是奇怪,好像凡事只要有相允凝在身边,他就敢放心大胆地去做一样。

    灵泉的水面高度大约只淹没过两人的腰部,听栖坐下来的时候,温热的泉水恰好淹没过胸膛锁骨处,压得他呼吸都有些微微受阻。

    然而这口灵泉中富含的灵力却前所未有的浓郁,几乎是被泉水淹没的时候,听栖便感觉到周身无处不在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开始浸润己身,透过经脉,在体内逐渐开始汇聚游走。

    许是方才听栖在他身上乱蹭蹭出来的效果,相允凝开口时嗓音带上了莫名的哑意,道: “不是故意让你下水,只是在急需灵力修炼之时,天灵地杰之地不如一口灵泉来得更有效果。”

    确实!

    听栖眼睛一亮。

    不过……

    听栖实在是不习惯衣裳全部被水浸透的感觉,苦恼地纠结了一会,还是按着相允凝的肩膀把他翻了个面,悄声说道: “你先转过去呗。我想把衣服脱掉。”

    相允凝点点头, “好。”

    听栖用法术把自己人形状态下的橘白衣裳变没,只留一件轻薄的里衣,然后伸手才把相允凝翻回来,道: “好啦。”

    身上衣物太多,沾水之后就格外厚重黏腻,猫非常不喜欢。

    脱剩最后一件轻薄里衣的时候就好受多了。

    相允凝有些好笑。

    该不该说,小栖想脱个衣服,其实只要开个口便可以了,相允凝又不是什么没手没脚的废人,完全可以自己动。

    但小栖的脑回路却是亲手把他掰过去,解决掉身上的衣服之后,又亲手把他掰回来。

    莫名让相允凝想笑。

    相允凝就这么站在听栖身边,看着他身上薄衣湿透,暖色从沾湿的白衣中若隐若现地透出来,湿淋淋贴在身上,勾勒出劲瘦优美的腰身。

    “……”

    相允凝的眼神落在其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骤然加深不少。

    听栖的长发全部放了下来,丝丝缕缕地拢在身后,他的眉眼实在过于漂亮惊艳,再被水面上漂浮着袅袅白雾一遮,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感。

    相允凝指尖微微一动,一瞬间几乎忍不住想要抬手挥散那些雾气。

    听栖浑然不觉他的好鱼脑子里究竟想了些什么,他把人翻回来后便快快乐乐地重新浸回了水面之下。

    听栖乐滋滋地在石台上坐好,橘白衣裳淹没在清澈的水面之下,橘色长发一半浸在水下被水打湿,如同夕阳沉入水面一般耀眼无比。

    相允凝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压下身体的异样,同样坐在了听栖的身边。

    然而没过多久,听栖就悄悄睁开了眼。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旁边闭眼打坐的相允凝,漆黑眼眸一转,身体就朝着相允凝的肩膀倒了过去。

    “……”

    相允凝睁开眼,偏过头,用眼神询问听栖怎么了。

    听栖眨了眨眼,枕在相允凝的肩头,随手撩了撩水面,说道: “你做你的事情,不用管我。”

    相允凝沉默片刻,直白道: “坐不住?”

    听栖: “……”

    听栖: “谁说我坐不住!你骂猫呢?”

    猫不过是忍不住想贴过来而已,猫有什么错!

    相允凝便从水下站起了身。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听栖一呆,一时之间不知道相允凝要做什么,于是就这么看着他从自己身边经过,最后施施然坐到了自己的对面。

    膝盖抵着膝盖,目光相对,半晌无言。

    听栖头顶上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相允凝言简意赅: “我看着你修炼。”

    听栖: “……”

    坏鱼!!

    不给他贴,还不信任他,非要坐在对面盯着他修炼。

    哪有这种道理?

    听栖撇了撇嘴,赌气似的撩了一手水往相允凝的肩膀泼去。

    相允凝身上的衣裳也同样湿得差不多了,不差听栖那一抔,气定神闲道: “修炼。”

    听栖: “……”

    听栖忍气吞声。

    ……

    等到听栖能够明显感觉到体内的天生灵骨莹光稍稍亮了一点之时,便骤然睁开了眼,松了一口气。

    他修炼修出了成果,于是敢正大光明地骚扰对面的相允凝了,听栖蓦地站起身往相允凝的身边黏,漆黑的眼眸转了转,小声说道: “冰冷鱼,我修炼了这么久,天生灵骨也有点好转了,你是不是该奖励一下我。”

    相允凝扬眉,说道: “奖要什么想励?”

    听栖眼睛一亮,说道: “你能不能再变出鱼尾给我看看呀?”

    相允凝没说好与不好,只是道: “低头。”

    听栖一愣,往水面下看去,这才终于发现相允凝的下半身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冰蓝色的修长鲛尾。

    听栖惊呼一声。

    相允凝道: “看完了?”

    听栖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道: “嗯?”

    相允凝: “看完了就继续去修炼。”

    听栖: “??”

    听栖瞬间转过头和相允凝对视,谴责道: “坏鱼,你到底给不给猫喘息的机会。”

    相允凝道: “下次修炼结束,允你摸。”

    听栖: “能不能啃一口?”

    “……”

    相允凝诡异地沉默片刻,道: “……行。”

    听栖便去了。

    然而这次无论听栖努力吸收了多少灵力,积攒转化的灵力都不足以让天生灵骨再亮一分,听栖修炼到后面修累了,实在是对相允凝的鲛尾心痒难耐,于是放弃了继续修炼下去的想法,然后偷偷摸摸地溜到了相允凝的身边。

    相允凝方才在识海之中静静感应着他打上的神魂烙印。

    那道神魂烙印远在千里之外,相允凝算算距离,应当已经出了莲间域。

    此时听见听栖修炼结束黏过来的动静,便也睁开了眼睛。

    相允凝的呼吸已经趋近于平稳,他道: “想怎么来?”

    听栖眼珠滴溜溜地转。

    相允凝居然不检查。

    当听栖决定变回猫形啃鲛人尾巴一口的时候,他忽地看见相允凝金色的长发间露出的尖尖耳鳍,眼尾后也隐约显出了几片细小的幽蓝鳞片,这才骤然意识到这是相允凝的鲛人形态。

    馋猫向来看不得这些,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然而听栖看见相允凝身上整整齐齐的玄衣时,蓦地想起了什么,说道: “冰冷鱼,你都变鲛人形态了,怎么不把衣服脱掉啊,多难受。”

    相允凝说道: “无碍。反正是用来给你啃鱼尾的,不必脱。”

    听栖眨了眨眼,不知怎的忽然很想无理取闹一次: “那你脱一次呗?”

    相允凝偏过眼眸,道: “为何?”

    听栖哼道: “当然是我想看啊。你不会不答应吧?”

    还未等相允凝说话,听栖便继续说道: “你连鱼尾都给我看了,肯定可以给我看全身的鲛人形态吧?”

    听栖见过一次,相允凝上半身虽然还是人身,但是身上覆盖着细密而不规则的鳞片,既好看又能保护隐私,不像他这种猫族,泡灵泉的时候还得留一件里衣。

    总不至于不给猫看吧?

    上次都给了!

    相允凝默然片刻,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心口,道: “没有什么好看的。”

    听栖丧气道: “好吧。”

    这好像还是冰冷鱼第一次拒绝自己。

    相允凝不愿意,他总不能强行把人扒了。

    到底是为什么,他一只生活在水里的鱼,变回原型下水之后还要穿着人族的衣服啊?

    听栖真的想不明白。

    不过这到底也算是相允凝自己的隐私,听栖先前无理取闹要求要看已经是不合适了,再在人家不乐意的情况下还要锲而不舍,那就实在是不礼貌了。

    相允凝抬手伸向已经变回橘色小猫的听栖,简短道: “上半身就是人形而已,与人族模样并无二致,不必看。鲛尾……给你啃多几口。”

    反正都愿意让猫啃了,一口两口还是几口都没有区别了。

    小猫嗷呜一声: “好。”

    他身上已经被温泉水浸透了,如今湿淋淋地黏在身上,索性小猫在水下泡了这么久,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小橘猫跳到相允凝的手心,面前的鱼尾轻轻破开水面,舒展着半透明的尾鳍落在小猫的面前。

    小猫动了动粉嫩的鼻尖,小心翼翼地张口咬在了鱼尾处的鳞片上。

    “……”

    什么都没有发生。

    见不会伤到鲛人之后,小猫便扬起上半身,用前爪抱住鱼尾来来回回咬了好几口,小尖牙在幽蓝的细密鳞片上划了好几下,小猫最后又凑上去舔了一口相允凝的鲛尾,过了个嘴瘾之后这才恋恋不舍地松爪退了开来。

    小橘猫甚至还舔了好几下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鲛尾在被小馋猫舔了一口的时候轻轻颤了一下,随后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等小猫退回了相允凝的掌心之后,冰蓝色鲛尾这才安静无声地落入了水面之下。

    相允凝呼吸略微有些不稳,颈间的红意几乎漫上脸侧,好在他身处朦胧的水雾之中,有着天然的遮挡,不怕被听栖察觉不对。

    听栖重新变回人形,他好容易终于吃到一次鲛人了,不免颇觉猫生圆满,开心地凑了过去,揽过相允凝的肩膀抱了他一下,道: “谢谢你!这还是我第一次吃鲛人。”

    相允凝: “……”

    听栖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这么说实在是颇有歧义,但是啃了两口那也是吃,听栖又觉得自己这么说没有问题了。

    相允凝嗓音喑哑: “累了么?下次再来?”

    听栖: “好好好好好。”

    太好了。

    不抓着自己修炼的冰冷鱼就是好鱼。

    “不过……”听栖疑惑道, “冰冷鱼,你嗓子怎么哑了。”

    相允凝心道自己不褪掉衣物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如今看着小栖一脸单纯的疑惑,饶是再多旖旎想法也出不了口,相允凝轻轻叹道: “谁知道呢。”

    不过是他负重前行罢了。

    相允凝变回人形,从灵泉之中站起身,朝着听栖伸手,道: “变猫。”

    听栖噢一声,连忙变回猫形,随后被相允凝抱进怀里顺手揣走了。

    无形的妖力席卷全身,不一会儿就将一人一猫浑身都烘干了。

    小猫感受着自己重新变回干燥柔软的毛发,终于彻底舒心了,在相允凝的怀里用力地抖了抖浑身的毛,直把浑身的毛发抖得蓬松不已,这才终于心满意足了。

    相允凝轻轻抚着怀中小猫凌乱的毛发,不用自己顺毛的小橘猫彻底解放,舒服地把毛茸茸的下巴搭在相允凝的臂弯上,原地开始呼噜起来,蓬松的尾巴一扫一扫,最后碰到了相允凝的手臂,便无声而依赖地勾了上去。

    相允凝带着猫回了猫的寝殿里,把顺毛顺得快要睡着的小橘猫轻轻放进了柔软的床榻上,还替小猫盖好了被子。

    小猫本来睡得就不深,这一番动作下来自然清醒了不少。他睁眼看见相允凝要走,咪呜一声就扑上去抱住相允凝的手,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说道: “你不留下来吗?”

    直到猫爪抱住相允凝的手,小橘猫这才骤然发觉,相允凝手的温度不知为何烫了起来,他心里一惊,下意识问道: “冰冷鱼?你怎么这么烫?着凉发烧了吗!”

    相允凝身形微微一顿,被小猫抱住的那只手微微抬起,挠了挠小猫的下巴,轻声说道: “灵泉温度太烫,深海鱼族体温大多偏低,泡得烫了,还未缓过来罢了,没有生病,不必担心。”

    小猫噢一声,眨了眨眼,心道也是。

    之前有一次他用贝壳项链传送过来时,相允凝恰好在泡灵池,水冷鱼也冷,相允凝的体温确实很低来着。

    不过相允凝本身体温偏低,居然还要为了给自己当定海神针,委屈自己泡热水?!

