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伴随着一声虎啸, 在马受惊的瞬间林厌行的目光追随了过去。
它跃下悬崖的时候全然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马车被拉至悬崖上空,车帘被风鼓吹起, 在他动身的刹那看到了林檀慌张的脸庞。
她看到他了,张开的嘴却没喊出任何声音。
或是忌惮, 她并没有喊出他的身份,抓住车窗边缘的手下意识地朝他伸了过来, 宽袖落至肘弯,一截雪白的腕子白得晃眼。
少年面色冷如冰霜,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冲至崖边朝着看似近在咫尺的马车探去,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
明明近在咫尺, 却犹如隔了千山万水, 他五指一抓却落了空。
魔的心脏从未如此跳得这般快过。
马匹和马车的重量拽着林檀直直往下坠落,他捡起马鞭绕在悬崖处的大石上往下落追寻, 一道白影急速从他面前跃下, 白虎的粗喘声在他咬住缰绳时愈发重了起来,马车马匹的重量让它脚下的石子在不住地往下滚落。
马车在悬崖下方堪堪悬住,马匹被拖拽着难受地马蹄乱飞,坠落在下方的马车也摇摇晃晃起来。
林檀被砸得不知身在何处, 她摇着脑袋发觉马车停稳时不再犹豫往上爬。
她抓住小窗, 脚下借住矮几的力探出手,帘子被刮在车顶上,林厌行看到了林檀伸出来的手。
白虎踩在的角度不过是一点斜坡上, 嘴里的缰绳却已经承受不住在一点点崩断, 这一瞬间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 马车再次降落之时白虎却已然力竭差点跟着掉下去,好在它的转身一跃, 前爪够住了崖边才艰难地才爬上去。
它的腹部流血不止,此刻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在马车再次掉落之际,一根马鞭缠绕在马车的车轮之下,林厌行五指成爪死死扣入崖壁,却也被马车拽着往下落。
鲜血沿着他的手掌落入袖中。
林檀在坠落中心惊胆战,再次悬落时她也知道时间紧迫,拼尽全力地踩上小窗终于爬出了马车。
她一半身体悬在马车外,疾风吹散了长发粘在脸上,她胡乱拨开,伸出手拽住了那根马鞭。
另一头被林厌行拽着,凑得近她才发现林厌行的手背上附着张开的黑色鳞片,在日光下尤为漂亮。
不仅裸-露的手臂上有,他的脸上也有,在冷玉般的面孔上显得妖异诡丽。
这还是林檀第一次看到林厌行身上的鳞片,他是魔蛟,却也不纯,如今却无法化形。
“抓稳了,”林厌行的声音伴随着喘-息并不连续,他更为用力地攥紧了马鞭的另一端,“拉住马鞭上来。”
“四哥哥……”林檀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伸出手正欲往马鞭往上爬,上方陡然出现的破风声愈来愈近,林檀只感觉眼前一花,一块锋利的铁片擦过林厌行的脸颊朝着马鞭割去。
呲啦——
林檀身体一轻,她甚至来不及动作跟随着马车直直往下坠去。视线里的林厌行越来越小,她的手里还攥着被割断的马鞭,心里涌出无尽地绝望。
崖边离她越来越远。
崖下的风寒冷刺骨,带着水汽包裹着她——
林檀这次是感觉自己真的要死了。
沧海派——
离璩苏三人下山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一阵,如今又恢复了平日的作息,清晨早起练剑对战,还有排满的课程让璩苏几乎忘记了山下的那段旅程。
今日林云顾抽中了他,青年迎风站立如一株青松,他查到声音冷冷:“璩苏出列。”
璩苏心里泛苦,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从队列中出来站在台上,他方拔出自己的本命剑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扭过头望向远处绵延的山脉。
长剑在日光下反光,璩苏感觉肩膀上被拍了一下,紧随着大师兄不悦的声音传至耳畔:“璩苏,练剑要专心。”
周围很多弟子都在看着,林云顾眉头微蹙,声音里多了几分威严:“璩苏,你在看什么?”
他的小师弟平日里虽然爱偷懒,但在练剑上却不会敷衍了事,更别说如今这般出神,应当是发生了什么。
少年眼里难掩慌张,他并未提起手中的剑而是扭头头看向了林云顾,嘴唇微张着,说出的声音却很轻:“大师兄……”
“何事?”林云顾放下搭在璩苏肩膀上的剑,上前一步。
璩苏并未直接回答他,环顾四周都是弟子,他欲言又止却拉住了林云顾的手臂,目露急色低语道:“大师兄,我那块玉碎了。”
那玉上缠绕了一缕璩苏的神识,因此他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
林云顾并未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什么玉——”
“送给六娘子那一枚,”璩苏却又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他还没说下去却被反应过来的林云顾反抓住手臂,“碎了?!”
那块玉是门主特意给璩苏保命符,若遇上危险能挡致命一击。
此刻那块玉却碎了,那就意味着林檀遇上了危险。
周围的弟子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便看着那平日里冷情的大师兄面色难看地走下台,手里还拉着神情紧张的璩苏,他仓促解散围观众人:“今日练剑取消。”
说罢拽着璩苏大步往门主的大殿走去。
“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第一次看到大师兄这般生气……”
沧海派的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嘀嘀咕咕吵闹起来。或许是动静太大,被赶来的训诫师兄喊去练剑,一个个又不敢吱声了。
林云顾拉着璩苏没找到门主,想必是已经闭关,估摸着这几日是不会出现,他只能和璩苏嘱咐了一句匆匆下山。
而在悬崖处——
身着青衫的吕迁捂住伤口大笑着,他手中还握着从地上捡起的铁扇中的一片,眼里迸发出狠厉:“原来是你这个小畜生搞的鬼,不过那又如何呢……”
沾血的脸庞上难掩疯狂之色:“我得不到的那就干脆毁掉!”
他本就是穷弩之末此刻也硬挺着,方才本想着给那头白虎致命一击,却沿着声音看到悬崖边上的一幕。
那一击为了准头,他几乎耗费了什么所有的灵力,如今腹中空空和凡人并无区别。
林厌行的手掌还在滴血,他仿佛感觉不到痛楚一般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朝着吕迁一步步走去。
林府温和遭欺负的四公子终究在此刻褪去了身上的人皮。
即使被林嘉玉侮辱般踩在腿上,那时他脸上依旧是平静的,连眉头都没皱过,甚至在被推入池中他身上的气息依旧温和。
生动娇俏的脸庞仿佛就在眼前,他让林檀躲在马车里她就躲在里面一动不动,就连要掉下悬崖她也没喊出他的名字。
原本以为经过这一遭林檀会被吓得哭出声,病恹恹却又胆怯的孩子拼了命爬出马车,看到他的那一刹脸上却是遮掩不住的喜意,她高兴他来救她,信任地朝他伸出了被刮伤的手。
只差一点——
她向他寻求帮助,看向他时信任的真挚目光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他答应过她却未能实现,那块铁片划破了他们中间唯一的系带,也收割走了林檀的命。
他的脸上越平静,内心却如爆发的地狱烈火,熊熊燃烧着长久以来的忍耐,即将燃烧殆尽。
“四哥哥。”林檀仿佛就在他耳边轻声喊着,声音里都带着笑。
他的每一步都踩在了吕迁紧绷的神经上,他如今毫无反抗之力,面前的少年明明不过是五灵根身上的气势却冻得他浑身发颤。
尤其是那双黢黑的眼眸犹如兽类的竖瞳,看的他心里发怵。
“区区五灵根,以为就能杀了我?!”他喊出这句话时嘴唇都在抖。
他摸不清林厌行的底细,从林崇源口中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废物儿子,仅有的作用便是供血养着纯阴体的林檀。
但面前的人是怎么回事?
身上的鳞片根本不像是人……
不是人……那就是——
吕迁突然想通一般瞪大双眼:“你是魔!”
只有魔的身体才会如野兽那般展开鳞片,但他不是林崇源的儿子吗?!怎么可能是魔!
“你——”他的话在少年伸手时戛然而止。
胸口的剧痛迫使吕迁低下头去看,少年手臂上的鳞片被鲜血浸湿,他准确地寻找到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五指用力一握时吕迁几乎要痛死昏过去。
紧迫到无法呼吸的痛意让他以为自己的心脏被捏爆了。
但是没有。
少年扯动着嘴角笑了起来,那张俊雅的脸庞显得怪异无比。
吕迁胆都要吓破了。
对方似乎只是想玩弄他的心脏,他的手抽了出来正往下淌血,脚下的泥土都被浸红了一大块。
而替代的是有什么东西在啃食着他的胸口处,那种密密麻麻的撕咬钝痛却远比刚刚更让人痛苦。
吕迁在地上打滚,他痛到忘记了这是自己的身体将手也探入自己的胸膛里,试图将始作俑者找出来,但不管他如何抓挠却始终找不到痛苦的根源。
林厌行硬生生拔下了他的双腿丢到白虎的嘴边,不一会儿就传来啃食的声响,虚弱的白虎在进食后明显好了一些。
它缓缓站起身,目光掠过依旧在痛苦打滚的吕迁,最后定格在悬崖边上,它的主人正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
庞然大物缓缓走至林厌行的身旁,虎头安慰地轻蹭少年垂落下来的手臂,它的口中发出低吼般的哀声,悠长绵远。
那位对他很好的六娘子终究死在了崖下。
……
小渔村在鸡鸣声中苏醒。
如今正值春日,天不过微亮,低矮的房屋里陆陆续续有人走出,他们搓着手开始干活。
“婵婵你来生个火。”厨房里的妇人洗了几个红薯放在锅里,嗓门洪亮地对外喊了一声。
正在补网的女孩应了一声走进去,身上灰扑扑颜色的棉袄倒是看着很暖和。
她随意将头发绑在脑后,视力极好地在昏暗的厨房里抱起一堆柴火,仿佛做过无数次熟练地将其点燃塞了进去。
木柴噼里啪啦地在炉灶里响着,姚母动作迅速地往锅里丢进去三个红薯,盖上锅盖,搓着手和她坐在炉膛旁烤火。
“再过几日就热起来了,鱼也就多了,家里有了余钱就买新料子,给婵婵做身新衣裳。”姚母望着屋外逐渐亮起的天说道。
婵婵笑了笑:“我衣裳还好着呢,到时候买料子给爹做一身,娘也做一身,你俩这三年都没做过新衣裳,都紧着我穿了。”
“我和你爹都老了,穿新的干啥。”姚母大大咧咧地喊着,屋外的光照了进来,她瞥了一眼婵婵脸上碗口大的疤痕又心疼了起来。
“下回我让你爹再去问问去疤的药,听说镇上来了个新大夫,说是海那头来义诊的,也许……”
“不用了娘,”婵婵却觉得现在挺好的,她试图抚平女人眼角的纹却不怎么有用,“没必要去浪费钱。”
姚母拉着她的手又絮絮叨叨了一阵,红薯熟后的香气充斥着整个厨房,黑瘦的男人走进来接过妻子递来的红薯,狼吞虎咽地几口咽下,擦了嘴带上工具出门了。
姚母吃完饭拉着她带着渔网去隔壁家唠家常,怀里还揣着晒干的小鱼干当零嘴,这是这座小渔村的常态。
“婵婵三年前来这的时候才那么点大,现在都是大姑娘了。”
婵婵正在安静地补网,坐在她左侧的刘婶子突然将话题转移到她身上,她只有一边脸上有疤,完好的左脸却楚楚动人,看得刘婶子动了点心思。
“婵婵可以嫁人了,”她这么说着,放下手中的活拉着姚母突然心思活泛了起来,“我那表叔的儿子同婵婵差不多年纪,家里……”
她正说着呢,婵婵将右脸转了过来,几乎覆盖了大半张脸的伤疤仿佛一只手掐住了刘婶的脖子,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有些讪讪的,姚母低下头捡起地上补好的网招呼着婵婵走,“家里还得洗被子呢,趁着时间早,我们就先回去了。”
刘婶只应着,却也不再说什么。
婵婵洗了被套遥望着面前一边无际的海面,自三年前从悬崖坠下流落到这里后,她似乎就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林檀伸了个懒腰,春日里晒晒太阳却很舒服,她找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闭目养神,回想起当日姚父从海里将她捡回,又好心将她的伤养好,如今三年转瞬即逝,也不知道林厌行如何了。
意外总是这么突然,但至少保住了一条命。
如今的日子虽然同从前截然不同,每日吃的食物并不精致甚至有些单一,身上的绫罗绸缎也换成了粗布麻衣,但在这里她却过得很舒心。
这里的小渔村与世隔绝一般,没有修士,她也无法传信出去,若非担心他们还挂念自己,她也不必着急寻找出路。
毕竟,姚父姚母都待她极好,什么都紧着她来,为了给她治伤家里存的钱都花光了,她也不是白眼狼,什么都学着做来报恩。
他们没有孩子,干脆将林檀当自家孩子养,林檀干脆改了口,一家三口的日子似乎都热闹了许多。
姚父去海上了,林檀并没有闲着,带着姚母给的干粮徒步去了镇上。
她写的一手好字,在镇上的书馆里接了誊抄的活儿,千字30文,价格算得上公道,她左右闲着无事,一边在镇上抄书,一边还能打听外面的事儿。
“婵婵来了。”店老板姓肖,约摸四十多岁,每日最爱坐在门前看书,倒上一壶茶就能坐一下午。
林檀家里没笔墨,干脆每次走一个小时到镇上来抄。小童熟练地给她拿来要誊抄的书,桌上摆好了纸和笔,又给她端来了一杯热茶就坐在她旁边看她抄。
刚开始林檀一下午也就能抄个两千字,手臂就酸疼不已,如今她已经能边喝茶边抄写,一天一万字不在话下。她笔下的力道很稳,一手簪花小楷很是赏心悦目。
写了两千字,林檀又和肖老板寒暄起来。
“听我娘说最近来了个外面的大夫?”
