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平日里见到的林厌行都是温和的模样, 林檀半撑起身体,几乎被林厌行压入被衾之中。
脸上没了笑意,他的眼眸如雪中一点黑, 墨汁侵染白纸的速度包裹住了她。
身体无法动弹,就连精神似是也被压制住, 强行面对着青年忍耐了半个时辰如今翻倍的怒气。
鼻尖相触,冷意沿着她的皮肤往上爬。
想起半个时辰前自己答应的条件, 林檀难免也有些心虚。
但想到梦里他竟要徒手挖心,心里的底气又回来了少许。
“为何不同我商量答应他的要求, 你从前胆子可没这么大。”
呼吸扫过林檀的面颊,如他的语气一样冷。
“可是你也没同我商量, ”林檀定定看回去, “人没了心就会死,魔难道就能无碍?”
“相比于一颗心, 十年显然更划算。”
她自知说不过林厌行, 偏过头不听他的诡辩。
冰凉的手指覆盖在她脸颊时她瑟缩了一下,林厌行掰过她的脸,薄唇一张一合:“我不至于这般无用,还需要你来牺牲这些。一颗心罢了, 我自有恢复的法子。”
想起他在那棵树下一直催着梅狸将她带回, 林檀就一肚子气,她被捏住两颊,说话也有些不清楚:“那你并未同我有解释的打算!你要是为了一棵草死了, 那我还要那草有什么用!”
周围沉寂了片刻, 青年败下阵来似的垂下眼眸, 神色又柔和了起来:“是我的错。”
林檀拍掉他的手,扭过头说气话:“你有什么错?反正我怎么想你也不在意是么?”
“怎会?”青年的声音有些哑, 缠绵缱绻,鼻尖有意擦过她的脸颊,如蛇类亲昵地缠绕示好,“我只是太担心你的安危,将你带入魔宫本就是我的强求,如今连门都出不得,看到你郁郁寡欢我恨不得现在就将天捅破个口子,捉住那始作俑者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能消气。”
“那老头我尚且不知底细,只用一颗心便再也无后顾之忧,可你贸然答应他的要求我却不知他有何后手。”他求饶地压下眉头,似是心口被压上了巨石喘不出气。
林檀听他轻声细语的述说,又瞥见他那副可怜的姿态,当下……气就消了。
被他的话带走,林檀也开始反思自己的做法是否不妥,青年又亲了亲她的脸颊,唇瓣擦过她的嘴角,呼吸交缠间林檀的脑子已经晕了。
“我,我只是着急。”林檀颤抖着长睫,像是被顺了毛的刺猬又将柔软的肚皮露给野兽瞧,“我只是担心你会受伤,我不想……”
“我知道。”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下头时两人的黑发已经交缠在了一起,林檀感觉到嘴唇上的凉意想往后躲,青年却早有预料般,手掌托住了她的背不容她拒绝地将人往怀里带。
很奇特的感觉。
他的动作依旧很轻柔,林檀躲避不成干脆闭上了眼,嘴唇被亲了,那吻又沿着脸颊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如蝴蝶落在花蕊中,轻的没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两人之间第一次如此亲密,林檀的脖子红了一大截,她避开林厌行的目光低头看着被衾上缝制的花,开始放空大脑试图降下脸上的热度。
修长的手指整理她额前凌乱的发丝,窗外的天还是黑的,他挥灭蜡烛,弯下腰替她脱下鞋:“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
她唔了一声,抱着被子重新躺下,但坐在床边的青年并未就此离开,反而坐在床沿上继续看着她。
又是一股热意涌上面庞,林檀心中羞恼,扭过身体背对着他。
黑夜中,青年似是知道她没睡着,开口说道:“明日我替你换命,日后就可以自由出去了。”
林檀应了一声,片刻后偷偷瞧他:“你也去睡吧。”
林厌行应了,但依旧没动。
林檀的心跳快了一拍,黑暗中她看不清林厌行的脸,但鬼使神差地意会了什么,犹豫一秒后小声开口:“那你也在这里躺会儿?”
青年似是就在等她这句话,方才还不动的身体突然动了。
林檀咽了咽喉咙,睁着大眼睛看着床边的身影脱去了身上的外袍,取下头顶的簪子俯下身来。
身边传来冰凉的气息,林檀往床内缩了缩,青年又挨近了一些。
她还以为是自己占的位置太多又往里挪了挪,结果林厌行也跟着挪动。
林檀:“……你别动。”
黑暗里传来明显的呼吸声,他似是含着笑:“好。”
这一回他没动,林檀看他老实将自己的被子分了他一半。
有一些困意了,林檀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明明什么都看不见,身侧突然出现的呼吸让她面皮一紧,林厌行似是侧过了身正对着她。
林檀也侧过身不看他,心跳如鼓,但在安静的环境下最后还是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林厌行已经离开了。
林檀拍了拍自己的脸爬了起来,收拾一番后林厌行已经端着药走了进来。
黑乎乎的药闻着就很不好,林檀还有些懵的时候药已经端到了她的面前。
他今日换上了月色长衫,若是手里再持一扇同京城的贵公子没什么区别。
林厌行从怀中掏出一白瓶,打开盖子时隐约透着血气。
“我打听了此物的用法,檀儿莫怕。”
林檀端着药看着他的手指沾上鲜红的血落在她的眉间,顺着脸颊滑落到脖颈,冰冰凉凉的,她打个寒颤。
林厌行收了手,温和道:“好了,把药喝了吧。”
林檀强忍着刺鼻的气味将药喝了个精光,又被林厌行夸了一通,正难受着嘴里被塞了两颗蜜饯。
味道一冲果然好多了。
“这就好了吗?”林檀吐出果核,诧异地看着他给她喂朝食。
“等上一个时辰,应该就好了。”他也是第一回 做这个,“鬼蜮草难得,只需用上旁人的血做引涂抹至脸上,待药生效便能成。”
他顿了顿:“换命本是逆天之术,这一个时辰可能会有些痛。”
林檀刚吃下一个小肉包,听了这话正怀疑着,下一秒身体骨头似是被人掰断,面色煞白地直接倒了下去。
林檀若是能说话,第一件事就要修改他的话。
这哪里是有些痛,分明是非常痛!!