    小橘猫又感动又愧疚,小声咪呜道: “你不要老是委屈你自己,我们下次泡冷水。”

    相允凝失笑,道: “不必,不是什么大事。”

    灵泉本来就是冷的,用妖力加热一下也不是不能泡,鲛人没有这么脆弱。

    反倒是小猫,小猫的天生灵骨才长回来多久,依照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去泡个几日的冷水,出来就得发烧。

    泡什么冷水,没门。

    小猫嗷呜一声,又用猫脑袋悄悄多蹭了一下相允凝的手。

    小猫蹭到一半,忽地愣了一下。

    诶?

    是错觉吗?他总觉得相允凝的手好像更烫了。

    小猫撤开脑袋,原地思考了一下,随后又凑过去,试探一般地碰了碰相允凝的手,确定他感受出来的不是幻觉,这才担忧地说道: “……冰冷鱼,你好像越来越烫了,真的没事吗?”

    相允凝嗓音低哑地嗯了一声,他面上半点异样都不显,通通都被妖力强行压制下去,确保听栖不会发现任何的异样。

    小猫原地转了一圈,仰着头,咪道: “我不放心你……我能不能跟着你。”

    “……”

    他被心爱的小猫抱着鲛尾又咬又舔,不出意外地提前引发了发/情期,如今忍得本来就难受,然而又不好和小猫透露太多。

    只是如今若是不给一个说得过去的答复,小橘猫肯定无法放心。

    相允凝思虑再三,缓缓半跪下来,动了动被猫爪抱住的那只手,转而开始揉捏着小橘猫的耳朵,简短而直白地说道: “我发/情期到了。”

    小橘猫: “……!”

    听栖只知道妖族在成年之后便会每月都会有一次发/情期,也知道发/情期里大约会有什么表现,大概需要做些什么,但是他自己毕竟没有经历过,所以起初也没有把相允凝的症状表现往这方面上去想。

    听栖其实也不太清楚具体的处理细节,是必须要找别的妖族或者伴侣才行,还是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解决。

    他在此之前只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打架的小猫罢了。

    小橘猫瞬间便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你,你走吧,我不跟着你了。”

    相允凝不甚明显地松了口气,摸了摸小猫毛茸茸的脑袋,道: “不要乱跑。”

    小橘猫清了清嗓子,眼睛十分有礼貌地只盯着眼前厚软的被子,一分一毫都不往相允凝的方向看去,说道: “绝对不,你放心。”

    相允凝缓缓嗯了一声,离开的时候还带上了寝殿的门。

    “……”

    小猫原地趴了下来,下巴搭在前爪上,思绪开始蔓延。

    冰冷鱼也是千年老妖了,对付这种东西肯定很熟练。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妖的发/情期究竟是不是必须别人帮助的啊?

    反正他见过的一些奔放的妖族在发/情期到来之时会在露天营地上行鱼水之欢,他们都是有伴侣的。

    ……所以,冰冷鱼有没有啊?

    相允凝本身修为就深不可测,又是莲间域主,那张俊美的面容在听栖见过的脸里面绝对排第一,脾气又好得不可思议,又尊重人又宠溺人,听栖实在是想不到相允凝没有伴侣的理由。

    但是自己黏着相允凝这么多天,从来没有见到过相允凝同谁亲密过,包括他的两个护法,都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反倒是林枫姐姐和姬无笙姐姐看起来亲密得过分。

    听栖一想到相允凝可能会有伴侣这件事情,心里便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说不上不高兴,但也说不上高兴就是了。

    向来贪睡的小猫第一次辗转反侧睡不着,脑子里面想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床榻上生无可恋地蜷成猫团滚了半夜。

    最后,小橘猫终于胡思乱想把自己想累了,侧着身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这个梦做得听栖并不安稳。

    他好像梦见过相允凝神色冷峻的模样,但是细看之下,能够看见他眼神微微迷离,胸膛微微起伏着,还能够听见稍显混乱无序的呼吸声。

    相允凝身上还是今日泡灵泉的那一身,衣冠齐整,湿透的衣物贴在身上,侧躺的时候能看见线条流畅的臀部,再往上是贴身的黑金腰封,将那段流畅的腰身勾勒得完美无比。

    相允凝似乎看见了他,他像是野兽看见心仪的猎物一般,眼神瞬间不一样了。

    梦里的听栖好像是人形……也不确定,相允凝一只手就把他拎起来抱进了怀里。

    听栖眼前毛茸茸的猫爪隔着几层湿透的衣裳踩在相允凝的胸膛上,下一刻相允凝掌心里攥着的就变成了人手。

    相允凝攥着他的手腕,带着他的手,一层一层拨开。

    听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若是放在现实世界里,听栖这个时候准得吓得原地闭眼,亦或是当场逃开。

    然而如今,他在他自己光怪陆离的梦里,他看见自己僵硬着身体,只能任由相允凝引导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听见相允凝低低笑了一下,手心之下的温热胸膛微微震颤起来。

    听栖和相允凝的距离不知何时已经近到鼻尖几乎抵着鼻尖,听栖听见他嗓音低哑地询问道: “我发/情期到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不必你做什么,只需要……”

    听栖浑身莫名发烫,他被按在相允凝的身上,感受到侧脸被人轻轻吻了一下。

    听栖瞬间僵硬无比。

    这个在听栖认知里,代表着善意爱意的亲吻,放在如今这个脑浆逐渐滚烫烧开的氛围里,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即使听栖自觉再怎么笨蛋,他都能够察觉得出相允凝为其赋予的意义。

    与从前小猫兴冲冲地凑上去给冰冷鱼的亲吻,完完全全不一样。

    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缠上了听栖的腰,他僵硬地低下头一看,发现居然是相允凝的鲛尾。

    那条修长幽蓝的鲛尾轻轻卷着听栖的腰,悠长的细尾鳍无声抬起,轻轻擦过听栖的耳边,像是恋人抬手为他挽发一般。

    听栖再往上看的时候,面前的人便化成了金发鲛人的模样,冰蓝色的耳鳍藏在发间微微翕张,金发全然散在了背后,半身覆着幽蓝鳞片,相允凝轻轻抬起眼,冰蓝色的瞳孔中静静倒映着听栖的面容。

    那是他白天怎么央求相允凝,相允凝都不肯松口给他看的,不穿衣服的鲛人形态。

    相允凝轻轻垂眸,鲛尾蹭过听栖的手,道: “你怎么越来越烫了?”

    听栖心里猛然一惊。

    他骤然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如今浑身绵软无力,体温烫得惊人。

    “……?”

    听栖的脑子被相允凝那带着特殊意味的亲吻搅成了一团浆糊,如今醒来过后,睁眼看见殿内熟悉的布置设施,这才恍然松了一口气,抬手掩着眼睛,羞耻得几乎难以忍受。

    他做梦了?他居然做这种梦!

    只是当听栖的神智后知后觉地回笼之际,他才终于意识到了如今最棘手的问题。

    他没有风寒感冒,头不昏沉不晕不疼,但他……越来越烫了。

    听栖一呆,随后后知后觉感觉到异常难受的地方,脸色骤然爆红。

    ……完了。

    他好像也进入发/情期了。

    怎么办啊,猫没遇到过这事啊!

    听栖简直不要太慌。

    要,要不然找冰冷鱼咨询一下?

    他勉强定了定心神,刚想出门找相允凝,然而他如今手脚都发软,在尝试下床的时候差点摔下去之后,听栖便果断地启动了贝壳项链。

    眼前白光一闪,听栖就跌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

    您的外卖订单已送达,请及时查收。jpg

    *

    第27章

    哄猫

    相允凝的神情也很惊愕。

    他似乎是没想到听栖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甚至还是以人形的状态。

    相允凝如今也算不得衣冠不整,不过是褪掉了鲛绡外衣,唯余一件束身的漆黑里衣。

    他才浸泡了整晚的冰水浴,服用了压制的药,并未将其当一回事。

    往常相允凝同样是如此处理的,妖族发/情期又不是非要找人一起度过,没有找到小栖之前,他从来无心情爱,更无意于鱼水之欢。

    修真界对于压制妖族发/情期的丹药技术已经完整而成熟,市面上也能买到相关的丹药,省事不少。

    如今小栖找回来了,他便更没有心思耽于这些风花雪夜了。

    小栖的天生灵骨还未恢复完全,外面还有一个逃到狸弦域的李寻虎视眈眈,相允凝无论如何也不敢放松。

    听栖遇人不淑那一次实在是让他十年怕井绳,如今一旦离开了小栖半步,相允凝便开始隐隐心忧,生怕小栖再出什么好歹。

    就连让姬无笙和林枫盯着小栖相允凝都没有安全感,一定要他亲自凝神看着才行。

    然而如今的情况却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相允凝在听栖启动贝壳项链的时候便有所预料,提前伸手接住了他,只是入手的躯体滚烫异常,甚至比相允凝的体温还要高上一点。

    听栖已经快要撑不住自己了,他方才也是脑子抽了,才想到要来找相允凝咨询一下,如今真的对上了相允凝的眼神时,听栖终于后知后觉开始羞耻起来,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该。

    听栖的脑浆开始沸腾起来,等他开口之时,才惊觉自己嗓音也哑了, “冰冷鱼。”

    “……”

    漂亮青年身上薄衣微开,漆黑的瞳孔因为发热洇上一层润亮水光,其中藏着不自知的慌乱和无措。

    听栖清了清嗓子,勉强定了定心神,说道: “我……我好像也……”

    听栖后面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因而企图用眼神求助相允凝。

    听栖本人浑然不觉他的橘色猫耳冒了出来,由于高热精神抖擞着,在小栖祈求般望向相允凝时又微微地折了一点弧度。

    好在相允凝一见他强自镇定,耳尖红透的模样,便大约明白了一切。

    相允凝骤然想起,这是听栖成年以后第一次经历发/情期,小栖以前大概从来没有过相关的知识储备或经验,所以现在突然遇见了便难免慌乱。

    相允凝不由得心下一软。

    小栖……一有不知所措的事情,第一反应却是来求助自己。

    这个认知让相允凝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听栖小声问道: “有没有什么办法,不靠那个……也能度过的啊?”

    “有,”相允凝把人放了下来,修长手指轻轻碰了碰听栖发烫的脸颊,轻声说道: “没关系的,我在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听栖感受着几乎要烧穿体内的灼热,眼泪汪汪地说道: “谢谢你冰冷鱼。”

    他看着相允凝从储物戒中拿了一瓶不知名的丹药,又倒了一杯温水,吸了吸鼻子,问道: “冰冷鱼,你以前是怎么过的啊?这个……可以自己一个人熬过去的么?”

    相允凝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可以,不过需要辅以药物压制。”

    听栖见相允凝把丹药放入自己掌心,于是有模有样地就着相允凝手中的温水咽了下去。

    相允凝给的丹药其实入口即化,但是味道不怎么样,又苦又酸涩,听栖被这丹药难吃得皱起了眉头,下一刻忽然意识到相允凝还在,于是又放松了眉头。

    相允凝都愿意帮他压制发/情期了,就算丹药再苦他也没有理由嫌弃什么。

    哪知下一刻相允凝不知从哪里又磨出了一颗蜜饯,就这么送到了听栖的嘴边,道: “良药苦口,难吃正常,可以吃点甜的压一下。”

    听栖就着相允凝的手张口吃掉,终于压掉了嘴里的酸涩苦味,感动道: “你好贴心啊,怎么连这个都想到了。”

    相允凝叹了口气: “小栖,这是每一个正常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听栖眨了眨眼。

    相允凝道: “你这样的话,会让我以为你真的很好哄到手。”

    虽然事实上听栖确实很好哄骗。

    听栖小声说道: “我知道呀。可是如果这么对我的人是你的话,我会感到更很开心的。”

    “……”

    相允凝盯着听栖刚喝完水显得红润柔软的薄唇,心道:

    听栖再这么说几句,他又得多咽几瓶了。

    妖族就这点不好。

    意中人在面前的时候,发/情期便格外难熬。

    听栖吃了相允凝给的丹药,只觉体内那股焦灼缓和了下去,然而没过多久,便又重新卷土重来了。

    听栖为了掩盖自己的异样,在床榻上抱着膝盖侧躺下来,毛茸茸的猫耳被压在下面,相允凝垂眸盯着看了半晌,又伸手替听栖把小猫耳朵顺了出来。

    经过一整晚的压制,相允凝身上的温度已经开始逐步下降了,他手心之中拢着活泼乱抖的猫耳,低低说道: “需要忍一段时间。”

    听栖已经感受到了,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尚还正常: “大概要多久啊?”

