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叶芳愉还在愣神,外间杜嬷嬷和宫人的笑声逐渐减弱,小娃娃的声音便一点点清晰了起来。
软绵绵的小奶音里满满都是疑惑,他问杜嬷嬷:“可是好奇怪呀,那个妖兽的声音跟汗阿玛的声音是一样一样的,还一直念叨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嬷嬷,难道妖兽很小的时候也要学习《千字文》吗?”
杜嬷嬷还未回答,寝殿里头的叶芳愉又是一惊,按住水盆的边沿,问紫鹃:“他怎么知道那几句是《千字文》里的?”
紫鹃显得有些诧异:“娘娘不知吗?大阿哥还在宫外的时候,多兰嬷嬷便有意教他背过了。”
“背过了?”
“是的。”
“那释义呢?”
紫鹃摇摇头:“多兰嬷嬷只教了背诵,却没有解释其意。担心她学识不够,再误导了大阿哥就不好了。”
“哦,这样。”叶芳愉听完以后若有所思。
思索了不过两秒,又想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所以,皇上他根本不了解保清的学习进度,就自顾自决定了从《千字文》教起?
哼,难怪保清和小太子不给他面子呢,活该!
在心里暗暗鄙夷了一番皇上,叶芳愉火速洗漱完,又换了一件烟霞色的旗装,挽好两小把头以后,脸上未施任何粉黛,径直素着一张芙蓉玉面就出去了。
只见外面梢间里,杜嬷嬷不知去了何处,而小娃娃正与几个宫人打得火热。
叶芳愉定了定睛,再仔细一看,发现很有意思。
能叫小娃娃主动求抱举高高的,多是相貌清秀的小宫女;对年纪大一些,样貌不怎么好看的宫女和嬷嬷,最多就是说话的时候带着些微笑。
至于几个小太监,眼下已经被排挤出了人群外,连句话都搭不上。
——对宫人颜值的追求如此明显,已经可以想见日后该是如何风。流了。
叶芳愉被自己的发现所震惊,沉默了片刻才往里走,走出不过两步,就看见里面小娃娃笑眯眯地扭过头,在其中一个宫女脸上亲了好大一口!
声音特别响亮,水迹特别明显的那种!
原来,原来亲亲不是额娘才有的专属福利!
叶芳愉被惊到身形微微晃了晃,好悬被紫鹃给扶住,“娘娘,您怎么了?”
紫鹃的声音一出,那边的小娃娃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喜滋滋地跑过来,一把抱住叶芳愉的大。腿,仰起小脑袋,出口就是狂言,“额娘羞羞羞,大白天的还睡懒觉,不起床!”
“我都起得比额娘早好多好多好多呢!”
说到几个“好多”时,小娃娃松开叶芳愉的腿,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巨大的圆。
叶芳愉顿时被气得又是一噎,她昨晚焦虑得睡不好觉都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担心他去了乾清宫会有分离焦虑!
可他倒好,睡醒过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不说,竟然还敢嘲笑她睡懒觉,并且还是,还是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
——宫人之中还有他那个“新欢”,就是刚得了他好大一个亲亲的那个!
叶芳愉险些就要气成一只河豚。
她弯下腰先把地上的胖儿子拎起来放到榻上,再转过身时,一张俏脸仿若含着冰霜,“今儿都不用当值是不是?”
宫人也顾不上对之前那一幕的嫉妒之情了,当即齐刷刷跪倒了一地,嘴里哀声求着饶:“娘娘恕罪,奴婢们已经做完了手里头的事儿,现下,现下是杜嬷嬷规定的休憩时间……才,才敢来陪大阿哥玩耍的。”
一个两个的头颅都深深低垂着,唯有那个得了小娃娃亲亲的宫女,跪得身姿挺拔,神情镇定,不卑不亢。
引得叶芳愉便又多看了她两眼,模糊间认出来,她好像是之前,李嬷嬷第一次来延禧宫接小太子时,代为通传的那个小宫女。
当时叶芳愉对她的印象还算不错,便把她提成了三等宫女,平日里只需看顾梢间,留意外头动静,有人拜访的时候及时通传即可,当得上十分清闲。
在心里冷哼了好几声,叶芳愉十分酸涩地承认,自己就是吃醋了!
她没有开口,底下宫人就更害怕了,很快颤抖着流出汗来,便越发显得那个宫女规矩极佳,落落大方。
……哼,更醋了怎么办!
偏偏她还想不到什么好的借口,能把那个宫女给调走。
叶芳愉沉着眉眼,浑身气势霎时颓弱下来。
看得一旁的紫鹃好笑又心疼。
叹了口气,紫鹃走过来扶着叶芳愉坐下,“娘娘不必为宫人的事儿费心费神,都交给奴婢便是。”
说完,转身又看向那些宫人,板起来的小脸看着很是威严,“延禧宫的规矩你们都是清楚的,便是忙完了手里头的事情,又是午间休憩的时刻,也不代表你们可以随意进入娘娘的寝殿。”
“何时休息,在哪休息,杜嬷嬷难道没有告知过你们吗?”说到这,语调逐渐上扬。
底下宫人霎时间抖得更厉害了,就连之前那个不卑不亢的宫女,也微微躬下了背脊,不复之前那般挺拔。
叶芳愉在心里悄悄给紫鹃点了个赞。
旁边胖儿子却又发问了,“额娘,宫女姐姐们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隐隐有些不安。
叶芳愉也就忘记了之前被嘲笑的事情,转身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嗯,她们坏了规矩,是要罚的。”
声音虽轻,还是叫底下宫人听了个清清楚楚,于是很快又哀声求起了饶来。
“安静!”紫鹃冷声喝了一句。
宫人寂静下来的同时,叶芳愉怀里的保清也飞快地用两只小手捂住了鼻子和嘴巴,只剩下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看来看去。
过了几息,他实在忍不住,疑惑地指向角落里那几个抖得尤其厉害的小太监,“他们也要罚吗?他们都是跟着我进来的呀。”
叶芳愉桃花眼一瞥,发现还真是这样,那几个都是贴身的太监,不紧紧跟在保清身边才算失职呢。
于是摇了摇头,“不罚他们,他们没有错。”
“那,可是……宫女姐姐们也是我叫进来的呀。”
“哦?保清是如何叫的?”叶芳愉好奇地问了一嘴。
小娃娃偏着脑袋想了想,“我看见她们在外头玩耍,就问她们在玩什么,然后她们就进来给我解释了。”
“还,还给我看了那个好玩的东西,叫做‘毽子’,可漂亮了呢,是用好多种颜色的羽毛做成的。”
他的小肉手在空气中比划了半天,最后指向被他亲过的那个宫女,“就是她做的,额娘,她好厉害呀!”
小娃娃难得能有一次逻辑清晰的解释,叶芳愉便静静地听着。
等听到后面,不自觉皱起了眉,“毽子?”
她疑惑的目光看向紫鹃,紫鹃脸上的表情顿时更难看了。
午间休憩只是短暂,实际上还属于当值的时间。更何况白日里延禧宫门厅大开,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有其他主子过来拜访,亦或者是圣上亲临……
若是被人瞧见延禧宫的宫人在当值时间嬉笑玩闹,玩得还是毽子这类游戏,免不得就会觉得延禧宫宫规不严,平白坏了娘娘在外的形象。
……便是没有玩耍,将这类物件藏在身上也是违反了延禧宫规矩的!
经过之前封禁一事,杜嬷嬷如今对宫人的管教极其严厉,除去睡觉以外,其他时间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何时上值,何时休憩,在哪休憩等等,全都白纸黑字写在了册子上,还令她们背诵了无数遍,不存在遗忘的可能。
更何况杜嬷嬷也不是不允许宫人玩耍——只要不当值,不在前殿,不在延禧宫大门敞开的时间,便随便她们如何玩闹。
哪怕是想去御花园放风筝,只要提前求过娘娘同意,杜嬷嬷都会允准。
想到此,紫鹃的脸色已经不是能用难看来形容的了。
为免惊吓到大阿哥,她飞快低下头,朝叶芳愉弯了弯膝盖,“娘娘,奴婢这就把她们带下去问话。”
此话一出,几个小宫女再没了任何侥幸心理,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叶芳愉见状,又是一阵摇头加叹气,最后对着紫鹃说道:“去吧。”
紫鹃恭敬应了一声,很快就把几个宫女全都带了下去,只剩下几个小太监。
叶芳愉扫了他们一眼,“本宫要与大阿哥说话,你们就先退下吧。”
小太监们也如释重负一般退了出去。
等寝殿内只剩下叶芳愉和保清两人,像是之前被嘲笑的回忆全都觉醒,心间的火气一点一点攀爬了上来。
叶芳愉没好气地把膝头上的小娃娃反过来,伸手“呱唧”一下捏住他的小胖脸,“出息了,现在都会当着外人的面嘲笑你额娘了是不是?”
小娃娃迷惑地眨眨眼睛,旋即结结巴巴地开始求饶,“额娘,额娘饶命呀。”
“噗嗤。”叶芳愉再也生不起气来,细长的手指抵住保清的圆脑袋,“你啊,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
小娃娃嘻嘻一笑。
当然是从宫女小姐姐们身上学的呀。
刚刚小姐姐们一哭,额娘就没那么生气了。
虽然,虽然他并不知道额娘为什么生气就是了。
不过没关系,漂亮额娘生气也好看。
而且哄一哄就能不生气,额娘真好!
想着,两条小肉手重新又爬到叶芳愉的脖颈后,小。嘴叭叭叭重新与叶芳愉说起了他梦到妖兽的事情来。
即便已经在里间听了个大概,叶芳愉依旧津津有味地听着。
等小娃娃好不容易说完,她笑眯眯地问他:“多兰嬷嬷以前教过宝宝背《千字文》是不是?”
小宝宝“嗯”了一声,用力点头。
许是瘦了一些的缘故,现在点头再用力,脸上的小肉肉也不会再一甩一甩的了,叶芳愉看得微微有些遗憾。
便直接上手在他脸颊上勾了勾,“背一遍给额娘听听呗!”
小保清当即就声音清脆地背了起来。
看得出来,他记忆力还算不错,整个背诵过程都极为流畅,没有任何一处卡过壳,中途甚至还有闲心晃荡起小脚丫,晃了一会儿之后,又躺在叶芳愉怀里,倾出一大半的小身子,抓着桌上的水果边玩边背。
背着背着,小娃娃的声音弱了下来,“就到这里了,后面的多兰嬷嬷还没有教呢。”
“多兰嬷嬷说了,一天背四句就好,每天都背,就能背好多好多了!”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整只小手掌,在叶芳愉面前亮了亮。
叶芳愉一把就抓住他的手腕,放在跟前,声音十分温和有耐心,“宝宝再说一遍,这是几?”
保清低头看了看,很坚定道:“四!”
叶芳愉:“……”
嗯,背过千字文又怎么样,还是个不识数字的小不点呢!
她没有直接纠正,反正等他再长大一些就会懂了。
转而循循善诱地提起其他话题,“那宝宝学过《三字经》吗?”
保清疑惑:“那是什么呀?”
“你看啊,你背的《千字文》,一句是四个字,《三字经》呢,顾名思义就是一句话里头只有三个字,比《千字文》好背多了,宝宝想不想学呀?”
小保清眨眨眼睛,“腾”地一下收回了两根手指头,“三个字?”
嗯?怎么突然就会比三了?
小宝宝真的好神奇呀!
叶芳愉冲他点了点头,笑颜十分温柔,“对呀,想学吗?”
“想!”小娃娃的声音顿时更清脆了!
“那宝宝跟额娘念啊,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她不过念了几个字,就忽然被怀中小保清一下子出言打断了,“额娘,不对,不对的!”
哪里不对?叶芳愉很是疑惑。
然后就看见小崽崽突然皱起一张小胖脸,说:“之前小安子不是说姓张才是对的吗?怎么会姓善呢!”
“我是张保清,不是善保清呀!”
啊?
啊???
怎么突然就张保清了?
第42章
小娃娃越说越离谱,叶芳愉顿觉不教不行了,于是花费了好长时间,才让小娃娃明白,每个人都是有名有姓的,姓一般在名之前,且每个人的姓名都不一样,等等。
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好几遍,等小娃娃好不容易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叶芳愉一看,窗外的天色都已经逐渐暗沉了下来。
竟过去了这么长时间?
叶芳愉有些恍惚,之后又想起来什么,伸手摸向保清的软肚皮,问他:“饿不饿?”
小保清还未回答,干瘪的小肚子就“咕噜”一声替他做出了回复。
叶芳愉又笑了笑,干脆直接问他:“宝宝想吃什么?”
保清吸了吸鼻子,思考不过一瞬,很快用甜滋滋的小奶音回复:“鸡肉馄饨,要放小虾的那种,放多多多的小虾!”