身体里的骨头被掰断又重新接上的痛感差点让她咬舌,林檀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挺过去的,再度醒来她连手指头都不想抬。
“檀儿真厉害。”林厌行坐在旁边夸赞她,温热的布巾擦拭着她额头上的汗,动作细致的模样十分贤妻良母。
林檀的目光落在他青紫的手背上,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
她又将目光移到林厌行的脸上,他倒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你如今不适合沐浴,我先替你擦一擦,也舒服些。”
说着抬起她的手臂仔细擦拭。
到最后也只是简单的擦拭一番,林厌行给她喂了些吃的她才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些。
林檀实在不习惯身上黏腻的感觉,强撑着自己清洗了身体倒头就睡。
再度醒来精神好多了,林檀看着窗外跃跃欲试地伸出一只脚,没有雷声,她又大着胆子探出脑袋,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畅快地跳出大殿,沐浴在日光之下才感觉重新呼吸了起来。
没人不向往自由,林檀在外面疯跑了一圈,乌玉瞪着眼睛不敢说话。
她又跑去寻林厌行,推开殿门时正巧看到林厌行同梅狸站在那说什么。
她一来两人的话就打止了。
林厌行很高兴,对着梅狸说:“此事我待会儿再同你说。”
说着就将人赶走了。
林檀没忽略梅狸离开时落在他们身上戏谑的视线,她矜持地站直了身体,等人一走,青年却不矜持地大步走来将她抱在怀里。
两人腻歪了一阵,林檀坐在他怀里突然好奇的问起:“我换命用的血是谁的呀?”
林厌行没有立刻回答她,反问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目光往他脸上扫过,林檀宛若重生的喜悦也逐渐褪去:“是人血?那岂不是我换了命,那人也会换成我先前的命格?”
林厌行却没立刻回答,又将人搂紧一些才淡然开口:“你需要换命,旁人也有想要的东西,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我并未强迫于他,”林厌行给了她一颗定心丸,“虽说我是魔,但是关于你我不能马虎。”
“他要财富我能让他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对此我于他各自满意,你不必担心。”
林檀信他,松了口气后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辛苦你了。”
他为此忙前忙后,林檀看在眼里。
手上的伤口他不说林檀也不提,涂了药给他包扎好,林厌行难忍魔的本性将她又亲了好一阵才压下心底的悸动。
“明日我要出去一趟,你在魔宫等我回来。”
林厌行不说去哪林檀也不问,有时候给予彼此一定的空间才能持久。
第二日,果不其然林檀醒来时林厌行已经走了,梅狸也跟着走了,除此之外魔宫里的一大半魔兵也消失不见,只有乌玉陪伴在身旁。
估计又要去扩张领地了,林檀心想,林厌行的父亲是魔尊,他虽留着一半凡人的血,骨子里更偏向魔。
对于林厌行来说,那位没见过面的父亲并没有被他放在心上,但他的野心远不满足于此。
他能做的比那个人更好,也有能力保护好他的伴侣。
而这一走,林檀几乎有半个月没听到林厌行的消息,她心里难免有些慌。
而在此刻,有人踏入了魔宫的范围内,乌玉警觉地望向来人:“修士勿进!”
林檀无聊绣着的衣裳已经快要完成了,她听到了殿外的响动还以为是林厌行回来了,欣喜地侧头看去,却见到了一张明朗的少年面容。
“璩苏?”
第72章
殿门一开, 外面的动静如浪潮朝她涌来。
和往日的安静截然相反,外面打斗声不绝,她透过璩苏推开门的缝隙看到乌玉踢翻一人后朝她跑来:“六娘子快跑!”
只是还没等他靠近, 却被璩苏的剑气掀翻在地。
“乌玉!”林檀丢下手中的东西跑过去,被璩苏拦着不让靠近, 此刻她也明白了璩苏一行人时趁着林厌行不在来捣乱,面上也带着怒意, “璩苏,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你这是做什么?!”
“六娘子看清楚,他们是魔。”他似是比从前瞧着又高了一些, 脸上的稚气散去, 在吐出这句话时俊朗的面容上多出了冷漠之色。
林檀作势推开他的手想出去,少年的手臂紧紧搂住了她的腰不让她动弹, 他似是已经在父辈的教导中逐渐成长, 从前羞赧胆怯的少年不再,如今也能将心悦的少女扣在自己紧实的胸膛里。
原来这也不难。
怀中的娇软馨香令他怔神,林檀像泥鳅在他怀里挣扎,璩苏一时不察差点让她跑走。
手臂上又用了些力道, 璩苏定下神, 轻声开口以不至于吓到她:“林厌行将你掳至魔界本是大罪,我只是想带你回去……”
“我在这里很好,璩苏, 你如果替我着想就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
见她并无动摇反而倒戈于林厌行, 璩苏心口一滞, 最后将她在意的人搬出来,声音说不出的艰涩:“难道你也不想见见大师兄和耿师姐吗?”
怀中少女的动作一顿, 璩苏心底一松以为她在动摇,却不料下一秒林檀很是坚决地反驳:“我若是想他们,林厌行自会带我去寻,再者,你们这样闯进来难道就比魔族更为高尚?”
璩苏被堵了回来,见她已经不愿意同他离开,眼底的挣扎也消失不见了。
少年抿紧了唇,弯下腰将人抱起,即使怀里的人挣扎时挥打到脸也不松手,勾出的发丝垂落在脸颊旁,他面不改色地迈下阶梯,眺望着周围的战况。
因他们这次来的人数上占了优势,很快就获得了短暂的胜利。
人找到了,他让其他弟子收手离开:“不必恋战,速速归去协助同门将魔界之首绳之以法才是正事。”
一派弟子井然有序站在璩苏面前:“是!”
林檀听出端倪,心中突地一跳,她盯着璩苏质问道:“什么魔界之首?”
少年扯出一抹笑,眼里多出几分厉色与凉薄:“自然犯下这一切罪行搅乱凡间的林厌行。”
“魔,人人得而诛之。”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明明从前他们一行人坐在一起喝过酒赏过月,此刻却也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如今说出这般话也无半点动摇,眼底的杀意令人惊心。
“他并未伤过你,”林檀不解为何不过数月他竟变成这般模样,“即使在沧海派,他也并未伤人不是吗?”