    相允凝沉默片刻,道: “一日。需要你忍一下。”

    本来辅以物理降温,药效便可以更明显,相允凝只用了半日的时间,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但是思及听栖重伤初愈不久,身体甚至还在缓慢生长着天生灵骨,他便没敢给听栖泡冰水。

    听栖听见这个令猫难过的回答,瞬间如遭重击,尖尖猫耳耷拉下来。

    真的好难受。

    那股灼烫感在体内流转,所到之处几乎要撩起一片刀山火海来,听栖被烧得难受,朦胧地感受着相允凝用手轻轻揉着猫耳,甚至有种把相允凝的手抓下来咬一口的冲动。

    听栖把头埋进膝盖之中。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过了几炷香的时间,橘发青年开始渗出了薄汗,已经开始神志不清地抓着相允凝的手贴在自己脸侧,不由自主地小声呢喃。

    相允凝听不太清听栖呢喃了些什么,但是能透过听栖贴在他手背上的脸感受得出他的身体正在发抖。

    “……”

    相允凝犹豫半晌,贴着听栖的手轻轻抬起,却又顿住。

    结束发/情期的方法有很多种,一种是与人行鱼水之欢,另外一种便是用丹药压制,自己一个人也能,只是没有其他妖族的妖气浸润安抚,依旧达不到最好的效果。

    虽不至于不行鱼水之欢便会丢掉性命或修为倒退,但发/情期一次持续五到十日不等,生熬过去总是难受的。

    丹药的作用效果本质上是将持续多日的发/情期集中在一日之内彻底爆发,并且起到一定的压制效果,相允凝往日都是这么过的,他身边的妖……除了林枫那只最近被人下套勾引吃掉了的锦鲤妖之外,也基本都是这么过的。

    相允凝习惯了,便也不觉得有多难熬,可是听栖毕竟是第一次,他能强撑着脑浆不被烧干就已经够好了,如今实在是忍不住紧紧攥着相允凝的手,神智昏沉地用发烫的侧脸蹭来蹭去。

    相允凝的体温从起初的滚烫开始逐步下降,不知不觉又变成了听栖熟悉的深海冷,贴着脸会让他感受到稍稍好过一点。

    然而终究是隔靴搔痒,听栖忍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些崩溃了,眼泪汪汪地小声说道道: “冰冷鱼,你要不把我打晕算了,真的好难受啊。”

    对于自然的生理现象,永远是堵不如疏的道理,至于自己疏还是旁人疏……按理说是都行的。

    相允凝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心里想的东西依旧没有说出口。

    “小栖,”相允凝似乎有些犹豫,低低问道, “还有一种方法,只是可能会较为冒犯……”

    “可以可以可以!”听栖连忙说道。

    听栖活了两百年,从来对美人美色心如止水,因而即使知道发/情期唯一高效没有副作用的方法是什么,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采用这一条。

    他没有喜欢的人,因而也不想与别人发生这种道侣之事,否则当时也就不至于来找相允凝了。

    听栖想的是既然相允凝连发/情期都是自己度过的,那他肯定也能教教自己怎么一个人过。

    但是听栖唯独没想到,靠自己吃丹药硬生生熬过去原来这么难受。

    他真的要被熬成猫干了!!

    “……”

    相允凝缓缓说道: “小栖,你先听我说,可能会很冒犯,只是比鱼水之欢好上那么一点而……”

    “只要比那什么欢好就行,”听栖张口,轻轻咬了相允凝的指节一下,含混说道: “你再多说几句,我就真要被熬成猫干了!”

    “……”

    相允凝道: “小栖,等会我会站在门外释放妖气安抚你,你……你自己来。完事之后告诉我。”

    什么自己来?

    听栖茫然了一下。

    听栖如今没有太多的脑子思考太多,一遇到听不懂的词便自动自觉跳过,他一听相允凝要走,立刻抓紧了相允凝的手,可怜巴巴道: “你要走吗?你为什么要走呀?”

    “……”

    相允凝喉间滚了滚,低声道: “堵不如疏,压制不如顺应,你的……需要你自己解决一下,我总不好在这里看着,你一定会不自在的。”

    他说的很直白了,然而听栖大约是那种不明说就真的听不懂的笨蛋,他听得满头雾水,只有一句话牢牢攥住了他的心神: “你为什么不好在这里看着?我不会不自在的,你能不能留下。”

    相允凝: “……”

    相允凝扶额: “你没有听懂。”

    听栖只觉得自己快死了,熬死的和笨死的。

    听栖耷拉着发间猫耳,委屈地说道: “所以我要解决什么,有什么你可以直接明说的,没有关系,我太笨了真的听不懂,要不然你将就一下。”

    “……”

    相允凝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忽地顿住了话头。

    他垂下眼眸,对上小栖看过来的,委屈茫然又带着不自觉依赖的眼神……不知为何忽然就就不想克制了。

    以后也许,他就没有这种机会了。

    要不要,试着往前一步?

    就在此时,听栖实在难受得紧,委屈地小声说道: “……冰冷鱼?”

    相允凝叹了口气。

    富贵险中求,试就试。

    相允凝取出一条黑色的布系在眼上,确保眼前什么也看不见,然后轻声说道: “小栖,坐过来。”

    听栖茫然地抬起头,看见这般模样的相允凝时还有些新奇不已,于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往床边静静站立的玄衣男人靠了过去。

    相允凝眼睛上蒙着黑布,遮住了那双极为漂亮的冰蓝色瞳孔,听栖左看右看,总觉得还是不遮眼睛更好看。

    冰冷鱼这么完美的五官,遮掉哪处都是一种浪费。

    相允凝微微侧着耳朵,听着听栖的动静,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伸出手,薄唇轻启: “背靠着我坐下。”

    听栖心里欢呼一声,依言坐下。

    如今他一知道自己不用继续熬了,仿佛体内的那股焦灼都缓解了不少,心情很是期待。

    冰冷鱼就是冰冷鱼,神通广大!

    听栖这个位置,抬起头来就能看见相允凝优美立体的五官和颈间微微滑动的凸起喉结,橘白青年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直到一只手摸索着勾开他的里衣,随后探了进去。

    听栖瞳孔剧缩。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却被轻柔而全面的安抚弄得浑身力气尽失,发抖的手抓在相允凝的手腕上面,恍若一种欲拒还迎。

    相允凝眼前一片漆黑,感受到了手腕上不轻不重的力道,动作微微一顿,随后又继续起来。

    相允凝从身后拥下来,那是一种富有安全感的环抱姿势,听栖被温暖的怀抱包裹,来自大妖温和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透了进来,梳理和分担着听栖体内的灼烫。

    发/情期享受鱼水之欢的时候双方的妖力都会浸入对方体内,自发地与对方开始交融,这也是鱼水之欢对付发/情期为什么能最快最有效的原因。

    小栖既然不想找人,也难以生熬过去,他用妖力代替梳理,也能是一种替代之法。

    至于为什么不是小栖自己来……

    自己明示暗示了这么多回,如今干脆自己上手,小栖责备他的时候,他好歹也有一点借口能掩盖过去。

    听栖本来就快要熬干的大脑如今彻底不会转了。

    他呼吸混乱无序,偏过头抵在相允凝的颈间,偶尔实在难以忍受之时,便会折着毛茸尖耳张口咬上去。

    相允凝任由听栖咬。

    他的眼睛蒙在黑布之下,看不见怀中人的情态,但是却依旧能从他的呼吸频率之中得到力道和位置是否合适的反馈,再据此做出调整。

    ……

    听栖的发/情期,最后还是安然无恙地度过了。

    不过后果就是,小橘猫最后在自己的寝殿里面闷了三天,没见任何人,包括相允凝。

    即使相允凝在门外一边口述着道歉检讨,一边用小橘猫最爱的香辣酥炸鱼干引诱都引诱不出来。

    听栖萎靡地把自己埋进被褥之中,极度地生无可恋。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最后居然是这个走向。

    虽然……虽然真的很爽,但是听栖现在根本不敢出去见相允凝。

    可以看得出来相允凝确实不是什么风月场上的老手,起初的动作实在算不上多舒服,估计自己给自己服侍的次数也寥寥无几。但是……但是!

    天杀的冰冷鱼在这方面的学习能力简直惊人,不知不觉就莫名其妙地开始找到了窍门,听栖一个对这方面的解仅仅只存在于书中和口口相传的刚成年猫妖根本抵挡不了一点。

    他现在一看见相允凝,就想到相允凝当时明示暗示无数次希望他懂自己来的无奈神情,想到他修长带有薄茧的手指拢住滑过的感觉,想到他在临界的时候却忽地放开了手,嗓音低哑地在自己耳边说抱歉刚才没有得到应允,问他现在愿不愿意让自己帮他的声音。

    天杀的冰冷鱼!

    现在让猫出去见相允凝,还不如让猫死了算了!!!

    当时相允凝甚至还好心地替他清理了污浊的地方,似乎还想摘下眼罩替他整理好身上的衣服,然而听栖根本不可能再有脸待在相允凝的怀里,于是早在相允凝摘下眼前黑布的时候就立刻变猫跑路了。

    门外传来朦胧的声音: “小栖,只要你能消气,你如何惩罚我都可以。”

    “……”

    小猫气势汹汹地朝着外头咪一声。

    受不了一点。

    相允凝背手静静站立,听见里面终于传来了回应,低低说道: “抱歉,我也是昏了头,当时应该直接明说的,我起初说得实在是太隐晦了,后面还未经你同意亲自上手,我罪大恶极。”

    确实昏了头,他当时真的忍了很久才没有自己亲身上阵,只是昏了头而没有失去理智就已经够好了。

    小橘猫: “……”

    小橘猫瞬间没有这么理直气壮了。

    说实在话,即使相允凝当初没有把他究竟要在里面干什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可是说的确实也够明白了,听栖当时没有意会到相允凝的意思,其实也有自己太着急下意识停止了思考的原因。

    如果真要怪罪起来,其实也不该全部都怪到冰冷鱼的身上,毕竟他还好心地用妖力替自己梳理,还用手帮他。

    冰冷鱼真的已经做得够多了。

    “……”

    小猫沮丧地抱住猫脑袋,开始在床榻上面打滚。

    相允凝道: “饿了吗?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再生气。”

    小橘猫: “……”

    什么嘛!!

    相允凝等了半晌,也只听见里面小橘猫萎靡地咪一声。

    相允凝垂下眼眸,轻声说道: “小栖,早知道你会这么抵触,我当初一定不会这么做。”

    见相允凝的语气开始不对了起来,小橘猫连忙咪道: “不是……其实也不是抵触。”

    相允凝骤然一顿,道: “当真?”

    “……”

    小橘猫羞耻地再次抱住猫脑袋,在床上滚来滚去。

    救命啊,为什么要猫遇见这种事情!