肖老板放下手中的书缓了缓神,听到林檀的话应了一声:晓说更新群搜索把以死八依流九六三.月租四到六元每日更新“是位女大夫出义诊,不过只管开药方,药材的话得自己去抓。”
“那倒也是个善人。”林檀问了两句又继续写起来。
“婵婵姐姐脸上的疤可要去看看?”小童天真无邪地问出声。
肖老板低斥了一句:“丰儿。”
“不打紧的。”林檀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脸,她流落到小渔村被救起已是万幸,若是没有这个疤可能会有更多的麻烦,她揉了揉小童的脑袋,将桌上摆着的小果子递给了他。
小童吃着东西不说话了。
林檀抄了一天拿了工钱去布坊挑了两种料子,背着自己的背篓往回走。
走至半路时看到不少人四散奔逃,林檀远远眺望着,却发现这群人是从海边一路跑来。
似是发生了什么。
想起今日出海的姚父,林檀脚下的步伐加快了。
回到家中姚母不在,她放下背篓又锁好了们敲响了刘婶家的门,结果姚母也不在刘婶这里。
“刘婶,可看到我娘?”林檀着急询问。
“你娘往海边寻你爹去了,”上午的小插曲并没有造成什么隔阂,刘婶矮胖的身体从门内挤出来,眼里盛满了焦虑,“海娘娘发怒了,这次早了五年啊……”
林檀没心思听她说什么海娘娘,直接往海边跑去。
海边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林檀一眼就看到姚母的身影,她正拖着从海里捞出来的姚父往海边走,林檀连忙上去帮忙。
姚父不重,只是身上的衣服被海水浸湿增加了重量,林檀脱下他身上的袄子拧干,将自己的披在他身上,姚母想要阻止也没来得及,两个人废了些时间才将姚父带回了家。
又是烧水又是洗衣,直到天彻底黑下来林檀和姚母才歇了下来。
“婵婵你先去睡,你爹睡一觉就好了不碍事。”
姚母这么说林檀点头应了,她简单擦了下身就躺在了床上,累了一天她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时姚父已经可以靠在床头喝粥了,林檀这才松了口气。
姚母坐在床边抱怨起来:“五年前不是已经上供过了吗,海娘娘怎么提前发怒了?”
“难道是贡品有问题?”
姚父摇摇头,林檀接过他手里的碗放在桌上,他被呛了海水嗓子有些哑:“看里长怎么说,不过这几日怕是不能下海了。”
别说这几日,若是没彻底解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海。
林檀抱着碗继续喝粥,她来之后没听说过海娘娘,等走出屋子她才问起姚母这件事。
“海娘娘是我们供奉的神仙,每十年供奉一次保佑镇子平安,这回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提前了这么多年……”
在这里生计就是最大的事,海娘娘一发怒他们就吃不上饭,此刻这件事也成了镇上讨论最多的事。
到底是什么让海娘娘不满意,镇上众说纷纭。
有说五年前贡品少了,也有说海娘娘胃口大了,还有的……
“姚家的那个孩子本来都要死了结果被救了上来,她本就是外来的,指不定是她被海娘娘看上了又被姚家救回去,所以发怒呢!”
“你说的也有可能。”
一时间姚家门前的路有不少人经过,他们时不时打量着林檀,像是看猴子似的指指点点,小渔村里都没读过什么书,却对这种没头没尾传出来的猜想有着刻在骨子里的迷信。
姚母手里拿着棍子站在院子里,但凡是有人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她就将棍子挥得虎虎生风,大着嗓门骂回去。
“我家婵婵三年前就来了,海娘娘如今才发怒也能怪她头上?你们是闲出屁在这边嚼舌根子,再让我听见有的没的别怪我缝了你的嘴!”
林檀站在一旁捧哏:“我要是真被海娘娘看上了,第一个就去告你们的状。”
一群人看好戏走过来,灰灰溜溜地跑回去。
话虽这么说,但一直不能出海也是个问题。
有人没忍住偷偷出海被吞了再也没回来,一个没了还能说是意外,接二连三地死了十几个人,这一回里长不再出面就说不过去了。
白胡子老头站在台上安抚着众人:“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这回找人算了时辰,明日再献一回贡品必定让海娘娘满意。”
有死了丈夫的妇人哭出了声,她抱着仅剩的儿子哭诉道:“若是海娘娘还不满意呢,我们的贡品这百年来都没出什么问题,怎么就来了一个外人就变了?”
这话里的矛头直指站在姚母身边的林檀,不少人都看向她,目光不善。
“怎么就是我的婵婵了?!”姚母护犊子地将林檀护在身后,“海娘娘百年来也没说要吃人,你死了丈夫就要拿我的女儿去赔这是什么歪理!”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里长用力杵着拐杖:“好了!”
白发老头环顾四周,矍铄的目光落在林檀身上停留了片刻。
“明日献上贡品,海娘娘必定保佑我镇,都回家去吧,散了散了。”
里长这么一说,此次聚集而来的村民都各回回家去了,刘婶被其他妇人拉着手离姚家远远的,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姚母握紧林檀的手安抚她:“不怕,有娘和爹在。”
林檀点头,考虑到村民人多势众,回到家后她将门窗都关好,最后还在屋内用木棍给顶住以防被撞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得做好准备。
耿兰第二日出义诊时却没看到什么人,唯有书坊的肖老板还在,她等了半个时辰还是没人干脆收了摊去了书坊。
“今日可是什么日子?”
三年不见,耿兰比以往更为沉稳,肖老板同她接触过半日,面前的女大夫容貌上佳,蕙质兰心,和林檀说的那般倒是一副好心肠。
“里长在海边给海娘娘上供呢。”肖老板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渔村人,他放下书同她说了起来,“我们这里十年就得上供一次,但是不知道今年怎么了海娘娘发了怒吃了十几个人,眼下都靠着海吃饭,可不就着急了。”
“海娘娘?”耿兰却听得蹙起眉头,却在猜测是否有魔物作祟。
“耿大夫若是感兴趣可去海边瞧瞧,现在还没结束呢。”说完肖老板又看起书来。
耿兰倒真去了,这次下山本为修心,她偶然来到此处干脆出义诊,却没想到还能碰到所谓的“海娘娘。”
脚下的步子加快,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海娘娘。
来到海边,里长已经让人将贡品放在小船上,一头牛一头猪一头羊,还有零星的蔬菜瓜果,男人们齐齐推着船到了海里。
平风浪静的海面上卷来一层波浪,像是长了眼睛般将那艘小船猛地拉入了海底。
海面上又平静了下来。
里长大喊:“海娘娘吃了贡品,必定保佑我等平安!”
他一开口,身后的村民们仿佛看到希望般也跟着开口:“海娘娘保佑我等平安!”
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大,耿兰却瞧见海浪再起,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海浪之下,不过瞬间猛地袭上海边毫不知情的村民,张开的海浪仿佛是野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将十几个人一起吞入了海中。
村民们这回事亲眼看到海娘娘吞人,安静了一瞬,下一秒海上的村民们疯狂往岸上跑,嘴里忍不住喊叫了起来。
“海娘娘不满意贡品!海娘娘吃人了!!”
幼童的哭声,女人的尖叫声充斥在耳边,海边吵闹声不绝于耳。
这其中果然有古怪!
耿兰将颤颤巍巍往外跑的里长扶了出来,海面上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没人再敢靠近。
又死了一波人,渔村里哀声一片。
耿兰将事情说明清楚,却在选择对象时犹豫了起来。
自三年前林师兄下山后回来人就变了,从前人虽看着冷淡,却是一副热心肠;如今却是对谁都是冷性子,就连林家其他的兄弟姐妹来寻他也不爱说话,只爱一个人独处。
她当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几次去寻他都吃了闭门羹,最后还是从璩苏那听到了一些。
“林家的六娘子死了,听说是被林家家主送给了合欢宗,但不知为何死在了去往的路上,连尸骨也没找到……”
“大师兄还翻到了六娘子写给他的求救信,可惜她没能送出去。”
林云顾前半生顺风顺水,却得知父亲道貌岸然私下卖女,亲妹妹无处求助最后惨死在外,突遭这样的打击谁也受不住。
耿兰最后还是将信送给了璩苏,而璩苏看到信的时候还在外面做任务,不过也到了收尾的阶段,他听了一遍耿兰的话,扭过脸和这次的任务搭子说起这件事。
“耿师姐去的地方有古怪,许是有魔出没,我要去看看。”
“魔?”青年抬起一双黢黑的眼,似是来了些许兴趣望向璩苏,“既然如此,我正好无事,就跟你走一趟吧。”
还想让对方去交差的璩苏噎了一下,他吞下一颗辟谷丹精神好上了许多,站起身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既然林师弟愿意同行,我们就去交了任务再走。”
青年温和地笑着应下。
璩苏踩在剑上忍不住打量身旁的人,同样是一身青衫弟子服,偏偏他就穿的比其他人都好看,身形说不上健壮,却如青竹挺拔修长,一举一动儒雅有礼地不像个剑修,反倒是和耿师姐这样的医修气质很是相近。
明明和大师兄是两兄弟,气质却截然不同。
璩苏收回打量的目光,匆匆赶回交了任务,想了想还是去了林云顾的住处说了一声:“大师兄,这几日我要出去一趟,耿师姐那出了点问题我去支援一下。”
屋内静悄悄的,里面似乎是没有人。
璩苏已经习惯了,没得到回应也无碍,林厌行盯着屋内的盘坐的人影好一会儿,在璩苏回头时收回了目光。
他这位大哥,正直到不像是林府的种。
耿兰的位置实属偏僻,若非她无意进入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一方天地。
林厌行和璩苏两人赶来时天已经黑了,耿兰知晓这村子排外,特别是出了事后更是严重,她特意让璩苏换上普通的衣裳进来,但到底是修仙之人,模样不说,气质也同这村子格格不入。
好在如今村子里出了事,没什么人在外面闲逛,夜里更是少得可怜。
耿兰住在唯一的一家客栈里,她站在窗外眺望着下方,直到看见璩苏和林厌行脸上的表情才松泛了些。
“耿师姐。”
耿兰没和他们多寒暄,三人坐在房间里说起海娘娘这件事时,璩苏听了一半就嗤之以鼻:“若真有海娘娘这样的神仙,那她何必贪恋那点贡品还去吃人?”
“多半是魔作怪。”
耿兰不知道林厌行也要来,因他和林云顾是兄弟的缘故平日里并没有太多的往来,只有在他外出做任务受伤后偶尔会来她这里治伤,林厌行通医理,你来我往的,耿兰发现竟比她和林云顾说的话都多了些。
“耿师姐可有受伤?”林厌行的话一出,璩苏也跟着问起来。
“我这几日只出义诊,并未做什么。”
她这么说璩苏松了口气:“若真是魔,那我们明日去海边瞧瞧?”
“夜里去吧,”林厌行在桌上敲了两下手指,他垂下眼睫,三年时间让他的样貌愈发俊秀清雅,他缓缓开口,嗓音如水滴玉石,“他们虽是凡人但若是集结起来对付我们,虽说不是多麻烦,但也束手束脚。”
沧海派有训,不可伤及凡人。
三人静默一瞬,耿兰同意林厌行的观点:“今夜你们休息一日,明天夜里我们再出发。”
耿兰在隔壁又订了两间房,客栈老板倒也没这么排斥外人,毕竟他也是需要客源的。
林檀此刻却是不太好过。
姚父躺在家中一直没好,附近的大夫却同仇敌忾地不来医治。林檀想起镇上新来的女大夫便趁着快要黑下来的天准备出门问问。
近日死的人越来越多,那些人仿佛找到信念了一般将注意力落在了她身上,仿佛这样才能为他们家人的死找到由头。
海娘娘他们无法责怪,干脆将苗头对准了她。
林檀无法,她只能将半张脸埋在衣领里往镇子上赶。
耿兰昨日出义诊没什么人,又考虑晚上要去海边的事就没出摊,林檀扑了个空。
她站在客栈下寻找了一番依旧没找到人,林厌行推开一点窗看向窗外,从这里他能看到一片海。
客栈外的人很少,林厌行听到脚步声低眉望去。
第23章
黑夜里只有客栈外的两盏灯照路, 但也只能让人隐约瞧见大概的模样。
林厌行往下望去时看到了一个乌黑的发顶,看模样应当是个不大的女孩,如今天还冷着, 身上裹着灰扑扑的袄子看着应该是本地人。
他的思绪被拉回三年那天,若是林檀还活着应当也是这般年纪了, 林厌行曾下崖寻找过林檀,崖下是一条水潭, 不深,但并未让他寻找到林檀的踪迹。
唯有一块碎掉的玉佩静静躺在水底, 原本上等的碧绿水色也失去了光泽。
少女左右打量着似是在寻人,林厌行无趣地再看了一眼海关上了窗, 余光里隐约瞥见了女孩脸上一大块疤痕。
客栈外的林檀此刻却不愿空手而归。
她依稀记得肖老板说过新来的女大夫就住在客栈里, 她徘徊了一阵正欲往里走,客栈里的伙计出门泼水时认出了她, 脸色顿时一变。
这里不过是海边的一座小镇, 甚至还没临江城大,但并因同一个信仰十分团结。
尤其是……这伙计的父亲前两日也死在了海中,他对林檀的厌恶也在村民私底下并无根据的语言讨伐下逐渐加深。
“你来这里做什么!”伙计说话不客气,如果不是盆里的水已经倒掉了, 林檀都不怀疑他会将这脏水直接倒她身上。
民风淳朴却因地方闭塞更为迷信。
面前的人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嫌恶, 防止他会暴起打人林檀退后一步,虽然这样的猜忌过于武断,但她也并不想去惹怒对方。
谁知道他会做什么呢?