他的嘴唇动了动,最后也只生硬地说出一句:“身为魔这本就是他的宿命。”
魔族与修士,不死不休。
况且……
少年的余光有意扫过林檀的脸色,她丝毫不知他得到消息后的焦急,半路被父亲拦下来关了禁闭度过的日日夜夜有多难过。
她什么都不知道。
即使那人是魔,如今也被她惦记着,璩苏一时有些羡慕林厌行。
不过现在——
在得知父亲计划那一刻,他终于得到能够寻她的机会。
林厌行是魔,他终究会死在修士的剑下;而林檀,他求了父亲许久,时间总会证明一切的。
他等得起。
林檀不知他心中所想,又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回门派,”璩苏心中激荡,不知道她是否喜欢他收拾出来的房间,难免心生忐忑,“同从前一样,你住在门派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等他说完,林檀直接拒绝了他。
她的梦境时有时无的,这次居然没有梦到林厌行如今的困境,心中更为焦急起来:“带我去见他,我要见到林厌行。”
又是林厌行。
璩苏脸上的笑意尽收,依旧带着她往门派赶。
风刮得她睁不开眼,却不耽误她抓住璩苏的衣领,发簪不知何时掉下去,墨发散开,她奋力睁开眼呼吸艰难:“璩苏,我就求你这一次。”
少年的剑停滞在半空,心中两道不同的声音撕扯着他,一道冷漠提醒该断则断不能留下后患,一道则是少年慕艾的心软,就帮她这一回吧,彻底绝了她的念想。
“可以,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林檀如抓住救命稻草答应下来,那想也不想的态度令璩苏心中更难受些:“你都不问是什么就答应?”
林檀平复呼吸,明亮双眸与他对视:“我信你。”
搂住她的手紧了紧,璩苏脸色难看地扯出一抹笑:“不后悔?”
“自然。”
剑锋一转,往魔界的边界处疾去。
桃花林中——
早已被血染红的花瓣被碾在泥土之中,本欲攻下新领地的林厌行被一众人围在中央,他身上的浅色衣袍早已被血浸湿,同前些时日穿着的朱红长袍没多大的区别。
梅狸捂住依旧流血的腹部咳嗽了起来,他的目光扫视周围,除了沧海派的弟子服外,里面居然混了一半魔族。
他不屑地吐出一口血:“尔等身为魔族,竟与修士勾结,真是丢我族的脸!”
为首的白发魔族青年忌惮地望着两人:“若非你们攻占领地,我又何必——”
“魔族善战,从前便是如此!”梅狸直起身体,袖口大力擦拭嘴角的血液,“弱肉强食,你以为今日寻求修士协助,明日就能保证修士不会攻打魔界,将尔等当孽畜一般使唤?!”
这句话一出,不少魔族顿时生出警惕,同那些修士保持了距离。
“此魔善于心计,不可听他再言。”白须男子踏出一步,相比于上回在沧海派被林厌行逃脱的无力,如今集齐这么多帮手动作显然从容许多,“如今只剩两人,还望众人不遗余力除此魔物,日后你我安稳度日,岂不美哉?”
梅狸呸了一口,被林厌行压住了肩膀:“你还记得那道咒吧。”
梅狸神色一怔,又听身旁的人风轻云淡地同他耳语,“我转移到魔宫大殿中,你尽快带她离开。”
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梅狸脸色一变,身体却被林厌行压住:“去吧。”
周围的弟子有按捺不住上前的,林厌行面上依旧淡淡,他松开手,梅狸深深注视着他承诺道:“我死都不会让她死。”
说罢,一道身影倏地在众人眼前消失。
“他跑了!”
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周围蠢蠢欲动的弟子都生出惧意,在此之前他们的人数远远不止这么点,而林厌行一人就杀了一半,如今他又将自己的手下放走,那岂不是手里还有其他底牌?!
这一下,就连魔族都不敢动。
眼见士气下降,璩朗上前一步朝他攻去。
面前的青年甚至都不是纯血,却在短短时间里修炼至此,若是再留他性命,日后他们可还有活路?!
想到这,璩朗手下的攻势又急了一些。
林檀赶到这里时周围已经是混战了,到底不能以一敌百,他本就受了伤,又将梅狸放走后腹背受敌,不仅要抵挡璩朗的攻击,还要随时防备其他弟子与魔族的小动作。
虽不致死,但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林檀看到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个血人,抵势愈发薄弱,便是谁都能上前踩上一脚,但从头到尾他也未发出任何声音,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白发魔族何时对上过这样的角色,早就生出的惧意在对上漆黑双眸后激增。
心下一定,朝着璩朗一行人拱手退后几步:“事已至此,他已无抵抗之力,此人由璩门主做主,之后的事我等也不再参与,此恩来日再报,告辞!”
魔族一退,剩下的修士心中也对这群突然退缩的魔族心生厌恶,果然是贪生怕死之辈,还不如他们如今的对手林厌行,虽被围攻却也不曾认输逃跑,着实是块硬骨头。
剑锋划破脸颊生出忽略不计的痛意,林厌行避开时目光却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再定睛瞧去,身着粉裙的小娘子满脸泪水无声地望着他,一双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似是怕惊扰到他,捂着自己的嘴不让哭出声来。
璩朗突觉面前的青年脸色变了,方才被捅了一剑也没变脸色,如今却像是瞧见了什么,那双黑眸比墨更稠,看的人心底发寒。
不仅如此,周围大着胆子上前的弟子在林厌行身上留下伤痕后不再能轻易躲过,青年一手剑使得极好,横劈一挥,六七个弟子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璩朗红了眼:“魔族孽障,拿命来!”
青年雪白一张脸风轻云淡地转过来,长剑刺入他的胸膛,但似是感觉不到痛一般探出手来,冰凉的指骨破开皮肤伸进他的腹部,青年脸上挂着笑,眼睛却黑得可怕。
手上一用力,那颗内丹被捏得粉碎。
璩朗面色大变,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后再也支撑不住坠了下去。
“爹!”少年的嘶喊刺痛林檀的耳膜,她看着璩苏御剑冲去接住那人,而胸口被长剑刺穿的血人摇摇欲坠着,却朝她的方向望来。
林厌行知道她来了。
沾上血的脸庞扯出一抹笑,血手捉住剑柄一点点拔出,最后丢了下去。
他长呼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身体朝着林檀的方向落下,但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还没来得及落地眼前一黑,身体直直往下坠。
他依稀看到了一道粉裙张开手臂朝他飞奔而来,落地时的疼痛远不及身体上的伤,一股馨香包裹着他,滚烫的水珠落在脸颊上,有人替他擦拭着脸庞上的血迹,甚至试图抱着他往外走。
“我要杀了他!”
是谁在说话他分不清,但肯定是个不讨喜的家伙。
那股杀意即使在昏迷时都能察觉到,他的眼睫颤了颤,但并未睁开。
他太累了。
即使再小心,还是踏入了准备许久的局。
叛徒、魔族与修士勾结、甚至他父亲的那颗内丹,他们想要安静的日子,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抢夺,他的命自小轻贱,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陪伴在他的身边,他们也要抢走。
踏上魔界这块土地,他就注定不能安生度日。
修士想要他死,魔界也容不下他非纯血的血脉,那就都别想安生。
可惜……
林檀……
好在她还是凡人。
血色弥漫,他的听力又恢复了少许。
温软的声音此刻却尖细无比:“谁也别想动他!”