    真要说实话,听栖其实并不是有多么抵触或是讨厌冰冷鱼。

    毕竟有一说一爽还是挺爽的,而且不知为何,听栖一想到如果那天对自己做这种事情的人是除了相允凝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他可能都想原地暴起杀人。

    可是那天的人是相允凝,听栖忽地就不觉得讨厌亦或其他了。

    而且相允凝本来就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又或者说……不是一开始就有意为之的,他给了正常的方案,只是由于种种原因导致最后变成了这样的结果。

    相允凝甚至还有礼貌地和他道歉!

    虽然直到最后临界时才忽地放手问他愿不愿意那一下高度疑似故意的,可是总体而言……

    算了根本就没有总体而言,他猫大王从来就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即使知道大部分全是自己的错也要狠狠地责怪天杀的冰冷鱼!!

    小橘猫摆烂了,小橘猫决定无理取闹了,小橘猫打开门闷头就往相允凝的身上扑去,张口就往他颈间红痕处咬,虽然不敢用力但还是气势汹汹地问道: “知道错了吗?”

    相允凝低头: “知道错了,下次绝无再犯。”

    小橘猫嗷呜一下松口,然后叼走相允凝手中的酥炸鱼干,然后咻地一下就重新溜了回去。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

    过了半晌,门从里面打开了,小猫叼着油纸袋吧嗒吧嗒跑出来,窜上了相允凝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道: “好吧其实你也没有很多错。”

    “你没有错,但我还是要开始无理取闹了,”小橘猫折着耳朵命令道: “现在,立刻,马上,忘掉。”

    相允凝轻轻揉着小猫的脑袋,道: “遵命。”

    小猫于是一头扎进了相允凝的怀里。

    相允凝把小猫抱起来往里面走,失笑道: “我还没有付出我应有的惩罚呢,你怎么就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小橘猫闷声说道: “怎么,你不乐意?”

    “当然乐意。”相允凝道。

    相允凝大约也看出来了,听栖真的生气时不是这种反应,他把自己锁在寝殿里面可能是因为他往常依赖喜欢的“好友”一瞬间就变成了替他解决发/情期的“伪道侣”,身份的骤然转变当然会让人难以快速适应。

    相允凝俯下身,亲了一下小猫脑袋,低低说道: “你好像不是很生气。”

    小橘猫折着耳朵警惕看他: “你想干什么?你不会还想再来一次吧?”

    相允凝道: “没有。我只是在替你担忧下一次发/情期该如何度过。”

    说完这句话,小橘猫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应该先反驳,于是气得瞬间亮爪: “什么啊,我很生气的好吗!”

    然而亮完爪,小橘猫这才忽然想起方才相允凝俯下身亲了他一下。

    小橘猫: “…………”

    天杀的冰冷鱼!

    小橘猫眼泪汪汪地说道: “欺负猫的坏鱼!!”

    相允凝终于笑了起来。

    他把怀里张牙舞爪的小橘猫抱了起来,又温柔地亲了一口,然后才放到肩上,缓声说道: “小栖,你若是不抵触的话,下次还能来找我吗?”

    小猫不讨厌。

    他有机会。

    小猫趴在相允凝的肩上,气势汹汹地咪道: “不可以。”

    相允凝: “我怕你难受。”

    小橘猫: “我不管。”

    小猫扭头看见相允凝颈间新旧交替的咬痕,折着耳朵又咬了一口。

    相允凝被咬了一口,便偏过头亲了小猫脑袋一下。

    小猫被亲恼了,又咬。

    咬完相允凝又亲。

    亲完小猫又咬。

    最后咬到小猫累了,还要被人抓起来轻轻抿一口尖尖猫耳,相允凝低声道: “你怎么不继续了。”

    他还想亲来着。

    小猫是怎么亲都亲不够的,只是小猫不咬他了的话,相允凝就像是骤然失去了亲猫的理由一样。

    小橘猫: “……”

    他们两个之间,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

    第28章

    挑衅

    听栖莫名其妙和相允凝发生了那样的事,又莫名其妙地重新和好了。

    莫名其妙得听栖自己都摸不着头脑。

    但是听栖重新修炼的时候,却又发现了一个他当初并未察觉的东西。

    听栖体内的天生灵骨,自那一天之后又猛涨了一大截,如今已经从光芒黯淡长成了微微莹光的样子。

    这算是意外的惊喜,然后小猫就更不好意思怪相允凝了。

    用猫爪想都知道肯是那天的缘故。

    ……不过到底有没有人能给他解答一下,分明只是用妖力梳理罢了,怎么也有了和双修差不多的功效啊喂!

    小猫搞不懂,小猫不想懂,小猫几天之内被相允凝抓去涮了很多次灵泉,修炼修到精疲力尽回家倒头就睡。

    相允凝知道小猫不喜浑身湿漉,每次把听栖从灵泉里捞出来时都会迅速替他烘干全身毛发,再一点点顺着橘色小猫略显凌乱的漂亮毛发,直到小橘猫呼噜着不知不觉睡着。

    等到听栖已经能够自如运用妖力,尚有一点自保能力之时,相允凝便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同他说道: “小栖,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尽量不要踏出碧落殿吗?”

    彼时听栖整只猫都套在透明水球之中,被冰池之中色彩鲜艳斑斓的锦鲤缓缓一下下撞着,小猫紧张地扒着透明球,被撞得在其中翻滚不停,但小猫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玩过,加之锦鲤的力道和频率控制得当,因而小猫不仅不觉得头晕,反倒在其中滚得很快乐。

    小猫乍然听闻相允凝的话,不由得当场愣了一下,自己戳破了透明球跳上了岸,道: “你要去哪里?”

    相允凝俯下身,轻轻挠着小猫下巴,低语道: “需要去处理一点小尾巴。”

    上次让李寻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混进了禁制是他大意,不过好在李寻逃离的时候相允凝在他的神魂上打上了烙印,如今再想去处理李寻,便也不会抓瞎。

    小橘猫被挠得呼噜起来,把雪白的前爪搭在相允凝的手上,询问道: “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地方吗?”

    相允凝沉默片刻,揉了揉猫爪,似乎还在沉吟。

    说实话,相允凝一点也不想小猫离开自己的身边,最好是一直待在他的身上。

    然而他如今要离开莲间域,去狸弦域处理一个潜伏在莲间域多年的不人不鬼的东西,风险还是有的,相允凝实在是不想让听栖涉险。

    这就造成了如今他左右为难。

    不带小栖,放心不下。

    带小栖,也放心不下。

    小橘猫呼噜着来回蹭相允凝的手,咪道: “我现在天生灵骨长回来一点,自保能力肯定有,我待在碧落殿,没有你我肯定不出去,你放心好了。你自己去的话,也要注意安全啊。”

    听栖知道自己现在这个修为情况去了一定是给相允凝添乱拖后腿,所以十分自觉地选择了留在碧落殿里,并且吸取教训,没有相允凝带着他绝对不会单独出门。

    相允凝垂下眼眸,把小猫轻轻抱到怀里,无声叹了口气。

    这些天来,那道神魂烙印自从逃离莲间域后,便稳定地待在了域外的某处地方,说明李寻应当还在疗伤,没有乱跑作妖。

    他能觊觎小栖灵骨这么多年,相允凝便不可能放任他逍遥在外,更何况顾息动手剖小栖天生灵骨的事情,那李寻说不定也有几分功劳。

    相允凝眼神微寒。

    就在此时,一道流光穿过万里无云的天空,蓦地撞在了碧落殿上空的禁制上。

    自从发生被李寻偷家的事情之后,相允凝便重新布置了一遍碧落殿里的禁制,如今当真是死物活物不死不活之物都进不来半点,相允凝这才收手。

    如今那撞在碧落殿上空的物品看模样并不具有攻击性,然而即使如此,那物品也在撞上禁制的那一刻被凭空燃起的火焰完全吞噬,瞬息之间便焚烧殆尽。

    相允凝一点好奇心都没有,这种精准投放的东西就算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性,也可能具有意想不到的风险。

    冰池之中的锦鲤妖也一跃上岸,化成了高挑的黑衣女子,她同样在小猫面前蹲了下来,随手拨了拨小猫抖擞的尖尖猫耳,说道: “想吃什么,我放灵讯让无笙买。”

    小猫嗷呜一声,抬爪放上林枫的手中,在自己的储物空间里挑挑拣拣,最后叼出来颗莹润灵石放进林枫的掌心,说道, “鱼干!”

    他真的吃不腻。

    看着林枫抬手放飞灵讯之后,小猫仰着脑袋,视线从渐行渐远的灵讯青鸟,最后落到了那团从空中跌落的,燃烧殆尽的焦黑物品上。

    小橘猫的视力绝佳,他在一团焦黑之中看见了一颗青绿色的石头,瞳孔骤然一缩。

    相允凝正想开口,同小栖说他三日内便会回来,然而手心之中的毛茸猫爪却不知为何骤然抓紧了一瞬。

    下一刻,翘着尾巴搭在两人手中的橘色小猫便倏地从两人中间溜了出去,背影莫名慌乱无比,朝着那团焦黑物品奔去。

    相允凝脸色微变: “小栖?!”

    相允凝大步追了上去,他第一次见小猫如此脸色大变的模样,低声询问: “小栖,发生什么事了?”

    听栖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见到的是不是幻觉。

    那团焦黑物品被禁制拦住,无法掉落到碧落殿内,小橘猫在半空之中看清它掉落的轨迹,然后头也不回地往焦黑物品坠落的地方奔去。

    相允凝抿了抿唇,抬手把橘色小猫捞起,身形一闪,便瞬息出现在了碧落殿外。

    接住一个坠落的物品与他而言轻而易举,然而怀中小猫一见他接住了,便慌乱地伸爪去够。

    听栖喉咙酸涩难言,道: “冰冷鱼!你先让我看看。”

    他刚刚,好像看见熟悉的东西了。

    相允凝没让他直接接触,先是把东西放到了地上,把那一团焦黑之物都用妖力凭空摊开来。

    确保并无什么暗器亦或暗毒之外,相允凝这才松了手,让怀中挣扎不已的小猫跳了下去。

    小橘猫在一团余烬之中扒拉翻找着,鼻腔之中全是呛鼻的烟味,然而他心里惦记着那块青绿石头,几乎顾不得烫爪还是呛鼻。

    那个青绿石头,如果听栖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狸弦域中盛产的一种常见矿石,不怎么值钱,一些独特的地形中漫山遍野都能够见到。

    然而听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仔细辨认半晌,都恍然觉得那颗从空中坠落的青绿石头是一只较为粗糙的小猫模样。

    ……和听栖小的时候,兄长为了哄他睡觉,刻的那只猫咪雕像极其相似。

    听栖的父母是两只普通的猫妖,他们修为并不高,在外出捕猎之时为了保护两只小猫崽子,死在了山野猎人的手中,从那之后听栖便由兄长牢牢护在身边照看着,两只猫从小相依为命,挣扎着活了数载时光。

    所以听吟和听栖两只猫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如何在这恶劣的世道之中生存。当听栖体内觉醒了天生灵骨的时候,他们便开始了近乎流浪的颠沛生活。

    天生灵骨长在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小奶猫身上,简直是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行走宝物,路过的人谁见了都有能力拿走。

    兄长听吟为了护住他,差不多是煞费了苦心,他本身的天赋比同辈妖族都要高,加之当时的听栖毛都没长齐,但是经历了父母双亡的事情之后,便本能地对危险十分敏锐,他们就靠着东躲西藏低调存活着。

    兄长早他几年的岁数,他们当时都没成年,但听吟和他比起来却像个沉静老练的成年猫妖,光是气势气息都能够震慑一小部分心怀不轨的妖族。

    听栖就在这么幸运又不幸的环境之中被兄长用严密而温柔的爱意养大了。

    兄长会拿路上流亡时顺路捡的好看石头回来给听栖刻小猫雕像哄他开心,会天天替贪玩的小橘猫按住舔顺身上凌乱的毛发,会在躲藏奔波极累之时,叼着小橘猫跳上繁密粗壮的树上,让小橘猫挨着他睡一会安稳觉。

    听吟长他几个年头,却在无形之中承担了大部分风雨,扣扣搜搜从爪缝之中省下了一点单纯快乐的时光,让听栖无忧无虑地度过。

    相允凝看着小橘猫从几乎燃尽的灰烬之中最后扒拉出一颗灰扑扑的青绿小石头,仔细看,还能够隐约辨认出一点猫咪的形状,虽然有些粗糙,但是神态依旧活灵活现。

    这种矿石很耐火烧,方才那阵火焰没能将这青绿雕塑烧毁半点,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小橘猫呆呆地看着那颗沾染上灰烬的青绿石头,一点点擦掉上面的灰烬,辨认出听吟在雕塑小猫耳朵上刻着的小小的“栖”字。

    小橘猫原地呆愣半晌,倏地开始细细发抖起来。

    这就是兄长送他的那个。

    在他们被围杀的前一晚,听吟替他收起来的那一只雕像小猫。

    ……这颗石头小猫如今会出现在这里,究竟代表着什么?