“新来的大夫住在这里吧?”林檀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她做好了对方并不会给出回答的准备, 听到动静的老板从客栈内走出来, 正巧看到了林檀同他店里的伙计对峙着,气氛说不上好。
“婵婵, 你怎么来这里了?”李掌柜认出了她,瞥了一眼身旁的伙计,他才心不甘地回到了客栈里。
李掌柜还算明事理,并没有排斥她,林檀站在灯笼下露出脸:“我爹病了,我想过来问问客栈里的大夫开个药方……”
李掌柜是清楚耿大夫的行踪的,他瞥了一眼二楼压低了声音同林檀说:“耿大夫今日不出诊,她是我客栈里的客人,若我上去打扰有些不太好……”
这就是委婉地拒绝了,林檀知道今天不适合去见耿大夫,她笑了笑:“那我明日再来,谢谢李叔。”
李掌柜不在意地同她挥手:“早些回去吧。”
林檀走出了客栈,屋外的冷风直往她的脖子里灌,她搂紧了身上的袄子将脸埋入衣领中。
璩苏却是个没办法安静的性子,前不久做的任务在荒山老林里他追了一天一夜,追得口干舌燥的才勉强在林厌行的协助下捉住了作乱的一只形似小猪的魔。
小渔村对他来说着实新鲜,从前虽然见过海,但此刻住在能看到无边际的海边客栈,让他不由得放松了少许。
方才他就听到了客栈下的动静,但依稀只听到两句,等人走了心痒痒地走出来。他拿着一根小鱼干在嘴边无聊地嚼着,从客房里走出上半身倚靠在栏杆上往下眺望:“老板,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擦桌子的伙计未能遮掩脸上的表情,璩苏竖起耳朵就听到了伙计嘀咕了一句:“灾星。”
李掌柜到没听到伙计说话,他含着笑同璩苏拱手:“是村里的人,她本想过来找耿大夫看病,如今天色已晚,我就让她先回去了。”
璩苏记得自己听到李掌柜喊她的名字,因为发音同大师兄的六妹名字很是相似,他才起了兴趣。
“原来如此,她叫什么名儿啊,我同我师姐说一声。”
“婵婵,”李掌柜也不介意帮她一把,“‘千里共婵娟’的婵,她爹从海里逃出来了,不过听说生了场病还没好。”
客房里的林厌行在听到那个名字后往门外瞥了一眼。
这个时候耿兰才听到外面的对话,她先前并没有注意李掌柜,听到璩苏在门外提起她才起身打开门:“璩师弟,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璩苏走过去将客栈老板的话传达了一遍,耿兰脸上生出歉意:“方才是我没注意,待会儿我问下掌柜刚刚那人家在何处,病可不能拖太久,我现在去一趟。”
说着就去房里拿自己的药箱,伙计给他们端来茶水,听到耿兰的话他欲言又止,将茶水放下后闷声提醒:“耿大夫,姚家离这里可不近,他们住在海边呢。”
“你知道?”耿兰眉头一松,但并没有像伙计想的那样放弃。
“耿大夫你还是不要去的为好,从这里去姚家要走上大半个时辰。再说……”伙计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多嘴。
“在说什么?”璩苏也走了进来,坐在桌边望着他。
“您是不知道,海娘娘发怒许是同她有关。”他说出口后就像是开闸般滔滔不绝地说起最近发生的事情,脸上的愤怒和厌恶毫不掩饰,“她本就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若不是姚家好心肠收留了她,三年前她就应该死在海里了。”
‘三年’一出,就像是某个禁忌突然被打开,耿兰和璩苏对视一眼,客房里安静了下来。
伙计似乎没发觉异样,只听到隔壁的客房门被打开,一道沉稳的脚步声逐渐朝他们靠近,璩苏扭过头一瞧,林厌行神情温和地同他对视,嘴角还噙着一抹笑。
“你们说要出去?”他这么一提,伙计却清醒了一些站起身往后退。
“耿师姐要去给刚才来的那个人家里看病,正说起这件事呢。”璩苏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大师兄的冷脸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大师兄的这位四弟脸上虽然挂着笑,他偶尔同他相处时却感觉到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冷淡。
或许还不太熟悉吧,璩苏这么想着,林厌行径直走进来坐在他的对面:“那家人应当没有这么急,若是真的病入膏肓也不会这么快就离开的。”
林厌行听到“三年前”时身体却比大脑更快反应,当他来到耿兰的客房时也冷静了下来。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况且他从窗户往下看见了所谓的‘婵婵’,她脸上的疤痕那么深,一看就是没怎么用过药才留下那么深的痕迹。
若是六妹妹……从小娇养着连头发丝都被好好打理着,平日里身上的衣裳都和发饰配套,她怎么能容忍自己脸上的疤痕完全不用药?
更何况耿兰的义诊也没来过问脸上的伤,但凡是很在意脸上的疤痕,即使没有希望都会过来问上一句的,照这样看……她是林檀的可能性不大。
或者说,在他眼里林檀不过一介凡人,从那么高的悬崖坠落,即便是他也不能保证不受伤。
林檀活下来的几率太小了。
若是她真的还活着,为什么不和他联系?再者,她同林云顾的关系那般好,难道能眼睁睁看着林云顾变了性子也无动于衷?
不可能。
林厌行从思绪里抽身,伙计刚刚说的地方却被他默默记牢,察觉到这点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竟同旁人那样为了一个生死不知的人牵肠挂肚。
“明日再去也不迟,应该也不打紧。”伙计已经走出去替他们阖上了门,林厌行不知道是想割断自己心底生出的可笑杂草还是别的,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沉声道,“再过一个时辰出发如何?”
昨日定下的计划到底没能打破,耿兰放下了手里的药箱同意了下来。璩苏自然也跟随他们的主意回到房中做好准备。
林檀走了许久才看到亮着烛光的低矮小屋,她加快了脚步往里走。
回到家里,姚母也没问她到底有没有买到药,她在厨房里烧了一大锅水就等着人回来:“走了这么久,待会儿洗个澡去去寒。”
林檀应下:“娘,爹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晚上喝了两口粥又睡下了。”姚母眼尾的皱纹更深了。
“明天我再去镇上一趟,今天那位大夫没有出诊。”林檀还是先去看了一眼姚父,黑瘦的男子窝在打着补丁的被子里睡下了。
姚父劳累了大半生差点淹死在海里,如今天气还凉快,在海里泡太久又受了惊,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下去。
林檀洗完澡收拾了一番才躺下,闭上眼那些异样的、排斥的目光朝她齐齐射来,她抓住身前的衣裳才感觉呼吸通畅了些。
屋外的海浪声一阵一阵,像极了催眠曲让林檀缓缓闭上了双眼。
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林檀是被尖锐的石子摩擦的声响惊醒。她恍惚间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床边站着三个人,她张开口还没喊就被捂住了嘴。
一块黑布套在她头上,有人用绳子绑住了她的手脚,她绷紧小腿上下蹬着,那人一时没抓住被狠狠蹬了一脚下-体,痛得嗷出了声。
林檀听到隔壁床吱嘎的声响,应该是姚母发现了什么起来了。
“你再动一下我把你娘也丢海里去!”那人抓住了林檀的软肋,低斥一声后林檀就没再动了。
几个人从窗户将人带了出去,林檀身上只穿了单薄的衣裳,在夜里被冻得直哆嗦。
她被带到了屋内,暖意袭来时她打了个颤。
“我们不会被里长发现吧?”是一道年轻的声音。
毕竟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每个人心里其实很没底。
“现在这个时辰里长都睡了,赶紧的,换好衣服给海娘娘锁国区。”在她耳边威胁她的粗嗓催促着其他人,这个时候基本上都缩在被子里睡得正熟,他们想起待会儿要做的事情那点困意很快就被驱散了。
屋内点燃了一截蜡烛,林檀被套着黑布,眼前人影绰绰看不清是谁。
有人解开她手上的绳索拿了衣裳往她身上套,或许是害怕,林檀都能感觉到她的手在抖。
她察觉到左边还有一个人正盯着她的动作,随时制止她要跑或者喊出声。
林檀却没怎么挣扎,任由他们给自己换好衣裳,她知道迟早他们会将她丢到海里去,但好歹多活了三年,而且这三年她过得也很好。只是日后不能侍奉姚父姚母给他们养老心里难免有些遗憾。
她此时倒是有些庆幸大哥他们不知道她尚且活着,如此又要死一回,若是被他们知晓了难免会难过。
林檀被推着往外走,屋外的海风又冷又腥,她踏出第一步时才开口:“若是我爹娘问起,劳烦你们跟他们说我只是回家了。”
方才还紧张的几人听到她的话却也沉默了下来,男人粗着嗓子重重应下:“这个你且放心,若是你平息了海娘娘的怒火,我们必不短了他们的吃食,还给姚家养老送终。”
林檀倒是不怎么信这所谓的海娘娘能因为吃了她而平息怒火,因刚才的对话让几人都放下了一点心,林檀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穿着一身侍女的衣裙。
给她换衣裳的妇人小声开口:“你好好伺候海娘娘,许是过不久还送你回来和你爹娘团聚。”
这愚昧的话林檀并未应声,倒是那妇人看到她的脸才想起了什么,从腰上取下特意买来的面具扣在了林檀的脸上。
“婵婵,你的脸怕冒犯了海娘娘,还是戴着好。”
想起自己脸上碗口大的疤,林檀听了她的话也没有生气,小船周围点了一圈蜡烛,她坐了进去,那几个男人就开始将船往海里推。
一股浪如鬼魅沿着海边爬上岸,小船被卷着往里走,那群人停下了动作齐齐跪在海边喊着:“海娘娘,这是我们献给您的祭品,请保佑我们小渔村风调雨顺,年年好收成!”
点满蜡烛的小船飘荡在漆黑的海面上,海浪如调皮的小孩时不时浇灭一根烛火,林檀从怀里掏出匕首握在掌心。
这匕首她一直带在身上,连睡觉也没离身,怕的就是村民闯进来将她拽走。
不过他们以姚父姚母为威胁,她也只能用来对付这所谓的海娘娘了。
璩苏几人赶到海边时那几人依旧跪在地上祈求着,眼神狂热,即使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到他们说的话也明白了大概。
这几人偷偷地给海娘娘送了祭品,而这祭品……
璩苏指着海面上格外醒目的烛火喊了出来:“在那里!”
小船还未飘太远,但海浪有意挡住他们的视线,璩苏短时间里没看到小船上是什么东西。
“是人。”或许是身为魔,他的视力极好。林厌行凝视着那片海域,仿佛在倒计时,船上的烛火在一点点灭掉。
第24章
“活人祭祀?”璩苏从前见过村庄里用牛羊祭祀来保佑来年丰收, 但活人还是第一次见。
那几人也发现突然出现在海边的林厌行三人,为首的健壮男人望着那新来的大夫和陌生的两人站在一起,瞬间警惕地转过身来:“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他们离得不算远, 给林檀换衣的妇人凑到男人身边说了一句:“他们是昨天从外面来的,住在客栈里。”
对来村子出义诊的耿兰的那点感激也华为了怀疑, 这个时辰了都是睡觉,这三个外乡人跑到海边做什么?
男人上前一步从地上捡起了棍子指着几人命令他们后退:“快点离开这里!”
璩苏面色肃然, 青年声音清亮响彻在海边:“活人祭祀,你们这样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婵婵自己愿意, 你们管不着!”旁边瘦小的汉子心虚地喊了出来。
在一个时辰前他们还在客栈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没想到今夜竟然被几个无知村民给献祭了。
婵婵, 林厌行在心里念了一遍无端联想起林檀, 他忽略心中的异样。
璩苏一惊:“那不就是晚上找耿师姐的那个人的名字吗?”
耿兰此刻心生悔意,若是她坚持来一趟那个孩子可能就不会出事了。
月光洒在海面上, 小船上的烛光越来越暗, 林厌行面色不变地迈出一步。
男人手背上的青筋都因为握紧的力度增加鼓起:“不要过来!若是你们打扰了海娘娘我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着就将棍子戳向林厌行。
外强中干,林厌行心中冷哂,抬手拍落棍子后在汉子的肩膀上一推,那粗壮的身躯就像是一棵早已腐朽的树翻倒在地。
另外两个瘦弱的人却并未因此而害怕, 他们对海娘娘狂热的追崇已经无畏地抬起手挡在林厌行面前, 颇有一种赴死的坚定。
璩苏是个急性子:“我先去救人!”
说着他招出本命剑疾驰而去。
还未等那几人反应过来,头顶划过一道白光直冲海里去。
那海浪似乎察觉到海岸处的动静收回了玩闹的心思,林檀只感觉一股大浪张开大嘴试图将她吞入腹中, 双手紧紧扣住小船两端, 她闭上眼屛住了呼吸。
林檀甚至能感觉扑面而来的咸湿味道, 身下的小船却轻微地晃荡起来,仿佛有人踩了上来, 小船都往下凹陷了一点。
小船上的最后一支烛火被熄灭,林檀在动静下睁开了眼,海面上漆黑一片,面具上双眼的位置并不大,她发现那并不是她的错觉,船上就是多了一个人,可惜她只能看到对方的一片衣玦。
林檀甚至无法分辨面前的人到底是何目的。
她身下的船已经离海岸很远了,在这与世隔绝的小渔村里他们甚至不知道修士是什么,也不能怪她为何会这样想。
“别害怕,我是带你回去的。”璩苏正是正义感最强的青葱年纪,清亮的嗓音给予林檀不少安全感,但她并未放下手里的匕首,“你是修士?”