那具凡人的身躯紧紧挡在了他的面前,胸口的痛意停止了蔓延,他仿佛嗅到了满春的花香,充盈整个胸膛。
第73章
人在最得意的时候最不能掉以轻心。
璩朗不知林厌行成长得如此之快, 也不知他对自己也这般心狠。而往日好友给他的谶语也浮现在脑海中。
“此子若是不除,日后你必毁于他手。”
没成想,即使他万般算计, 也依旧没能躲过。
终究是命。
内丹已碎,修炼本就停滞不前的璩朗如今已经时日无多。
那些为独子盘算的前途来不及徐徐图之, 原本盘桓于心的担忧如今化为一声叹息,对上璩苏撕心裂肺的哭喊心莫名平静了下来。
“为父命数已尽, 日后的路还需你自己走,从前我对你管教颇多, 望儿勿要怪罪……”
璩苏哭红了眼,沙哑着嗓子直摇头:“父亲都是为了我好, 我怎会怪罪!儿还小, 父亲,父亲你……别丢下我一人!”
“这枚掌印为门派门主所有, 见印如见人, ”璩朗将身上的小方印扯出,哆哆嗦嗦地放在了璩苏的手中,他咳出几口血,阻止少年笨拙擦拭的动作, 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你年岁小,门派中肯定有人不服,我在枕下留了一封书信, 你拿出来给其他长老看后他们自然不会再说什么……我儿……”
“我在!”璩苏鼻尖一酸, 含着泪连忙低下头去听他的话。
璩朗的手紧紧握住了他, 控制不住地发颤:“我和你娘将你一人留在世间,实在是对不住……”
璩苏睁大着眼任由泪珠低落, 实在是忍不住啜泣了一声。
“日后你要好好活着……我不求你让沧海派发扬光大,只望我儿平安喜乐。”
“那女子你喜欢便去喜欢,为父不再拦你;不必替我报仇,林厌行……你莫要对上,听爹的话……”
璩苏咬着牙不应,衣襟湿透。
拍了拍他的手背,璩朗望着窗外的天轻轻吐出一口气,神色释然:“你娘已等我许久了。”
“爹!”
做完任务踏入宗门的林云顾察觉到周围氛围不对,他转向一同做任务的耿兰,两人在三日前被门主派了出去,丝毫不知门派连同魔族讨伐林厌行之事。
“是大师兄!”
“大师兄回来了……”
周围零零碎碎的喊声吸引了林云顾的注意,他环顾四周,不少弟子身上都带着伤,似是经历了一场他不知道的浩劫,令人心惊。
还不等他询问清楚,却听弟子说出惊天噩耗:“大师兄,门主昨夜已仙逝……”
林云顾面如寒霜,想起三日前师尊并无异样,上前一步厉声道:“此事岂可胡言乱语!”
说话那弟子脸色一白,在林云顾的目光下连退几步:“我怎敢胡言乱语,门主昨日带我等弟子前去斩杀魔族余孽,谁料到那林厌行诡计多端,竟捏碎了门主的内丹……”
林云顾顾不得再听,御剑朝着大殿疾去。
“多谢师弟告知。”耿兰一拱手,那弟子也松了口气,又闻耿兰道,“林师兄只是听闻此事未能反应过来,望师弟见谅。”
弟子连连拱手:“耿师姐言重了,我都懂的。”
说起林厌行,耿兰不由得想起曾给她留下信的林檀。
抬起的脚步一顿,她再度问起:“那林厌行呢?”
“被长老压在地牢中了。”弟子指着某一处,又想起那曾在门派待过一段时日的凡人女子,“还有大师兄的妹妹……跟着去地牢了。”
这么一听,事情已经超出他们所控的范围内,耿兰忧心忡忡但面上未显:“多谢。”
待林云顾来到大殿之中,只见身穿白衣的少年沉默地跪在灵堂前。
亲眼看到这般场景,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林云顾一时呼吸困难。
“璩苏……”他张口却一时词穷,林云顾也只从弟子口中得到只言片语,如果事实如弟子所说,那同林厌行言和的自己仿佛也披上了同等的罪孽。
少年头也不回,声音很轻:“大师兄,你回来了。”
林云顾走了过去,窸窣间跪在了他的身边。
“师尊,是弟子来晚了。”
林云顾以额抵地,双拳攥到指尖泛白,重重磕头。
璩苏很安静,这份安静让林云顾都有些不习惯。
好在他还是开了口:“大师兄,你会帮我的吧?”
面向师尊的灵位,林云顾说不出一个不字。
少年不知道跪了多久,站起身时都有些踉跄,他背过林云顾走了出去,声音飘了过来:“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漆黑地牢中——
血色人影被束缚双手,似是怕他逃跑肩胛骨也被铁链锁住,他垂下头颅,生死不知。
而在他的身侧,还有一道身影紧紧挨着他。
身上的衣裙已经被染脏了,林檀颤抖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放心下来,用还干净的袖口替他擦拭着脸上的血渍。
但很快脚步声打破了宁静,昏暗的地牢里有人举着灯笼逐渐走近,最后停留在了他们的牢房外。
林檀警惕地回过头去,借着朦胧的光她看清少年一身缟素,面色冷漠地望了过来。
但他很快将目光移在林厌行的身上,林檀以保护的姿态挡住骇人的视线,两人隔空对视,少年眼底的恨意加深。
“他杀了我父亲。”璩苏一字一句地控诉,似是不能理解她为何还要护着对方,眼圈瞬间泛红,他狼狈地偏过脸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再度回头时又冷静了下来。
少年眼眸半阖,愤怒却又压抑地吐出这句话:“我只要他的命。”
这是死仇。
林檀提起裙摆缓缓走了过去,最后停在了璩苏的面前。
“是你父亲先动的手。”对上昔日好友,林檀即使知晓这无疑是往璩苏伤口上撒盐,她依旧咬着牙说了出来,“他也不过是自保,再者你们说过,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生死各有命不是吗?”
眼睫止不住地发颤,璩苏死死盯着林檀:“所以我父亲就该死是吗?”
“那林厌行就该死吗!”林檀低笑一声,“他何曾带过魔族去进攻过凡间?又何曾对沧海派拔刀相向?”