    相允凝垂下眼眸,从那团灰烬之中复又翻找出了一条依旧安好的黄色纸条。

    这团灰烬大概是装着纸条和小石头的布帛,因而在火中被烧成了黑灰,那纸条不知用的什么材质制成,耐火烧也不会变形或损毁,相允凝指尖一推将其展开,看清了上面写着的字。

    “你兄长很想见你一面。回来吧,见见他。”

    “……”

    小橘猫看见相允凝脸色微沉,攥着纸条的手微微收紧,于是叼着青绿小石头三两下爬上了相允凝的肩上,看见了他纸条里面写的内容。

    相允凝神情微寒: “小栖。”

    小橘猫跳下相允凝的肩膀,原地化作人形,他抿了抿唇,伸手拿过那张泛黄纸条。

    听栖低下头,用那纸条擦了擦手中的雕塑小猫,轻轻说道: “冰冷鱼。”

    他算是知道这纸条从哪里来了。

    狸弦域,他出生和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兄长早在一百多年以前,就被围杀他们的那个畜生修士彻底钉穿心口,再无生还的可能。

    那时的小橘猫重伤濒死,被听吟叼着后颈生生躲避着攻击躲到了两域交界处,最后用身上唯一剩余的法宝,将自己笼罩起来之后,丢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小橘猫在快速下坠的过程之中,亲眼看着自己的兄长用尖锐的树枝洞穿了那个畜生修士的眉心,随后睁着眼睛望向自己坠落的方向。

    不知是否瞑目。

    按照当时的场景而言,兄长和那个畜生修士生还的可能性很小,可是这个石头雕刻的青绿小猫一定是在兄长身上搜出来的,能够拿到这颗雕刻小猫,并且写下这张纸条的人,也只有一个人选。

    那个对他天生灵骨觊觎不已,杀死他兄长的畜生修士。

    只有他。

    注定了听栖一定不可能坐视不理,放任不管。

    他喃喃说道: “那个畜生……被洞穿了眉心,怎么还能活着?”

    怎么还配活着?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畜生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还能够在必死的境地之中再次诡异地复活,如今还拿着他兄长的遗物威胁他?

    相允凝看出捏着雕刻小猫的橘白青年状态不对,强行把他按进自己怀里,说道: “你的兄长,还活着么?”

    “……”

    听栖感受着相允凝温热坚实的怀抱,看见相允凝身后追来的姬无笙和林枫二人,不知怎的就开始眼睛酸涩不已: “……我不知道。当时他被长剑洞穿了心口……我不知道。”

    听栖说着说着,将下巴用力压在相允凝的肩上,哽咽说道: “我真的很想他活着,只要他活着,我回去一万遍都可以。”

    他泪眼朦胧地喃喃道: “我想那个畜生死……我要是早知道他没死,我死也不会放过他。”

    相允凝一点点捏着青年紧绷的后颈,低声说道: “走,我陪你去。”

    姬无笙远远就听见了二人之间的对话,虽然对听栖的过往不甚了解,但从说话的内容之中大致还是能够拼凑出事情本身的模样。

    姬无笙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擦去听栖眼角的湿润,罕见温柔地说道: “小栖,相信你魔族出身的无笙姐姐,他会死得很惨的,不要担心。”

    林枫轻抿薄唇,低声说道: “小栖的哥哥……我认识一些鬼修的朋友,若是他的魂魄还在,你也许可以交给我。”

    听栖差点就真的忍不住了。

    他可能从来都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有人会站在他的身后,对他说,没关系,相信她们,交给她们。

    听栖强行忍住眼泪,断断续续道: “谢谢你们。”

    相允凝问道: “在哪里?”

    一说到正事,听栖的注意力便被成功转移了,说道: “狸弦域,我知道路,我带你们去。”

    相允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那道神魂印记的位置,同样也在狸弦域。

    ……李寻。

    相允凝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

    若当真是李寻捣鬼,那他已经大概能够拼凑得出一点这两百年来小栖的遭遇了。

    小栖曾经在狸弦域出生和生活,因为天生灵骨而被旁人觊觎,李寻大约是其中较为有实力的,所以能够将小栖和他的兄长追杀得狼狈不堪,以至于最后小栖的兄长要同李寻同归于尽,才能勉强将小栖送出狸弦域。

    小栖重伤逃入莲间域,恰好被顾息捡了回去,小栖因此十分感激,决定留下来找个好时机向顾息报恩。

    既然那个追杀小栖的人没死,当初必然有什么保命的手段他们无从得知,撇开这些不谈,若是在小栖兄长与他同归于尽的时候,那人便脱身了出来,则无缘无故来到顾息身边的李寻,便有了可疑的前身。

    姬无笙和林枫作为他座下的两位左右护法,她们能够在短短三个月内,将整座莲间域里出生的猫妖族登记在册,并且以某种不为人知的规律定期派遣下属暗中巡视,确保每一只猫妖的夭折或死亡都有因有果,有头有尾,清晰到每个山头有几个人头,她们都能调查得清清楚楚,整理得明明白白。

    她们带着数不胜数的下属,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精力和时间,也正是因为她们,莲间域中的禁令才有了彻底的保障和推行。

    想要瞒过碧落殿里那无数双眼睛让莲间域中消失一只猫,便可以说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即使是这般极其强大的信息搜集整理能力,她们依旧无法从莲间域中挖掘出更多有关于李寻的信息。

    他这个人就像是在两百年前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所有的身世身份背景全部都是靠口口相传,毫无真实存在过的记录,以至于在差点被李寻偷家拿走顾息灵根的那之后,相允凝并未直接跟随着神魂烙印找去狸弦域报仇,而是抓着小猫多多修炼,直至他尚且还能保有一点自保能力,才考虑去会一会这个不人不鬼不死不活的东西。

    以相允凝的眼力,能够看出来他已经不是什么活人了。

    李寻附着在那木傀儡之中的神魂看起来根本与活人无异,从外观上来说就已经和普通活人的神魂有着极大的差别了。

    何况若李寻是活人之身活人之魂,他早在顾息洞府之时,就能够被相允凝那一击击碎神魂。

    他那一下完全没有留手,蕴含着十分的杀意和戾气,几乎所有修为在他之下的人,神魂都不可能生抗那一击。

    可是李寻却不仅接下了,反倒还有余力逃跑。

    若李寻不是活人,而是什么能够用神魂自主行动宛如肉/身那般,那便可以解释得了他为什么能够穿过相允凝设下的禁制了。

    因为他肉身已死,神魂尚在,于人世间正常行走,介于阴阳两界之中,非死人也非活人。

    只能说,李寻估计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茬,但不一定会十分棘手。

    毕竟在绝对的实力之下,就算是不人不鬼不死不活的东西,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听栖从相允凝怀里离开,清了清嗓子,以免自己的嗓音听起来过分低哑: “我只知道我兄长当时和那个畜生同归于尽的位置,如果要我找到那个畜生,我可能没法第一时间做到,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我掘地三尺都要把他挖出来。”

    再好好地和他算一算当年的账。

    听栖已经不敢奢望兄长可以活着了。

    他在脑海之中无数次推演当时的场景,得到的结果依旧是兄长被刺穿心口,而且畜生修士尚在的情况下,他安然无恙存活的几率十分渺茫。

    ……几乎根本不可能。

    那个畜生修士抓不到自己,得不到自己的天生灵骨,一定不会罢休,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阻挠他的兄长。

    听栖喉间又开始堵塞起来。

    ……都怪他。

    都怪他长了一个没用的天生灵骨,走到哪里被人惦记到哪里,还因此害了他的兄长。

    有时候听栖都很茫然,为什么自己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唯一意义,就是给爱他护他的人带来惨烈的伤害。

    他偶尔也会生出还不如干脆结自己的想法,可是一想到这是兄长拼死为他换来的命,听栖又不敢死了。

    他身上背了兄长的命和希望,怎么可以让兄长白死。

    他要好好活着,兄长一定希望他过得更好。

    他想兄长瞑目。

    相允凝听见听栖的话,道: “我也许知道他的位置,不必担心。”

    听栖一愣,随后说道: “什么?”

    林枫不甚熟练地摸了摸听栖发间耷拉起来的橘色猫耳,说道: “尊上说知道,那这件事情交给他,九成能成。”

    相允凝放出飞行法器,一边把听栖推上去,一边询问道: “你的贝壳项链……和我的鳞片,带了么?”

    “带了,”听栖连忙点头,从衣裳领口处摸索着勾出一条银链,最下方坠着一枚贝壳吊坠,听栖把贝壳吊坠打开,轻手轻脚地拿出了那枚幽蓝色的漂亮鳞片给相允凝看。

    自从上次剖骨事情发生之后,听栖就再也没有摘下来过了。

    相允凝点点头。

    ————————

    新年快乐!感谢支持与陪伴!

    *

    第29章

    生气

    飞舟内。

    四人两两对坐,听栖缩在角落,指尖抚摸着那颗青绿色的雕刻小猫。

    姬无笙罕见没有歪在林枫身上,她在四人面前摊开了一张狸弦域的地图,正撑着下巴沉吟。

    相允凝坐在听栖身边,垂着眼眸只字不语,余光从未离开听栖。

    “魂魄道。”林枫倏地说道。

    姬无笙打了个响指,道: “只能是这个原因了。”

    抛弃肉/身之束缚,以神魂为本体修炼,得道后神魂强度会比常人要更加坚韧凝视,因而神魂样貌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是为魂魄道。

    因其修习难度极高,所要遭受的痛苦非一般人能够想象和承受,且极易走火入魔,因而魂魄道向来被修真界列为歪门邪道之术的一种。

    在魂魄道的观念之中,神魂的强大注定导致肉/身会成为神魂的束缚,因此魂魄道入道的第一步,便是亲手杀死自己的肉/身,再将神魂淬火锻造,方能成此道。

    夺舍对于魂魄道的修士们来说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他们用神魂代替肉身行走在这世间,即使夺舍来的身体失去生机,也依旧能够安然无恙地存活。

    听栖的眼睫颤了颤,无声攥紧手中的雕刻小猫。

    那他兄长呢?

    他兄长的这条命,换来的只是那个畜生一具毫不在意的夺舍而来的肉身?

    那太可笑了,贱命一条就活该被人随意掠夺是吗。

    “……”

    在场的另外三人沉默不已。

    她们在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就知道会给听栖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可是这些事实不是隐瞒就能皆大欢喜的,听栖总有一天会知道,很有可能就是不久之后。

    现在让听栖提前知道,也能有更多的时间来消化这个噩耗。

    ……

    有相允凝在,去狸弦域的途中并未受到什么阻碍。

    他堂堂一个莲间域主,来去自如,根本不必在意两域之间的禁制,狸弦域主也干预不了。

    狸弦域的疆域比莲间域稍小,两方多年以来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也没有什么谁不能来的规矩,只要不滥杀无辜,其他一切好说。

    说到底在这片大陆之中只有实力才是通行证。

    进入狸弦域之后,听栖跳下了飞舟,又循着记忆之中的路带着众人走到了他多年前坠落的悬崖边上。

    可是即使故地重游,多年以前的痕迹早就已经灰飞烟灭于风沙之中,附近的地貌和树木都有了极大的变化,若非听栖永远忘不了这个地方,他大概也真的会认不得。

    “……”

    听栖抿了抿唇。

    他正欲离开之际,余光却瞥见旁边的树影之中似乎有什么人影,心里骤然一个咯噔,偏头道: “谁?”