踏入修仙之道,璩苏的视力自然不是寻常人可比。
视线所及处,少女戴着奇异的面具歪着脑袋正打量着她,没有哭泣,她的声音平稳地不同寻常。
“是。”璩苏大脑发散着,方才他亲耳听到那几人说这孩子是自愿的,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这个叫做婵婵的女孩是否也有着和岸上那群人同样的信仰——
涉世未深的孩子若是长时间浸淫在这样的耳闻目染下,愚昧与天真之间的糅合所造就的死亡将是散布者无法洗脱的罪恶。
璩苏很担心她会在自己的话后像岸上的人那样回他一句‘我不需要帮助,请你离开这里’的话。
好在她并没有,而是带着雀跃向他道谢。
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璩苏弯下腰朝她伸出手去:“现在我带你回去。”
林檀的确很高兴,她终于碰上了能联系外界的人,将手递过去时腰间一紧,海水浸湿了她的衣裳,林檀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就被从船后偷摸着爬上来的东西拖下了水。
璩苏没能反应过来,等他伸出手时人已经被噗通一声被拉了下去抓了个空。
身后的一段白练比他快一步也没能捞到人。
“耿师姐,这下面果然有东西!”璩苏没能抓到人懊悔不已,他耷拉着眉心想着刚才要是不多说或许就能带人走了。
飞天对于剑修并不难,下海他只能发挥出一半的实力。
耿兰没有未责怪他的意思,他们本来打算趁着天黑探查一番再动手,如今的状况打得他们措手不及,璩苏没能救到人也是没料想到所谓的海娘娘的小动作。
“如今将人找回来才是最要紧的。”耿兰说话时,林厌行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船尾上。
林厌行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耿兰第一时间望向海边,原先那吵闹的人都昏倒在岸上。
“我担心他们将村子里的人喊过来,干脆让他们睡上三个时辰。”他并未对三个凡人造成什么伤害,耿兰和璩苏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
只是那三人穿着并不厚实,在这海边躺上三个时辰肯定得患上风寒。
不过,都活人祭祀了,风寒又算得了什么呢?
林厌行没看到船上的人,再加上璩苏的表情不大对,他琢磨着出了大概。
他向来不是什么热心肠的好人,救人这样的事情璩苏已经冲出去他自然乐得自在。
“海底有东西作怪。”耿兰从芥子袋里拿出避水珠含在口中,璩苏身后有个门主爹自然也不缺这些东西。
耿兰将目光放在林厌行身上,她同璩苏去过林府但对这位四公子并不了解,自三年前上山成了记名弟子后,倒也中规中矩,唯一让耿兰印象深刻的倒是他温和的性子,即使被林家另外两兄妹针对也并不动怒,耿兰也就对他多关注了一些。
平日里若是他要炼什么丹药,她也大方借他地方炼,事后林厌行也会给她一些做任务得来的小东西,熟悉下来知道他并手里并不宽裕。
“林师弟不如待在岸上,到时候也好接应。”
虽对救人没什么兴趣,林厌行此次来可是冲着他们口中的‘魔’而来,眼看着有了机会,他自然不会在岸上干等。
“我先前学了闭气,待上一个时辰也无碍的,不如一同下去至少还能互相照应。”
他这么说耿兰没在拒绝,三人不再浪费时间跳下了海朝着方才的波动寻去。
林檀此刻却不太好过。
她不过一介凡人,被带着潜伏下海后没一会儿就憋不住喝了几大口海水,腰间被什么东西死死缠着无法挣脱。
摸上去的触感像是鱼鳞,她用手抓了一下根本扣不动,鳞片坚硬如铁。
在海里不好使劲,林檀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睁大眼睛看准束缚在腰间的东西狠狠扎去——
有过片刻间的停顿,但也只是停顿了一息,林檀的攻击仅仅在鳞片上留下一道划痕,她又喝了一口海水,窒息感笼罩着她。
在彻底失去意识时,她仿佛看到了一颗脑袋张开血盆大口朝她张来。
耿兰和璩苏对魔的踪迹并不是很清楚,但身上留着魔族血脉的林厌行却能嗅到它溜走的痕迹,他较另外两人快上半步,只言:“我看到了它往那里去了。”
耿兰两人并未怀疑。
直至一处平坦之地,他们真的寻到了一些踪迹。
“这是……封灵阵?”璩苏从小被父亲灌输各类知识,而他对阵法也颇有涉猎,他捡起地上碎掉的灵石,如今封灵阵已经被毁,不知道跑出去了什么东西。
但唯一知道的是,若是对付小魔根本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璩苏拿出传音符:“我给门派传信……”
一只手压住了他的动作,璩苏不解地看向林厌行,青年脸上依旧是温和的:“如今救人要紧,若是我们碰上了对付不了再传也不迟。”
“若是我们三个能对付,也不必让他们来一趟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璩苏总觉得有点怪,但他根本抓不住什么,只能同意下来。
这样找下去必定耗费时间,三人干脆分头寻找,这正合了林厌行的意。
他沿着似有若无的魔气一路寻过去,来到一处礁石地,小鱼钻过他的指间,滑腻的手感并不好,林厌行散发身上的魔气,果然让周围的生物都避他三尺。
一条长尾快速地钻入礁石后,林檀似有察觉地抬步走去,等他绕过去时却并没有发现什么。
他正准备转身,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四哥哥!”
第25章
时隔三年再次听到这个称呼, 身着青衫的林厌行脚步一顿,神色恍惚了一瞬。
他有些怀疑是这是自己产生的幻听。
“四哥哥,救救我!”那道声音并不远, 甚至透露出快要被溺亡的紧迫感。
林厌行没再犹豫,转过身沿着那声音的方向寻找, 脚下的速度加快,他快速环视四周在一处低矮礁石处看到在海水摇荡着的一缕黑发。
——林檀?
他没有出声, 绕过礁石后见到了被绑在那的林檀。
一群小鱼围着她身上的衣裙时不时上前啄咬,三年不见她已经长开, 容貌出众得让林厌行都有些陌生。
头发在海水里轻柔晃动,她阖上眼的模样仿若沉睡在海底的女妖。
林厌行伸出手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 被松开束缚的林檀整个人都在往上飘, 林厌行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往她口中塞入一丸。
不过片刻,林檀悠悠转醒, 待她看清面前的人后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 一把抱住了他:“四哥哥!”
林厌行并未应声,他的手贴在林檀的身后轻声开口:“你怎会在这?”
怀里的少女仰起头眼里一片天真:“我也不记得了,有一只大妖将我锁在这里,我终于等到四哥哥来救我了!”
说着又将脸庞埋入了林厌行的胸膛。
林厌行盯着她飘起的发丝神色捉摸不定, 贴在她身后的手掌缓缓向上, 以迅雷之势掐住林檀的后颈将其甩了出去。
“四哥哥!”被甩出去的林檀因水流的阻力扶着礁石站了起来,她不解地皱起眉头,“你做什么?”
被问到的林厌行温和一笑:“只是想试试你是不是别人假冒的, 六妹妹, 我信你了, 过来我这里我带你出去。”
林檀却赌气地站在那不动:“哪有第一次见面就将人甩出去的,我不理你了。”
林厌行不急不缓地主动走过去, 林檀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还在生气?”林厌行俯下身去笑问,林檀扭过脸去。
“我其实想告诉你……”乌黑的眼眸沿着林檀的脸游离到她的脖颈处命脉,林厌行的声音越来越轻,“你学她学的不像。”
白光一闪,‘林檀’即使反应过来也被划了一道,脖子上的血不住地往下流。
她望向林厌行的视线里满是惊诧,捂住脖子退后两步,‘林檀’笑了一声问:“可这是我从你记忆里挖出来的林檀,被娇养的小姐难道不是我这样的吗?按道理,我应该做的没有错。”
“她不会抱我。”林厌行平铺直叙,“你第一步就做错了,还有,她不会这般同我撒娇赌气。”
三年前林檀求他也不过是拉住他的衣袖,哪有如此亲密?
‘林檀’笑了起来,手指将身前的长发绕了一圈又一圈:“看来你对她很了解啊……可惜最后她还不是死了?因为你的一句话。”
面前的俊朗青年也因她这句话变了脸。
嘴唇抿直,如薄而锋利的刃。
“难道我说错了吗?”‘林檀’眼里含笑,却笃定他不会如何,“不过是个五灵根的筑基小子也敢下海,正巧肚子有些饿了,不如——”
长剑一挥,领略方才第一剑的‘林檀’并未躲避太远,她擅长攻心,一边躲一边笑:“四哥哥,难道你还要再杀我一回吗?”
话音刚落,胸口一痛,漆黑长剑捅入她的心脏。
青年抽剑利落地斩断她的脖子,掉在地上的头转了两圈死死盯着嘴角噙着笑的林厌行,薄唇一张一合:“为何不敢杀?”
地上的尸体消失不见。
而在某处的海妖却因被斩断一魄痛苦地扭动着,口中喷出一缕血水:“小小蝼蚁,竟敢伤我?!”
赤色瞳孔盯着躺在地上昏迷过去的林檀,他猛地掀开那张可笑的面具,看到了那一半熟悉的面孔。
另一处的耿兰却也面临相同的场景。
只不过她面前的并非林檀,而是……
“林师兄?”耿兰停下脚步,望着面前挺拔的身躯喊出声。
‘林云顾’转过身,面色比以往更为肃然冷淡:“为什么这么大的事不传信给门派?”
上一回同林师兄说话还是半年前,耿兰被质问时略显窘迫地告罪:“是我考虑不周……”
‘林云顾’却不依不饶:“若非早早同我传信,何必沦落到这般地步!现在回去领罚!”
“可是林师兄,这里还有一个孩子……”耿兰还想说什么,‘林云顾’冰冷的目光直直朝她射来。
“你不信我?”
耿兰闭上嘴,心里虽然觉得有些怪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并未听从离开,而是转身沿着璩苏去的方向走去。
还未走多久,她看到方才还斥责她的‘林师兄’正在对璩苏冷声呵斥。
听到熟悉的结束词,耿兰神色一怔,璩苏蔫头耷脑的却反驳起他来。
“大师兄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你一人在这里我们都不放心,若是要领罚我们回去自行领了便是,如今救人要紧。”
‘林云顾’背过身:“随你。”
但站在隐蔽处的耿兰却看清了‘林云顾’眼中的狠辣,这人不是林师兄!
直至‘林云顾’负气离开,耿兰才走出去拉住了想跟上去的璩苏。
“耿师姐?”璩苏再次看向‘林云顾’离开的方向,心里有些着急,“大师兄来了,不过我好像惹他生气了。”
“那人是假的,”耿兰按住璩苏的肩膀稳住他,“刚刚他也出现在我那条路上,说着和你同样的话,这人虽然和林师兄一个模样但性格截然不同,绝对不是一个人。”
这么一说,璩苏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只是林云顾出现的突然,璩苏并未往那个方向去想,现在冷静下来品味一番的确有问题。
“那我们如何做?”
“先和林师弟会合,我们在海下还是齐聚在一起才安全。”
璩苏同意耿兰的话,两人还未走多久就看到林厌行已经在约定的会合处等待。
“林师弟,可有什么线索?”璩苏是个压不住的性子,神色紧张地询问起他,但又怕眼前的人也是魔族假扮,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他。
林厌行笑了笑:“它擅长假冒他人,方才被我拆穿了。”
听到这话,璩苏更为自己没能第一时间辨认出大师兄而懊悔:“你也看到大师兄了?”
林厌行掠过两人的脸庞显然猜出了什么,想起林檀他并未直接回答,只是笑了笑以作回应。
璩苏只当他默认,嘴里嘀咕着:“我就说大师兄不会贸然出现在这里,明明没有我们的任何行踪。”
三人继续搜寻,却在原先封灵阵的地方,看到粗壮圆柱中央被绑了一人。
粗布的侍女裙随着海水飘荡,那人似是昏死了过去低垂着头,绑在脑后的长发散开,让人看不清面容。
“是那个孩子!”璩苏是第一个跑到小船上的人,他记得林檀当时的装扮此刻一眼就认了出来。
耿兰抬手拦住了他,因‘林云顾’之前的出现令她提起了警惕:“先确认一下再说。”
璩苏抬起的脚落了回去。
这么明晃晃地多半是陷阱。
“我去看看,”耿兰光顾着拦住璩苏,一回头林厌行已经往前走去,他踏入了已经破掉的封灵阵,耿兰只能在后面回了一句,“林师弟小心,若是有异常立刻离开。”
林厌行应了一声,站在林檀面前去解她身后圆柱上的绳索。
这一幕似曾相识。
乌黑的发丝偶尔会落在林厌行的脸颊上,皮肤上传来阵阵痒意,他的眼眸落在那张奇怪粗糙的面具上,不知为何,他想伸手打开它。
绳索的断裂迫使林檀的身体向前屈倒,林厌行抬手按住肩膀,她很瘦,一只手就能轻易将她的身体稳住。
只不过脸上的面具因为她的前倾顺势掉落,林厌行一眼扫过,带疤的右脸的确同他那夜在客栈二楼看到的是同一人。
只是……
他托住了林檀的下巴将左脸转了过来,一刻钟前才见过的这张脸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是林檀?
或者——
是他的心魔。
她身上的魔气不知道是沾染上的,还有那只魔遮人眼目的假象。
那样高的悬崖她活不了的,眼前的人是那只魔的诡计,你应该清楚的。冷漠的声音拉扯着他的思绪,身后传来一阵杀意,他抱着人将偷袭的剑踢飞,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划破璩苏的喉咙,耿兰看到眼前这一幕却僵在原地。
她只是听到璩苏说要去帮忙便没有阻拦,但为何他会朝林师弟动手?!
而现在,璩苏被杀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地上璩苏的尸体在她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林厌行收回长剑,他捡起地上的面具重新戴在林檀的脸上,却并未再犹豫将她抱紧一些。再次看向耿兰时他并未动怒,温和地道出事实:“方才的璩苏是魔假扮的。”
因为看到璩苏和‘林云顾’说话她并未怀疑过他,却不料璩苏也是假的,那真的呢?