“好,额娘叫青缇姑姑去给你准备。”叶芳愉说完,一手环住保清的后脖颈,一手从他膝下穿过,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
本是想要先送他回暖阁去等着,谁知起身下榻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小保清与日愈增的重量,手上力量越来越弱。
到最后竟是差点抱不起了。
叶芳愉心里一惊,连忙换了动作,把怀里的小娃娃重新立起来,叫他上半身趴在自己的肩头,两条手臂紧紧环住保清的小腿不敢放松。
那姿势……不像抱,反而像是扛着。
小娃娃许是也感觉到了些什么,难得有些沉默。
沉默只不过几息,他羞答答地开了口,声音压得特别特别低,跟蚊子叫唤差不多,“额,额娘……宝宝是不是又重了?”
这回叶芳愉没有否认,在小娃娃看不见的地方点了点头,桃花眼里满是遗憾,“是重了一些。不过那是因为宝宝现在在长身体,等翻过了年,宝宝到了四岁,额娘也许就真的抱不动宝宝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她身子太弱的原因。
原主病了将近三个月,又因绝食伤了底子,叶芳愉穿过来以后,先要因解禁之事费心费神。
满打满算,真正修养的时间不过将将一个月,如何能够调理得过来?
便是请了大罗神仙都没有这么快的!
可她还是觉得遗憾,小娃娃长得太快了,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她现在都不敢想,等他到了六岁,不得不搬去阿哥所时,自己该是如何舍不得。
感慨的同时,叶芳愉脚步不停,很快来到暖阁外,把保清交给了多兰嬷嬷。
并细细吩咐着:“……用完馄炖,一定要过了两刻钟才可给他洗澡,不然对胃不好。洗澡的时间也不宜过长,要注意关窗,避免受风着凉。对了,晚上不要玩太激烈的游戏,让他早一些睡,明儿才可早醒。”
今儿一整天,乾清宫那边都没有传来消息,说保清可以不去小书房。
所以想来明日还是要继续的。
叶芳愉之前不过是因为担心保清,才容易焦虑且暴躁。
可现在看着小娃娃没心没肺的样子,想到他连名和姓都分不清楚,甚至还误以为自己叫做“张保清”……
叶芳愉就觉得,该有的教育还是不能少,于是便狠了狠心,没有派人往乾清宫那边去。
多兰嬷嬷一听她后面两句话,就知晓了她的意思,苍老的面颊上神情微微一顿,有心想说几句什么,可思及此事到底是皇上允准的……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只和蔼地笑着,“娘娘放心就是。”
说完,从叶芳愉怀里把保清接过去,动作流畅,不带一丝凝滞,仿若抱着的就是个布偶娃娃一般。
与叶芳愉先前的艰难形成了极为明显的对比。
她红。唇动了动,“嬷嬷小心”几个字到底没说出口。
……
送完保清,叶芳愉回了正殿,一边用着点心,一边等紫鹃的消息。
不曾想,紫鹃没等到,先把杜嬷嬷等了来。
她脚步匆匆,衣襟上有一小块布料被汗水洇湿,脸颊因为赶路泛着微微的红,鬓边缭乱,进来以后先朝叶芳愉服了服身子,“娘娘,老奴打听到,皇上今儿翻的是钟粹宫的牌子。”
叶芳愉手里动作一顿,眸底划过几分不敢置信,“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杜嬷嬷也是一呆,娘娘如今竟是连皇上去哪个宫里都不关心了?
亏她之前还以为,娘娘私下建立情报网是为了……为了争宠呢。
杜嬷嬷神情恍恍惚惚,做不出任何解释。
叶芳愉却是想到什么,朝杜嬷嬷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过来,“以后,嬷嬷可继续打听着敬事房那边的动静,不过,若是翻了别人宫里的牌子,你便不必告知于我了。”
“只有翻到我牌子的时候,再来告诉我,知道了吗?”
她现在并不紧张皇上去别人那里,却很紧张他来延禧宫。
因为只要他来,基本只为着两件事,一件睡她,一件考她。
偏偏她还抗拒不得。
——她现在是有着原主的记忆不假,可却没有遗传到半分原主对皇上的爱意,皇上于她而言,说是陌生人,更像是反抗不得的大老板。
还是捏着她全部身家性命的那种。
是以每次面对皇上,她都是满身满心的不自在,考校与睡觉相比,自然也算不上什么了。
吩咐杜嬷嬷做好预警工作,便是为了提前做好准备,毕竟养生知识胡诌不来,需得翻阅大量典籍才行。
摸了摸鬓角,叶芳愉感觉自己近来勤于看书,好像头发掉得都快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一旁杜嬷嬷依旧恍恍惚惚,脑子转了半天,才慢吞吞吐出一句话:“可是娘娘,若是皇上翻了您的牌子,自有敬事房的人提前过来通知。”
她们探听消息的速度,还能快过敬事房那边?
叶芳愉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她又摸了摸发髻,表情十分忧心忡忡,“嬷嬷,我近来还有个难处,总感觉,我好像快要秃了……”
杜嬷嬷大惊,娘娘竟然抗拒侍寝,抗拒到了如此地步?她压着心中惊骇,试图平静劝说,“这些都是娘娘的错觉。”
“错觉吗?”叶芳愉语气幽幽,最后叹出一口长气,“嬷嬷不懂我。”
杜嬷嬷险些就要绷不住表情,什么叫她不懂娘娘?
她跟在娘娘身边多年,从娘娘还是个嗷嗷待脯的小娃娃时便看着她了,论起亲近程度,整个延禧宫,只怕是紫鹃和大阿哥都赶不上她。
更别说娘娘只爱吃她做的牛肉面,只让她来上妆,每每挑选旗装的时候,她的意见,娘娘无有不听从的……
等,等等!莫不是她最近忙着探听外头的消息,一时疏忽了延禧宫之内,叫不知哪来的贱蹄子得了娘娘的青睐?
杜嬷嬷心下飞快一转,是了,冷与热,都是要有对比,才能有所感受。
娘娘也许就是受到了贱蹄子的蒙骗诱。惑,被她们的花言巧语迷了眼,才会觉得她生疏,不够体贴。
想到这,杜嬷嬷的脸上飞快挤出一抹笑意,“娘娘的心思,老奴如何会不知呢?”
“哦?”叶芳愉斜了她一眼,问:“那嬷嬷知道我现在最想吃什么吗?”
杜嬷嬷敛下眉,想了想,像是被震惊一般,先咽了咽口水,眼眸不自觉睁大,看着叶芳愉,迟疑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莫,莫不是前儿,娘娘带着紫鹃和青缇在小厨房中偷偷腌下的,柑橼脱骨鸡爪?”
柑橼是四川送来的贡品,皇上嫌其味道太酸,恰好发现娘娘喜欢,便通通送来了延禧宫。【1】
早先送来时,她还在发愁这柑橼要如何做成点心,谁知娘娘却是如获至宝,拉着她问了半天,御膳房那头可有鸡爪,以及御膳房的人可会给鸡爪脱骨?
她一听就知道娘娘要做什么,可……可那鸡爪如何能吃呢?
多不雅啊。
便给拒绝了。
谁知前儿回宫后,突然知晓,娘娘带着紫鹃青缇两人,背着她偷偷跟御膳房的人要来了一盆鸡爪,躲在小厨房里脱骨脱了一下午,最后把枸橼切成一片一片的,与那缸鸡爪腌在了一起,放置在小厨房最阴凉的角落里。
犹记得当时娘娘好像还说了一句“两三日就能吃了”。
这会子杜嬷嬷想起来,便以此作为试探。
下一秒,就看见娘娘拍了拍手掌,笑得桃花眼微微眯起,柳叶眉弯弯,浑身上下都散着清爽愉悦的气场,“嬷嬷果然懂我!”
杜嬷嬷霎时一震,心中对鸡爪的不喜消失得干干净净,哪怕此刻娘娘说要吃鸡脖子,想必她也会义无反顾,揣着银子去御膳房为娘娘购来。
杜嬷嬷对着叶芳愉一弯膝盖,“老奴这就去小厨房为娘娘取来,对了,娘娘,那物要如何处置,直接拿出即可么?”
叶芳愉点点头,“是的,你拿个大一些的盆子,连着里头的汤水倒出来就行了,刚开始味道可能会大一些,习惯就好了。”
“好嘞,老奴这就去!”杜嬷嬷说完,甩着帕子,喜滋滋就往外走。
不多时,遮遮掩掩地抱着一盆鸡爪回了正殿,小心翼翼往桌子上一放,眼睛看向叶芳愉,“娘娘,这就揭开盖子么?”
叶芳愉点点头,表情十分期待,“现在就开吧。”
反正今天皇上也不会过来,就算吃得一屋子味道也不怕!
*
当晚,叶芳愉心情愉悦地抱着一盆柠檬无骨鸡爪吃了个畅快,吃得一旁的紫鹃和青缇,乃至杜嬷嬷都眼馋了起来。
她们原先以为鸡爪是粗俗之物,可谁曾想,那股酸辣刺激的味道闻久了,竟也勾得人嘴里的口水止也止不住,更遑论娘娘还吃得那么香……
馋了一会儿,许是娘娘感受到了她们的心意,也许是吃饱了,娘娘把只舀出来一小半的那盆鸡爪往桌子中间推了推,“你们也尝尝吧。”
“吃完了就各自回去洗漱休息,今儿我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
杜嬷嬷等人对视几眼,拿着筷子就聚了上来。
靠近后,只觉那股酸辣的味道愈发浓郁,呛得人忍不住想打喷嚏。
而等第一口尝进嘴里,似味蕾爆炸一般,同时感受到了酸甜苦辣咸等多种味道,鸡爪被腌得十分入味,软弹中透着筋道,吃完了,嘴里又酸又甜又辣,可却忍不住再来一口。
再来一口……
一口接着一口,一盆鸡爪很快就被三人抢食得干干净净。
杜嬷嬷甚至连盆子里的柑橼都捞起来嗦了几口……
另一边叶芳愉早已吃完自己那一小份,正神情淡定地端着一杯冰镇柠檬水,看着她们吃。
见到杜嬷嬷连柠檬都敢不放过,忍不住调笑:“嬷嬷觉得如何?”
杜嬷嬷老脸霎时一红,握着筷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青缇见了,忙上前解围,“娘娘手艺精湛,做得好吃极了,就是这味道大了一些,为免打扰娘娘夜间休息,还需得早些收拾干净,开窗通风,让味道快些散去才是。”
杜嬷嬷点点头,“是,是这个道理。”
旋即转身与紫鹃青缇两人忙碌了起来。
叶芳愉淡笑不语。
……
几人很快收拾好,等叶芳愉从侧殿洗完澡回来,发现寝殿里已经点起了茉莉味的香烛,将之前那股味道驱散得差不多了。
而门窗紧闭着,杜嬷嬷和青缇两人都下去了。
只有紫鹃还在等着她。
“奴婢想起来,下午那事儿还未回禀娘娘呢,故而在此等候。”紫鹃说着,挥退叶芳愉身后的两个小宫女,扶着叶芳愉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先给她解开外裳,又拿来干净的棉布为她擦拭着头发。
叶芳愉应了一声,神情隐隐有些疲惫,桃花眼经过热汽的氤氲,看起来有些潮湿,眼尾泛起微红,而唇色极淡。
紫鹃看着看着,只觉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点疼。
她飞快移开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娘娘湿漉漉的发尾上,“奴婢问过了,那毽子是玉莹在内务府的家人偷偷给她送过来的,送来的时间不巧,正是当值的时间,她不敢擅离职守,所以就悄悄藏在了袖口。”
“谁知被另一个宫女欢梅看见了,她想着既然是休憩的时间,只要不玩耍,看看应该也无妨,便撺掇着她拿出来,正巧就被大阿哥瞧见了……”
叶芳愉听着,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可是保清当时说,那毽子是玉莹亲手做的?”
紫鹃低着头,“应是大阿哥听岔了,那毽子是玉莹的哥哥亲手给她做的,说是她们家就她一个女儿,家里人都很心疼她小小年纪就要到宫里来当差,所以时不时就会送些小玩意儿过来。”
“时不时就送?”叶芳愉又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是,不过往日送东西之前,都会报给杜嬷嬷,过了明路以后才敢送。今儿这出是因为玉莹她大哥早晨刚好要往景仁宫送份例,想着景仁宫与延禧宫不过一宫道之隔,他又难能过来,便干脆偷偷送了,还能顺便看看玉莹……”
叶芳愉听到这里,也觉得大概就是个误会。
既然那些小宫女也没有犯什么错,要不然就……
正想着,就听紫鹃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依着奴婢说啊,这错了就是错了,谁家不是十三四的年纪,就得参加小选入宫了?”
“难道就她乌雅家的金贵?”
乌雅?
叶芳愉仿若被雷惊了一下,手里握着的木梳直直掉到了地上,她哑着嗓子问:“你说她是谁家的?”
紫鹃微微有些不解:“娘娘问的是玉莹还是欢梅?”