    可是当听栖再细看的时候,那里已经空无一人,甚至连细密的树荫都没有丝毫的晃动,像是在昭示着这只不过是听栖的一个错觉罢了。

    相允凝忽然出声道: “小栖,低头。”

    听栖下意识随着相允凝的话抬头,然后看见了地面上,埋在黄沙之中的半截纸条。

    听栖撇了撇嘴,先上前好好踩了几脚,然后才用足尖将其碾展开来。

    上面写到: “今夜子时,无尽地,用顾息残损的灵根来换你师兄的魂魄。跟着纸条上附着的指引走,就能见到你兄长。”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只能一个人前来。”

    听栖脸色骤然一冷。

    他真的真的,很讨厌别人威胁他。

    听栖如今终于有些明白相允凝当初被拿捏软肋的感受了。

    只是还未等他动作,就见一双玄色长靴轻轻踏在上面,随后纸条一点点在他的靴底之下化为灰烬。

    相允凝垂着眼眸,说道: “走吧。”

    指引?

    李寻多大的脸,不会真的以为他能在千年大妖的手下玩花样吧?

    先不说相允凝绝无可能答应让听栖单独一人前往,就算听栖自己一个人去,相允凝也有很多种方法能够在李寻动手之前将其隔空反杀。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小栖的哥哥,当真还有神魂在李寻手中么?

    这是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

    李寻这么着急地就想用兄长神魂将小栖引过来,不妨大胆猜测一下,他那一击虽然没有杀死李寻,但却对李寻造成了较为严重的伤害,以至于他需要抢夺小栖的天生灵骨才能修复自身的伤势。

    因为强夺小栖天生灵骨的天谴已然落到了顾息身上,加之李寻手里捏着小栖兄长这张底牌,所以他如今已是毫无顾忌。

    听栖心事重重地说道: “冰冷鱼,我们先走吧,子时再说。”

    无尽地不是什么好地方,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人烟不说,周围地形坎坷崎岖,近乎是某种程度上的无人区,夜晚只有野兽嚎叫,他从前和兄长路过这里的时候都要小心得不行。

    那个畜生修士把见面的地点定在这里,怀的什么坏心思昭然若揭。

    无尽地离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尚还有些距离,四人最终选择了易容改头换面成了不起眼的普通装扮,然后御剑前往无尽地。

    在四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之时,方才听栖回望过的地方,缓步走出来了一位白衣狐裘的人。

    在阳光之下,他的身形不知为何有些虚晃,细看之下,连身影边缘都有些虚化。

    更重要的是,他脚下没有正常人应该有的影子。

    那人轻轻拢了拢领口的狐裘,足尖拨了拨那堆被烧成一堆灰烬的纸条。

    他没有把烧毁的东西复原的能力,但是能够从这一堆灰烬之中感受到李寻的气息。

    “……”

    分明是艳阳天,可是莫名起了一阵阴冷的风,刮起漫天黄沙,将那堆余烬卷起散在风中,彻底扬了个干干净净,像是在扬哪个仇人的骨灰一般。

    他微微偏过头,极佳的视力依旧能够让他看见那只蔫蔫地趴在男人肩头处的小橘猫。

    阳光泼在小橘猫的身上,让他本就灿金的毛发更显耀眼暖融。

    猫族对晒太阳格外情有独钟,若是有空闲有机会,定然是不会放过一分一毫晒太阳的机会的。

    可是趴在男人肩头上的小橘猫却蔫蔫地耷拉着尖尖猫耳,怀中似乎还抱着一颗不大不小的青绿石头,小橘猫也不嫌硌,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松爪,不时被男人轻轻揉着猫脑袋,蔫蔫的猫耳才会稍稍扬起来一点。

    那是他很多年前用追杀他们的修士身上的刀剑在石头上刻出来的小雕塑,用的石头是在路边挑挑拣拣选出来的成色比较纯净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颗青绿石头雕刻而成的石头小猫,当初是放在他被杀死的肉/身上的。

    然而他当初死后趁着李寻神魂脱壳之时,钻入了他随身携带的魂灯之中,忍受了九九八十一天的真火炙烤之后,这才强行入了魂魄道。

    等他再想回去找寻自己肉/身的时候,他的肉/身早就消失在原地,不知道被什么豺狼虎豹拖走分食了。

    却也未曾想到,这颗雕刻小猫居然还会落到李寻的手里。

    听吟死了两百年,期间因为这个狗屁魂魄道修得他神魂几近破碎又几近修复,大约记忆也有些错乱缺失,若非如今细细看了半晌,听吟甚至都已经记不清这个随手一刻用来哄小猫的小玩意了。

    直到如今,熟悉的旧物故人出现在眼前,他曾经那些以为自己忘却不少的记忆却又逐渐浮现在脑海之中,想起之时,听吟甚至还能够记起小栖当初收到雕刻小猫,看见雕刻小猫耳朵上的“栖”字时开心得翘起尾巴的神情。

    小橘猫和两百年前比起来,似乎没有长大变化多少,变成人形的时候一只手就能捞起抱进怀里,喜欢趴在人的肩膀和怀里睡觉,小橘猫说这样很暖很有安全感,而且睡前和醒来都能够见到抱着自己的人,仰头就能过去讨个蹭蹭和亲亲。

    “……”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四人御剑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边,他也久久未动。

    *

    这里是狸弦域,听栖熟,他带着众人在无尽地附近随便找了一家客栈待着,去外面的集市上买了很多防身和攻击的法器,还随身备了几把短刀。

    听栖来了莲间域后过得太安逸了,以至于他一只两百岁才化形的猫妖,如今连一个能防身的利器或者本命武器都没有,大好时光全虚度了,如今急用武器的时候才焦虑地跑出去挑。

    好的法器一般都不会出现在这种集市上面,听栖实在是没时间准备太多了,品阶高的法器刀剑不是出现在动辄上千万灵石的拍卖会上,就是大炼器师亲手制作稀有至极,抢也得有门路关系才能抢。

    听栖买刀剑的灵石还是有的,但是如今他也没时间没心力专门去搞一把了,随便一把能用的锋利的就行,反正就算交锋起来,也有冰冷鱼和两位姐姐在。

    姬无笙路途上甚至还特地嘱咐过他,见到那个畜生修士之时,一定要把林枫推出去。

    她看起来虽然是只人畜无害的锦鲤妖,但是她手上那把剑其实是饮过万人的血才开的刃,血气惊人,当初尚还是幼魔的姬无笙被她所在的魔族部落献给魔尊大人,还扬言要血祭新任魔尊的上任仪式,林枫便用这把剑屠了整个部落,顺利将这把长剑成功顺服。

    这种邪门的剑不是剑主本人根本压不住,所以林枫从来都是亲自抱着,而且不肯轻易让旁人碰。

    这种饮饱血液的剑用来杀魂魄道的修士最为适合,其中蕴含的惊人煞气和血气浓郁到甚至能够影响魂魄道修者的灵力运转。

    当时姬无笙说完,像是怕听栖不相信,把林枫推到了他的面前,林枫当场就拔了剑展示给听栖看,刹那间以飞舟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正在飞行的鸟类和修士们不约而同地全部紧急加速避让,直到彻底离开了那可怖的血气笼罩范围,这才敢继续正常行驶。

    把听栖看得震惊不已,连忙按着林枫的手把剑收了回去。

    虽然听栖不是很了解她们之间的过往,但是能压制住这么一把煞气十足的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需要剑主的命足够硬,足够与这把剑心性相像,才能够让剑心悦诚服认她为剑主。

    这么一想的话,听栖又无端开始心疼起来了。

    她们从前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几乎难以想象。

    这个世界上,大概真的没有活着容易的人。

    等听栖手忙脚乱把拔剑的林枫按回去后,站在听栖身后的玄衣男人也默默地召出了他的苍白骨刺,并且偷偷摸摸地想取听栖一滴血。

    听栖警觉无比,没让相允凝得手,并且朝相允凝严肃科普一物不二主,但是相允凝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放手任凭那根苍白骨刺浮在半空之中,听栖甚至还没做什么,那根苍白骨刺便温顺服从地微微伏下了身体,找着角度想把骨刺的手柄部分塞进听栖的手心之中。

    听栖当场傻眼。

    相允凝最后还补充道: “它愿意抛弃旧主,你放心,不二主。”

    听栖: “……”

    听栖: “不要乱来啊!!”

    最后苍白骨刺企图把自己强塞给听栖无果,只好又回到旧主的身边,任由相允凝把它收回体内。

    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如果可以,相允凝希望小栖永远也用不到这些,他可以一直在小栖身边护他无忧,不必让他参与那些刀光剑影之中,也不必沾染腥锈血气。

    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中,自然是最好。

    可是小栖显然不这么想,他看起来甚至还很想亲手结李寻。

    这里有他们三个人在,莫说神魂重创的李寻,就算是狸弦域主来了都伤不到小栖半根毫毛。

    所以即使听栖没有收下自己的法器,相允凝也没有过多的坚持。

    姬无笙和林枫要了一间房间,听栖和相允凝一间,听栖一直在暗暗算着时间,所以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相允凝抱着小猫又亲又摸,小猫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于是相允凝最后决定把小猫抓出来,去一楼大堂里吃点东西再说。

    小栖每次吃到美味的食物,心情就会很好。

    相允凝抱着猫到了的时候,姬无笙和林枫已经点好东西坐着等他们了,大堂的中央搬了个高凳,身穿青灰长褂的说书人坐在上面喝着茶,手中合起的折扇不时因为说得太过全神贯注,而敲了好几下茶桌,在满堂动筷欢谈的嘈杂声音之中毫不起眼。

    茶桌上的位置足够宽敞,摆菜的时候专门空出了一道缺口放猫,小橘猫叼着石头从相允凝怀里跳上茶桌,刚挑挑拣拣找了个眼前够得着看得见的好位置放好石头,面前放着的洁白瓷盘就已经被菜堆成了小山。

    小橘猫: “……?”

    你们动作怎么这么快啊!

    姬无笙神情慵懒,她坐在林枫和小猫中间,吃到味道不错的菜就给林枫夹一筷子,林枫吃得慢条斯理,根本赶不上姬无笙给她夹菜的速度,于是姬无笙就开始霍霍小猫面前的盘子。

    相允凝不需要人间饭菜用以果腹,所以只是喝了几口冰过的茶,他一边给小橘猫挑着鱼块夹过来,一边感受着识海之中那道神魂烙印的位置,确保李寻的位置还在掌控之中。

    然而等相允凝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给小橘猫夹的鱼块便已经压在了小山堆之下,埋得严严实实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相允凝: “……?”

    小橘猫也傻眼了。

    一个小瓷盘,生生给姬无笙堆成了小山的模样,谁见了不说一句她天赋异禀?

    然而相允凝不爽的不是这个。

    他面无表情夹了一筷子方才夹过的鱼块,重新放在了山尖上,又夹了一筷子直接送到小橘猫嘴边,道: “尝尝。”

    小猫张口叼下来吃掉,轻轻蹭了一下相允凝的手表示感谢。

    相允凝的神情这才缓和了不少。

    姬无笙: “……”

    真是受不了这只醋鱼了!!