“耿师姐,林师弟?”在不远处出现的璩苏发现他们后松了口气追了上来。
耿兰脸上的戒备更深了。
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到底是魔假扮还是真人,璩苏不知道为什么耿师姐对他冷淡了许多,他挠了挠头:“耿师姐你怎么了,刚刚不是你让我先去查看海边那几人的情况吗?他们没什么事,还活着。”
“我什么时候——”耿兰的话戛然而止。
如果眼前的是真璩苏,那么他刚刚看到的就是假扮成自己的魔。
璩苏却对已经救下的林檀很有兴趣,他凑到林厌行身边看:“她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林厌行脸上带着笑,脚下一动却避开了璩苏探过来的脑袋,调整了林檀的睡姿,将她拢在了自己的怀中。
耿兰深深呼出一口气,却没有再犹豫给林云顾传了信,将这里的情况说得很清楚防止他被那只魔欺骗。
“既然人已经救出,不如我们先把人送出去后再想办法。”耿兰确实被刚刚林厌行杀璩苏的那一幕吓了一跳,她和璩苏虽已金丹,林厌行仅是筑基期,但方才林厌行的动作利落,一转即逝的杀意却被她捕捉到了。
林厌行是如何反应过来面前的璩苏是假扮的呢?
她如今心事重重,无暇再去对付那只不知道潜伏在哪的魔。
林厌行不知道耿兰心里的想法,他吞下的丹药能遮掩自己身上的魔气,因此那只魔并未发现他的身份,自然也不知道魔对魔气有多敏锐,在林厌行见到‘璩苏’的第一眼就察觉到了异常。
他身上的魔气太冲了。
林厌行没有说什么,原本打算下来查看这只魔的情况,如今因为林檀的出现打破了他的计划。
他同意了耿兰的建议,四人踏上了海岸后林厌行直接带着林檀回到了客栈。
耿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林檀并非修士,她身上的衣裳在出海时已经被林厌行烘干,耿兰甚至刚想起来这件事的时候才发觉林檀身上的衣服是干燥的。
林厌行已经将林檀放在了自己的客房里,他摘下林檀脸上的面具,冰冷的指尖碰了碰她脸上的疤。
他这几年过于安逸了,若是谨慎一些不至于没认出她来。
方才林厌行将林檀救下时她并未看到林檀的脸,只记得那是个脸上有疤的姑娘,但林厌行似乎并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耿兰还以为是他关心这个孩子,并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她脸上的伤疤。
但看到他将林檀带到自己的客房里,她才察觉到不对。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明显,俊朗青年朝她看了过来。
“耿师姐,怎么了?”青年放下帷帐,起身望向站在门外的耿兰。
虽说是修士,但那女孩年纪也不适合和孤男相处,她想着或许林厌行没被教导过这些事情,纠结着还是开了口:“婵婵还没醒,我替她把下脉。”
第26章
出于私心, 林厌行并不愿意让耿兰看到林檀的脸。
他们来过林府,若是让她看到躺在床上的婵婵,势必会认出来。
耿兰还给林云顾传过信, 他大概会过来一趟。
魔和人是不同的,每个人都这么说, 但林厌行真正体会到这一点的还是在他拜上沧海派那三年。
林云顾那般天之骄子却能因为林檀一封尚未寄出去的信性情大变,每个人都知道那并不是他的错, 但他揽下了本属于林厌行未能救下林檀的悔意,自愿从首席大弟子的位置上退了下来。
人太容易被感情所左右了, 林厌行这般冷漠地想着,那样的兄妹情谊带来的只有脆弱, 他身为魔天生自私冷血, 若他是林云顾无法做到这种地步。
被丢弃在沙漠里的花一旦汲取到了水源,它的根系就会越抓越紧, 身为魔他不会感激突如其来的关心, 但在这世上这样待他的人只有一个,倒也不是多喜欢,只是在这个世上,抢夺才是生存之本。
一旦想到林云顾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除去他本身的心性, 那也只有多年维系的情感才能达到这样的结果。
每每碰上林云顾,魔的本性让他生出几分恼怒来。
若是从前,他们都当林檀已死倒还能相安无事, 但如今林檀还活着, 林厌行却不想让他们见面。
他无比清楚, 在林云顾和他之间,林檀肯定会选大哥。
这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
在此之前, 他必须得将林檀藏好才行。
他笑了一下并未让开身体,话里似乎并不想让她进来:“耿师姐,我已经替她探查了经脉,并无问题。”
原本打算进去后再委婉提醒,但如今林厌行不让她进去她也就直说了。
“林师弟,婵婵年纪虽不大同你睡一间客房怕是不妥,不如让她同我一起睡,明日再将她送回去。”
耿兰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很明显了,青年见招拆招,脸上还挂着笑:“耿师姐多虑了,我已经和掌柜的说好再开一间,只是另一间客房还在打扫,我就先让她睡在这里了。”
耿兰也是没想到他已经想到了这点,倒真是她多想了,耿兰抱歉一笑:“你想的比我长远,倒是我多虑了。”
说着,那小伙计提着桶从客房里走出来,望见林厌行时脸上扬起了笑:“客人,这间客房已经打扫好了。”
耿兰也不再这里待着,林厌行看着她进了她的客房后才收敛了笑容阖上了门。
这件事很难瞒住,林厌行掀开帷帐一角凝视着林檀熟睡的脸庞,嗅到她身上沾染的魔气时皱起了眉。
魔族喜欢在自己的东西上打上标记,在海下,那只魔有意干扰林厌行的判断,第一回 他都敢斩杀林檀,在发现林檀同林厌行记忆里的人模样几乎一样后便生出一计。
他将林檀绑在显眼的位置让他生疑,同时也让假璩苏在他放松警惕时攻击他,这么想着,对付一个筑基期修士已经是足够了,却没想到还是翻了车。
林厌行对那只魔的行为很是不满。
在耿兰和璩苏面前他不需要多遮掩,但若是碰上沧海派的其他人,哪怕是林云顾也是有风险的。
他终究没动自己身上的魔气,只是用为数不多的灵力替她驱散了一些,随后替她戴上面具后回到了那间新客房。
直到听到了关门声耿兰才松了口气。
倒也不是质疑林厌行的品性,但他的一举一动都不太合常理,耿兰脑子里划过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她没能抓住。
林师兄已经回她的信,明天来了一切都会处理好的,耿兰这般想着也暂且放下心来。
他们回来得时间就不早了,子时一过,林厌行再次来到海岸。
偷偷祭祀的几人还在海岸上挨冻,他含着避水珠潜入水下,此时那条魔蛇虽愤怒林厌行再次斩断它一魄,但此刻估摸着那些修士已经离开,警惕性也小了许多。
吃掉一人后身体恢复了一些,它蜷着尾巴正打算好好歇息下,一股陌生的魔气悄无声息地缠绕在它的命脉处,待它察觉到危机时那股魔气已然宛若一只无法撼动的大手死死掐住了它的命脉,黑蛇疯狂甩动着,周围的礁石被胡乱甩动的蛇尾拍得粉碎。
“是谁!”它终于解脱出来,一双如灯笼打的赤瞳警觉地环顾四周,蛇尾震颤着发出警告,下一秒它的蛇尾一紧,一柄剑狠狠扎入其中,如厨子处理黄鳝那般钉住一头。
五指成爪,相比于三年前林檀见过的林厌行半魔时的模样,乌黑鳞片整个覆盖在了他的手背,尖锐的指甲充抓起魔蛇尾部的翘起的皮猛地往后一扯。
即使是十几年前被封印,魔蛇也从未感受到这般痛楚,被暴露出的肉在海水的刺-激下痛得一抽一抽,它张开蛇嘴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拼了命地朝着林厌行咬去却咬了个空。
它又想将自己的尾巴给拯救出来,但每使一下劲它都痛不欲生。
看到林厌行的那张脸庞,它知道自己终究是惹错了人。
“你们这些该死的修士,十几年前将我封印至此不够,如今还要赶尽杀绝!”
它的身体已经被血色覆盖,周围的海域已经吸引了不少海里的食肉生物游来,林厌行用魔气封住了它的嘴:“谁说我是修士?”
魔蛇那双赤瞳紧缩成了一条线,它望着面前的林厌行低下了头颅,在魔族,向来强者为尊,它颤抖着身体匍匐在林厌行的脚下。
“我本不想这样做,”林厌行刚开始抱着或许能从这些消失的魔身上获取自己所需的信息,但如今他改变了主意,被鳞片覆盖的爪子探入魔蛇的腹部,硬生生掏出了一颗魔丹,“但你惹我不高兴,你知道的。”
那些算计无疑是一道催命符,如若它没有将林檀卷入海中林厌行也不至于要在它身上发泄自己的怒气。
魔蛇已经离死差不多了,周围的生物有些多半也生出了灵智,它们同鬣狗守在魔蛇身旁等待着他彻底失去了反抗,有一只鱼上前撕下一块肉,魔蛇张开满是尖牙的嘴试图震慑那些东西远离,却不料更多的生物都靠近了过来开始撕咬起了它身上的肉。
不消片刻,周围的海水浑浊一片,血色浓郁,林厌行吞下魔丹离开了海底。
若不是耿兰和璩苏同他一起,林厌行早早解决了它。
他身上还是沾上了些许水汽,他给自己施了清洁术后依旧不放心,一大早喊来伙计给他烧好水沐浴一番。
林檀有时候鼻子很尖,他消化完魔丹满身湿气打开客房门的时候,耿兰和璩苏也醒了。
或许是林云顾会来,天没亮耿兰推开了客房的门。
时隔半年未曾同他说过话,耿兰此刻难免紧张起来。好在璩苏在一旁同她说话让轻松上一些,如今时辰尚早,想起还在客房里的婵婵,她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正欲推门进去,身后一道清润嗓音喊住了她。
“耿师姐。”林厌行上前一步,耿兰对上林厌行却有种被抓个正着的心虚错觉。
她放下手,下意识解释起来:“我想看看婵婵醒了没有……”
“一同进去吧。”林厌行走进时耿兰察觉他鬓发微湿,似乎是刚沐浴的模样,但这种私事她没有多问,推门走了进去。
耿兰走在前方,林厌行身后跟着璩苏,少年探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床上的人,面前的视线突然被林厌行挡住,他挠了挠头,只好收回视线老实跟在后面。
帷帐里的少女依旧在酣睡,这是林厌行算好的,在海下他已经喂了她一颗丹药可以让她好好睡上十个时辰,如今还不到她苏醒的时候。
她的脸上还戴着那张奇怪的面具,耿兰看不到她的脸色探出手去想掀开,一股强劲的力道弹在小腿肚上,在静谧的客房里嚎叫了一声。
耿兰惊讶地回头看他,见他弯下身收回了手去查看璩苏的情况:“璩师弟?”
林厌行转过身,才察觉一般问道:“这是怎么了?”
“经脉好像突然抽了一下……”嚎到一半的璩苏突然不痛了,他不好意思地找了个适当的理由轻声解释道。
耿兰松了口气,她昨夜被海底的魔折腾怕了,还以为是那只魔留了什么后手在璩苏身上。
“没事就好。”
她转头再次看向婵婵,却发现林厌行不紧不慢地坐在了她方才的位置,掀开帷帐一角,修长手指搭在了婵婵的脉搏处。
耿兰却也不好说什么了。
林厌行检查了无误,又邀请耿兰来把了一遍,身体除了虚弱了些似是没什么问题。
只是——
耿兰蹙了蹙眉,灵力沿着林檀的经脉仔细检查了一遍:“似有旧疾……”
璩苏又忍不住好奇询问:“什么旧疾?耿师姐可能医治?”
“倒似有中毒的迹象,”因丹药滋补的影响,她一时间并没有判断出是什么毒,林厌行在一旁开口,“算算时辰,大师兄这时应当要到了?”
被一打岔,璩苏站起身往外望:“大师兄真的会来吗?”
耿兰分神回他:“林师兄回了我的信,应该快了。”
“耿师姐,我们出去看看吧。”璩苏这么说着,耿兰又仔细把了一会儿脉没能把出来才放弃,林厌行体贴说道,“不如等她醒了问问先前的情况。”
这的确是直接的方法,璩苏又催促着:“我们出去看看大师兄来了没?”