不等叶芳愉继续追问,她自顾自又说着,“玉莹是乌雅家的呀,然后欢梅是万琉哈家的……万琉哈家在内务府没什么人,不像玉莹,全家都在内务府做事……”
紫鹃后面絮絮叨叨说的什么,叶芳愉已经完全听不清楚了。
脑子里一时嗡嗡嗡的,她这是什么手气。
不过是随手挑选的宫女,竟然一个比一个有来头?
——德妃,定妃。
一个未来的大赢家,一个康熙朝最长寿的妃子。
现在,居然都在她手底下做事?
……可是,不对呀。
历史上,乌雅氏不是佟贵妃身边的宫女么?
怎么就到了延禧宫来了?
叶芳愉左想右想都想不明白,隐约间还有个惊悚无比的猜测:若乌雅氏一直在延禧宫当宫女,等到来日,她诞下皇子胤禛。
岂不是,就要交给她来抚养了?
那……胤禩怎么办?
掐掐手指,叶芳愉努力冷静计算,若她同时养了一四八这三个小阿哥,努力教导他们学会躺平,是不是,九龙夺嫡也就夺不起来了?
哦对,还有个十二。可是十二一出生就要被抱去给苏麻抚养,与她没有母子缘。
与小四交好的有小十三,与小八交好的有小九、小十和小十四……
算着算着,叶芳愉的桃花眼一点点亮了起来,觉得未来无比光明璀璨。
紫鹃不知叶芳愉的思绪转到了哪里,见娘娘没有说话,以为她是不忍教训那几个小宫女,当即也就沉默了下来,继续给她擦拭着头发。
少顷,发尾的水迹一点点干了,紫鹃见叶芳愉还是不动,只得走到一边,把烛火调弱,又去将床铺收拾好。
才走过来,扶起叶芳愉,“娘娘今儿早点就寝吧。”
被紫鹃的声音打断思路,叶芳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紫鹃扶着躺进了被子里,身体深处很快涌上来一股困倦之意,眼皮子一点点变得沉重。
便把一脑子数字径直丢到脑后,不再去想。
……
因着没有了分离焦虑,次日小保清被乾清宫的人带走时,她还在自己的大床上睡得兀自香甜。
直到一个时辰后,梁九功抱着哇哇大哭的小保清匆匆返回。
叶芳愉睁开眼,神情淡定地朝杜嬷嬷挥了挥手,杜嬷嬷便自发将大阿哥从梁九功手里接过来,擦干汗水,换好衣裳,塞入娘娘的被子里。
然后床幔又是一闭,母子两个直接睡到辰时方起。
这一回,叶芳愉起得要比保清早一些。
睁眼,发现怀里的小娃娃整个人都被埋在了厚厚的被褥里,只露出来两条浓密弯曲的小眉毛。
担心透不过气,她连忙伸手将被子往下掖了掖,就见着小娃娃像是被惊扰一般,慢吞吞睁开了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嘴里呜呜咽咽地喊着“额娘”,一边喊着,一边伸出小肉手揉了几下眼睛。
漆黑眼睛里的雾气就这么一点点被擦去,逐渐显露出眸底盛着的银河星光。
叶芳愉看得喜爱非常,忍不住低下头,在粉红色的脸蛋子上吸了一口,奶香味十足。
她吸完以后,小保清的脸上就留下了一个圆圆的红印。许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小娃娃的表情很懵,看着叶芳愉久久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伸手勾住叶芳愉的脖颈,送上一个湿漉漉的亲亲加贴贴,“额娘今天起得真早!”
刚夸完一句,小肉脸上的笑容还未绽放完全,倏地又皱巴巴起来,只见他嘟起小。嘴,“额娘,宝宝跟你说哦,我又梦见妖兽了!”
“这个妖兽真讨厌,每天都来,都把太子弟弟给吓哭了!”
“可是宝宝很勇敢的,所以都没有哭哦,不仅没有哭,我还保护了弟弟呢。”
叶芳愉想起早些时候听到的哭声,弯了弯唇角,没有点破小娃娃的胡说八道,神情温柔地问他,“还有吗?”
保清想了一想,“还有还有,那个妖兽,这次不仅声音跟汗阿玛一样,他的眼睛,鼻子,还有嘴巴,也都跟汗阿玛一样诶!”
“就是一直念着宝宝听不懂的话,什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还有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师焉’……”【2】
“奇奇怪怪的!真的好奇怪的!”
说完,小拳头十分生气地捶了捶被子。
一旁的叶芳愉却是神情无比淡定,完全没有了昨日的焦急和愤懑,她伸手抓过小娃娃的拳头检查了一下,发现虽然用力,却没有丝毫泛红,便松开手,示意他可以继续。
同时心里还在想着,保清虽然完全没有在乾清宫读书的记忆,可到底还是把皇上念过的东西背下来了,看来背诵方面,记性十分不错。
以后去了上书房,她至少不用紧张背书的问题。
再者,她也发现了,早起读书这件事完全没有在他心里留下阴影,说明可以继续。
想完,叶芳愉把小娃娃从床上捞起来,问他:“那宝宝想不想打败梦中的那只妖兽呀?”
小保清一愣,额娘有办法吗?
他想了想,作出一个射箭的姿势,同时鼓起腮帮子,朝叶芳愉问道:“可是额娘,宝宝射了好多好多只箭呢,都打不倒它,它真的太厉害了……”
叶芳愉给他擦脸的动作一顿,所以,这两日,乾清宫那边,你汗阿玛给你念书的时候,你满心想的都是怎么朝他身上射箭?
大,大孝子啊这是。
第43章
事实证明,小娃娃的脑子约莫只有核桃大小,根本就记不住事。
一连去了乾清宫好几天,保清都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只是疑惑,为什么每天都会梦到妖兽,以及,妖兽为什么一天一天长得越来越像他汗阿玛了?
害得他最近都不好意思朝妖兽射箭了呢。
叶芳愉:“……”
她憋笑许久,最后还是叫杜嬷嬷往乾清宫跑了一趟,舍去梦到妖兽的部分,只将小娃娃毫无记忆的情况说明。
皇上有些不肯相信他这段时间做的都是无用功,等将小太子提去一问,青年天子霎时间沉默下来,面色有些微微泛青。
吓得梁九功赶忙往角落里躲了躲。
他这段时间,过得也甚是辛苦,完全可以说得上是左右受气,整个人都彷佛苍老了许多。
此刻还在心间默念,万岁爷可别把气撒到咱家身上来呀,这,这不是您自个儿一意孤行的结果么……
念着念着,又觉得此番想法很是大逆不道,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万岁爷可不能憋气,憋坏了龙体怎么办,还不如将火都朝着他们来呢……
好在,皇上此时根本顾不得追究他在想些什么。
狭长的眼眸里幽光流转,若有所思将小太子看了足足有半柱香时间,最后发现,保成好像,果真是清瘦了一些,包子脸捏起来也没有那么软弹了。
许是这几日没有睡好的缘故。
一时之间,心头愤怒尽消,通通化成了心疼,保成年纪小,尚不记事都这般了,比他稍大两岁的保清又会如何?
岂不是瘦得更多?
当即就有些坐不住了。
牵着小太子的手问他,“保成想哥哥了吗?”
小太子闻言,黑眼睛霎时一亮,嘴角笑出两枚小梨涡,“汗阿玛要带我去找哥哥吗?”
皇上摇了摇头,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汗阿玛还有事,无法过去,叫李嬷嬷带你去延禧宫好不好?”
说着,还有些担心,保成一向最是黏他,若没有他带着,保成怕是不肯……
忧愁才刚升起,就看见眼前的小奶娃迫不及待地点了几下圆脑袋,“好耶,我现在就要去,还要给哥哥挑礼物。”
小奶音刚落下,他手脚麻利地从皇上膝头爬下,一摇一晃地往外间去寻李嬷嬷去了。
皇上看着他小小的背影:……
俊脸再次黑如墨水。
……
也是因为李嬷嬷的带话,小保清才模模糊糊想起来,那些梦境都是怎么回事。
与小太子玩耍一下午,送走了弟弟,小娃娃鼓着脸气嘟嘟地冲到叶芳愉面前,问她:“额娘,汗阿玛骗人,他说好要教我读书的,可读书……读书就是读书呀,他为什么要变成妖兽吓唬我和弟弟呀?”
难道读书就是这么一件可怕的事情吗?
小娃娃不开心了。
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叶芳愉突然面临小娃娃的质疑,一时也有些难以理解,“什么叫做,你汗阿玛变作了妖兽?”
难道他至今还没有搞清楚梦境和现实的区别?
叶芳愉沉吟片刻,还是觉得要与他好好说清楚,谁知尚未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小娃娃气鼓鼓地迈着两条小短腿嘚嘚嘚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着,“我以后再也不要读书了!”
叶芳愉:……
好吧,此事从头到尾都是皇上执行不当,造成了小娃娃的逆反心理。
她无法置喙什么,只希望等保清到了六岁,哭着喊着不去上书房时,皇上能够不要太过生气。
哈哈哈。
*
回忆完毕。
眼下面对着额娘似真似假的威胁,小娃娃的脑海中霎时又出现了那妖兽的身影,撅起小。嘴,眉眼都耷拉下来,喊出来的话与前天如出一辙,“哼,我才不要读书呢!”
他还没有原谅皇阿玛,才不要读书。
长大了也不读!
哼!
想着,保清从叶芳愉膝头呲溜滑下来,理了理身上的小衣裳,眨眨眼睛又问:“额娘,我能去钟粹宫找妹妹和弟弟玩耍么?”
叶芳愉现在已经习惯了保清时不时往外跑,嘴里“嗯”了一声,伸手给他把衣襟上的皱褶抚顺,“记得带上多兰嬷嬷,青缇姑姑和张顺安,知道了么?”
前两个是没有问题的,可后面那个嘛……
小娃娃顿时苦了脸,“为什么一定要带着小安子呀?”
小安子一点也不好,不像多兰嬷嬷和青缇姑姑那样疼他,总是跟他说这不可以,那不可以的。
他才不喜欢小安子呢。
猜到胖儿子的小心思,叶芳愉抬手就在他鼻子上勾了两下,“听话,必须带着,知道么?若是被额娘知道他没有时时刻刻跟着你,他是要挨板子的。”
小保清明显被吓了一跳,肩头缩了缩,问她:“为什么要挨板子呀?”
“因为他是你的贴身小太监呀,要是没有一直跟着你,就是失责,便是额娘不罚他,被其他人知道了,也是要罚的。”
小保清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脑袋。
好吧,挨板子很疼的,他在噶禄大人家里的时候就见过了。
他虽然不喜欢小安子,可也不想他挨板子。
唉,但是,他要是能够少念叨一些就好了。
忧虑不过一瞬,想起自己出门的目的,小保清又飞快打起了精神,临走前还记得往自己的小书房跑了一趟,拿了个什么物件塞进怀里,这才牵着小安子的手往外去了。
叶芳愉当时只以为胖儿子是跟往常一样,出门玩耍,却不知,胖儿子此行完全是为了叫她扬名紫禁城而去的。
若是能提前知道,想必也不会那么随随便便就放他出门……
*
前往钟粹宫的路上,保清时不时抬手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放着他给妹妹和弟弟准备的礼物。
——送礼物这一创意还是来自于太子弟弟。因为太子弟弟每次找他玩耍,都会给他准备礼物,弄得他现在出门也习惯性带着几件礼物。
毕竟他才是当哥哥的呀!
想着想着,小保清的脸上又扬起了笑容。
一旁张顺安小心翼翼地用眼尾觑着大阿哥的神情,见他很是开心,便偷偷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只在大阿哥身边呆了几天,却能明显感受到大阿哥对自己的不喜。
为此战战兢兢了许久,深怕哪一日,大阿哥就会跑去同娘娘说他不喜欢自己,想要把自己换掉,那他到时候……就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还好,今儿阿哥的心情还算不错。
张顺安抿着唇,弯着腰,牵着大阿哥的手,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谨慎。
不多时,就到了钟粹宫门口。
先去给马佳额娘请了安,看了几眼还在吐奶泡泡,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的弟弟,小保清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脆生生道:“马佳额娘,这是我送给弟弟的礼物,是一个小锁,上面写着弟弟的名字!”
马佳庶妃闻言还有些惊喜,摸了一把保清的小脸,“大阿哥可真贴心!”
说完,示意身边嬷嬷把盒子打开,拿出小锁摩挲了片刻,又反过来,看见背面赫然刻着“长生”二字。
写得歪歪扭扭,不似那拉庶妃的手笔,倒似才刚执笔的幼儿。
她惊疑不定,连连看了好几眼,才问道:“这是大阿哥自己刻的?”
保清摇摇头,他是个诚实的孩子,不说谎的。
“这是额娘教我写的,是用毛笔,先写在纸上面,再叫内务府的人把它刻在小锁上。”他说着,伸手在空中作出写字的动作。
然后继续解释:“额娘说了,弟弟的名字很好很好,但是如果能刻在锁上面,就代表能够把它给,给锁住!对,就是锁住,然后愿望就一定会实现的!”