    她要给自己的小锦鲤夹,再也不掺和这只死鱼的好事了。

    就在这时,说书人终于讲完了一个故事,堂下喝彩掌声不绝于耳,小猫慢慢地吃着碟子里面的食物,听见说书人感慨地说了一句: “相见时难别亦难,各位珍重眼前人,莫等将来阴阳两隔的时候,悔恨无比啊。”

    “……”

    小橘猫吃东西的速度肉眼可见地缓慢了下来,放下因为吃到一口香辣烤鱼而立起来的尖尖猫耳也无声无息地耷拉了下来。

    小橘猫想起今夜子时的无尽地,想起多年未见生死未卜的兄长,想起从坏东西内府中剖出来的腐烂灵根,想起自己的天生灵骨混在其中一同消散的模样,莫名有些迷惘和难过。

    如果那个畜生修士只是想要顾息内府中的天生灵骨,本来其实是很好说的,如果这点不值钱的东西真的能够换回他兄长的魂魄,听栖给就是了。

    可是天生灵骨没能完全渡入体内炼化完全的情况下,听栖的天生灵骨一旦离体,就会迅速消散,根本来不及保存,也根本无法保存。

    如今坏东西体内的那部分天生灵骨已经彻底散没了,除了听栖体内重新生长的天生灵骨之外,他想不到还有哪里有了。

    “……”

    兄长真的还在世吗?即使只剩下一道魂魄,那对听栖而言也是一个极其惊喜的结果了。

    可问题是听栖根本没有底,而且……

    而且听栖这一次,再也不敢随意交出天生灵骨了。

    上一次生剖天生灵骨就已经在鬼门关里走了几趟,若非相允凝,他可能还真的活不到现在。

    这次再生的天生灵骨,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一部分是属于相允凝的。

    这条命是相允凝救回来的,天生灵骨是相允凝用了很多灵药给他弥补体内妖力亏空,最后补回来的。

    就连天生灵骨的生长,也是相允凝监督他一遍遍泡灵泉修炼,一点点引导他重新控制灵力妖力得来的。

    只要能救下兄长,即使再剖一起天生灵骨听栖也会毫不犹豫,可如今的问题是,相允凝必定不会答应。

    冰冷鱼为了他已经付出太多太多了,听栖真的不想再让他伤透心了。

    怎么办?

    如果那人手里真的掌控了他兄长的神魂,以此来索要他的天生灵骨,他究竟要怎么办?

    小橘猫吃着吃着停下了动作,漆黑的眸光出神而失落地停在了某处。

    “……”

    相允凝不轻不重地放了筷子。

    无形的妖力控制着说书人的嘴巴一张一合,方才感慨着的说书人口风一转,说道: “不过是悲欢离合罢了,相见不难别亦不难,在下今日掐算半晌,算出在座诸位的想见之人自然会回到你的身边,再也不会离开,所以不要为此失意……”

    李寻既然把小栖的兄长当做筹码,那小栖的兄长大概率还能有几缕神魂尚存,反正李寻如今的燃眉之急是修补神魂之伤,除了天生灵骨之外,当然还有很多种方法能够做到。

    只要李寻暂且不对小栖兄长的魂魄下手,那他就还有机会翻盘。

    落寞的小橘猫听见这段话,微微折了折耳朵,勉强打起精神来。

    不管怎么样,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借这位说书人的吉言,听栖如果真的见到了,他到时候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酥炸小鱼干上门拜谢。

    也许只有这种绝望迷惘的境遇之中,那些玄学和祈福才能够发挥出意料之外的效果吧。听栖从前从来不信神不信命,如今听完说书人的一番“肺腑之言”,也不免稍稍期待起来了。

    万一呢……万一兄长真的可以回来呢。

    他不颓废就还有机会,他一旦颓废走不出来,那就绝对没有机会了。

    然而说书人这段慷慨激昂的发言完没说还,就听说书人再次硬生生转了口风,改口说道: “已死之人不必缅怀,也许他一直在天上看着你,所以……好好活着。眼前人永远都会陪在你的身边,过往种种就随风散了吧,不必伤怀。”

    相允凝: “?”

    他控制说书人说的话已经全部说完了,这又是来哪出?

    小橘猫一愣,尖尖的猫耳朵一下就耷拉了下来,他低下头看见微笑着凝望自己的雕刻小猫,整只猫看起来甚至比上桌之前还要萎靡,小橘猫伸爪把青绿雕刻勾过来,叼着就跳到了相允凝的怀里,抱着雕刻小猫悄悄蜷成一团,努力忍着眼泪。

    相允凝: “……”

    他真的生气了……他好不容易哄好的猫!!

    坐在后面一桌喝着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小橘猫神态的白衣狐裘客人: “……”

    小栖看起来怎么更难过了?!

    ————————

    哥哥喵迷茫,哥哥喵手忙脚乱jpg

    (哥哥喵谁取的,怪好玩的,拿来用了(x

    *

    第30章

    擦肩

    相允凝神色一冷。

    他第一时间放出神识,可是那暗中作怪的人直觉敏锐,大概也是怕被人发现,当相允凝有意识四处搜寻时,作怪之人便将自己隐藏起来,不留一丝痕迹。

    堂上的说书人莫名其妙地就说了两段和他大脑里想的毫无干系的话,整个人茫然无比,又有一种怪异而悬乎的惊恐。

    他的嘴怎么自己会动了?!

    相允凝没有给说书人惊恐的机会,他无声释放出妖气,那说书人本想惊恐大叫,下一刻便脑中一晕,整个人怔在了原地,呆愣半晌后说道: “我们上个故事是不是讲完啦?”

    “对啊!你不记得啦?”

    “你刚才可还说了好几段知心话呢!可有那种……那种矛盾的美感了,不是我们这种粗人能理解的,我得回去写下来存着。”

    “……噢。”说书人嘶一声,用合上的折扇敲了敲脑袋,啧啧摇头,心道:壮年已真是老了,脑子不中用了。

    不过被听客夸了,喝彩满堂还是让说书人满意至极,他便也没有深究下去,而是翻了翻事先准备好的话本,然后再次喝了口茶,准备给大家换个新故事讲。

    相允凝找不到作怪之人,低头看见耷拉着耳朵的小橘猫,整个人又气不打一处来。

    那人最好能一直像现在这样能藏,否则若是哪一天被自己逮到了,那人就死定了。

    相允凝轻轻抱起小猫,动作轻柔地替他顺毛揉脑袋,捏爪爪勾下巴,安抚做到位之后,相允凝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小猫轻轻揽进怀里。

    小橘猫整只猫以一个极其富有安全感的姿势被人圈在怀里,小猫在怀里窸窸窣窣地钻来钻去,无论用怎样的姿势,都被相允凝轻轻松松环在怀里。

    小橘猫趴在相允凝的手臂上,小小咪一声,仰头看着相允凝,道: “不用担心我的。”

    他就是忍不住难过一会而已,等会该干什么还是要干什么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影响到子时的约定。

    那人最好真的说到做到。

    小橘猫已经吃饱了,林枫和姬无笙把桌上的菜吃掉了一大半,见一人一猫不吃,秉持着绝不浪费的原则全部解决。

    当他们正收拾着准备离开之时,一旁忙得火热朝天的小二端着托盘走了过来,见他们起身要走,连忙道: “几位客官,你们还有一份糖水没有享用呢。”

    相允凝掀起眼皮看他,姬无笙和林枫的眼神也无声落在了小二手中的托盘上面。

    托盘上盛着四碗奶白糖水,碗边搭着瓷白汤勺,其上还冒着丝丝缕缕的冰雾,看起来其实还不错。

    可问题是,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点过糖水。

    只有相允凝怀里的小橘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他还以为是相允凝或是两位护法姐姐点的,刚要从相允凝怀里重新跳会桌上,等他们喝掉再走,转头看见三人站在原地不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橘猫迷茫地咪一声: “怎么啦?”

    相允凝垂了眼眸,看着那四碗奶白糖水,问道: “谁点的?”

    帮邻桌点吃的喝的还是其他,在客栈里不是什么稀奇事,客人兜里有银子有灵石,一个心情好就做了,有时候客栈里面帮忙跑腿的小二还能够得到打赏。

    小二见惯了,因而并没有如何在意,他一边把糖水放在桌上一碗碗分好,一边说道: “是旁边那桌客人点给你们的,各位慢用啊!”

    相允凝想起刚才那段惹出小猫伤心事的话,心中微妙地一动。

    他们在狸弦域没有朋友没有人脉,连样貌都是易容过的,走在人堆之中极为普通,看完转头就记不得,谁会无缘无故为他们点一份糖水。

    再者说,这糖水究竟有没有动手脚,他们尚也未可知。

    小橘猫伸爪勾着相允凝的前襟,一点点爬上了他的肩膀。

    相允凝肩头探出了一颗橘色的猫脑袋,四处张望着往后面看去,他们旁边的桌子都坐满了客人,几乎都是粗布汗衫的糙汉子来这里吃菜喝酒侃大山,看样子根本不像是会无缘无故替邻桌买单的人。

    “……”

    相允凝

    小猫迷茫地咪一声,索性蹲在相允凝肩头,小声说道: “喝吗?我记得这个很好喝的,小时候兄长杀死那些修士们后,都会打劫他们的储物锦囊,拿到的灵石就会用来偷偷给我买这种糖水。”

    小猫崽子爱喝甜的奶,兄长每次在逃亡的路途上只要一抓住机会,就会想方设法给他搞一点来喝。

    小二端上来的糖水听栖以前喝过,虽然不记得它叫什么名字了,但是听栖记得里面放了很多种软糯的辅料,真的很好喝,同一配方不同做法春夏秋冬都适合。

    当时还是小猫崽子的听栖甚至想过要不要来他们家的后厨偷学一下配方,然而生活所迫,听栖只好遗憾作罢。

    然而想到这里的时候,蹲在相允凝肩头的小橘猫便倏地凝固在了原地。

    相允凝此时也偏过头来,眸光晦涩难言,他停顿了一会,才说道: “你说,你的兄长……经常给你买这种?”

    “……对。”

    小橘猫和相允凝对视半晌,脑中都是空白的。

    他忽地在相允凝肩头站了起来,四处环视,可是却没有在沸反盈天的大堂里面看见哪怕一个熟悉身影。

    小橘猫愣了愣,他像是不敢相信,又不敢放过证实这个可能性的机会,不信邪地咪呜了好几声,把周围正在吃饭的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小橘猫浑身冰凉发抖,他想起那个畜生修士既然敢拿兄长神魂作条件来威胁他,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兄长当真还有神魂尚存。

    除了兄长,没有人会记得他一只打架打得张牙舞爪凶凶的小猫崽子居然会喜欢喝加了甜奶的糖水。

    这种糖水在莲间域没有售卖,听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喝过了。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终有一天居然会在这个情形下再次见到。

    小橘猫锲而不舍地道: “咪呜。咪——呜。”

    角落里披着黑斗篷的人身形一顿,握着茶杯的手无声收紧,指尖泛白。

    “咪……”

    小橘猫失落地折了折耳朵, “……咪?”

    哥哥,你还在吗?

    是你点的吗?

    ……为什么不出来见见我呢。

    我好想你啊。

    相允凝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偏头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 “走吧。”

    “……”

    小橘猫难过地小声说道: “原来真的不是哥哥啊。”

    他有一瞬间,甚至荒谬地觉得那说书人三番两次停顿后又重新说的“感慨”有些生硬,听完全程再一起对比的时候甚至还有几处会互相矛盾。

    感觉起来,就像是谁借着说书人的口说出来的话一样。

    听栖在听见那一句“不必伤怀”时,恍惚还以为兄长站在他的面前,宛如曾经一般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同他温声细语地叮嘱着一样。

    兄长为什么不肯见他?

    是因为自己被那个畜生修士拿去当做威胁自己的筹码吗?

    是怕自己真的不理智生剖灵骨只为交换兄长的魂魄,所以不肯见他不肯给他一个念想吗?

