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另一端。
几只三丈高的炎兽咆哮着,围住了中间的少年。
少年手执一柄普通灵剑,独自站在于冰雪之间,薄柿色的身影是一片雪白中唯一的鲜亮。
可那张俏丽的脸庞却是面无表情的。
许是少年的无视激怒了炎兽,几只炎兽同时朝他袭来。
少年讥诮一笑,灵剑微动,刹那间盈满金光,他如流星般飞身而起,转眼间已跃至炎兽肩头,弥漫的至纯灵气映着少年白玉般的侧颜,卷起千层雪。
随后,少年又翩若惊鸿飞向其他炎兽,凌空剑气结丝成网,骈指一挥,几只炎兽同时被刺破心口,倒地而亡。
岑望飞落在地,神色平静,下意识地朝侧后方看去,而后眼中微弱的光芒凝滞。
若是阿姊在,见他一举杀死数只能与金丹初期有一战之力的炎兽,定会摸着他的脑袋,笑着夸赞他“阿望真棒”。
可阿姊不在。
袖口有什么松动了下,落在雪中,少年的眉眼终于有了丝波动,低头看去。
七情书。
他将小书捡起,轻轻掸去上面的雪花,看着不知翻阅过多少遍的扉页,蓦地想到进入秘境前的场景,眸光不由暗了下来。
他也不知当时阿姊让她对旁人以礼相待、还说出“我是你阿姊”这番话后,自己为何会生气,甚至因自己不喜“阿姊”而惶恐不安。
他用七情书探过,可七情书解释不了那样复杂的情绪。
直到进入秘境,察觉到自己仍如以往般想念阿姊,不,应当说比那时更甚后才放下心来。
他没有不喜阿姊,在他心中,他还是他,阿姊还是以往的阿姊。
岑望忍不住弯了下唇角,想要迫不及待地出去同阿姊解释清楚了。
也是在此时,前方隐隐有灵气涌动。
岑望抬头望去,只见五六个剑修御剑朝这边狂奔而来,只有两个筑基,其余皆是炼气,几人的声音都因着惊慌变了调:“是雪妖!救命,雪妖来了!”
再看几人身后,有三只约莫十丈高的雪妖正逼近着几人,随着冰雪渐深,雪妖得以用积雪铸身,身体也越发庞大,周身的妖气更盛。
没等几名剑修逃走,雪妖抬手间带起的风声便将他们掀翻在地,登时一片哀嚎。
岑望看着那些修士在雪妖的袭击中狼狈地东躲西藏,其中一人更是被雪妖的手砸中,扑的一声吐出血来。
他只是看着,分外冷静,半点没有出手的打算。
“道友,救命!”其中一人看见了他,倒在地上朝他伸出手。
岑望蹙了蹙眉,不知为何想到了当初和阿姊来望霞城时,碰见了那对徐氏兄妹的场景。
那时阿姊无意识地拉着他的衣袖,问他可有把握打败妖兽,救下那对兄妹。
那是阿姊第一次依赖他。
修士们的惊呼唤回了岑望的神志,他顿了顿,手微微张开,灵剑徐徐出现在手
中。
同时,空中少女的娇喝声响起:“大胆雪妖,休要伤人。”
说完,率先挥剑斩向最左侧的雪妖。
“是林二小姐!”有人低呼。
“还有那个笔试榜首的秦修士!”
“雪妖可是连筑基境末期的修士都不怕,不知那二位能不能抵抗得住……”
林清漪身子轻盈地挥舞长剑,她虽只是筑基境中期,手中宝剑却被父亲淬炼过,若用尽全力,可释出金丹修为的一击。
她与雪妖缠斗着,利用身姿灵活之利,左右闪躲,而后在雪妖转身之际,调动全身灵力。
“飞花,斩!”