说到底,这就是一个死局。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璩苏深吸一口气,冷冷地注视着林厌行,“既然生死有命,如今他一魔族落在我手中,那自然没有活着的道理。”
好像她再多说一句,璩苏就要进来亲自动手。
林檀垂下眼眸,若是想保下林厌行的命,那必然是比门主的性命更为重要的东西作为交换。
璩苏年岁不大,心思纯质,怕是任何其他东西都不愿交换。
但在沧海派中,不仅他有话语权。
她的沉默换来了少年的些许理智,曾压在心底的情愫开始生效,璩苏凑近一些,尽可能的柔声细语:“他同你并没有什么干系,只要你想,你可以在沧海派一直住下去,我在这里没有人会说什么。”
还未经历过几场情路,稚嫩又直白的话道出少年的心思。
说着伸手去拉她,林檀反应过来退后一步,震惊地快速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略显急促的呼吸也被她压下去。
动作果断地暗示着拒绝,璩苏伸过来的手停在半空,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璩苏,”林檀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起男女之情,但她也不想藏着掖着欺骗他的感情,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我已有心悦之人。”
地牢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哦?”半晌,璩苏似是思索清楚了,目光重新落在林厌行身上半信半疑地继续开口,“让我猜猜,那个人——”
“是他?”
林檀颔首,璩苏不可思议地发出一声哼笑。
他喜欢的姑娘爱上了他的杀父仇人,何其可笑?
安静后,璩苏提高了音量提起往事,他的眼眸透着诡谲之色:“你还记得先前答应过我一件事么?”
这个时候提起总是令人不安的,林檀没有立刻回答让少年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你要反悔?”
林檀垂眼:“没有。”
“好。”璩苏似是琢磨着如何让对方也承受同等的痛苦,及时不能感同身受也要折磨他一番才好。
顿了顿,他不容拒绝地拉住了林檀的手,很软,上面还沾染着干涸的血渍。
“你亲手杀了他好不好?”
那话如平地惊雷炸的林檀猛地抽回了手,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
似是早已预料到她的态度,璩苏这次握住了她的双肩,将人拉近了一些低语道:“你看你又反悔了,六娘子,你太欺负人了。”
林檀摇头,乞求地望着他:“除了这个,不能动他。”
少年在这般注视下停留了片刻,最后笑了笑:“那其他的都行?”
林檀生怕他会坚持,立刻点头。
“那同我结为道侣吧。”璩苏似是要将她的表情刻在心底,眼睛眨也不眨地轻声说道,“你若答应,我可以许诺你暂且不杀他,但他不能离开这里,如何?”
望着眼前陷入迷障的少年,林檀嘴唇嗫嚅着,忍不住说:“世上的好女子那么多,我并非良人。”
“那又如何?”璩苏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喜欢更多还是报复的心思更重,他紧紧握住了林檀的手,如溺水之人抓到浮木,“还是说你不愿意?”
林檀此刻庆幸林厌行听不见,她轻声回道:“我愿意。”
林云顾再次见到林檀的时候,她住进了璩苏的偏殿里,架子上挂着大红的嫁衣。
那红很是刺眼。
事情发展的速度远超于林云顾所想,他上前一步不确定开口询问:“……檀儿?”
“大哥你来了。”林檀对着铜镜描眉,这一切是如此平常。
一切都变了,但又好像没变。
两人相顾无言,最后林檀还是笑着打破了寂静:“大哥为何这般严肃,明日我成婚,你可想好送我什么了?”
林云顾双手握拳抵在膝上,并未接她的话:“若非自愿,我送你离开这里。”
如今以他的身份,擅自将林檀送出去无疑是要受罚的。即使师弟要怪罪于他,林云顾也义无反顾。
这是他最后能为林檀做的事情了。
又是一阵沉默,林檀望着林云顾愈发老成的面容,抬手轻抚他皱起的眉头:“大哥若是真想我开心,不如给几位长老带句话吧。”
林云顾的手握了握,从她的话中自然品出了几分不对。
似是看出了他的沉默,林檀背过身去:“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也不是对璩苏做什么,你知道的……林厌行从未做过什么,他被锁了琵琶骨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对他来说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她似是比以往瘦了些,声音也透着疲累:“我只是想让他活着。”
——有尊严的活着。
第74章
“她真有蛟丹?”
下首的青年站如松柏, 听到几位长老毫不掩饰兴奋的话却丝毫没被感染,面色冷淡地回了是。
或许是忌惮他与提出交易的林檀是兄妹,大长老挥挥手:“我知道了, 待我等商讨好后再告知与你,先下去吧。”
林云顾行了礼, 转身走了出去。
而殿内的人却似是早已等待不急,开始你一句我一句说起来, 那写零碎的话传到了他的耳边。
“蛟丹对门派大有裨益,必须要!”
“当年……以那女子性命要挟……蛟丹才落入我派”
“不过一凡人女子……抢过来……”
“结为道侣身份不同了……日后还是交好为妙。”
林云顾走在熟悉的小道, 望着曾经练剑的场地如今已经换了一批稚嫩的弟子,耳边回荡着的那些话令他神色恍惚。
他应当是要去除魔卫道的, 但不知为何, 林云顾第一次在道上动摇。
“林师兄?”女声略显疑惑,待耿兰走近时林云顾才低下头来望着她。
他的双眸隐隐透着血色, 虽与平日里冷淡的模样并无二致, 但耿兰还是看出了林云顾的状态不太对。
抬手握了握他的手臂,耿兰眼底止不住的担忧:“林师兄,你怎么了?”
半晌他才张了张口:“耿兰,你说什么是对, 什么是错?”
他就维持着低头的动作睨着耿兰, 平静地并不像执意想得到她的回答,最后又自顾自抬头望着干净的天,轻声吐出似是嘲讽的话:“这道, 真无趣。”
而在眨眼之间, 青年的青丝中添了不少银发, 耿兰惊觉他心境大变,还没做什么就被身旁的人握住了手, 他跟变了个人一般朝她一笑,如大雪融化后初绽的雪莲:“耿兰,我若是离开门派当个散修,你可愿陪我一起?”