几句话,说得马佳庶妃差些潸然泪下。
她这一胎没能养好,导致小儿子出生后便一直有些孱弱。这才满月没多久,就已经生过三场小病了,虽然每次都挺了过来,可光是看见他那难受的小模样,心中就止不住地疼。
得了皇上的赐名,马佳庶妃心中的担忧也没有一丝丝好转。
反而今日在大阿哥的礼物这里得到了些许慰藉。
“大阿哥的礼物送得极好,马佳额娘要多谢你了。”说着,马佳庶妃用指腹擦去眼角的泪痕,吸了吸鼻子,露出个梨花般的笑容来,朝一旁的老嬷嬷温声吩咐道,“先带大阿哥去找雅利奇玩耍吧。”
“晚一些,你与雅利奇玩够了,马佳额娘亲自送你回去怎么样?”
吩咐完,又弯下腰,温柔地同小保清商议道,她想要亲自去与那拉姐姐道谢。
而此时的小娃娃还不知眼前这个额娘是怎么了。
歪了歪小脑袋,表情困惑。
一直到听见妹妹的名字,他的注意力才被拉了回去,“好呀,但是马佳额娘不要难过了,哭哭会不好看的。”
说完,抬手用自己的袖子在马佳额娘脸上擦了擦,旋即又朝一边的老嬷嬷伸出手,“那我先去找妹妹玩了哦。”
马佳庶妃点头:“去吧,晚一些,马佳额娘叫人给你们送点心水果过去。”
“嗯嗯,谢谢马佳额娘!”小娃娃扬起笑脸,十分懂礼貌地道了谢,才跟着老嬷嬷往外走。
等到了妹妹的侧殿,他先同老嬷嬷道别,然后又叫多兰嬷嬷在屋外等着。
屋里只留了张顺安,和妹妹的两个贴身宫女。
小娃娃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神秘兮兮地拉过妹妹的手,附在她耳边,小小声道,“哥哥跟你说哦,我发现了一个好大好大的秘密!”
雅利奇明显也被他口中的秘密吸引了,连忙垂下脑袋,凑过去,“什么什么?”
保清:“哥哥的额娘呀,是个超级厉害的人!”
“她可会抓坏人了,一下子,就能抓住六个!这是乌库玛嬷说的,绝对不会出错!”
雅利奇瞬间亮了眼眸:“哇!”
第44章
心满意足地跟妹妹炫耀完,小保清努力压下使劲想要上扬的唇角。
一边撑着肉下巴,一边慢吞吞地想,下一个要去跟谁炫耀呢?
大姐姐?
大姐姐在寿康宫,太远了。
……而且寿康宫就在慈宁宫旁边,大姐姐想来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太子弟弟?
太子弟弟在乾清宫,要明日才能见得到呢。
四妹妹太小,现在还不怎么会说话。
那么,便只有三妹妹了!
想到这里,小娃娃乌黑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于是在一个时辰后。
小娃娃便领着马佳庶妃站在了景仁宫门口。
看了看不远处的延禧宫大门,马佳庶妃耐心的又问一遍:“大阿哥真的不需要先回延禧宫吗?”
保清肃着一张包子脸摇头:“我就想跟三妹妹说几句话,几句话就好了。”
也行吧,马佳庶妃收起疑惑,示意身后的宫女先去延禧宫通传一声,而另一个宫女则是心领神会地上前敲了敲景仁宫的大门。
听见马佳庶妃突然来访,李庶妃那张素如积雪的脸庞上飞快划过一丝惊诧,旋即很快淡定下来,先吩咐人把马佳庶妃和大阿哥迎了进去,后又着人去后殿将张庶妃和三格格请来。
正殿里,李庶妃独自捧着一盏热茶,静静看马佳庶妃同张庶妃聊天,许是因为都有过生育经验的缘故,二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温婉如水般的气质,谈天时语速不疾不徐,似春风拂面,叫人听起来格外舒适。
也……格外无聊。
倒不如看娃娃们玩耍来的有趣。
须臾,李庶妃悄悄转移了视线,望向不远处并排坐着的两颗饭团丸子。
只见三格格手里捏着大阿哥送给她的礼物,是一根短短的,嵌了粉色桃花的素银簪子。
她惊奇地打量了半天,试图拿起来往发髻上插,可是小胳膊太短,无论如何也够不着,最后只能无奈放弃,露出一个只有几颗牙齿的笑容,甜甜朝大阿哥道谢,说她很喜欢。
大阿哥很是大方地摆了摆手,说不客气。之后又突然开始道歉,说他今儿送给二妹妹的礼物是一把缂丝双面绣团扇,那把团扇可好看了,一面绣的是山水,另一面则是有着白色羽毛的漂亮鸟儿。
一边说,一边挥舞着两条手臂,做鸟儿振翅的模样。
末了,小娃娃表情歉然地摸了摸妹妹的小脸蛋,说可惜只有一把,送完二妹妹就没有了。不过没关系,等他再大一些,赚了多多多的银子,再叫人给其他姐姐妹妹们都买,一定会叫她们人手都有一把的!
三格格“哇”了一声,把发簪交给一旁的小宫女,随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伸出双手就往大阿哥怀里扑,一边扑还一边笑着喊“哥哥真好”!
两人就这样抱在一起玩笑了一会儿,才各自坐好,小脑袋很快又凑近到一起,嘀嘀咕咕了起来。
声音忽大忽小,有些难以分辨。
李庶妃便悄悄往那边倾了倾身子,这时忽然觉得身后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蓦然回过首,发现马佳庶妃与张庶妃的谈天早已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眼下正与她作出同样的姿势,显然对娃娃们的窃窃私语也很是好奇。
李庶妃看了几眼,便默默收回目光,将之重新聚焦到大阿哥和三格格那边。
因着这边骤然寂静的缘故,小娃娃们的声音也就毫无遮掩了起来。
只见大阿哥忽然在空中伸出七根手指,与三格格说道:“额娘抓坏人,一下子,就能抓六个呢!”
“乌库玛嬷都说额娘厉害,说宫里好长时间没有出现过这么多坏人了……”
那拉庶妃抓坏人?
一下子抓了六个?
三位庶妃听完,面面相觑,清丽脸孔上都写满了一模一样的茫然之色。
半晌,李庶妃幽幽叹气:“那拉姐姐深藏不露啊……”
马佳庶妃则好似回忆起了什么,招手唤来贴身宫女,叫她出去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
张庶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视线落在大阿哥的手指上,嘴唇动了动:“到底是七个还是六个?”
……
半刻钟以后,几人才从马佳庶妃的贴身宫女口中听清楚了来龙去脉。
大阿哥所说竟然是真的?
虽没有七个六个那么多,可五个,五个也很了不起了呀。
皇家之中无小事,其中只要牵扯到皇嗣的,基本就是大事中的大事。
内务府无论如何也不敢轻视慢怠,送往延禧宫那头以供挑选的八位稳婆和二十位奶娘,想必都经历过一轮又一轮的审查与核验。
偏偏还是出了问题。
偏偏还叫那拉庶妃一眼看了出来。
而那拉庶妃也是好手段,即便看出来人选有问题,却能做到隐忍不发,面不改色地将其都收拢到一起,直接送往慈宁宫。
——慈宁宫里,能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多年,仍旧屹立不倒的老嬷嬷们,哪个不是人精?哪个没有些了得的手段?
还能叫她们给骗了去?
所以才说那拉庶妃深藏不露呢。
这叫什么?
这就叫四两拨千斤!
马佳庶妃一通分析下来,听得景仁宫的两位庶妃纷纷睁大了双眼,手捂胸口,直夸那拉姐姐好厉害。
于是……
在叶芳愉还不知道的时候,经过保清的宣扬,经过马佳庶妃一通添油加醋的分析,再经过李庶妃和张庶妃等人的夸赞,以及无数宫人的“三人成虎”。
她——“忠奸鉴别神器”的名声,就这样传扬至了紫禁城每一个角落。
过几日,就连皇上和两位老祖宗都隐隐听到了这股流言。
彼时他们谁都没有当回事,以为不过就是宫人们的以讹传讹。
皇上想着那拉氏的性格纯洁如同一张白纸,好赖话都听不懂,何时还会鉴忠奸了?
而老祖宗是最清晰知晓稳婆事件的人,她捻着佛珠,眼眸微阖,嘴里滔滔念了半天佛经,念完睁眼,淡定朝苏麻吩咐道:“说来此事也算是新奇,宫人们玩闹几天,念叨几句也就罢了。”
“你去看着些,莫叫她们传着传着,把那拉氏给妖魔化了。”
苏麻忍着笑行礼:“是,老祖宗。”
然而还不等苏麻出手控制局面,一场由马佳庶妃主导的御花园赏花宴,悄无声息就将此事推向了更高潮,如同一滴冷水落入滚油,瞬间将整个局势变得不可控了起来。
*
那日保清被马佳庶妃亲自护送着回了延禧宫。
叶芳愉得知了消息,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游记,飞快从贵妃榻上起身,走到外面相迎。
然后这才知晓,马佳庶妃是因保清给小阿哥送了长命锁而亲自上门来感谢的。
送礼还不够,甚至热情相邀她参加后日在御花园举办的赏花宴。
马佳庶妃当时是这么说的:“自我有孕后,已是大半年没有与宫中姐妹私下小聚过了。从前嘛,有些人比较讨厌,不想请,却又不得不情;如今没有了那些讨厌的人,当下又是御花园中的花儿开得最好的时候,再不聚便晚了。”
叶芳愉一想也是,中秋过后,整个紫禁城的节奏就会因着年底新年和小选之事骤然变快,再加上明年大概率是要进新人的。
也不知道届时宫中的气氛还能不能这般其乐融融。
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很快就到了赴约的日子。
此次赏花宴的地点在御花园偏后方一些的钦安殿中。
当叶芳愉牵着小保清的手,缓缓迈入门槛时,讶然发现其他六位庶妃都到得比她还要早一些。
目光很快环视一圈,发现除了几位庶妃外,皇嗣之中只有小太子和三阿哥没有到。
马佳庶妃过来迎她,许是看出她眼底的困惑,笑着与她解释道:“长生还小,人一多,闹起来,他就容易不舒服,我便没有带他过来。”
“至于太子殿下,我早先着人往乾清宫传了话,皇上是允了的。只不过太子殿下好像是因为过于激动,午觉一直没能入睡,想来要等他睡够了才会过来。”
与叶芳愉说完,她还格外亲切地弯腰同小保清打了招呼。
等再走进去一些,其他庶妃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也纷纷过来行了礼。
叶芳愉便一一换了个平礼回去,正想低下头与保清说些什么,就看见他今儿与往日不同,白白的包子脸上满是严肃,捏起十根小指头,吸着肚子十分拘谨地给每个庶额娘都行了礼。
想是长大一些的缘故,也能掌握平衡了,这回连“头刹”都不用。
举手投足间,已然有了天潢贵胄的风范,看得叶芳愉眼眸霎时间一热。
很快又眨了眨眼,将眼尾的热意逼了回去。
再一瞧,只见保清已经落入了庶妃们的包围之中。
包子脸上的严肃快得如同昙花一现,现在正挂着甜滋滋的笑容,一个一个同庶额娘们打着招呼,一会儿夸王佳额娘的簪花好看,一会儿又道李额娘的衣裳颜色选得好。
三言两语,就把几个庶额娘们哄得眉开眼笑。
等各自入席时,叶芳愉发现小娃娃的身上叮铃咣啷地挂了好些物件。
她拿眼一扫,问:“都是些什么?”
保清坐在椅子上,摇晃着两条小肉腿,乌黑眼睛里满是困惑,手指头还捏着一朵绒花,“花香囊,花荷包,花簪子,花花的画册,还有鲜花味的香油,好像是抹头发上的。”
说完,又抓过自己的辫子看了看,仰头问叶芳愉:“额娘,这个玫瑰花的花油,我能用吗?”
叶芳愉默了默,觉得可能她们送的东西,好像不是很适合男孩子。
但也许,是为了应赏花宴的景?
于是迟疑片刻:“许是能用的吧?”
保清顿时更迷茫了,把手里的绒花与荷花簪子高高举起,问她:“可是这些不是小姑娘用的吗?”
叶芳愉耐心回答:“你可以留着,将来给你的福晋用。”
保清一听,又鼓起了腮帮子:“可是额娘,你不是说自己的福晋自己疼,那以后,自然是我来给福晋买簪花呀!”
“还有,额娘,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有福晋呀?”