随着清脆声音落下,莹白的长剑骤然调转势头,释放出比方才庞大数倍的灵力,直直刺入雪妖心口处。
雪妖挣扎着倒地,口中仍在愤怒地咆哮着,却已是强弩之末。
林清漪收回长剑,转头看向一旁,却见方才的少年已经漠然地站在不远处,普通至极的灵剑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他的手中。
而与他争斗过的雪妖仍安好地立在不远处。
林清漪攥紧长剑,看着俊俏的少年,朱唇轻启:“秦公子,我说过,秘境试炼,我必然不会再输给……”
她的话未曾说完,突然便听见几声惊呼。
再抬头看去,却见那两只好端端站在原地的雪妖,身首分离,轰然倒地。
庞大的身躯溅起的飞雪顷刻如雪崩地陷,落了周围人满头满脸的雪,却独独少年以灵力将碎雪挡在身外。
林清漪看着立于雪地之中的鲜艳少年,他的马尾被风声吹得拂动,侧颜精致如琢如磨,一时有些出神。
“雪妖身上有字,”有人高呼,旋即一字字念道,“‘正路已在明处’,这是何意?”
岑望扫了眼雪妖身上隐隐浮现的金字,停顿片刻,便不出所料地移开视线。
一名修士走到他面前,拱手道谢:“在下李赣,多谢秦道友出手相救,他日秦道友若有事,我定不推辞!”
岑望本不想理会,转念想到什么,勉强开了口,声音还算有礼:“不用。”
李赣早在笔试那日便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一直觉得他寡言冷淡,未曾想会回应,愣了下才道:“秦道友和林道友二位若不嫌弃,便与我们一路同行?”
林清漪没有说话,只飞快看了眼少年,耳根隐隐泛红。
岑望凝眉,下意识地想要回绝,下瞬却听见身后一个炼气境修士抱怨:“真不知今年秘境怎会这么难,竟还出现了雪妖,我兄长那年可从未出现过。”
另一人附和:“剑修难些便罢了,我一友人修的符修,方才与他以通讯符交谈,他们那方秘境,竟出现了鹰嘴兽和无烬崖,鹰嘴兽还好,筑基中期勉强能战一战,无烬崖可是曾困住金丹境的修士……”
那人的话未曾说完,岑望倏地感觉识海一颤。
少年身躯微凝,是偷闲剑在颤动。
阿姊!
“秦道友……”
李赣还要说什么,却见眼前的少年神色惊变,眨眼间已飞身而起,身若游龙,脚踏金芒,消失在秘境之中。
众人惊讶:“秦道友……寻到出口了……”
说完,纷纷看向此处修为最高的林清漪。
少女仍望向少年消失的方向,娇媚的面庞上,红润还未全然消退,眼眸已隐隐浮现几分失落。
与此同时。
崖底。
秦黛黛神色复杂地看着明敛,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唯有唇被暗红的鲜血染红,分外诡艳。
也不知他究竟沉入怎样的幻象之中,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指尖也在轻轻地颤抖着,任她如何用力抽离,也无济于事。
“明道友?明道友?”
“明敛?”
秦黛黛低声唤他,后者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她顿了片刻,想到此人对自己屡次三番地试探,调动灵力将他的手震开,刚要起身,却陡然察觉到他的生机竟在缓慢地削弱,口中呢喃了一声:“娘亲……”
秦黛黛一怔,看着他青白的面颊,神色怔忡。
良久她皱紧眉头,沉吟片刻,抬手抵着他的眉心。
刹那间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已进入他的识海……
闻人敛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豪华府邸,夏日阳光如炭火炙烤着地面,万物似笼罩在蒸笼内,于热气中变得扭曲。
他跪在院中,弱小如稚童的身子不知已跪了多久,膝盖早已麻木,经脉内的血都恍若被烤干,瞳仁涣散。
几近晕厥之时,一桶冷水泼在他的身上,下人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嘲弄道:“大少爷,夫人说了,没跪够三个时辰,不准进门。”
三个时辰。
足以要了五岁稚童的命。
可闻人敛还是坚持了下来,没有死。
待到最后一炷香的香灰落下,两个仆从抓着他的手臂,将他送入漆黑的祠堂。
美艳的妇人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敛儿,你可知错?”