耿兰怔愣时耳边回荡着加速的心跳,这样的场景和对话简直就像一场梦,她低下头笑了一声,想起这些年的相处眼眶渐渐泛红,最后仰起头朝他粲然一笑,反手也握住了他:“自然是愿意的。”
林云顾来到林檀殿外时还看到里面亮着烛火,脚步走近,透过窗牖里面的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安静得不像话。
窗边的敲击声终于让她转动脖子看了过来。
“如何?”她也没起身,似是知晓那颗珠子对他们到底有多重要。
林云顾带着耿兰推门走了进来,林檀的视线落在两人双手交握处,脸上才多了一点喜意。
而走近了,林云顾头上的白发也落入眼帘。
脸上的笑顿住,林檀缓缓站起身,想伸手去摸又顿住了。
“大哥……你怎么老了?”声音有些哽咽。
林云顾眉头舒展,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要紧的事,见她眼圈逐渐泛红才解释道:“只是想通了一些事,不打紧。”
耿兰也在一旁安慰:“你且放心,林师兄的确无碍。”
林檀耸起的肩膀才落下,她强打起精神露出一抹笑来:“还以为你受伤了呢,没想到背着我找嫂嫂去了。”
耿兰面色一红,快速从林云顾的掌心抽-出自己的手,侧过脸不敢看她。
“早就应该这样了,”林檀高兴今日终于看到了一件喜事,她将耿兰的手又放回林云顾的手中,打心眼里为他们高兴,“日后大哥可要爱护耿姐姐,别太冷淡啦,不然嫂嫂跑了你可后悔去吧。”
林云顾握紧女子的柔夷,笑道:“我知道了。”
林檀掩去心底的落寞,又抬头问大哥:“他们答应放了林厌行吗?”
提起此事,林云顾收敛起脸上的笑,反而郑重地向她说道:“他们并非良善之辈,不如我今晚送你们离开这里……”
“不行的。”林檀扯出一抹笑摇摇头,她想起昨夜梦里细碎的场景——面前的青年用自己的命替他们扫荡出了一条生路,就算计划再缜密她们也无法全身而退,这样的结果她并不想要。
如果她待在这里,用蛟丹换取林厌行的一条生路,那么对她们所有人来说至少都能活着。
逼退眼底升腾起的泪意,林檀压制喉间酸涩回道:“这样就很好了,我待在这里也挺好的。”
至少还有后悔的机会。
她仰起头笑出了泪,朝两人伸出手:“我还要吃你们的喜糖呢。”
林云顾定定望着她,只说:“什么时候反悔了都可以来找大哥,我随时带你走……
檀儿,我只剩你一个妹妹了。”
林檀用力点头,烛火在风中摇曳,地上的人影也被晃得稀碎。
地牢中——
少年身着明日大婚的红衣站在牢房外,似是怕他瞧不清楚周围点满了灯。
他抓着一壶酒晃了晃,酒香四溢,被铁链锁住的青年虽一身脏污但依旧平静地抬头望向挑衅的人。
他仿佛依旧是魔界里被众魔敬仰的魔主,血污盖不住一身气度,这副模样令璩苏心生怒气,明明都是阶下囚了,非得摆出这副模样给谁看!
少年张开手臂给他瞧:“林师弟,你瞧瞧我这身婚服可好看?”
被问到的青年碰了碰唇,仿佛还停留在从前一起做任务的时光,很是诚恳地说道:“你不太适合红色。”
璩苏并不在意似的放下手臂,脸上挂着笑眼底生寒。
“倒也不打紧,反正只穿一日……”他似是刚想起一般拍打自己的额头,“差些忘记告诉你了,明日我同檀儿大婚,你只能待在此处喝不到我们的喜酒,从前你我关系好,这不……我给你先送了喜酒过来了。”
说着抓起那壶酒伸入地牢中,眼睛如饕餮食客慢慢细品着青年脸上的神色变化,一点点将酒倒在地上。
铁链发出响动,那清脆的声响如罂.粟让璩苏身体里的血液沸腾,他像是品尝到了世间美味吞咽着喉咙,眼圈开始泛红,眼底的兴味愈浓。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璩苏随意将酒壶摔在地上,低低地笑着,“看在她的面上我不会杀你,但每一年我都得用你的血来祭奠我的父亲,林厌行,这是你应有的报应。”
铁链响动,青年低沉着嗓音开口:“懦夫。”
少年抬起的脚步一顿,林厌行却并未就此停止,他甚至笑着继续嘲讽道:“你只能用林檀来刺-激我,不过倒是和你父亲如出一辙……”
“不准你提我爹!!”璩苏如发怒的小狮子在地牢里嘶吼。
“为何不能提?”林厌行歪着头轻笑一声,“你父亲肯定没和你讲过,门派秘境里的蛟丹从何而来。”
“你的父亲以我母亲的性命作为威胁将魔尊逼至此处,所谓的名门正派哈哈哈……”他似是讲到好笑之处从喉间溢出笑声,“四个门派用凡人女子作饵,硬生生将他耗死在这,他的蛟丹引来灵脉化为秘境,又供养仙门弟子增长修为。
你瞧,你远远不够前沧海派门主心狠。”
他的眼眸漆黑,定定注视着被护在羽下心智单纯的幼鹰身上,大鹰已不再,等待他的只有被分食的下场。
本打算下马威的少年却被这些话说得心下打乱,他大吼否认,瞳瞳孔骤缩:“你在胡说!我才不信你这些话!”
林厌行并不止于此,他的声音如魔咒一般在璩苏耳边炸开:“你最好是现在就杀了我,否则,待我出去那日你什么都留不住。
檀儿自会跟我走,若是你们留下孩儿,她若喜欢就留着唤我做爹,若是她并不看重就送他去给你们陪葬,你可高兴?”
少年何曾听过这般杀人诛心的恶毒话语,他的手止不住哆嗦,却也强撑镇定般哼笑一声:“你一辈子就待在这里吧,我会和檀儿过一辈子,我们会生儿育女,子孙满堂,而你只能看着……”
他翻来覆去说了几遍,不知道是在增加自己的底气又或是说不过林厌行,最后忿忿地甩袖离开。
人走了没多久,一道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正是先前离开战场的梅狸。
第75章
林檀睡得很不安生。
相比于昨日的惨淡结局, 今夜看到的似乎依旧是一条死路。
在她大婚之日,林厌行被救出地牢,梅狸带来的魔兵攻破沧海派杀了进来, 好不容易重新回到了魔界,但林厌行的身体却一日比一日差。
不过半月, 他无法控制人身化为原形,如僵死的蛇团在温泉旁陷入沉睡。
本就是半魔血脉, 内丹受损,心脏还被捅了个穿, 如今得要吞下一颗同族大魔的内丹才能救命,但他们已身受重伤, 去哪夺来这样的内丹呢……
林檀想起了那枚蛟丹。
林檀担心得要命, 偏偏林厌行清醒后还会逗弄她:“担心日后会守寡?”