    小猫丧气地缩成一团,小声咪道: “我真的好想你。”

    “真的。”

    “……”

    黑斗篷之下漏了几缕雪白狐裘出来,可是那人却依旧僵直坐在原地,连抱着猫的玄衣男人与他擦肩而过时,都毫无动静。

    等到几人的动静彻底走远,那人才骤然将茶杯抛掷在桌上,溅出的热茶洒了满桌,他顺手丢了一块上品灵石,阴沉着脸头也不回地离开。

    小栖肯定猜到了自己的存在。

    小栖会知道会产生怀疑的念头,全是李寻那个废物干的。

    李寻既然敢拿他的命和神魂来威胁小栖,那就别怪自己不讲情面。

    他改变主意了,他要活。

    他要见小栖。

    听吟原本只想趁着他们没到无尽地之时,偷偷过来见一面小栖,他没想过自己原来这么贪心,见完之后已经不想瞒着听栖和那个畜生同归于尽了。

    所以……李寻必须死。

    哪怕只剩一丝神魂碎片,他也要让李寻死。

    *

    相允凝走的时候顺手带了一碗奶白糖水上楼。

    此时夕阳才刚落山,距离子时还有些时候,相允凝抱着小猫回到自己房间,并且叮嘱姬无笙和林枫二人注意周围。

    李寻必定会在无尽地动手脚,这一点根本毋庸置疑。

    他想要小栖的天生灵骨,就一定会为自己作万全的准备,包括谈判崩裂之后的后手。

    想也知道无尽地之中肯定布满了李寻的陷阱和阵法,他们既然是被动的一方,那就更要小心谨慎。

    小橘猫强打起精神来,他蹭了蹭相允凝锋利的下颌,说道: “冰冷鱼,你说,兄长如果还活着,是不是也会是因为修了魂魄道?”

    这是最好的猜想了。

    一般人根本无法将一个肉身死亡的魂魄一直强留在身边,那样违背天道规律,也根本做不到。

    那人两百年前既然能够对他毫不留情地下手,那必定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兄长的神魂一旦落在他的手中,大抵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比起在李寻手中受尽折磨,再被强行拘下魂魄不给转世,只为这一天能够用上,兄长自行入了魂魄道,已经算是痛苦最轻的路了。

    相允凝道: “小栖,相信你的想法。”

    小橘猫嗷呜一声,心下稍安,只是蔫蔫的猫耳还是没能扬起来。

    相允凝不知在想什么,他长腿搭在床榻边缘,背后枕着墙壁,眸光一直落在半空之中的某处,似乎在出神。

    方才顺手带上来的奶白糖水就放在相允凝手边的桌子上,小橘猫睡在相允凝的肩颈处,雪白的爪爪抱住相允凝的脖子,整只猫显得精神萎靡。

    相允凝垂下眼眸,抱着小猫放到桌上,道: “尝尝?”

    小橘猫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于是伸爪把尚还冰凉的糖水瓷碗往相允凝的方向推了推,咪道: “冰冷鱼,你先尝尝,其实味道真的不错的。”

    相允凝依言饮了一口,细细品尝片刻后,诚实道: “确实不错。”

    小橘猫这才凑过去吧嗒吧嗒地舔着碗里的冰凉糖水。

    小橘猫尽量收着动作没让液体溅出来,喝得斯文矜持,相允凝就这么撑着头看小猫一点点喝光,直到瓷碗见底。

    一碗的分量并不多,相允凝几口便能全部喝完,放在小橘猫身上喝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小猫喝完甜的,尖尖猫耳稍稍扬了一点,看起来甜奶糖水确实能够在心情糟糕的时候起一点作用。

    小橘猫自己跑下去找了清水洗脸,洗完用妖力烘干,又自动自觉地顺着相允凝的衣摆窜了回来,不过在小猫回到相允凝怀里的时候,他仰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显得有些疑惑: “下药了吗,为什么喝完居然有点犯困。”

    以前没有的。

    以前喝完他都要凑到兄长怀里要他哄自己睡才能睡着的。

    相允凝摸了摸小猫的尖尖猫耳,道: “嗯。用了一点安神药,我怕你整晚胡思乱想,伤身。”

    小橘猫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相允凝居然这么时辰,有些震惊: “真的啊?”

    相允凝点点头,彬彬有礼地道: “真的。抱歉小栖。”

    听栖: “……”

    啊??

    不是,你下药归下药,好歹别让他知道啊,怎么这么实诚地就说出来了。

    然后听栖才骤然想起相允凝曾经习惯于先斩后奏的习惯,于是紧张地后仰一大截,说道: “不是吧冰冷鱼,你不会想把我药晕,然后自己去见那个畜生修士吧?”

    相允凝低低说道: “我确实这么想过。”

    听栖: “?!!”

    然而还没等听栖开口说话,相允凝便把一个小瓷瓶放在了小猫的面前,道: “这是解药,你若不信,当场吃一颗便能见效果。”

    “……我确实这么想过,”相允凝直白道, “也确实只是想你安心睡一会。”

    小栖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几日没有合眼了。

    平常这么嗜睡的小橘猫,会为了一件事情不眠不休,本就是相允凝不愿意看到的。

    可是如今这件事事关听栖兄长,就算是相允凝也不由得打起了十万分精神,更别说思亲的小猫了。

    相允凝道: “那是你的兄长,没有人有资格剥夺你见他和救他的权利,我也一样。”

    “……”

    小猫愣愣地和相允凝对视半晌,困意逐渐涌上来,小猫又打了个哈欠。

    小猫嘀嘀咕咕半晌,顺爪把桌上那瓶丹药拍了下去,瓷瓶骤然被猫爪拍倒在地,咕噜咕噜转了几圈,最后从桌面边缘掉了下去。

    小猫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掉下去的丹药瓷瓶,心满意足地钻回了相允凝的怀里,踩了踩爪,给自己找了个好睡的姿势和位置,嘀嘀咕咕道: “你每次都打着一些我不知道的小心思,坏鱼。”

    听栖不是没有担心过冰冷鱼真的会这么做,毕竟他之前这么喜欢先斩后奏,这次在他最喜欢的糖水里面放安神药也是,先下完才告诉他,才把解药给他。

    坏鱼!

    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吧,反正听栖真的莫名相信相允凝许下的承诺。

    他总觉得像相允凝这般冷厉无言的人,若当真敞开心扉来透底,大概率是不会骗人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听栖的一厢情愿,反正信都信了,解药都被他一爪拍到底下了。

    听栖相信相允凝的人品和承诺。

    而且,听栖忽然发现,冰冷鱼这次给他偷偷放安神药,其实和之前他给自己设下隔绝禁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都是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听栖知道,但是又放心不下把他单独留在除了自己身上之外的什么地方,因而出此下策。

    既然相允凝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那自己依言睡一会也没什么的啦。

    ……

    当怀中温软的小猫呼吸逐渐均匀,相允凝静默半晌。

    原来……互相信任的样子,是这样的。

    听栖实在是太了解他,也太信任他了。

    ……也太好骗了。

    只不过是讲先斩后奏直白而又实诚地坦然告知,小栖便会原谅和接受,并且自动自觉地为他人找理由。

    幸好是遇到自己,若是遇见别人……

    相允神情一寒。

    算了。

    小栖已经被别的狼心狗肺的东西骗过了。

    骗得身心皆伤。

    相允凝抱着酣然安睡的小橘猫,站起身来。

    屋顶上,有人身影虚幻,枕着屋脊望月,眼神微微失神。

    他听着里面熟悉的嗓音,想象着小栖是怎么在别人的怀里伸着懒腰打哈欠的,想着嗜甜的贪吃小猫是怎么一口一口把甜奶糖水舔得干干净净的,想着小猫是怎么淘气地把放在桌上的东西一爪拍到地上的。

    那都是他曾经珍视无比的回忆,也是如今发生在别人怀中,他遥不可及的现实。

    听吟受困于李寻的魂灯,直到修炼到如今的强度,他才勉强能够在狸弦域中行走自由,再往外便走不出去了,因此他从来没有见过相允凝。

    可是这并不妨碍听吟察觉出他不是什么一般的人物。

    虽然李寻是废物窝囊废,但是矮子挫里拔将军,横纵对比之下李寻在魂魄道上的造诣确实惊人。

    他可以做到随意夺人肉身,肉身被杀死的时候自身神魂受到的影响也随着修为造诣的精进而变得微乎其微,神魂行走在人世间的时候宛如真人,就连拥有一定修为的修士也不一定能看出端倪。

    李寻已经靠着这幅假象一样的皮囊趁人不注意,夺了无数具皮囊了。

    若非这是一种非常规主流的邪门歪道,李寻还真能算某种程度上的天才。

    百年来,听吟从来没有见他带如此严重的伤回魂灯修养过,足可见相允凝的实力有多难以想象。

    能被自己钻空子借了魂灯死里逃生,也是李寻在肉身死去神魂脱壳的那点时机一时大意,让自己成功借着真火炙烤,同样修成了魂魄道。

    他们共用同一盏魂灯,彼此的性命几乎相连,若非听吟对此束手无策,想不到有什么好的办法能够杀李寻活自己,听吟早就动手了。

    思绪被一阵阴风骤然打断。

    来自千年大妖的气息无声而突兀地出现在听吟的面前,他停顿片刻,骤然抬头。

    只见方才还在哄骗小猫睡觉的相允凝,如今一手抱着沉沉安睡的小橘猫,静静站立在自己面前,垂着眼眸看着自己。

    “……”

    几乎是一瞬间,听吟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可是面前的人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解了自己身上其貌不扬的易容,露出一张俊美无双的面容,随后神情淡淡地走过来,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相允凝的大妖气息对于大部分妖族而言,都具有难以想象的威慑力。听吟呼吸放轻,几乎难以抑制住自己想要遵循本能遁走的想法。

    可是他的目光一落到男人怀中睡得安稳的小猫身上,便再也挪不开了。

    小橘猫长大了,浑身灿然的橘色毛发爆了开来,便显得整只猫蓬松柔软,蜷缩起来的模样显得矜持又漂亮,柔软的长尾搭在男人的手臂上,不时微微勾一下尾巴尖。

    小猫真的长大了一点,又好像没有,他还是显得小小只的模样,小猫很少哈人,由于脾气很好,大部分时间显得乖巧又听话,可听吟却见过小栖亮出锋锐爪子把硬生生把不怀好意的野兽吓跑的样子。

    凶凶的,却又格外地想让人抓进怀里揉搓亲扁。

    相允凝一见他的眼神,几乎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说道: “为什么不见他,是怕你再死一次,他更伤心吗。”

    听吟抬起不知何时泛红的眼眸,盯着相允凝的眼神晦涩难言。

    相允凝道: “有救么?”

    听吟哑声道: “希望渺茫。如果我能在神魂消散之前找到新的魂灯。”

    相允凝点点头。

    “……”

    不知过了多久,相允凝的眸光望向圆月,平静道: “小栖睡着了,被人抱起来也不会醒。”

    “不看看他么?”

    *

    临近子时,众人已然开始往无尽地。

    暗夜来临之时,无尽地显得异常荒凉可怖,崎岖的地形让行走在上面的人猜不到下一步踩下去的时候究竟是沙坑陷阱还是沉睡的丛林蛇蝎,即使点了掌中火,也难以看清周围的景象。

    直到他们触碰到了某个阵法的结界。

    听栖停了下来。

    他早在进入无尽地的时候便变回了人形,手中握着匕首,精神高度紧张。

    听栖有点难以让自己平静下来。

    方才无法解释来源的奶白糖水,那两段难以衔接的话中话,似乎都在侧面证明了兄长的存在。

    “听栖一个人来,要我说多少遍?”

    平白在空中响起的声音冷冷道。

    看来是已经图穷匕见了。

    ————————

    姓李的一下很快就能嘎,翻不起任何波浪的(安详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