耿兰被催的没法,她松开了林檀的手,深深吐出一口气同璩苏走了下去。
“我在这里照看着,你们去吧。”林厌行望着两人走出了客栈才回到了房里。
林云顾多半是要来了,他重新坐回床边仔细将林檀脸上的面具系好,恍然间他的袖口坠坠着,他低头一瞧,秀气的手无力地攥住了他的袖摆,而面具之下的林檀不知道何时醒了过来。
今日天气不错,窗外透进来的光将客房照得十分亮堂。
林檀睁开眼时看到青年绷紧的下颌,他抿紧了唇:“现在没事了。”
林檀动了动酸痛的脖颈,沿着他一张一合的唇又落在笔挺秀气的鼻梁上,林厌行没有动任由她继续打量。
林檀的视线往上,透过面具眼睛上方的两个小孔,她对上一双乌黑双眸,对于林檀来说,即使过了三年她依旧能认出他来。
林檀握住他袖摆的手僵硬了起来。
林厌行垂下眼眸,长睫掩去了他大半神色,青年的手替她整理着面具旁边的碎发,他的声音低而沉:“六妹妹,你还活着我很高兴。”
这三年她试过很多方法都无法出去,林厌行的声音比从前多了清润沉稳,却听得她鼻子一酸,她握住了林厌行的袖子,声音轻得让人听不见:“四哥哥……”
“看到你,我也很高兴。”
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伴随着璩苏叽叽喳喳的话:“大师兄你可算来了。”
第27章
传音符静悄悄地落在了他面前。
整间屋子里只有简单的一桌一柜, 这是内门弟子被安排房间里都有的东西,内室里,青年在蒲团上打坐, 周围静谧得有些压抑。
凤眸微抬,他的目光落在那枚传音符许久, 才伸手将其掐灭。
是耿兰。
她的语气和平日里表现出的沉稳不同,显然是遇上了处理不了的事情才会给他传信。
这两年来还是第一次给他传信。
半年前他突破元婴失败退回金丹期, 休养多日如今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他到底没再旁观。
沿着耿兰给的位置御剑赶来, 天已经亮了大半边。
他望着璩苏和耿兰站在那同他打招呼都有些恍若隔世,璩苏并未因为近几年的沉默远离他, 少年褪去了筑基期的浮躁, 虽然话依旧多,但说的都是有用的信息。
和耿兰传给他的信内容相同, 璩苏将他带入客栈:“林师弟也来帮忙, 昨日就是他将婵婵救下来的。”
璩苏在客房外敲门:“林师弟,大师兄来了。”
里面传来了回音,随后林厌行从内打开门,望见浑身泛着冷意的林云顾顿了顿, 随后同璩苏一样称呼他:“大师兄。”
他的称呼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林云顾没说什么应了一声走了进来。
她盖着被子依旧在沉睡,脸上戴着面具让人看不清面容。
林云顾并没有走太近,他能察觉到床上的人气息平稳, 身体应当是并无大恙了。
“现在去海边看看。”林云顾掠过一眼就转身打算离开, 他并不打算在这里耗费多少时间。
“那她呢?”璩苏指着床上的人, 林厌行接过话,“我问过那几人知道她住的地方, 我先送她回去。”
其他三人并无异议。
倒是璩苏对这位林师弟有了新的印象,多热心一小伙,或许先前只是他们之间接触的太少,所以才有距离感吧。
林厌行俯下身托住林檀肩膀和膝弯处将她抱了起来,他对灵力的掌控足以让林檀在不知觉中昏睡过去,以至于林檀并未发现林云顾来过。
林檀很轻,他大概也能想象她近几年过得日子并不好。
小渔村对于他娇生惯养的妹妹更像是一场磨练,脸上的伤疤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造成,他记得那天晚上听到伙计的话大概也了解了一些。
她在这里认了父母,如今父亲病重,若是他们没来,或许昨夜她就被魔蛇吞入腹中,真的没了性命。
即使知晓林云顾会来,他终究还是动手了。
那颗魔丹已经被他消化的差不多,修为又涨了一些。
林檀窝在他怀里很安静,他走到三人跟前时林云顾似有察觉地往他怀里看了一眼。
搭在怀里的手纤细秀美,白净地不像是经常干活的人。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璩苏同他说的那句话:“我们救下的婵婵并非本地人士,听说是三年前才来这里的……”
三年前——
这句话刻在了他的心头,耿兰见他突然愣住,随即朝着林厌行怀里的婵婵伸出手去。
林厌行不躲不避,他垂下眼,看着面具的系带被解开,也没什么动作。
耿兰和璩苏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看到林云顾突然停了下来,他抿紧了唇,手掌覆盖在那张面具上迟迟未动。
最开始他还没放弃过寻找,还发布了任务出去寻找林檀的踪迹,每每收到消息高兴去找又失望而归。
他已经失望太多次了。
犹如钝刀割肉,是看不到尽头的折磨。
但他并没犹豫太久,面具掀开一角露出的是丑陋的大块伤疤,他掀开面具的动作都顿住了。
“她这伤疤应该很久了,昨日来寻耿师姐替她父亲治病也没看看自己脸上的伤,应当是很难治。”林厌行说完这句后璩苏也跟着说起来,“也不知道她父亲的病好些了没有。”
耿兰倒是将这事忘了:“晚些我去看看。”
她有父亲,林云顾将面具重新盖在了她的脸颊上,又细心地替她系好带子,再抬眸又恢复成平日里生人勿进的模样走下楼。
林厌行弯唇,带着林檀慢悠悠地往村里走。
他倒也不怕林云顾完全掀开,他吞下那魔蛇的魔丹之后也多了幻象的能力,若他真的揭开面具,他也能将林檀的脸换成旁人的,教林云顾看不出来。
昨夜那三人已经醒了,吹了一晚上的海风差点没给冻死,他们也不知道到底祭祀是否成功,但也不敢让其他人发现了他们做的事,村子里的人看到四个外人也只是不理睬。
姚父姚母一大早发现林檀不见后心中焦急万分,床上的痕迹乱糟糟的,平日里林檀不管如何都会将被子叠整齐,更别说她的外套还搭在木架上,姚母红着眼就要去找里长。
一出门碰上了外乡来的人,一身青衫,长身鹤立,怀里还抱着他们家的婵婵。
“婵婵!”姚母大喊一声焦急地跑了过来。
身后的姚父披着外衫虚弱地也走了出来,黑瘦的汉子喘着粗气走了两步,扶着墙才稳住了身体。
这就是林檀生活了三年的家。
虽破旧,倒看得出来对她不错。
“婶子,婵婵无碍。”他对着护犊子就要来抢人的姚母温声细语解释着,含泪的眼眸迟疑地望着林厌行温和儒雅的脸庞,到底还是放下一些心来,毕竟他都将婵婵送回了家,多半不是坏人。
姚家贫穷,不过两三间房,她动作很快地从灶里捡出几块炭放在坛子里,又搬到大堂里让林厌行暖和些。
“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姚母听了林厌行简单的大概过程,低下头抹泪,“那群没心肝的就会抓我我婵婵不放,还好被你们救下了。”
茶水苦涩,林厌行面不改色地抿了一口,再差的茶他也喝过,这杯算是姚家待客才拿出的好茶了。
“除妖伏魔是吾辈应当做的事,”他放下茶杯,垂下眼望着褐色茶水里起起伏伏的茶叶,温和地开口,“算起来我应当感谢您。”
姚母被这拐弯打得措手不及,姚母张大嘴巴疑惑地啊了一声。
“婵婵是我妹妹,三年前掉落悬崖来到这里,若非是您和姚叔她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句话砸得姚家一时说不出来话。
看到女儿平安归来时他们是高兴的,但此刻百感交集,又是替婵婵寻到家人高兴,又为婵婵要离开这里而难过。
姚母眼里又含着泪了。
“这是,这是好事……”她颤颤巍巍地说出这句,“婵婵刚来的时候也一直想着给你们传信,可惜这边很少有外人来,就算有人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姚父情绪也低落了下去,他摸了摸自己的烟杆,放在嘴边沾了沾嘴又放了起来。
“我们也没做什么,”姚母刚说完,姚父皱着干巴巴的脸扯出一个憨厚的笑,“婵婵跟着我们吃了不少苦,如今她该回家了。”
姚母吸了吸鼻子,精神不是很好地附和道:“是这个理,等婵婵醒了你就带她回去吧。”
茶凉下来更苦了,林厌行说了两句客气话才起身:“她夜里应该就醒了,待会儿我同门会上门替姚叔把脉看看身体,开上两贴药应该就没事了。”
姚母压在心上的石头轻了一些,她局促地同林厌行道谢,青年扶住她的手臂:“婶子太见外了。”
他往林檀的房间望了一眼,又嘱咐了两人几句:“我等修仙之人应当斩断凡间联系,若是我同门师兄问起婵婵,还望莫提我和婵婵之事。”
姚母连连应好,又留林厌行在这里用饭,他没有拒绝,还帮着砍了一大堆柴堆在后院里,这般接地气到让姚母放松了少许。
林云顾三人潜入海底,却没寻到任何有关于魔的踪迹。
“你们可见着它的本体?”
这海底过于安静了些,耿兰同璩苏摇头,唯一知晓的就是不远处被破的封灵阵。
林云顾知晓不少当年修真界同魔族的那一场大战,魔尊消失,而他手下的很多魔也被斩杀许多,当然也有被封印的。
显然,这里是曾经封印的一处。
如今不知道跑去了哪。
两人听到林云顾的话摇头,因上次差点被障眼法欺骗,这次三人一同在周围一圈海域中进行搜寻,倒是意外发现一处礁石里堆着一堆人骨。
是这几日吃下的,耿兰眼尖发现两具还未吞吃的村民,可惜因不能在海底呼吸早已失去了性命。
璩苏更加仔细探寻了起来。
他发现了一些撕咬过的黑皮,像是鱼皮但又有些奇怪,他立即拿给林云顾:“大师兄你看!”
林云顾虽进阶失败,但到底在几人中实力最强,半脚踏入元婴期也能察觉到魔气的存在。
先前他来时,林厌行三人身上都沾有魔气,他并未放在心上。
自他下海时周围的魔气已经很淡,但也能辨认出和黑皮上的魔气是相同的。
周围的碎片不少,这只魔极有可能已经死了,又或是身受重伤跑往了别处。
林云顾的神识探查百里的动静,并未能找到它的踪迹。
受了重伤跑不远的,而且若是受了伤势必要吃人,但这里还留有两人……
“回去吧。”林云顾开口,璩苏啊了一声凑过来,“大师兄,我们不查了吗?”
林云顾将收集的黑皮放入芥子袋,他简单地说明理由:“死了。”
三人上岸时姚母已经做好了饭,简单的小菜倒是别有风味,林厌行吃了两碗,他真挚地夸赞让姚母合不拢嘴,倒是和之前相比放松了一大半。
林云顾赶来小屋,林厌行已经洗完了碗慢吞吞地放下袖子。
他见到几人,贴心地问了起来:“你们可有对上它?”
“并无。”林云顾面如寒霜,姚母面对他时压力极大,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请,请坐。”
她拿出了几张相对来说模样好一些的椅子出来让他们坐。
“婶子,我们就不坐了。”耿兰心细如发,笑着挡在了林云顾面前和姚母说起话来,“昨日婵婵来寻我替姚叔看病,如今可方便?”
姚母高兴地迎她进去:“方便的方便的,耿大夫快请进……”
耿兰提着自己的药箱进了卧室。
林云顾和璩苏站在院子里和林厌行干瞪眼,林云顾向来话少,林厌行也不觉得冷场自顾自地问起来:“我们如今可还要留几日?”
“大师兄说那只魔死了,我们应该不用再呆在这里。”璩苏说话快,他一股脑地就将海底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林厌行讲着。
林厌行也是个很好的听众,他时不时附和着璩苏的话,让他颇为受用。
“这倒是一件好事了,”林厌行倒希望他们干脆利落些,不必在这里待着,“大师兄若是方便可同这里的里长说明情况,小渔村靠海吃饭,如今已有小半月没出海打渔了。”
璩苏点头,他瞥了一眼不接话的林云顾,连忙回道:“林师弟说的是,一会儿我同里长说吧。”
林厌行点点头,没计较林云顾的冷淡。
姚父身体受了寒勾起了陈年旧疾,耿兰开了三贴药给姚母:“到时候去药铺抓就行了,每日喝三次,三日后会有好转。”
姚母又是感激了一番,四人临走时耿兰想起婵婵问了一句:“婵婵可醒了?”
姚母下意识看向林厌行,见他没反应撒谎地点头:“她昨夜许是吓到了,在房里呢。”
耿兰放心了一些,又留了一瓶自制的祛疤药:“这药一日抹一次,停留一个时辰就可以洗掉,半月后可消除一些。”
姚母感激涕零,又是让他们一路走好。
一行人先去了里长那说明了情况,四人站在那气质非凡,里长到底是见过仙人的,杵着拐就要跪谢,璩苏将他扶了起来,煞有其事地板着脸:“老人家可使不得。”
又是一通好话,几人便准备离开。
林厌行不动声色地说起自己落了东西在姚家,璩苏说等他,林厌行连忙拒绝:“正巧我离开这还要下山一趟,暂时不回门派了,师兄师姐先行。”
三人倒是不好说什么。
林厌行刚走,璩苏一拍脑袋:“好像还没退房。”
因林云顾的到来耿兰也忘了这事,三人又回到客栈退房,璩苏瞄了瞄并未独自离开的大师兄,他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从芥子袋取出一张画像。
璩苏瞥了一眼,这不是林家的六娘子林檀么?
大师兄拿这个做什么?
林云顾放下一锭银子推给了李掌柜:“可否将这幅画像挂在你们客栈里,若是看见此人劳烦通知我一声,这是定金。”
李掌柜拿过画像仔细端详了一阵,面色凝重了起来:“这位客人,请问这画像上的人是……”
“是舍妹,”林云嗓音低沉,“我在寻她。”
李掌柜又看了一眼画像,再次抬头时望向冷脸的青年:“此人我认识。”
周围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伙计也凑热闹看了两眼,小声嘟囔道:“这不是婵婵吗?”
第28章
林檀被喊醒的时候人还有些懵。
姚母利落地替她收拾了为数不多的衣裳, 将醒过来的林檀从床里面薅了起来,给她换上了最好的一件,林檀拉住姚母:“娘你干什么?”
