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国丧
几个村民疑惑不解, 这么点事二郎至于生气吗。
钟子孟一见几人误会,又想着大过年的不能让人心存芥蒂:“书生为了吃饭编的话本你们也信?”
村民们恍然大悟,很是不好意思地表示,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二郎无奈地瞥他们一眼:“我这里没有笔墨,去有为房中。”
几人跟着二郎到有为卧室外间就眼巴巴等着二郎。二郎提起笔, 陡然想到自家没颜料,问他们怎么给门神上色。说到“门神”二字, 二郎整个人都不好了。
其中一个村民很是得意:“我们早就想好了,找一些草熬点水涂上去,晒干再贴门上。”
另一个村民接道:“可以用红梅、绿草, 黑色的就用锅底灰。”
二郎一边照着村正的门神画一边问:“鞭和锏用什么?”
“胭脂!”几个村民脱口而出。
有为眨了眨眼睛, 仔细想了又想:“胭脂不是红色的吗?”
“也有黄色的。”村民浑不在意地说:“没有胭脂也可以用橘子皮。我们帮喜儿摘橘子,喜儿给我们的橘子还没吃完。再说了,不管用什么, 能吓唬住孤魂野鬼就行。”
二郎看着快画好的“尉迟恭”,顿时觉着眼疼, 忍不住阴阳怪气:“真能凑合。”
“是不如你,你都没想过挂门神。”村民也会挤兑人。
二郎想说什么,到嘴边索性放弃, 总不能说他并不想把以前的同僚挂门上吧。虽然尉迟恭和秦叔宝不是画上那样,可一想到是他俩, 二郎的神色就一言难尽。
几个村民见状就跟钟子孟说二郎不愧在长安多年,艺高人胆大,不畏鬼神。
二郎:“我手怎么突然有点疼?”
几个村民顿时不敢埋汰他。
二郎确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画得比村正买的传神。
村民来找二郎也没指望他画的跟买的一模一样,以至于看到要活过来的门神, 村民相视一眼,出门就跟乡邻乡亲显摆。
当天下午就有人骑驴去安阳。
傍晚,村民三五成群,嬉笑着推搡着,陆陆续续到钟家。钟家安静的小院热闹的跟长安东西市似的。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卷纸。二郎见状拉着喜儿回屋。
韩得明揪住小金毛:“沈爷,你儿子在我手上。”
二郎停下,回头看到小金毛两只前爪都落到韩得明手里。二郎无奈地松开喜儿走过去:“孩子都快走了,还这么幼稚。”
“就是家里有孩子,今年才想挂门神。”已为人父的韩得明把小金毛塞二郎怀里。喜儿过来抱小金毛。二郎叹了口气:“先来后到排好队。我只画到亥时。”
有人就问二郎明天还画不画。
二郎:“明天辰时到午时两刻。”
下午挂年画不吉利,村民连连点头表示可以,然后按照进来的顺序排队。
韩得明排第三,隔着俩人劝二郎慢点画。排在后面的村民忍不住说:“慢点画猴年马月能画完。”
二郎:“早干嘛去了?”
“咱们也不知道城里有卖门神的。”
“知道也没想到那么贵。”
两个村民先后说。
二郎无言以对。
亥时一刻,村民还跟二郎商议,叫他再辛苦一下。二郎伸出手:“还能伸直吗?”
村民顿时不好叫他继续。
喜儿打半盆热水,叫二郎先泡手再泡脚。
其实二郎累也不累,就是天冷握笔手快冻僵了。
钻进温暖的被窝,二郎把妻子揽入怀中,喟叹一声:“舒服!”
喜儿:“你画年画的时候韩得明的母亲抱着他儿子来过,我一问才知道都怪下午找你画年画的几人,出去逢人就显摆,村正买的没你画的好。”
二郎睁开眼:“村正明儿不会找我再画一副吧?”
村正是这样打算的。
一墙之隔,金宝父母还没睡,在金宝房里问他会不会画画。
虞世南书画双绝,指点过金宝和有为。金宝一说他会,他娘宁氏就要去村正家借年画。金宝慌忙拉住他娘:“半夜了,先睡觉。”
冬日的月光都是冷的,宁氏点头:“对,先睡觉。”
四更天,金宝惊醒再也睡不着,他撑到天蒙蒙亮,隔壁有动静,金宝爬起来,悄悄开门,悄悄敲门。
钟子孟上了年龄觉少,起来喂牛和马。突然听到声音吓一跳,握住铁锨慢慢移到门边:“谁?”
“大爷爷,我。”
钟子孟松了口气:“怎么起这么早?”
“我——”金宝本想找有为,看到钟子孟才想起来,他大爷爷知情,“大爷爷,我爹娘叫我画门神。我想象一下都觉着别扭。天亮了你去劝劝他们,我去小叔房里眯一会。”
钟子孟点点头:“莫说你,我也别扭。”
金宝顿时放心下来。心无牵挂,他沾着枕头就睡着。
钟子孟趁着牲口吃草,他把牛圈驴圈和马棚打扫干净。钟子孟累得身上暖呼呼的,隔壁开门了。
冬天无事可做,钟文长就过来跟他大伯话家常。他看到粪坑里的粪,抄着手倚着门框说:“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躺着反而冷。”钟子孟把羊牵出来拴树上。
宁氏风风火火跑出来:“相公,咱家金宝丢了!”
钟文长差点没站稳:“谁?”