林檀忿忿锤了他一拳:“这个时候了还不正经。”
在此之前,那颗蛟丹作为交易已经交给了沧海派的长老, 趁着林厌行苏醒她将此事说了出来, 黑蛟脑袋歪着脑袋似是在惊讶:“我记得之前让你服下。”
林檀呐呐,好在林厌行并未纠结此事,他活动着僵硬的身体缠绕着腰,大脑袋凑过去嗅了嗅她, 探出的舌尖在林檀脸上舔了一下:“莫担心, 那东西本就是我的,我再去一回沧海派便是。”
尽管担心,但她跟着去只是帮倒忙, 林檀只能一人待在魔宫等他回来。
惴惴不安中, 她再次来到了那个大殿, 那两人依旧坐在那说着什么,隐约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们似是不怕被人听见一般, 声音大得林檀听得一清二楚。
“此书就在你我手中,如今更改成这般模样罪罚难逃,不如狠了心早些结尾罢。”
林檀心一跳,半晌才听到另一人踌躇着接话:“可另一边……”
“总要得罪一头的,你忘记你我如今身处何地?若是不尽早决断,两头都得找我们麻烦了!”
这话听得云里雾里,殿外突然雷声阵阵吸引她的注意,隐约听到她们说起什么恶蛟,林檀朝着那两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人说着话,另一人奋笔疾书。
“恶蛟吞下他父亲的蛟丹,体内修为节节攀升,竟有突破之兆……”
林檀耳畔响着她的心跳声,直至那人说出那句“因身体早有损耗,林厌行心再有不甘终究死在了雷劫之下,身死道消。”
身死道消……
她从床上猛地惊醒,连鞋也来不及穿冲出殿外,漆黑的夜里,雷鸣照亮了另一片天。
隐约间,她看到了一道身影自天穹坠下,即使相隔甚远,林檀仿佛听到了自他口中发出的不甘怒吼回荡在世间。
天边渐亮,林檀彻底从梦中醒来。
她睁大着眼望着被风扬起的帷帐,即使身边坐了个人也并未发觉。
“你醒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疲累,他不知道枯坐在林檀床沿多久,红色的喜服也有些皱巴,因林厌行的话璩苏却无法入眠,眼下的青黑很是明显。
他注视着坐起身的林檀,似是担心她被抢走又或者是迫切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如果林厌行要带你走,你会跟他走吗?”
在失去父亲后,他胁迫而来的伴侣似是也快要失去了。
林檀轻声问道:“那你会放我走吗?”
室内静谧,她没有回答却让璩苏明白了她的选择。
但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璩苏面色苍白地捉住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动作急促又紧张:“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在这里,你可以想任何想做的事,也不必和魔界有所牵扯,只要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能留下来……”
林檀抽回自己的手,露出一张笑脸:“可以让我再见林厌行一面吗?”
这样的话仿佛又给了他一丝希冀,但他又害怕林厌行会对她说什么最后远离自己,迟疑了半天林檀又温柔地扯了扯他身上的喜服:“你的衣裳该去换了。”
璩苏一夜未睡本就迷糊,林檀的轻声细语令他下意识听从,他站起身时又被拉住了衣裳,回头看去时林檀歪着头,娇俏的模样仿佛回到他们第一回 相见。
璩苏鼻子泛酸,他捉住林檀的手时心中又不安起来,最后只能低头吻了下她的手背才感觉到她的存在。
林檀犹豫片刻,抬起的手最后还是落在了他的发间:“我知道你最近很难过,这些日子做的事情也并非你本心,回去好好睡一觉,不要担心太多,日后……你定会成为一位好门主。”
或许是安慰有用,璩苏笑了笑,脸颊上露着两个小酒窝。
带着璩苏给的腰牌,林檀趁着天色还早去了一趟地牢。
林厌行感觉有人打开了门走进来,他掀开眼皮对上了林檀的脸,脸上的神色一僵,半晌温声开口:“你怎么来了……”
他伤势过重,就连林檀的到来都没察觉。
“过来看看你。”林檀想扯出一抹笑,想到梦里的场景又止不住落泪,最后狼狈地低下头用袖口匆匆一擦,再抬头时林厌行朝着她低下头来,似是想好好看她,最后弯唇一笑,“听说你就要背着我同旁人结为道侣了?”
这话说得林檀不好回答,这种话本子才有的剧情居然也出现在他们身上,小娘子略显窘迫地低着眉,转移注意地将怀里的蛟丹拿了出来。
“你给我的蛟丹还没用,”林檀在心底叹息一声,这蛟丹不用他也得死,但怎么用还得后续商讨,“我梦到你死了,这颗蛟丹吞下会引来雷劫,你……躲不过,我们想想别的法子再说。”
说到最后,林檀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也没等到他的回答。
铁链坠下的声响很是清脆,林檀抬头看去,不知何时林厌行将自己身上的铁链解开,硬生生将琵琶骨的铁钩扯出丢在一旁,明明被血污了脸,但被那双漆黑的眼注视着,心跳有些加速。
他褪去了身上的血衣,使了个清洗诀后伸手拿过林檀带来的新衣裳穿上。
那是之前在魔宫缝制的,大小正合适,林厌行抚平袖子弯腰抱住了林檀。
他的怀抱冰凉又熟悉:“那梦里的你岂不是很伤心?”
本来不提还好,被他轻声细语地提起林檀眼圈又红了。
闻着她身上的香气,青年心中的暴戾才缓缓平复下来。他如今的伤口不能带她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他接过林檀手中的蛟丹含在口中。
雷劫而已,与天斗也不是第一回 了。
身体上的伤口在快速恢复,林厌行松开她,随后将人推给隐在黑暗中的梅狸:“等我解决完这里回魔宫,给你带芙蓉糕。”
林檀摇头,红着眼拽住了他的袖子:“他们想要你死,不然我们藏起来吧……”
“那他们尽管来试试,来拿我的命。”他说得风轻云淡,大掌抚摸着林檀的脸颊,“我不会死的,林檀。”
他的话说得很笃定,林檀一愣神人已经走远。
梅狸站在她身后,见她捡起地上的血衣才催促着:“林厌行小心眼着呢,被算计的事儿他得慢慢清算,还有你竟要嫁给璩苏……”
说到一半梅狸清了清嗓子,连忙止住了话:“不过他肯定没事的,我带你回去。”
林檀摇摇头,都做过那样的梦了怎么还能安心地离开这里。
梅狸倒也没强求,只将她带到附近的一片隐蔽林子里,本就是话多的人一时没忍住又说起昨夜见到林厌行的模样。
“你是不知道,昨夜那小子穿着喜服跑到地牢里同林厌行炫耀呢,那副模样真真气人,林厌行听了的脸色都变了……不过他也不是吃亏的主,说日后待他出来了,便将你带走,若是有了孩子还视若己出呢哈哈哈哈,那小子吓得跑了,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林檀这才知道为什么璩苏要坐在她床头待一整晚了。
原来是被刺-激的。
即使梅狸这么说,林檀依旧内心十分不安,抱着衣裳一直望着外面的天。
云层之中金光显现,隐隐有雷劫之兆。
林厌行在哪?