“傻孩子, ”姚母是真心为林檀感到高兴,粗糙的手拂开林檀额前的碎发继续说道, “外面的道长是你兄长,快同他回去。”
林檀三年里一直都盼望着的终于到来, 她似乎没有很高兴。
这里的日子如果没有所谓的‘海娘娘’她日子算起来也不错。林檀从门缝里往外瞧了一眼,林厌行坐在大堂里同姚父说话。
他向来会揣摩人心, 又有一副好皮相,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姚父原先对他的陌生与局促少了大半, 甚至还会主动同林厌行说上几句心里话, 林檀听得啧啧称奇。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如今碰到了林厌行她倒是放下了心。
“你兄长的同门都一起来了, 还解决了海娘娘的事情, 以后我们可能安心打渔了。”姚母脸上的喜气遮掩不住,林檀涨了张口,她其实也有想过如果真的要离开之后的事情会如何处理,姚父姚母她是要带出去的, 她的命是姚家救的, 更何况这几年他们待自己如亲生女儿般,林檀轻声开口,“娘, 不如你和爹跟着我一起出去, 日后我来养你们。”
“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姚母惊诧又心里被滚水烫过, 热乎乎的。
她们两夫妻本就是没有孩子,林檀性子又好, 每日帮持着家里不说还去外面挣钱养家,姚母自然也是待她更好。
捡到她时,姚母就知道这孩子不是寻常人家的,如今看来果真是。
但她却是万万不可去打扰婵婵日后的生活。
“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娘和爹就喜欢在这里过日子。”姚母拍拍林檀的手背,“你能寻到家人那是最好不过的,我和你爹都替你高兴……你这孩子怎么哭了,能回家是好事,高兴些啊。”
姚母又替林檀擦了眼泪,自己也背过身擦了擦眼睛:“好了,和你兄长回家吧。”
林厌行起身站在门外,林檀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站在他面前时,还有些出神。
林厌行笑着接过了她手里的包袱,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汤婆子,虽已踏春但天气还是冷的。
林檀抱着汤婆子跟着林厌行往外走,她被冷风吹红了双眼,吸着鼻子又假装无事问林厌行方才做了什么,她可是看着他放了什么在椅子上。
“他们救了你怎么能空手走?”林檀如今已经看不出林厌行脸上的表情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但听到他说放了一锭金子时,林檀还是同他道了谢。
她身上挣得钱都放在了枕头下,留给了他们。
“你我兄妹,不必这般客气。”
林檀想起方才姚母说的话,想起那话本子里林厌行拜入了沧海派的事情,侧过脸问他:“娘说你的同门也来了?四哥哥拜入沧海派了吗?”
林厌行笑容浅了一些:“是。”
林檀听得心头一跳,想起了话本里的主角三人组。
她不知道这三人有没有来,特别是大哥,如果看到她的话应该会留下同她说话。
林檀悄悄打量着林厌行的脸色,手里的汤婆子把她的手都烫红了,也没问出来。
“过了三年还是这般娇气。”林厌行不知何时低下头看到了她红彤彤的掌心,又将汤婆子接了过来,他的手很长,也很好看。
他就这么捂着,原本林檀的双手都无法完全抱住的汤婆子他一只手掌就覆盖了汤婆子的大半个面,片刻后又送回了她的怀里,果然适温了。
林檀抱着汤婆子同他走近了一些,她仰着面大胆地问出来:“大哥也来了吗?”
青年停下了步子,咸湿的海风将他身上的弟子服吹拂起来,眉目低垂,抿唇不语。
林檀咽了咽口水,上一世这个时候林厌行灭了族,逼迫她喝下庆祝的酒,最后她还死在了合欢宗的手里。
如今她都敢大着胆子问他大哥的行踪了。
林檀,你真是不要命。
她觉着他应当是生气了,他如今长得高了许多,林檀踮着脚着急忙慌地将汤婆子往他怀里放,一边又打量着他的脸色:“我不问了,四哥哥,你别不说话。”
也是,话本子里两人不对付,如今应该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长睫一抬,乌黑的眼眸落在了林檀的身上。
“你希望他来吗?”他问。
林檀不喜欢撒谎,但她四哥哥的脾气可不好呢,那可是日后能成为魔尊的人,不对,是魔。
林檀低头抠手指,含糊地嘟囔着什么林厌行没听清。
但从她的反应来看她是期盼着林云顾来找她的。
“他来了,你很高兴?”林厌行心里莫名烦躁了起来。
不让林云顾见到她,将林檀送到旁人不知道的地方藏起来,这是属于魔的占有欲作祟。他自出生起并未获得应有的待遇,甚至还不如林府的一个仆从,那时他还弱小,谁能踩他一脚。
如今他强大了,那些需要隐藏在心底的阴暗不在受控地生根发芽,也可以自由地展现在脸上。
是他让她坠下悬崖,她恼自己是应该的。虽然这么想着,林厌行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
“既然如此,我送你去大哥那处。”
话音未落,那三人却是直接冲到了他们的面前,还没来得及发怒林云顾就听到林厌行最后那一句话。
他眼里淬着冷光直直看向林厌行。
林厌行脸上挂着淡笑,却丝毫没有被抓住的心虚。
“林厌行,你发现六妹妹为何不说!”如一柄寒剑的挺拔身姿气势汹汹地朝着风姿儒雅的青年走近一步,想起若是错过六妹就令他怒不可遏,他还未来得及斥责对方隐瞒林檀的身份,耳边就传来六妹熟悉的嗓音,“大哥哥!”
那高兴的语气几乎将他方才凝聚的寒意彻底打碎。
林檀上前一步,赶在两人冲突之前上前走了一步站在林云顾的面前,“四哥哥方才还说大哥也来了,我还不信……”
一双杏眼软绵绵地注视着他,林云顾却也再说不出什么,他望着熟悉的脸庞,目光又落在林檀脸上的伤疤上,终究是放弃了同林厌行争论,他抬起手放在林檀的发顶上轻轻揉动着,声音沙哑,“长高了……”
林檀看着众人的表情摸清了大概,她含笑点头:“是我不让四哥哥说的,我原先想着养好脸上的疤再来寻你,没成想你们又倒回来了。”
林云顾虽天赋上佳,但自小并未在林府里接触过什么事务,又早早送去了沧海派修炼,对人情世故并不敏锐。林檀的话让他愣在原地,蹙着眉头看向林厌行:“四弟?”
璩苏也半信半疑了起来,耿兰在这种事情上更为机敏,她在林檀身上看了一圈,脸上虽然没什么异样,但她抠着手指似乎不太自在。
耿兰看向别处。
有些事情不必说得太清楚,她一个外人也没必要插手。
“大哥,是我的错。”林厌行垂下眼,此刻两人似乎是将亲近的称呼都捡了起来维护这暂时的平静,他倒是没想到林檀会再他们两人之间斡旋,真是一个贪心的。
谁也不得罪。
林云顾心里倒没这般气了,他没再追究,看到林檀后他浑身似乎都轻松了,压在心底的石头被小娘子戳碎了。
“不谈这些了,我们回去。”林云顾握住林檀的肩膀,他想同她述说自己的歉意,若是当时他多待两日许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又或者他给林檀留下可传送的书信,那她也不会沦落至此。
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林檀笑得很开心,看得出来她并不想谈那些往事。
而到了御剑飞行时,林厌行和林云顾同时朝她伸出了手。
林檀艰涩地咽下口水。
第29章
和评论区想的一样, 林檀选择了第四个选择,和耿兰站在她的法器上。
耿兰是医修,三年前还搭了林云顾的剑来到林府, 如今已经能熟练使用自己的飞行法器了。
林云顾看了耿兰一眼,她被林檀从后面抱着, 小娘子第一回 飞在天上,胆怯又好奇地看了一眼脚下, 又被这高空吓得腿软,直接将脸埋在了耿兰的背上。
“莫怕。”耿兰背过手安慰着林檀, “不会掉下去的。”
林檀的声音闷闷的,耿兰都能感觉到身后的小娘子用脸蛋蹭着她的背, 声音闷闷的:“耿姐姐, 我还是怕。”
耿兰平日里接触最多的就是沧海派受伤的弟子,碰面次数多也也就是璩苏和林厌行了。
那些都是断了胳膊还能和她聊天的人, 第一回 听着软绵绵的声音同她撒娇, 耿兰心都软了下来。
她转过身将林檀搂在怀里,声音让人很是心安:“六娘子可以闭上眼,等到了你再睁眼。”
和两位兄长硬邦邦的胸膛相比,林檀抱着耿兰简直不要太舒服。
她轻声细语地同她说着有趣的话题, 还时不时拍打她的后背, 替她整理吹乱的发丝,林檀抱着她抱得更紧了。
林云顾抿着唇收回了视线,依旧是冰山模样。
两个时辰后, 林云顾顾忌着林檀的身体暂时在附近休息。
几人都没什么任务, 干脆在小镇上落了脚。
林云顾特意挑了这附近热闹的小镇子, 如今天色不早,干脆在这里歇上一夜, 顺便想想如何安置林檀。
自小渔村出来之后,林厌行一直没开过口。
担心林檀一人在陌生地方害怕,耿兰便和她一间客房,一张素屏隔着两张木床,倒是也方便。
林檀将自己的小包袱放在床上,她眼睛也不眨地望着窗外热闹的坊市,真怕那只是自己临死前的一场梦。
耿兰喊醒了她。
“六娘子要不要出去走走?”耿兰看到她出神,有意转移她的注意。
林檀扭过头望着她,眼睛也亮了起来。
她记得修士不必睡觉,也早已辟谷,听到耿兰的话她又想着自己已经耽误他们不少的事情,摇了摇头回道:“也不是很想去……”
耿兰笑着将她从凳子上拉起来:“今日是上巳节,按往常也当游春夜,祈祈福,我们一起出去逛逛。”
林檀倒是将这日子给忘了,她被拉出客房时那三人似有感应地走了出来,耿兰说起要出去走走的事情,璩苏爱凑热闹第一个附和。
“我自然也是要去的!”
他说完,林厌行看着林檀身上半旧的衣裳缓缓接上话:“正巧出去给六妹妹买几身衣裳。”
林云顾说话慢,自己的话被抢了最后也冷淡地表态:“那就去。”
于是一行五人踏上了热闹的坊市,林檀在林府中身体不好也不见得出来几回,小渔村里虽然很多必需品都有,但这么热闹还是少见。
她跟在耿兰身旁,左瞧瞧右看看,什么东西都稀奇得不行。
出来后她才想起身上的钱都留在姚家,如今身无分文,她也就好奇瞧瞧并不去买。
林厌行和林云顾此刻眼睛尖了起来。
于是,林檀每多看了什么东西两眼,左边探出一只修长白玉般的手掌,青年嗓音温和:“六妹妹,给你的。”
林檀欢欢喜喜地接了过来,林厌行脸上也多了笑。
他这六妹妹似乎从未怨恨过他,他向来察言观色,和林檀对视的那一刻,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他都没有放过。
她很高兴,并没有因为他的失误产生任何愤懑的情绪。
这真的奇怪。
林厌行在摊子上拿起了那盏螃蟹灯,周围色彩艳丽的灯火在他乌黑的眼眸里跳跃着,如果是他的话,势必要将对方害得同自己一般的境地方能解气。
这般一想,从前林檀对他的好意里似是真的只有愧疚和弥补的心思。
林厌行又将螃蟹灯递给林檀,却不料林檀偏过头,接过了另一边林云顾递过来的蜜饯。
“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林云顾话少,但这般主动璩苏和耿兰确实第一回 见到。
林檀自然不会厚此薄彼,她吃下一颗蜜饯,转头又接过了林厌行手里的螃蟹灯,她望着灯火通明的坊市,觉得自己真的是最幸福的人。
耿兰放开了她的手,让林檀自己提着灯玩儿。
林檀是真的开心,路上有小孩儿馋她手里的灯,林檀也就让他看一眼,待对方想伸手来抓林檀又小气地缩回来。
林厌行远远地就听到林檀同小孩咬耳朵:“这是我哥哥送我的,不可以摸。”
小孩穿着倒是好料子,身边还跟着一个模样不错的中年长随,被林檀拒绝后他撅起了嘴闹起来:“我就要摸!我就要摸!”
林檀一听他闹脾气更是将螃蟹灯抬得高高的,努了努嘴示意后面街上的摊子:“要摸你自己去买一个。”
她自己都舍不得摸呢!
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甜津津的。
小孩气鼓鼓的,被长随哄着抱走时还在大叫:“你真是个丑八怪!”
林檀倒不是第一回 听到这样的称呼,在小渔村里很多小孩同他们的父母一般并不喜欢外乡人,他们时常指着林檀笑嘻嘻地骂她丑八怪。
她不在意地又吃了一颗蜜饯。
修士的听力极好,而且他们同林檀并未离得有多远,自然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耿兰快步上前同林檀走在一排,说着其他的事转移她的注意力,璩苏一直不怎么会掩饰他的情绪,他虽然和林檀并没有多深的情谊,但听到那句话心里有些恼火,指着被抱走的小孩大喊:“小屁孩,你说什么呢!”
小屁孩做了个鬼脸。
林云顾紧皱眉头,眉心的刻痕和浑身散发的冷意让小孩也意识到害怕般缩了缩脖子。
林厌行平静的视线落在小孩脸上,黑眸如林中深潭令人心底生寒,他这回将脸也埋在了仆人的怀里了。
大人都好可怕!!
到了成衣铺子,林檀都要挑花了眼,随后挑了两件不出挑的普通衣裙,林云顾接了过去准备去付账。
他每日穿着沧海派弟子服,常服也是先前林府准备的,在这方面他并没有经验。
林厌行的视线在那两件衣裙上划过,三年前的林檀身上穿着霓光坊里独有的流萤裙,房间里铺着保暖的绒毯,吃食也是金贵的……
眼前这两件衣裳,甚至都入不了林厌行的眼。
他垂下眼扫过一圈,喊来伙计询问了两句上了二楼。
林云顾付了钱一转头没看到林厌行,璩苏指着二楼:“林师弟上了二楼。”
刚说着,挺拔身影从二楼缓缓走下,身后的伙计笑眯眯地捧着几件最时兴的衣裙跟着走下来。
也不用林厌行示意,伙计捧着裙子到了林檀面前:“这三套衣裳由天蚕丝织成,娘子瞧瞧,触手生温,不仅能御寒,刀剑都刺不破呢。”
林檀许久没看过这般招摇的衣裳了,好看是真好看,但价格肯定不便宜。
还没开口,林厌行笑着替她做了决定:“都包起来。”
伙计手脚麻利地打包好,在林檀开口拒绝前捧在林檀面前。
耿兰替她接了过来,林檀又被拉着走出了成衣店,人声鼎沸,她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确定不是做梦。
他们来到了河边,已经又不少人在河边放祈福灯了。
小小一盏,林檀双手捧着听着老板说着喜庆的话:“许下愿放了河,明年这个时候愿保证成了。”
她挡住周围的风抱着小灯和耿兰走到人少处,林檀对自己即将活过十五岁很是期待,她回过头看着那明明是修士的四人,却同寻常人那样将小灯放了出去。
也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心愿,林檀闭上眼也许了起来——祝愿身边的人都能摆脱话本子结局,一生顺遂。
几人站在她周围,林檀格外小心地将灯放在河面上,看着她的灯同其他人一样晃晃悠悠地飘远,才满足地起身同他们回客栈。
耿兰从自己的药箱里翻出了不少治疗伤疤的药来,小娘子皮薄,又被孩童骂过,她握着瓶子斟酌地贴着使用方法,想着林檀应当能看懂,趁着林檀沐浴时放在她枕边,就寝时一句话也没说。
林檀冒着热气坐在床上,一眼就看到了药瓶,她拿起来借着烛火看清了上面细心的嘱咐,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只觉得自己心暖呼呼的。
躺在床上时,林檀不由得想起耿兰艰难地爱情,大哥一心只有修炼,在情爱之事上少了一根筋,即使一同经历了许多依旧是一知半解的,直至她被林厌行带走。
林厌行——
林檀猛地睁开了眼,上一世他可是一直待在林家,直至林府被灭他才踏入沧海派。
如今他已经在沧海派待了三年,不知道剧情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林檀翻了个身睡不着了。
大哥和四哥在小渔村时就不太对付,若不是她察觉到了异常揽在自己身上怕是能打起来。
现在的进展到底如何?耿兰是否和四哥之前有过接触?如今三人的关系又是如何?