最后这句话出口,刚好门外传来静鞭声响,室内霎时寂静一片。
小娃娃的声音便显得……格外响亮。
第45章
偏偏此时的小娃娃,还不知自己那一句稚嫩童言有多大的威力,继续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叶芳愉,表情莫名有些执拗。
好像今天一定要从叶芳愉这里得到答案一般。
而被他深切注目的叶芳愉,此刻心中无比后悔,没有在话题一开始的时候就捂住保清的小。嘴。
现在好了吧,整个紫禁城都知道他自三岁起就学会思慕福晋了。
这……这以后要怎么办哟。
叶芳愉一时间很是头疼。
然而这时候,明黄色的身影已经走上台阶,出现在门外。
叶芳愉只得收拾好心情,把小娃娃从椅子上抱下来,牵起他的手,走到人群最前端,带着表情各异的庶妃们给皇上行了礼。
“臣妾/奴婢给万岁爷请安。”
“保清/儿臣见过汗阿玛。”
叶芳愉享嫔位待遇,可自称一声“臣妾”,其他庶妃没有实际的位分,便只能自称“奴婢”;其他几位小格格口中喊的是“儿臣”,唯有小保清,笑眯眯喊的是自己的名字。
喊完了以后,他才听清楚姐姐妹妹们喊的是什么,虽有些困惑,还是飞快地改口:“儿臣见过汗阿玛。”
突兀的童音,使得皇上伸手欲扶叶芳愉的动作顿了顿,皱眉看了地上的长子一眼,思及方才在门口听见的话,心中微微提起几分谨慎。
这孩子在朕面前难得有这般乖巧的时候,怕不是见他额娘不允,打算来找朕要福晋吧?
他才三岁,像个什么样子!
于是等把那拉氏从地上扶起来,他难得没有温声喊起,而是牵着小太子的手,径直穿过人群,走到最上方的椅子坐下。
等坐下以后,才沉声说了句,“起来吧。”
马佳庶妃等人这才缓缓起身,各自松出一口气,隐晦地朝那拉庶妃母子俩看了一眼,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姿势要比往日端庄拘谨不少。
叶芳愉明显也是吓了一大跳,转身时差点同手同脚,好悬被紫鹃扶了一把,倏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额上已经溢出了微微的细汗。
她抿着唇,弯腰把保清又抱回到椅子上,同时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在你汗阿玛面前,莫要胡说,知道了吗?”
保清鼓了鼓腮帮子,虽然有些不解,但是也不妨碍他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于是胡乱点了两下脑袋,目光旋即落到身前的点心盘子上。
顾及到汗阿玛和几个额娘都没有发话,他还不能吃。
于是克制着又将目光转开,在殿内转了转,发现今天几个妹妹和大姐姐像是约好了一般,身上都穿了一模一样的粉色小裙子。
小裙子上绣着好多好多的花儿,以及,她们腰间挂着的玉佩,好像就是那天御花园里,他送的那个!
……看来她们都很喜欢呀!
保清小宝宝很是满意,眉眼弯弯又笑了起来。
心里悄悄想着,额娘的库房里,好像还有一对粉红色的小兔子摆件来着?
小兔子只有两只,姐姐妹妹一共有四个,好像不够送的,还要找些别的才行……
*
另一厢,叶芳愉还不知胖儿子已经惦记上了自己的库房。
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皇上说话。
他像是没有久待的意思,简约说了几句过后,率先端起杯子,朝庶妃们举了举。
庶妃们忙不迭也跟着端起自己的杯子,朝皇上回敬过去。
等喝完酒,皇上将杯子一放,朝身后的李嬷嬷看了一眼,李嬷嬷点了点头。
抱着小太子走到台阶下,笑盈盈地行了个礼,然后道:“早先,皇上命人将偏殿收拾布置了一番,备好了点心、零嘴、水果、冰碗,以及半屋子玩具,并且还安排了数十位宫人在里间伺候。”
“还请大阿哥和几位格格,随老奴一同往偏殿那头去。”
这便是要清场的意思,有子的几位庶妃表情迟疑。
然而另一头。
早在听见“点心”“玩具”几个字样时,小保清便悄然瞪圆了双眼。
几个小格格们也纷纷露出向往的神色。
等李嬷嬷把话一说完,几个小娃娃动作一致地扭过头,拉住了自己额娘的袖子,意思不言而喻。
马佳庶妃想了想,觉得皇上此番安排倒是十分贴心。
于是对着二格格雅利奇点了点头,身后的兆佳庶妃一看,连她都同意了,只得依依不舍地将四格格交到奶娘怀里,同时低声嘱咐奶娘务必要照顾好四格格。
张庶妃只是略一思索,就把三格格交给奶娘了。
大格格是独自来的,身边只有寿康宫的老嬷嬷跟随,看见几个妹妹同她们额娘的互动,眼底悄悄流出几分黯然和思念。
看见几个妹妹们的额娘都同意了,小保清不由得更加着急,扯住叶芳愉袖子的力气悄悄大了一些。
叶芳愉有些无奈,只得抓过他的小肉手放在掌心恶狠狠搓了几下,然后捏住他的肉包子脸,小小声同他交待:“去了偏殿,不得随便乱说话,也不能欺负弟弟妹妹,知道了吗?”
“几,几道啦,呜呜额娘晃开窝……”小保清挥着小手挣扎了几下,口齿不清地作出保证。
叶芳愉这才松了手,有些担忧地朝多兰嬷嬷和青缇吩咐了几句,才满脸不放心地将小保清交到她们手中,随李嬷嬷一同去了偏殿。
孩子们一离席,明显就有人心思活跃了起来。
王佳庶妃捏着酒杯,脸颊泛红,眼神也一点点变得深情而又缱绻,悄悄朝上首位置望去。
正想说些什么,就见上头明黄色的身影自顾站了起来,迈开两条大长腿,走到对面那拉庶妃跟前,微微弯腰,表情温和地说着什么话。
不一会儿,就见着那拉庶妃神情一怔,似带着几分腼腆地弯下臻首,露出优美白皙的脖子,下颌线条精美流畅。
她轻启红。唇回了句什么,英明神武的万岁爷便表情愉悦地畅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快步走回自己的位置。
语气轻描淡写般宣布道:“近来老祖宗夙兴夜寐,因忙碌年节之事,精神头不大好,朕便打算从你们几人中挑出几个为老祖宗分忧。”
“朕与老祖宗商量过了,将年后小选之事,交给那拉氏主持,马佳氏,李氏辅助。”
说完,清隽的眉眼在底下几人身上转了一圈,语气意味不明地继续说道:“至于你们几个,待中秋宴会后,若有闲暇,也可多往慈宁宫走走,或帮着检查账册,或陪着聊聊天,能分担就帮着多分担一些。”
话音落下,除叶芳愉早有了心理准备外,其他几位庶妃纷纷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来。
皇上这几句话的意思是,分权?
还是能者居之的那种?
一时间,庶妃们心下悄然流转的绵绵情意尽数转化为不可言说的思量。
几息怔愣过后便是激动,然而又因着皇上还在当场,不敢直接表露出来,只得死死抑制着。
皇上说完,看底下庶妃寂静无声,就知她们还在消化此事。
然而不管她们如何压抑心情,眉目间还是有少许情绪流泻出来,一一落入他眼底,看了个明明白白。
微叹一声,皇上又朝那拉氏看了一眼,却见她已然收拾好了惊讶的心情,正在心无旁骛地夹着桌上点心吃。
他:……
他竟也说不好,那拉氏这般性子到底好不好了。
*
放下这个惊天消息以后,皇上又浅酌了几杯,看庶妃们依然恍恍惚惚回不过神来,连赏花的目的都忘了,唯有那拉氏——
在短短时间里,就将桌上所有点心都尝了一遍,此时已经放下筷子,转而对青花白瓷酒盏中的梅花酿生出了些许兴趣。
他叹息一声,霎时间没了兴致,干脆放下酒杯,“乾清宫还有要事,朕就先回去了。”
清润的男音,如同钩子一般将所有人的心神重新拉回。
看见明黄色的身影从上首位置站起,走下台阶,即将走出门口时,所有人才恍若梦中惊醒,连忙起身行礼恭送。
不一会儿,明黄色的御辇从钦安殿的拐角处消失。
忆起自己方才的表现,几位庶妃一下子吓得脸色煞白。
旋即不约而同将目光对准了叶芳愉。
叶芳愉:???
看她做什么?
她刚才明明什么也没做呀。
不会是见她能够主持小选一事,心生嫉妒了吧?
……妃子之间的友情当真就这么脆弱?
叶芳愉很快升起防备之心,下一秒就看见马佳庶妃带头围了上来,一个两个都笑眯眯地扶着她,拥簇着,把她带到椅子旁边,再小心地服侍她坐下。
叶芳愉顿时更加疑惑了。
美人计?
好在马佳庶妃也没有叫叶芳愉迷惑太久,很快就说明了意图,“那拉姐姐,不知您可否教教我们……”
她嘴里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王佳庶妃就心急如焚地把话补充完整,“教教我们,如何才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姐姐也是第一次听到皇上的决定吧?可您就很淡定,不像我们,再怎么忍耐,还是出了丑。”
“是呀是呀,皇上方才,可是不悦极了……”
“说来也不怪我们呀,这,入宫这么些年,也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呀。”
几人话题转得飞快,不等叶芳愉思考明白,又换过了新的话题。
只见马佳庶妃率先给叶芳愉倒了杯茶:“那梅花酿虽然度数低,可我记得姐姐素来不会饮酒,还是先喝点热茶醒一醒吧。”
“对对对,还有刚才那道醉鸭,里头可放了不少黄酒……”兆佳庶妃飞快跟上。
她们整齐划一地聚拢过来,很快叶芳愉就觉得周围空气都不流通了起来,脑子也随即变得有些昏沉,脸颊微微发着热。
被李庶妃注意到了,连忙伸手将几人都拉开,“大家别着急,今儿的赏花宴还有很长时间呢,不急在这一会儿,还是先叫那拉姐姐休息一下。”
她这一说,其他人也留意到了叶芳愉颊边不正常的红。
心尖倏地一跳,飞快往后退出好几步。
马佳庶妃转身就叫人去端醒酒汤。
不多时,叶芳愉就被稀里糊涂地灌下了好大一碗醒酒汤,将空间本就留存不多的胃部填得满满当当。
叶芳愉:……
脑子瞬间就清醒了呢。
她抿着唇把碗推开,看向马佳庶妃几人,一字一句地回答道:“妹妹们忘记了吗?皇上在宣布此事之前,便已经下来提前与我说过了。”
“我哪里是不惊讶呢,只是比你们先一步知晓,早就惊讶完了而已。”
顿了顿,又道:“还有,我也不知道皇上为何会做出这番决定,妹妹们既然疑惑,不如明儿我帮妹妹们去问问?”
她说话难得这般严肃,马佳庶妃等人一看,就知她是生气了。
一时间心里半是羞赧,半是心虚。
好在马佳庶妃的脑子转得快一些,顷刻间就找好了下一个话题,轻咳两声,她细声细气朝叶芳愉说道:“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再多说也无用了。”
“还是好好赏花吧。”
“不过在赏花之前,倒是有一个游戏想与那拉姐姐玩上一玩。”
她说完,拍了拍手掌,门口鱼贯而入二十多位宫人。
早在赏花宴之前,她就已经同其他庶妃通过气,所以此时唯有叶芳愉还蒙在鼓里。
就看着那些宫人,神情紧张,姿态拘谨地站成四列。
她不解地朝马佳庶妃看了一眼,这是什么游戏?
马佳庶妃没有理她,自顾自走向那些宫人,来回走了两圈之后,转身同叶芳愉说道:“姐姐看这些个宫人如何?”
叶芳愉不明白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顺着她手指方向扫了一眼,“什么如何?”
马佳庶妃立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就是,想请您看看这些个宫人的资质如何,可有觉得顺眼的?”
叶芳愉踟躇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马佳庶妃这是要她帮着挑选宫人?
思及前段时间闹出的笑话,她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我看人不太准的,还是算了吧,叫李妹妹来试试?”
孰料马佳庶妃却很坚持,“我就相信姐姐的眼光,就想要姐姐替我看看。”
她都这般说了,眼下又当着其他庶妃的面,叶芳愉不好再拒绝,只得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走到宫人队列里随便看了看。
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一起身,几位庶妃皆朝她看了过来,目不转睛。
而被她注视着的所有宫人,手指全都紧紧攥成拳,身上很快流出了汗,克制不住地颤抖。
叶芳愉逛了几圈,表情十分为难。
犹豫了许久,才随手指向第二列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宫女,“就她吧。”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噗通”一声,就见被她指着的那个宫女直接昏厥了过去。
叶芳愉:?
第46章
被叶芳愉指到的宫女浑身是汗倒在地上,眼睛紧闭,双手握成拳。
其他宫人见状,也纷纷被吓破了胆,接二连三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嘴里呜呜咽咽说着求饶的话。
几位庶妃拧紧了帕子,马佳庶妃的眼神却微微有些闪烁,她今日本是想测验一番真假,谁知那宫女竟然这般不经事,还未等她问话就晕了过去。
无法继续,只好摆摆手,示意其他宫人先把她抬下去。
想了想不放心,又吩咐身侧宫女去太医院延请当值的太医过来看看,以免得那宫女出事,回头再传出恶毒的名声。
等到宫女被抬走,其他宫人也如释重负,退下前嘴里还大声喊着“谢娘娘开恩”,然后膝行着一点点往后退,等到了门口,几乎是夺门而出。
叶芳愉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有这么恐怖?