她四处张望着,因林厌行跑出,沧海派被搅得一团糟。那些弟子有些朝着打斗的方向冲去,还有的受伤被拉走的,眼下已经没人发现林檀的消失。
骤然,一声啸鸣自身后传来,林檀仰头,一条黑蛟飞向苍穹,竟是直接朝着雷劫冲去。
林檀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梅狸也发现了天上的异象,一时间也忘记了说话。
而门派中的长老也发现林厌行正在渡劫,提剑就要上前,趁人病要人命!
梅狸蹙了眉头。
“你去帮他,”林檀急忙推着梅狸出去,“我在这里没事的,你若是能帮忙就去帮帮他吧!”
梅狸快速打量了她一眼,犹豫片刻后开口:“那你护好自己。”
林檀点头。
一道身影紧随着那人疾去,梅狸到底也不弱,足以拦下那长老的进攻。
那长老回头:“你们还在等什么!”
话音刚落,其他长老也冲了过去。若是等林厌行修为更上一层楼,与他们无益。
只是除却魔兵魔将的阻拦外,还有身着沧海派弟子服的林厌行和耿兰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无疑是背叛,长老脸色大变。
“林云顾,耿兰,你们这是要背出师门投向魔界吗!”
林云顾却望向怔楞着的璩苏,一字一句道:“我等修仙正派,先前同魔族勾结,如今又乘人之危,和魔有何区别?”
长老还想说什么,璩苏抬起手制止。
少年似是又恢复从前的模样,一身红衣很是刺眼。
“大师兄所言甚是,”他不由得想起林檀的话,腰背挺直如松,“待他雷劫渡完我再取他性命,师兄可还会拦?”
青年眼底冰霜消融:“届时你们是死是活,我不会管。”
“好!”
金雷一道又一道,而那条黑蛟也不复先前意气风发,身上的皮肉早已被劈得焦黑一片,隐隐透着白色骨头。
和梦中的场景逐渐合上,林檀咬着唇不敢再看,泪水打湿手中的血衣,在手上留下一片血痕。
黑蛟的尾巴坠下,似是已到了强弩之末。
身死道消,这四个字如噩梦刻在她的脑海里,她决不能,决不能让林厌行再死一次。
林檀摘下自己的芥子袋翻找着能够帮忙的东西,里面堆放着林厌行先前给她买的各种小吃,漂亮的衣裳簪子,唯独没有能够抵御雷劫的东西。
泪水模糊了双眼,耳边不知是产生了幻觉,回荡着黑蛟痛苦地啸鸣。
林檀将芥子袋翻了个面,除却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一株绿色出现在眼前。
——是鬼蜮草
她拾起那株草缓缓冷静了下来,随后想到了什么将草塞到了嘴里咀嚼。
口中又苦又涩,林檀几度作呕,最后还是忍耐了下去。
血衣上还有林厌行挣脱铁钩留下的血迹,林檀按照记忆沾上他的血往脸上抹去,一路滑下,最后是眉心……
经历过一次的疼痛仿佛也没那么难受了,她靠在树上坐了下来,正好可以看见那条黑蛟在空中翻滚。
金雷越来越粗,似是不想让他活命。
她不过一个凡人,早晚也要死的……从前都是林厌行护着她,这一次她也能帮他一回。
林檀咽下口中的苦涩,将他的衣裳塞入口中防止咬舌。想起林厌行手上的伤痕,多半是她在痛苦中林厌行塞入她口中的。
快一些……
额头的汗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她眼前的场景都有些看不清了,但头顶似是有了亮光,很是刺眼。
雷声仿佛就在耳边,似是在怀疑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林檀抓住挂在脖子上的珠子变成了林厌行的模样。
趴在地上的黑蛟发出的啸鸣沙哑难听,他的大半身体已成了森森白骨,眼看着粗壮十倍的金雷再次落下,却在瞬间消失不见。
而在另一处,雷声轰隆,众人的目光跟随而去。
那是林厌行的模样。
怎么会有两个林厌行?
梅狸却脸色一变,飞速冲去:“六娘子不可!”
此话一出,另外三人方反应过来,望着树下的身影脸色煞白地跟着冲了过去。
但雷击远比他们更快,那道粗壮的金雷将她的身影掩盖其中,丝毫不给其他人施救的机会。
金光消失,周遭树木草地皆是一片焦黑。
若是凡人岂能在这道雷击之下活命?
但惊奇的是,林檀依旧完好地坐在那,她紧闭双眼,手中紧握的珠子已化为齑粉。
林云顾的手止不住地发颤,心情大起大落连呼吸都忘了,璩苏双脚发软说不出话,几人正欲上前,比方才还要粗壮的雷击再次落下——
一道黑影义无反顾地冲了过来。
黑蛟用仅有的肉身挡住林檀,他的怒意化为一声长啸,红眸流出森森寒意,露出白骨的前爪抓住了那道下落的雷,蛟头一仰,竟张口硬生生将这雷吞下!
云层散去,红日再现。黑蛟冲上苍穹,即使丑陋不堪却没有人敢置喙。
这可是将雷劫吞下去的魔物!
修为大涨,皮肉快速覆盖白骨,和先前不同的是,他变为了五爪,就连皮肤也隐隐透着金光。
竟有化龙之势!
金色身影俯冲而下,待落地时,黑蛟化形,青年轻巧落地,拥住了并未睁眼的林檀。
真是个傻子,竟用凡人之躯要为他渡劫。
林厌行将唇贴在她的额上,骤然发现怀中的人少了店什么。
“林檀……”林厌行神色一慌,却以为自己看错再度探寻着,他握住她的手腕,见她睁开眼强行扯出一抹笑,“林檀你看着我。”
小娘子目光呆滞,仿佛听不懂他的话歪着脑袋看他。
“林檀?”林云顾也发觉不对,弯下腰靠近打量。
璩苏此刻心中慌乱,连忙凑过去说道:“你说好同我成婚的,林檀……”
被围在中间的林檀毫无表情,推开了所有人的手。
“她的魂魄……”
“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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