闻人敛看着眼前的妇人,久久没有开口。
没能得到他的回应,妇人未见恼怒,只是掩唇娇叹一声,伸出手,丫鬟送上了金丝软鞭。
“你不该带弟弟出府,”美妇人细数着他的过错,“夜儿身子不好,娘对你说过多少遍……”
软鞭重重抽打在瘦小苍白的背上,第一鞭落下,便已见了血。
已经跪了三个时辰的孩童,再难以支撑,如狗一般蜷缩在地上。
“你不该带弟弟去爬树,”第二遍重重抽打下来,“夜儿的脚踝摔伤了,现在还无法下地。”
“你更不该对娘撒谎!”美妇人手中的鞭子一鞭一鞭地落下,“夜儿良善,只会被你诱惑才会想要出府……”
“我没有!”闻人敛陡然开口,“是明夜要跑出去,是他……”
“你还敢说!”美妇人的声音陡然尖利,落鞭
越发用力,“夜儿是我与明郎的孩子,而你,不过是你爹抛弃的废物!若非明郎大度,你以为你我二人能留在这样的府邸中,你能当你的大少爷?”
闻人敛怔怔看着已近疯狂的妇人,再未言语。
不知鞭打了多久,直到丫鬟来报“明夫人,老爷回来了”,妇人终于停了手,笑靥如花地扶了扶散乱的簪子走了出去,留他一人在漆黑的祠堂里待着,渐渐睡去。
也许一天,也许两天,也许更久,他再次睁开眼,看见美妇人拿着绢帕,轻轻擦拭着他额角的汗,双眼通红:“敛儿,你受苦了。”
“可是娘又能怎么办呢?敛儿,若不能待在府中,我们便没有去处了。”
“敛儿,你乖一点,乖一点可好……”
她说着,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碗。
“娘亲,”闻人敛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敛儿可否,不再试药?”
妇人脸上的笑僵住,抓住了他的脸颊:“敛儿若不试药,弟弟的丹田如何补好?弟弟若不能修仙,那凌府留你何用呢?”
“敛儿,你看,多好,你还有用,你还可以待在这里……”
闻人敛被迫张开嘴,任由一勺一勺苦涩至极的药灌了进来,胸腹如被匕首搅弄一般的痛。
画面一转,却又变成了夜晚。
漫天焰火如梦似幻。
好一会儿,闻人敛想起,这一日,是凌夜的诞辰,这个…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无人记得,也是他的生辰。
那万千华彩,只为了凌夜绽放,他坐在杂草丛生的小院门口,孤零零地望着天空。
直到临近子时,他看见美妇人走了进来,绕过杂草,走到他面前,手中端着一碗长寿面。
“敛儿,诞辰安乐。”妇人摸着他的脑袋,声音如此温柔。
他看着那碗长寿面,那是娘亲手做的,他记得这个味道。
“敛儿,娘亲以后每年都为你做长寿面,陪你过诞辰可好……”妇人轻声说。
他出神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妇人笑了,眉眼如含着水波,她拿出一柄匕首:“敛儿,你只要给娘亲一件小小的礼物,娘亲什么要求都答应你好吗?”
“敛儿,夜儿的丹田治不好了,可敛儿的丹田还好好的啊。”
“敛儿,你将丹田换给夜儿吧……”
闻人敛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小小的院子不知何时走进三四个奴仆,他们早有准备地想要抓住他。
他拼命地挣脱,离着那柄泛着冷光的匕首越来越远,却在此时……
“敛儿把丹田给娘,娘以后只陪敛儿,只爱敛儿好不好?”妇人抱住了他,温柔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
小小的身子陡然僵住,怔愣地感受着怀抱的温暖。
只陪他,只爱他。
他再未挣扎,任由自己沉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妇人轻抚着他的脑袋:“敛儿真乖。”
她手中的匕首,却毫无迟疑地抬起,便要刺入他的丹田……
一只莹白如皓月的手飞快探出,却只来得及抓住锋利的匕首,鲜血顷刻间便涌了出来,血珠一滴一滴落在孩童的身上。
“住手。”清婉的嗓音划破岑寂的夜色。
闻人敛的睫毛抖动了下,张开眼,看向凭空出现的女子。
她的肌肤格外白,在这样漆黑的夜色中,仿佛会发光一般,眸光盈盈如水,却因染上了气愤而多了生机,恰若晚霞映入瞳仁,干净又温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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