不过一个照面就把人给吓晕了?
还有,那些宫人出门前喊的“开恩”又是什么意思?
仿佛有什么事情悄然脱离了她的掌控,她心底微微有些不安。
然而还不等她想明白,马佳庶妃又过来扶她,语气中带着隐约愧疚之意,“还请姐姐见谅,我原是想玩个游戏,却不成想……”
“唉,还是看看歌舞吧,等晚一些,日头不那么晒了,我们再到御花园中去看看花儿……”
她絮絮说了一堆,成功转移了叶芳愉的注意力,暂时先把疑惑放下,打算等回到延禧宫后,再叫杜嬷嬷去打听打听是怎么一回事。
叶芳愉落座后,马佳庶妃也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她身边的嬷嬷一拍手,便有乐声响起,而后是身着华丽舞衣的宫女,由外而入,姿态婀娜地跳起了舞。
叶芳愉就欣赏了起来。
钦安殿中,庶妃们彼此之间难得和睦,一边观看,一边笑着做出点评。等到一舞完毕,纷纷给了丰厚的赏赐。
等待下一曲的间隙,叶芳愉忽然瞧见有个眼熟的嬷嬷,带着一脸怒气从屋外走进来,绕过人群,悄无声息地靠近马佳庶妃,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什么。
马佳庶妃听完,身形很明显僵住,下一瞬,她紧紧握住嬷嬷的手,“嬷嬷所说可为真?”
许是因着激动,连声音都未能控制住,叫殿内所有人都听了个明明白白。
她身边的几位庶妃很快凑了过去,跟着嘀嘀咕咕几句,最后几人齐刷刷朝叶芳愉看过来。
分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叶芳愉终于能确定下来,这几日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叫她们都变得这般奇怪。
偏偏……所有人都在瞒着她。
叶芳愉此时心情很是不妙,几乎要被气笑。
放下酒杯,板起一张俏脸,桃花眸里罕见的覆上霜雪,直勾勾盯着马佳庶妃,似是在说“你今儿不说个明白就绝交”!
她明明未言一字,可马佳庶妃就是看明白了她眼里的意思。
当下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忙穿过人群,走到她跟前,执着她的手跟她道歉,“姐姐勿怪,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等晚些有时间了,我定然好好同姐姐解释。”
“为何还要等?”叶芳愉闻言还有些不悦。
马佳庶妃便好声好气地继续解释:“方才那宫女晕倒后,我派人将她送回了自己的屋子,又着许嬷嬷过去照看,谁知许嬷嬷不过是在她屋中走了一圈,便发现了几丝不对。”
“许嬷嬷已经看过御花园的宫人名册,发现这宫女是两年前入宫的,一入宫便被分到了御花园,照理来说,应当过得十分窘迫才是。”
“可许嬷嬷却发现,她屋中所用的枕头面料竟是云锦……姐姐您也知晓这云锦的珍贵之处。”
云锦是中国古代四大名锦之一,因为光泽亮丽似天上云彩而得名,在明清时期就成为了皇家御。用贡品。【1】
听完马佳庶妃的话,叶芳愉在记忆中翻了翻,顿时心中也生出些许疑窦。
云锦有多珍贵?这么说吧,皇上身上所穿的龙袍便是用云锦织就的,还有皇后以及两位老祖宗的朝服……
原主入宫这么多年,也就只有在生下保清的时候,得先皇后赏赐了两匹,至今还好好在库房里放着呢,一直没舍得用。
所以御花园中一个照料花草的宫女是从何得来的云锦?
居然还用来做枕套的面料,比她还奢侈……
叶芳愉拧紧了眉,面色无端凝重,朝马佳庶妃看了一眼,“你是怀疑,她偷盗了宫中物件?那现在怎么办,要派人去搜查她的屋子吗?”
马佳庶妃飞快摇了摇头,在这方面,她要比叶芳愉敏锐得多,“她必然没有这个能耐,其中一定还有其他人也参与了……姐姐,我是担心,此事只怕不是你我就能够彻查清楚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上面,然后道:“我想现在就往乾清宫去一趟,只是放心不下雅利奇,还请姐姐帮我看顾一二。”
说完,又想起来什么,飞快补充道:“对了,我知道,能捉住这宫女,全赖姐姐帮助。还请姐姐放心,等到了皇上面前,我一定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绝对不会昧下姐姐的功劳的。”
叶芳愉眨眨眼睛,很想说不必。
但是马佳庶妃已经急匆匆带着李庶妃就往门口去了。
留下她与其他庶妃面面相觑。
兆佳庶妃迟疑了片刻,问她:“那拉姐姐,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叶芳愉抿着唇,思索了一会儿,“我们就在这里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就由许嬷嬷继续去那头看着就好,对了,可以多派些人在周围守着,记得吩咐她们躲得隐秘一些,免得消息被泄露了出去。”
许嬷嬷板着脸,朝她行了个礼,旋即转身就走。
大约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就听见钦安殿外传来嘈杂且规律的脚步声,好像是有侍卫队在行动。
又过一会儿,马佳庶妃带着李庶妃满头大汗地回了钦安殿。
一进屋就同叶芳愉等人报告好消息:“皇上叫人搜查了那宫女的屋子,发现里头不仅有云锦,还有两箱金银首饰,都是各宫丢失了一段时间,怎么也找不回来的。”
“首饰?我们宫里的?”人群中很快炸开。
马佳庶妃一边擦汗一边点头,神情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先说晚一些,等宫女那边的搜查告一段落,皇上就会安排她们过去认领自己宫里的物件。
又说从眼下情形来看,应是各宫都出现了手脚不干净之人,她们将偷窃来的物件,经由各种渠道汇合在御花园这个宫女这里,再偷偷运到宫外去卖,涉案者众多,一时很难查清楚。
“不过之前那些被偷盗出宫的,怕是难以找回来了。”说完,叹息了一声。
旋即又变得高兴起来,“皇上说,我们此次立了大功!等过几天,这里的事情一了结,他就会一并行赏!”
“真的!皇上当真说了这样的话?”
“……会赏什么呀?”
“……”
众庶妃都瞬间激动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皇上到底会赏赐些什么。
一直讨论了足足有一炷香时间,才经马佳庶妃提醒,众人再次朝叶芳愉投来感激的目光。
彼时叶芳愉正捻着一枚黑葡萄欲放入嘴里,看见她们整齐划一的动作:???
干什么又看她?
……
当晚,等叶芳愉从一众莺莺燕燕中脱身,带着保清回延禧宫时,脑子里还时不时回荡着庶妃们热情道谢的话语。
弄得她十分莫名其妙。
而怀里的小崽崽好像对今天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伸着小胖手环住叶芳愉的脖颈,小小声在她耳边问:“额娘,你今天是不是又抓住了一个?”
第47章
奶里奶气的话,叫叶芳愉敏锐地察觉到几分不对。
她腾地一下坐直身子,把小娃娃调了个方向,捏起他脸上一小坨肉肉,眯起桃花眼,问他:“宝宝方才说什么?”
保清便重复了一遍:“额娘,你方才是不是又抓到坏人了?”
“宝宝怎么知道的?”
小保清:“刚才跟太子弟弟吃冰碗的时候,李嬷嬷说的。”
说完,好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捂住嘴巴,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向另外一边,略带心虚地补充道:“没、没有吃冰碗,是吃的水果。”
旋即就看到额娘的视线下移,落到了自己的小肚子上。
小娃娃丧气地放下手,耷拉着眉眼,“就、就吃了一小碗……”
叶芳愉才不信呢,当下又冷哼着问了一句:“到底是多少?”
小娃娃犹豫几瞬,想起来额娘以前说过的话,撒谎不是好孩子,只要勇于认错,有些错误还是可以原谅的。
虽然,虽然他这几天肚子有些不太舒服……可是,吃冰碗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子弟弟和几个妹妹都吃了呢,他只吃一点点,额,吃一碗,也不过分吧?
想着,抬眸觑了觑叶芳愉脸上的神情,小娃娃伸出肉肉的小手,指尖对着指尖,怀里兜出来好大一个圆。他低头确认几眼,好像那个碗是这么大来着。
于是糯糯地开口:“就这样,这样一碗。”
“我和太子弟弟一起吃的,但是……他吃了一些些就不吃了,我不想浪费,所以就,就都给吃完了。”
说完,还以为额娘会表扬他没有浪费粮食。
结果额娘却是飞快地松开掐着他脸蛋肉肉的手,转而摸向柔软的肚皮,来回摸了好几圈,最后竟是不顾还在轿辇上,就要掀开他的衣袍查看。
小娃娃立马就给羞得脸颊通红,几只肉嘟嘟的小手指死死抓住衣裳下摆,因着用力,粉红色的指头硬是给捏成了白色的。
同时嘴里还小小声地哼唧着,“额娘,宝宝已经长大了……不是三岁的小宝宝了,不,不能看的。”
而且,这还是在外面呢,有好多好多的人,要是被看光了,以后会被福晋嫌弃的!
叶芳愉不清楚小宝宝都在想些什么,板着一张俏脸,与小娃娃的手指扯来扯去,非要看。
还好杜嬷嬷在一旁提醒了一句,“娘娘,这太阳都已经下山了,夜间容易起风,若是阿哥的肚子着了凉,只怕要更不好,不若还是等回了宫里再看吧。”
她与紫鹃随伺在轿辇的两侧,自然也将叶芳愉与小保清的对话听了个完完整整,此时两人脸上的表情都算不上好,显得凝重且担忧,目光时不时转向叶芳愉膝头的大阿哥。
叶芳愉听完杜嬷嬷的话,觉得也是这个道理,这才松开手指。
就见紫鹃又朝她弯了弯膝盖,“娘娘,前头拐进去就是延禧宫了。为着谨慎,奴婢这就去太医院。”说完,看见叶芳愉颔了颔首,急匆匆朝青缇丢了个眼神,转身就往太医院的方向走。
等到了延禧宫正殿,叶芳愉把小娃娃往自己的床上一放。
“除了冰碗,还吃了些什么?”
小娃娃局促地捏着自己的衣角,艰难回想了好一会儿,才软软地数道:“还有冰镇的百合绿豆汤,还有点心,还有水果……”径直念了得有六七种。
叶芳愉听完,默了默。
一下午,小娃娃是不是只顾着吃,都没有时间玩了?
她走过去,沉默地把保清身上的小褂子解开,露出白嫩柔软的肚皮,用按摩打圈的方式来回按了半天,肚子依旧鼓鼓囊囊,没有瘪下去过半分。
她脸上旋即露出一个忧心忡忡的表情。
还好紫鹃跑得快,没多久就拉着两个太医走了进来。
行过礼后,他们一一给保清诊了脉,又来与叶芳愉回话,“娘娘,大阿哥这几日本就肠胃不调,这一下子又吃得太多,只怕会积食,夜间容易哭闹。”
叶芳愉:“那要怎么办?”
太医摸着胡子沉吟了片刻,“方法有二,一为针灸,片刻功夫就能好;其二喝药,见效慢一些。不过不论是选哪个方法,这几日都需清淡饮食,且要注意好保暖。”
一听说要扎针,床上原本不哭不闹,乖乖听着的小娃娃霎时就捏着拳头闹腾了起来,“不,我不要扎针!”
“额娘,我不要扎针,扎针好疼的!”
“好好好,不扎针,那就喝药吧。”叶芳愉连忙安慰着。
可小娃娃也不满意,“药药苦苦,还很臭,我不要喝药,就不喝!”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
叶芳愉当即不悦地拍了拍他的小屁。股,“方才宝宝是怎么说的,你不是三岁的小娃娃了,已经是大孩子了,怎么大孩子连喝个药都怕?”
小保清顿时语塞,眨着不安的大眼睛在殿内几人身上转了转,最后噙着泪眼花花,一个猛子直接扎进叶芳愉怀里,激动地勾住她的脖颈扭来扭去,“呜呜呜呜,我不要嘛……”
听得叶芳愉也很是心疼,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只能小声地在他耳边不停安慰。
许久,才听得哭声渐小,他趴在叶芳愉肩头打了个哭嗝,肉嘟嘟的小脸蛋上全是晶莹的水渍。
他缓缓地抬起身,似是终于鼓足了勇气,然后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朝太医又看了一眼。
一眼,又一眼……
最后终于绷不住,哇哇大哭着朝太医伸出了莲藕节一般的肉胳膊,“哇呜呜呜你轻一点……呜呜不要弄痛我……呜呜呜呜不要扎针也不要喝药……呜呜呜以后我再也不吃东西了……”
一番胡言乱语,明显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叶芳愉:……
本来还很心疼,听到那句“以后再也不吃东西了”,又差点绷不住笑开。
她死死地抿住唇角,不让其上扬。
然后也朝太医看过去,“胡,胡太医是吧,烦请胡太医为保清扎针。”
她刚说完,怀里小娃娃的哭声霎时又响亮许多,呜呜咽咽嘴里念叨着什么,已经语不连贯了。
看见娘娘面露不忍,周围宫人满脸心疼。
望向他们时,虽然没有明言,可眼神中分明写满了浅浅的谴责与不满。
两位太医:……
他们也很冤枉呀。
其中被叶芳愉点名到的那位太医,想不能这样下去了,于是两步向前,恭敬地对着叶芳愉拱了拱手,道:“娘娘还请明鉴,这扎针,不过就是在阿哥手指虎口处的合谷穴上,轻轻扎上那么一下,出血即可。”
话音刚落,满室寂静,小娃娃的哭声似乎也顿住了。
太医摸了摸胡子,有些满意,娘娘和大阿哥没有误会就好。
可他刚想完,就听见大阿哥的哭声瞬间又响了起来,这回带上了分明的惊悚,“呜呜呜呜要流血了,额娘,额娘,宝宝会不会死掉啊?”