她用被子捂住了脑袋,又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绕到耿兰那一头,道谢后才轻声问起林厌行的事。
“林师弟吗?”耿兰思索了一阵,“他偶尔会来我这里治伤,是个不错的人。”
林檀打量着耿兰的表情,又问:“那我大哥呢?”
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了。
她情绪低落了一些,但也看得出尽量在她面前表现得平常,但同谈起林厌行相比,耿兰说起大哥时话少了许多:“林师兄人也挺好的。”
听起来并不好。
林檀没敢多问,她并不想插入他们三人之间,但又不想让他们产生龃龉,最后转变成生死仇敌。想到话本子里的最后一幕,林檀钻进被窝里翻来覆去地没睡好。
一行人准备回门派时,林云顾却接到了门主给的任务。
门主知道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离任务地点不远,干脆就直接将重担落在了他们的头上。
“祥云镇昨夜丢了三个孩子。”祥云镇就是他们如今所在的镇子,林云顾将情况说了出来,“这几日我们还待在这里,将孩子找到为止。”
他的视线落在林檀身上,她今早犯困地穿上了林厌行昨日给她买的衣裙,虽脸上有疤,但也让人眼前一亮。
“檀儿,你跟紧耿师妹。”
林檀点着头,她不想拖后腿,如今听话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她看向身侧的林厌行,他看上去还挺高兴,倒是想起昨天的事情林檀欲言又止。
他干脆弯下腰凑过来:“想说什么?”
林檀趁着他们在说其他事,拉着林厌行的袖子小声说道:“耿姐姐昨夜还给我送了药,她人真好,对吧?”
她竖起了耳朵,想听听他如何说。
第30章
对林厌行来说, 判断对方是否在撒谎并不难。
林檀脸上的表情并不像是随意的询问,他往耿兰的方向看了一眼:“耿师姐人不错。”
和林云顾相似,对相识之人并没有什么防备之心。
说来, 是个他这类人并不想深交的人。
林檀胡乱地点头,林厌行鲜少有这般夸人的时候。
她上一世也没碰到心仪之人, 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但她也清楚耿姐姐性格好,模样好, 连她也想同她亲近。
若是旁的她还能帮帮忙,当时问完林厌行得到答案之后, 似是对她有意,她抠着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看了看当事三人, 目光落在了璩苏身上。
或许她应该问问璩苏。
如今她的剧情已经改变了也并未引起什么不好的后果, 按道理来说他们三人就算改了剧情应当也无碍。
林檀问完林厌行后,转头小跑到璩苏身边朝他小幅度地挥了挥手。
耿兰同林云顾正在商讨这件事要从哪开始查, 过了大半年没见过, 面对着从前熠熠生辉如今却主动遮掩光芒的林云顾,耿兰站在他身侧时依旧心脏扑通扑通跳。
她垂下眼眸稳了稳心神,将隐藏几年的悸动藏在了心底。
如今救人要紧,没心思去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
在任务上, 林云顾问过几人都要参加后, 对走近的林厌行毫无芥蒂,耿兰快速说明情况:“昨日丢的有一个是姜家的嫡长孙姜阿宝,夜里奶嬷嬷去替孩子掖被子的时候发现不见了, 屋顶留了个小洞;还有两个孩子是农户家的, 一个叫虎子, 另一个叫小牛,都差不多五六岁的年纪, 昨夜一起不见了。”
此时,林檀和璩苏正在说悄悄话。
璩苏是个仙二代,但性格倒也不差,只是尚且年幼时被一些弟子捧惯了,抬下巴看人没几日就被林云顾揍了好几顿改了过来。
这还是林檀第一回 主动同璩苏说话,她表情灵动倒让他忽略了半张脸上的疤:“璩苏,我大哥平日里在沧海派如何?”
璩苏也学她小声说话:“大师兄天赋异禀,进阶跟吃饭似的,大家都很敬佩他呢。”
可惜近三年林云顾认为是他身为首席大弟子身份上占据的时间过多,没能发现林府的异样,这才选择了独自修行,本就不爱说话的性子这几年更是不见人影。
这句话璩苏很有眼力见地没说,如果要说也应该是大师兄亲自去说,他可没这么多事。
林檀点点头,好奇又问:“那耿师姐同我大哥关系如何?”
璩苏回想了一番,沧海派中他大师兄也就同耿师姐来往较多,三年前大师兄还将他赶下去选择带耿师姐呢。
若非林檀提起,璩苏都没往那方面想。但这样冷淡的性子居然对耿师姐独特些,向来喜欢看话本子的璩苏回味着过去,居然也品出了一些不同来。
璩苏兴奋了!
璩苏眼睛发亮地和提起这件事的林檀共同品味了起来,一会儿是林云顾同她共乘一剑,一会儿又是耿兰给林云顾送东西他收了,两人吧唧吧唧着这些小苗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厌行的余光里的一道浅绿小袄的小娘子正和青衫少年头挨着头说着悄悄话,耿兰没听到林厌行回应,目光一侧,发现他正看向某处。
耿兰也望了过去,林檀半边完好的脸和璩苏青葱阳光的脸庞都快挨着了,不知道在说什么,璩苏扬起一抹刺眼的笑意。
两人年纪相当,站在一块儿倒是显得登对。
“六妹妹,你们在做什么?”林厌行的突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交流。
璩苏确是被吓了一跳似的立刻直起身,目光在林厌行脸上扫了一圈住了嘴。
林檀如芒刺背,被野兽盯住般令她汗毛倒竖。
一回头看到林厌行笑吟吟的脸却感觉不太妙,脆生生地笑了一个敷衍过去,随后快步走回了客房。
林云顾眉头微压,璩苏瞬间压力大了起来,他感觉大师兄的目光冷飕飕的,看得他同手同脚地走过来嘿嘿笑着:“大师兄你们说到哪了?”
三道视线投来,林云顾问出了相似的话:“你们在聊什么?”
想起答应林檀的事,璩苏连连摇头:“我们什么也没说。”
一看就是在撒谎。
林云顾在这种事情上倒也不会咄咄逼人,反倒是林厌行脸上的笑容更甚:“璩师兄,任务要紧。”
三人之间暗流涌动,璩苏第一回 从这位林师弟身上感受到压迫感,虽然他年纪小,但他先入门!
因为林厌行的话,林云顾又盯了璩苏一眼。
决定重振师兄威风的璩苏刚挺起胸膛,在林云顾的目光中又快速萎靡下去。
耿兰柔和的声线将紧绷着的丝线慢慢收拢,她看了一眼璩苏眼带笑意:“如今镇上并不安全,不如让璩师弟和六娘子一同待在客栈,若是有危险也能同我等传信。”
做任务的话他们三个已是足够,不如让璩苏同林檀待在一块儿,两人又合拍,客栈待着也不会觉得无聊了。
提议一出,四周都静了静。
璩苏眼光八方,本想答应下来同林檀好好说说沧海派的八卦,但瞥见另外两人不善的视线,他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檀儿已有十五,此事不妥。”
林云顾和同门师姐师妹一同出任务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若是任务难,席地而睡都是正常。
但林檀若是同他师弟孤男寡女待在一块儿如何能行?
他那些世俗的规矩似乎只有和林檀有关时才会出现在脑海里,平日里是半点也想不起来。
“的确不妥。”林厌行温声附和,“倒也不是不相信林师兄,只是六妹妹的名声要紧,她如今尚且年幼,心思单纯,很容易被哄骗……”
璩苏拉着脸盯着林厌行,你这话说得还不是不相信他吗!!
林厌行毫无察觉般面对璩苏控诉的目光也毫无波动,耿兰也品出了不对劲,方才还以为这两人是因为璩师弟没认真听任务情况而不高兴,她当修士当久了,也忘了这一茬。
此刻懊悔不已。
她扫过林云顾的脸庞,他并未责怪自己的意思,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是我考虑不周,”耿兰连连道歉,她撇见林檀在门口的身影轻声询问其他几人,“六娘子待在客栈不如跟随我们一起去查明孩童丢失的情况,这样也能放心些。”
“不如问下六妹妹的意见。”林厌行仿佛没察觉到林檀就在门内猫着偷听,笑着提议。
这一回几人倒是没反对,林檀适时探出头来开心点头:“我想跟着大家一起去。”
五人一起先去了农户家,虎子的爹是梅子巷里的杀猪匠,丢了大儿子也没心思出门做生意,虎背熊腰的大老爷们红了眼眶和五人说起昨夜的事。
“虎子调皮,今日他打翻了隔壁家的水缸我骂了他几句,夜里我出去玩了几把牌,一回来就发现虎子不见了。”
“我还以为他发脾气自己跑出去了,可是他鞋子还在床下呢,门窗也从里面锁了,只有屋顶破了……他不过六岁的孩子又怎么能从屋顶爬出去?”
说着高大的大老爷们也哭了起来。
和姜家的一样,只有屋顶破了洞,孩子不见了。
林檀往头顶一瞧,日光下有什么东西在发着光。
几人又去了小牛家,两家离得不远。
小牛家只剩他娘在了,寡妇带着孩子活得不容易,牛寡妇说起小牛哭得梨花带雨的:“天杀的,我的小牛可是老牛家的独苗苗啊……我家又没银钱,为啥就抓我家小牛走啊……”
璩苏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脸上飘,他挠了挠脸没看到什么。
他们最后去姜家的路上看到一家农户大门敞开着,院子里长了青苔杂草,里头还挂着白幡。
老婆子见他们站在那看,弓着背朝他们挥手驱赶:“方家都死光啦,别看了晦气!”
几人没再多看,往姜家赶去。
林檀每日从村里走到镇上,脚下的力气也日渐增长,他们还想着放慢脚步照顾林檀,却发现小娘子看着嫩生生的,不一会儿就走到他们面前去了。
见他们走在后面,林檀面色红润地回头。
璩苏:……感觉自己的体谅好傻。
他们都知道林檀的身体不大好,先前在客栈里遇到那只守宫时,耿兰和璩苏可是知道她走不了多少路,最后还是耿兰背着她送回家的。
几人看着她矫健的步伐倒也替她高兴。
林檀发现自己在这方面没有拖后腿也是高兴的,那三年辛苦的结果现在就体现了出来。
没多久一行人就到了姜家的门外,门房警惕地盯着几人,为首的冷脸青年开口:“沧海派,林云顾。”
那门房被姜家的管家嘱咐过,听到沧海派三个字脸色变得很快,瞬间客客气气地开门迎他们进去:“老爷早早在大堂里等各位道长来,请随奴来。”
和前面那两家农户相比,姜家可以说得上是相当富贵的人家了。
绕过修剪得当的园子,几人迈过门槛见到坐在正首的中年男子,发间掺着白丝,眼角虽有细纹但也显得年轻。
姜家老爷是空手起家的富商,唯一的长子病死在考场上,他虽有身家却只有一个五岁的小孙继承,自然是捧在手上好好教导,却不料一转眼孩子就不见了。
管家带着几人去了孩子的房间,果然同虎子和小牛那般门窗反锁,唯有屋顶破了个洞。
那丢了孩子的长随哭着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几位道长行行好吧,我家小主子如今不知去向,外面天寒地冻的,小主子可如何受得了!”
林檀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似是在哪里见过,璩苏咦了一声:“你是昨夜那个小孩的长随?”
那长随自然记得昨天的事呢,所以一看到他们立刻就跪下磕头认罪,如今被问到了也心虚,他狠狠心更加用力磕头,额头都磕出血来了:“昨晚是奴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几位,小主子童言无忌多有得罪,道长大人有大量,救救我小主子吧……”
昨夜被骂的是林檀,虽是小事,但几人都没说话。
长随抬头快速一瞥,寻到林檀面前就要去抓她的鞋,林厌行耷着眼,抱着林檀的双肩往后一退,避开了长随的动作,随机温和笑道:“不必如此,若是脏了我六妹妹的鞋可如何是好?”
长随僵硬地抬着头,额头上的血沿着鼻子落在嘴边,尝到铁锈味后才清醒过来,连连应是:“是奴僭越了!”
面前的长随倒也没对她如何,林檀让开了身体避开了他的磕头:“昨夜发生何事,你先讲讲?”
前面两人并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林檀一发话,长随才松了口气般站起身指着屋顶,语气急促地说起来:“昨夜我守着小主子睡觉,夜里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睁开眼一看,我小主子是凭空升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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