这话说的……
两位太医立时就给他跪下了,浑身上下都在瑟瑟发抖,不过是看个肠胃,怎么就牵扯上了生死呢。
这个罪名,他们可万万担待不起啊!
叶芳愉也有些无语。
本来想继续拍拍他的小屁。股,示意他别害怕。
可看着小娃娃往她怀里使劲钻,就知道她再说什么,陷入惊慌中的小娃娃也是听不见的。
只得摆了摆手,示意两位太医先起来,下去做好给小娃娃扎针的准备。
同时柔和了面颊,软声相劝,许久,才将怀中小娃娃的理智劝回来那么一点点。
……
事实也证明,太医所说的扎针,确实不疼,出血也没有多少,大约只有绿豆粒那么一小滴。
当两位太医擦着脑门上的冷汗,提着药箱告退时。
小娃娃难得觉得有几分羞赧,坐在叶芳愉的膝头,很是不好意思地给两位太医道歉,“太医伯伯对不住,先前是我误会你们了,还以为你们是坏人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叶芳愉又想起来之前钦安殿里发生的一切。
以及方才在轿辇上,小娃娃说过的那一句话。
正打算开口问些什么,就见一旁的杜嬷嬷悄悄朝她使了个眼色,启唇的动作一顿,这才注意到小娃娃的眼眶还是通红一片。
他许是哭累了,不一会儿又抱着叶芳愉哼哼唧唧了起来,一双圆眼睛半闭不闭。
叶芳愉犹豫半瞬,温柔把他哄睡着以后,不甚放心地把他交给了多兰嬷嬷,同时嘱咐道:“太医说了,扎针过后不出两个时辰便要出恭,辛苦嬷嬷晚上多看着些。”
至于洗澡,还是等他先睡一觉了再洗吧。
多兰嬷嬷沉稳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这才抱着大阿哥回了暖阁。
她一走,杜嬷嬷把殿内其他宫人都赶到外头,只留下青缇和紫鹃。
然后给叶芳愉倒了杯茶,“娘娘疑惑之事,老奴已经查实清楚了。”
接着,将这段时间流传在紫禁城上下的传言一一说与了叶芳愉听。
当听到是钟粹宫和景仁宫首先传出这一番言论时,叶芳愉沉着脸把茶盏“咚”一声放回到桌面上,语气凝重,“嬷嬷确定?”
杜嬷嬷郑重地点了点头,只差对天发誓了,“老奴敢保证,所说都是事实!”
可是,不应该呀,马佳庶妃和李庶妃为何要这样害她,是因为主持小选一事心生了嫉妒?
但流言传出已经有好几日了,主持小选一事却是皇上今天才宣布的,应当联系不到一起才对。
叶芳愉左思右想,怎么都想不通。
这时候青缇在一旁怯生生开口了:“娘娘,若奴婢没有记错的话,好像,流言传出那日,也是大阿哥去钟粹宫和景仁宫玩耍的日子。”
叶芳愉一怔:“他不是只去了钟粹宫吗?”
青缇摇头:“大阿哥去完钟粹宫,又拐去了景仁宫,同三格格玩耍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延禧宫来的。”
“当、当晚,就隐隐有流言传出了,只是奴婢当时不知道说的是娘娘您……”
“而且,好像,好像,”青缇说得吞吞吐吐,似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一般。
紫鹃见状,顿时有些着急地推了她一把,“好像什么,你快说啊。”
青缇急得小脸都红了,犹犹豫豫地对着叶芳愉看了好几眼,方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那日随着大阿哥去钟粹宫找二格格玩耍,却被他赶到屋外,朦胧中,好似听到大阿哥在同二格格炫耀,说,说您一下子抓了六个!”
“先前是奴婢愚钝,没有将大阿哥所说的话,同流言联系在一起,如今看来……好像,大阿哥才是……”她抬头看了叶芳愉一眼,没有继续。
下一瞬,叶芳愉重重一拍桌子,好哇,幕后黑手竟在她身边!
第48章
然而叶芳愉却是没有什么机会算账的——
许是那份冰碗的缘故,也或是吃的东西太杂,夜间小娃娃突然闹起了肚子疼。太医又来了一趟,这次不再有二选一,直接灌下了一碗苦苦的汤药。
苦得小娃娃躺在叶芳愉怀里,止不住地抽泣哽咽,眼眶中含着豆大的泪花,冷汗直冒,嘴里还不停喊着“额娘”几个字。
一直闹到后半夜才睡下。
第二日醒来,小娃娃就犹如霜打的茄子,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双手抱着叶芳愉的胳膊,像个树袋熊一般,她走到哪,就跟到哪,白皙稚嫩的小包子脸上写满依赖。
看得叶芳愉心里软成一片,再不想苛责什么。
此事也就暂且不了了之。
等下午,小娃娃的情况好一些了。
她便带着他亲自上了一趟慈宁宫,先把他昨夜闹肚子的情况说明清楚,以免得叫两位老祖宗继续为他担惊受怕。
皇太后听闻保清没事,拍着胸口松出一口气,旋即又拿着牛肉干,将小娃娃引到了偏殿去玩耍。
叶芳愉就知大概是太皇太后有话要说。
她拘谨地坐在原位上,等小娃娃和皇太后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不见,才细声细气同太皇太后解释起流言始末。
话里话外只道是小娃娃的无心之失,本是想向同几个妹妹炫耀,却被碎嘴子的宫人听了去,这才叫流言甚嚣尘上。
偏她之前还一无所觉……
说到后面,叶芳愉忍不住有些羞愧。
就听得太皇太后缓缓开口问:“那昨儿,钦安殿那头,又是怎么一回事?”
叶芳愉抿了抿唇,谨慎措辞:“大概是个巧合吧,臣妾也不知那宫女是怎么回事……”
当时不过是因为那个宫女离她比较近,相貌又很清丽,比较吸睛,这才随手一指。
也没想到竟会误打误撞。
她说完,又想起来什么,“对了,臣妾想起来,当时还是许嬷嬷首先发现不对劲的呢,若要论首功,许嬷嬷才是独一份。”
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赞赏。
昨日送那宫女回房的宫人足有七八个,偏只有许嬷嬷眼尖地发现了不对。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没有直接将此事吵嚷开,而是沉默地退出房间,暗中去寻马佳庶妃禀报此事。
并且在马佳庶妃与李庶妃去乾清宫告状的这段时间里,也是许嬷嬷在那宫女房间中周旋,才没有叫那宫女察觉出丝毫异常。
遇事冷静,处事果决,心思细腻的同时还能做到随机应变。
许嬷嬷是个人才。
虽不是出自自己宫里,叶芳愉依旧毫不吝啬地在太皇太后面前为她邀功。
原以为太皇太后会生出些好奇心,却只见她依旧表情镇定地捻着手中的佛珠,眼眸微阖,似在考量着什么。半晌,睁开浑浊的眼,朝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你不必妄自菲薄,在这后宫之中,运气可比能力难得多了。”
叶芳愉听得一知半解,疑惑地眨了眨桃花眼。
没有第一时间附和。
下一秒,就看见太皇太后朝苏麻示意一眼,苏麻从身后拿出个四四方方的雕花木盒,恭敬地递到她面前。
叶芳愉不解地接过来,手指在锁扣处摩挲了两下,旋即缓缓打开。
就见木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副通体翠绿的首饰头面。
第一眼,叶芳愉十分没有眼力见,还以为就是普通玉石打造,继而表情有些漫不经心。等到第二、第三眼,越看越不对劲。
一般玉石不会绿得这般秾艳且干净,好像随时都能滴出水来一般。
这,该不会是祖母绿吧?
想到这里,叶芳愉的手微微颤了起来,害怕摔坏这副头面,转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子上。
又朝太皇太后投去困惑一眼。
太皇太后就给她解释:“后日便是中秋晚宴了,你如今身为庶妃之首,总打扮得这么素净可不行。”说完,眼神上下将叶芳愉打量了一遍,语气带着点嫌弃,“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穿什么藏青色。”
旋即又吩咐道:“苏麻,去把哀家库中那两匹粉色的云锦找出来,量量她的尺寸,叫绣娘赶一赶,争取后日就给她换上。”
叶芳愉闻言大惊:“老祖宗,臣妾早先已经令人备好了参宴的新衣裳……”
“你不必推辞,这都是你应得的。”太皇太后却是姿态随意地一挥手,打断了她嘴里的话,还不等叶芳愉想清楚什么叫“她应得的”,又把目光对准叶芳愉的脸。
仔仔细细瞧了好一会儿,才道:“近来气色倒是不错。”
叶芳愉:“……”
“全赖太医院的药方配得好。”
她却没有说这都是杜嬷嬷“换头术”的功劳。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突然又说:“想是也与你这段时间研究黄老之学有关吧?”
“你那个,补钙,是叫‘补钙’吧?”她扭头朝苏麻确认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补钙的法子倒还不错,哀家跟着喝了一段时间骨头汤,又每日勤晒太阳,腿脚似乎确实矫健了许多。”
话音落下,她把拐杖斜靠在桌边,自己扶着椅子把手,摇晃两下,缓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推开苏麻伸过去欲要扶她的手,缓慢地在殿内走了两个来回。
步伐看着确实要比之前流畅。
叶芳愉便又怔了怔,她没想到那法子居然真的有用。
她本来是为了立养生人设,才在皇上面前胡诌的——
毕竟在现代,哪怕是个小学生都知道,喝骨头汤并不能补钙。
说晒太阳倒是还有些可能,毕竟要晒太阳就得走到外头,到了外头以后,也不可能傻愣愣地站在一个地方对着太阳晒,总是要来回走的。
走得多了,手脚活动开,便能锻炼到四肢,继而改善腿脚不便的问题。
并且还能保证夜间睡眠质量,睡得好了,精神也能得到极大的恢复。
所以……这才是太皇太后又送首饰,又送衣裳的原因?
叶芳愉觉得自己悟了。
然而还是觉得受之有愧。
脑子飞快转动,思考着要如何推辞。
许是被太皇太后看出来想法,她重新坐回到位置上,冷哼一声,“你如今代表着皇室的颜面,不打扮得华贵一些,只怕外头要以为皇帝的私库都空虚了呢。”
叶芳愉大惊:“臣妾可没有这个意思。”
“你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太皇太后把拐杖拿在手里,在地上跺了两下,“总之不许你推辞,苏麻,带她下去量尺寸吧。”
说完,也不等叶芳愉再开口,就冷着脸起身,缓缓朝皇太后和小娃娃所在的偏殿去了。
苏麻苦笑着过来请她,见左右没人,低声同她解释:“去年先皇后薨逝,一应节日都被取消,今年太子初立,加上前朝有些混乱,宗室里就有了些不太好听的声音。”
“老祖宗是想着镇一镇那些声音呢,况且庶妃娘娘也知晓,大约年后,坤宁宫便不再闲置了,便是为着大阿哥思量,庶妃娘娘也得自身立住了才行……”
她尽量把话说得浅显易懂,看见叶芳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这才抿唇一笑,不再继续解释。
*
时间稍纵即逝,很快来到中秋当天。
依着宫中传统,中秋宴会被分为了前朝和后殿两个部分。
小娃娃身为皇上的长子,按着规矩,应该同小太子一起,随皇上出席前朝宴会。
——这也是小娃娃回宫之后,第一次在朝臣面前亮相。
因着害怕胖儿子那张小。嘴童言无忌,这两日,叶芳愉抱着他,絮絮叨叨地重复了许多遍参宴的规矩,并且反复耳提面命,叫他谨言慎行,去了前朝,只管吃,只管喝,别的一概不理。
对着汗阿玛要恭敬,对着太子弟弟要友爱,对着宗室和朝臣要客气,但也不必一昧客气。
若是有人说了不好听的话,直接告诉汗阿玛或者李嬷嬷,若是宗室里别的小娃娃抢他东西……
“我就揍他!”
叶芳愉还没说完,就看见怀里的奶娃娃捏紧两只肉拳头,咬着一排洁白的小牙齿,凶神恶煞地吐出四个字来。
别说,小肉脸一肃,倒还真有几分萧杀的气势。
可摸着那软绵绵的小拳头,叶芳愉又不禁怀疑,他能揍得了谁?
忍不住露出一个忧心忡忡的表情,也想不起要教他和谐友爱了,脑袋一点,十分赞同地说道:“对,你就揍他!”
“不要怕,向前冲!你是你汗阿玛的孩子,即便出了天大的事,也有你汗阿玛为你摆平撑腰!”
她也跟着捏紧拳,对着小娃娃的拳头碰了一下。
身后杜嬷嬷等人纷纷不忍直视,我的娘娘啊,没有您这样教孩子的。
不过……
也许是跟在叶芳愉身边久了,看多了她不着调的行事,以及对小娃娃生出了浓厚的感情。
她们顺着娘娘和大阿哥的话一想,脑子中跟着出现大阿哥被人欺负得惨兮兮的画面,柔软的心肠也瞬间硬了下来,直接在心里大不敬地附和了一声:对,揍他,要狠狠地揍才行!
于是,小娃娃就这样凭着一己之力带歪了一宫的人。
等到中秋节当天一大早,乾清宫来人,将小娃娃接走时,竟还有人偷偷往他肉肉的小手掌中塞了个什么东西。
被叶芳愉眼尖地看到,她问紫鹃,“那是……什么东西?”
紫鹃悄悄红了脸颊,不自在地轻咳两声,眼神飘了飘,“是,奴婢们,这几日做出来的,给大阿哥护身的东西。”
“护身?”叶芳愉疑惑,“不过是参加个宴会,又不是去打仗,护什么身?”
竟是已然忘记了那日同小娃娃信誓旦旦说过的话。
紫鹃霎时觉得有几分不妙。
娘娘忘记了?
不过,应该没事吧?就如娘娘所说,大阿哥不过就是参加个宴会,应该……不会出事才对。
第49章
目送着胖儿子远去,叶芳愉拢了拢肩上披着的外裳,扶着紫鹃的手,缓缓回到寝殿,坐在妆奁台前,阖起眼眸,任由杜嬷嬷和紫鹃等人忙前忙后为她梳妆打扮。
等上完妆,佩戴好首饰,换上太皇太后特意赐下的粉色云锦旗装,殿内宫人不由得呼吸一窒,眼神微微有些怔愣。
杜嬷嬷留意到宫人的反应,显然也十分满意,她把手里的化妆工具一一收好,转身扶着叶芳愉走到全身镜前,乐呵呵地问她:“娘娘觉着如何?”
话音刚落,叶芳愉就慵懒地掀起眼帘,清冷矜持地朝镜中瞥了一眼,没看出来什么,淡定答道:“还行。”
杜嬷嬷霎时一噎,有些不敢置信,“还行?”难道是她手艺退步了?
叶芳愉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我相信嬷嬷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这镜子太模糊了……”
毕竟是铜镜,只能模模糊糊分辨出身形,至于脸上的妆容,整体的效果,却是看不甚清楚的。
杜嬷嬷凑上前一看,这才将提着的一颗心重新放回了肚子里去。
眸底重新带上热切的温度,“娘娘放心,您今日必定能够碾压群芳,艳冠六宫!”
这倒是不必的。
叶芳愉抿起唇,沉默了半晌。
等紫鹃给她戴好护甲,她扭头想看看窗外的天色,下一瞬,脖子上就有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力度传来,吓得她立时止住了所有动作。
……她忘了,她现在还戴着那套极贵重的祖母绿宝石头面呢。
要是因为动作太大,有什么配件不慎掉落下来,坏了一整套头面,她估计得心疼死。
紫鹃不知她心中的纠结,前前后后又给她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遗漏后,这才过来扶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此次中秋晚宴同往常一样,要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晚上,中间只有极少数时间能够休息。
于是等叶芳愉上了轿辇,第一件事便是靠着椅背,阖拢双眼,以积攒体力。
片刻功夫,就铱錵到了慈宁宫,一下轿,叶芳愉就被早已等候在此处的苏麻引去了偏殿。
一边走,一边还给她介绍着:“……除了纳喇庶妃外,其他庶妃都已经在偏殿候着了……老祖宗却是不在的,眼下正由几位老福晋陪着说话呢……”
说完,不着痕迹地朝叶芳愉脸上看了一眼,瞬间怔愣过后,继续说道,“奴婢看得出来,老祖宗眼下心烦得很,许是很快就会开宴,庶妃娘娘再稍等片刻就是。”
叶芳愉闻言,颔了颔首,朝苏麻礼貌地微笑道谢。
苏麻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笑容,极为少见地又失了态,企恶裙八8散零汽七五三留更新本文愣神了足足有好几秒,才拘谨地朝她屈了屈膝,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叶芳愉察觉到异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侧首问杜嬷嬷:“苏麻姑姑这是怎么了?”
杜嬷嬷微微一笑,声音压得很低,“许是因为娘娘今儿过于好看了,一时看呆了吧。”
好看?
叶芳愉一下子更不能理解了。
苏麻喇姑也是女子,要多好看才能把她也迷得一愣一愣的?
叶芳愉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觉得杜嬷嬷怕是夸大了。
“这儿是慈宁宫,嬷嬷还是慎言吧。”
杜嬷嬷脸上缓缓露出疑惑:?
可她说的都是实话呀。
……唉,她好像,确实是有点看不懂娘娘了。
*
此时,叶芳愉还对杜嬷嬷的心声一无所知,扶着紫鹃的手,踩着厚厚的花盆底,小心翼翼跨过侧殿的门槛。
一进去,本还在低声交谈的庶妃齐齐朝她看了过来。
不等展露出笑颜,面上的表情被统一的震惊所替代。
好半晌,没人说话,也没有人起身相迎。
叶芳愉霎时觉得更不对劲了,死死抓着紫鹃的手,紧张的低声问她:“我脸上妆容可是有什么不对?还是衣裳穿错了?”
总不能是因为她头上这套祖母绿的宝石头面太过耀眼,从而觉得她打扮太过了吧?
不等紫鹃回答,那头马佳庶妃首先回了神,用手推了推一旁的兆佳庶妃,继而笑着起身走过来,盈盈一行礼,“给那拉姐姐请安。”
声音还是从前那般温润亲和,可叶芳愉愣是从其中听出了几分揶揄来,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偏这时其他庶妃也围了过来行礼请安。
叶芳愉木着脸,等她们说完请安的话,忙不迭弯腰去扶她们,“起来吧,你们今儿怎么这般多礼?”
马佳庶妃柔柔笑着回道:“从前是私下,如今却是在慈宁宫,还是按着规矩来比较好。”
一边回答,一边用赞叹的眼神不住往叶芳愉身上流恋,看得她差点同手同脚了起来。
轻咳两声,叶芳愉虚心问道:“我这身,是有什么不对吗?”
马佳庶妃摇摇头,还没开口,一旁的王佳庶妃便心直口快地说道:“姐姐这般好看,为何平日里总是打扮得那般素净呢?”
她硬是从李庶妃和张庶妃中间挤过来,艳羡地在她发髻首饰上看了好几眼,随后视线下移,落在她嫩粉色的旗装上。
叶芳愉被打量得有些紧张,唇舌也慢慢变得干涩。
她抿起红。唇,正想解释她这一身都是老祖宗赐下的,不好不穿。
就听见王佳庶妃又开口了,“姐姐身上这衣裳真好看,是云锦做的吧?我都听说了,还是老祖宗亲自给绣房递的花样……”
“还有这副头面,我记得好像是老祖宗当年入宫时候的陪嫁。”开口的是马佳庶妃。
“妆容也很不错,我记得前日见到姐姐的时候,姐姐眼底还有些黑晕呢,如今却是全都给遮住了,瞧瞧,把黑晕一遮住,再抹些脂粉,气色立时就好了起来。”这是满脸好奇的兆佳庶妃。
这时李庶妃也忍不住开口了,“之前离得远,看不真切,如今近了才发现,姐姐脸上用的脂粉,好像不是内务府的样式?可是从宫外采购来的?”
王佳庶妃就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对耶,李姐姐不说我还没有发现,还有这里,”她指了指叶芳愉的鼻子,“看着好像有些亮。”
叶芳愉:“……”
搞了半天,不是羡慕她有老祖宗赐下的衣裳和头面,反而是对她的妆造感兴趣,害她白紧张了。
她整个人彻底松懈下来,背脊不再挺直,面部神情也随之而柔和下来,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微笑,桃花眸里水光潋滟。
看得周围几人霎时又是一愣,耳后微微发热。
就听得叶芳愉开了口,温柔解释:“我脸上的妆容都是杜嬷嬷一手所化,你们若是感兴趣,可叫身边的宫人同杜嬷嬷讨教一番。”
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忆起李庶妃的话,思索片刻,回道:“杜嬷嬷化妆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好似就是用的内务府那边送来的脂粉,只不过她好像将几种颜色调和了一下,这些我却是不懂的了……”
转过头,对着王佳庶妃又道:“亮亮的地方是抹了珍珠粉,可显得鼻子秀挺一些,你看我眼角这里,还涂了阴影呢。”
说完,不等庶妃们继续开口,她朝一旁的杜嬷嬷招了招手,“嬷嬷若是有空,可愿意教一教她们?”
她伸手指向几位庶妃身边的大宫女。
几位庶妃便不由得屏息期待了起来。
杜嬷嬷心底则有些隐晦的为难和着急,娘娘为免也太过大方了。
她这一手化妆术,经过娘娘的点拨,较之从前可说是精进了不少,放在任何人的宫里,只怕都要藏着掖着,轻易不肯拿出来分享。
可娘娘却……
当着几位庶妃的面,她不好拒绝,只能呵呵笑着,眉眼闪烁答应了下来。
私心想着随便教一教就好。
却听见娘娘又重新说道:“不过我话要说在前头,每个人的五官和骨相都是不一样的,同样的化妆手法,不一定适合每一个人。”
“杜嬷嬷只能教些巧思妙想,以及理论知识,具体如何操作,化出来又是什么效果,便要看你们这几个大宫女如何化用了。”
“所以呀,到时候若是效果不好,可不许来找我闹啊。”
她浅浅笑着,伸出葱段一般的纤细手指冲她们遥遥点了两下。
虽然笑得万分亲和,可眸色淡淡,语气隐隐带着几分不容置喙,叫人轻易不敢违拗。
几位庶妃没有见过她这般样子,心下还有些惊奇,对视一眼后很快笑着保证,“若是效果不好,那便是我不适合这样的化妆术,亦或者宫人没有掌握方法,如何敢去找姐姐闹腾呢。”
“就是就是。”
附和了几句,又飞快转身,各自拉住身边宫女的手,走到角落里窃窃私语交待着什么。
叶芳愉没有理会她们,只吩咐了杜嬷嬷一句“不必藏私”,便端着温热的茶水喝了起来。
不多时,又有慈宁宫的宫人来请她们前往正殿。
叶芳愉从椅子上起身,紫鹃和青缇连忙过来给她整理衣裳上的褶皱。
这时候王佳庶妃寻着机会,又凑了过来,面上带着些许紧张,“方才竟是忘了同姐姐说,我得到消息,今儿入宫的几位老福晋,好似各个都带着小画像来的。”
“小画像?”叶芳愉闻言有些疑惑,什么画像?
王佳庶妃跺了跺脚,附到她耳边,快速说道:“姐姐忘了?继后之事。”
叶芳愉眨眨桃花眼,想说自己没忘。
可是这又跟老福晋带着画像有什么关系?
她眸中的困惑过于明显,叫王佳庶妃看了个清清楚楚。
她顿时又变得格外着急起来,“姐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她们是来同老祖宗举荐新后人选的!”
“我是担心啊,若老祖宗无法拒绝,等过了年,后宫一下子进来七八个,乃至十来个新人怎么办?”
叶芳愉默了默,刚想安慰她,不会有那么多人的。
就听见王佳庶妃继续说道:“如今后宫空着的宫殿可不多了,只怕是你我的宫里都要进新人,我实在是不能习惯。”
她是有办法?
叶芳愉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她:“你有办法?”
王佳庶妃捏着手帕,上下看了她一眼,语速飞快地说道:“如今姐姐圣眷正浓,今儿又打扮得这般好看,不如,您去与皇上说道说道?”
叶芳愉闻言大惊,“你要我使美人计?”
王佳庶妃捂着有些发热的脸,继续说道:“还,还有大阿哥,他现在可得老祖宗的青睐,若是可以,不如叫他跟老祖宗撒撒娇?”
“理由就说,他怕生,不喜欢宫里出现太多人,如何?”
叶芳愉瞬间板下了脸,“不如何!”
她错了,就不该对王佳庶妃有所期待。
这不是脑子一根筋,是根本就没有筋。
很怀疑,她脑子怕不是个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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