钟子孟想笑:“在有为房里看书。”
宁氏揪着的心落到实处:“他——这个混小子,叫他看书他玩,今儿除夕又看书。也不知道他脑子一天到晚怎么想的。”
呼呼大睡的金宝又差点吓醒。
钟子孟:“你也准备挂门神?”
宁氏点头:“万一可以辟邪呢。”
“年画哪有活人有用。”钟子孟摇头,“二郎跟你家一墙之隔,有什么好怕的。”
宁氏:“二郎叔又不是门神。”
钟子孟:“二郎以前守宫门,骨子里都有血腥味。”
宁氏和钟文长曾经有过类似猜测,以至于夫妻二人愣一下,回过神就信了。钟文长低声问:“二郎叔有没有见过尉迟将军和秦将军?”
钟子孟:“以前他俩乃左右禁卫将军,你说呢?”
宁氏也怕别人听见:“是不是年画上那样?”
钟子孟摇头。
宁氏:“难怪您说门神是书生为了讨口饭吃编的。可是他们既然是左右将军,那——”
钟子孟不想听她诡辩:“真想画就去城里买纸,等人都走了叫二郎给你画一幅。不耽误你午时三刻前贴门上。”
宁氏立刻回家拿钱。
钟文长又问:“大伯,二郎叔跟他们有联系吗?”
“左右门神吗?”钟子孟半真半假道,“以前说过几句话。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就算以前关系亲近,二郎这些年很少去长安,偶尔一次还是送高明兄弟几个,过一夜就回来了,人家哪还记得他是谁。”
言之有理。
“那伯施和克明呢?”
钟子孟:“他俩辞官几年了。”
“人走茶凉”四个字浮现在钟文长脑海里:“高明父亲在朝吧?”
钟子孟点头:“人情越用越薄,最好用在刀刃上。你自己想想,你小舅子三天两头找你你烦不烦?常年不来找你,突然有一天找你帮忙,你帮不帮?”
“帮!肯定摊上大事——”说到此,钟文长明白过来,“您教训的是。”
钟子孟:“冬日不知道,别跟他瞎显摆。高明的父亲敢叫几个孩子年年过来只因为他信二郎,不是冲我们。我们这里山清水秀不假,可长安有秦岭,要寻一块这样的宝地也不难。”
钟文长记得“克明”提过,“咱们这里离长安远,又不太远,清静,家里有事可以当天赶回去。”
钟子孟点头:“是这样。”看到侄媳妇出来,“骑我家的驴去吧。我刚喂好。”
钟文长接过钱就去院里牵驴,出来问他大伯家有没有什么需要买的,上午还有商贩,下午街道两边就关门闭户了。
钟子孟家的年货早已备齐,包括陈冬日回大哥家,喜儿回娘家的东西。
清河村也有许多人家不信年画有用,所以午时将至,二郎就给金宝家画“门神”。金宝家的门神画好,二郎叫有为把文房四宝收起来,过了年初五再拿出来。
除夕晚上,一家人坐在火炉边守岁,钟子孟问二郎今年去哪里玩。二郎问喜儿:“洛阳?”
“从这里到洛阳跟到蜀郡差不多?”喜儿问。
二郎:“洛阳近一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来回也得小半个月。”
二郎笑道:“嫌累吧?”
喜儿确实嫌路上累,六七天啊,前世可以绕着边境转一圈:“不要觉着我不是做饭就是伺候果树辛苦。做喜欢的事不辛苦。”
“那就歇一年,明年想去咱再去。”二郎话音落下,一阵凉风吹进来,陈冬日不禁犯嘀咕,“怎么觉着阴风阵阵?”
有为吓得裹紧身上斗篷,不经意瞥到他舅,“姐夫胡说什么,舅舅在这里,哪个鬼神敢靠近。”
“舅舅又不是门神。”陈冬日对小薇说,“还是回家吧。”不待小薇开口,“舅,明年得先给咱们自家画门神。”
钟子孟看到外孙女困得睁不开眼,就叫小薇先回去。
二郎和喜儿又坐一会就回房。有为见状也回屋。钟子孟和沈伊人互相看了看,也回房睡觉。
安阳的冬天极短,还没到十五柳树就冒芽了。
春风温柔,不知不知,柳絮满天飞,二郎和喜儿坐在地头上看着姐夫教女婿犁水田:“算着时间晨风该从长安出发了。”
李恪没有赴任,因为太上皇病了。
人道七十古来稀。好巧不巧,太上皇今年七十。
宫中太医暗示帝后,太上皇大限将至。皇帝不由得想到杜如晦。皇帝屏退左右,问皇后是不是叫太上皇去清河村住上一段时日。
皇后:“父皇是不是去过清河村?”
是有这回事,好几年前了。皇帝想起来了,当天去当天回,太上皇担心二郎给他下耗子药。
皇后又说:“克明当年四十出头,父皇七十了。清河村山清水秀,不是灵山菩萨地。”没有外人,皇后有话直说,“克明信任二郎,没有旁人打扰,他可以静心养病。父皇呢?”
太上皇得骂皇帝,是不是想我快点死!
皇帝挠挠鼻子:“那你吩咐下去,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随他去吧。”
皇后去吩咐这些小事,皇帝令官吏准备葬礼。然而夫妻俩都没想到,太医的大限将至又撑了两个月。钟家的小麦收上来,黄豆种下去,快割稻谷了,安阳城传来消息,太上皇驾崩。
二郎听到这事没忍住哼笑一声。
喜儿朝他腰上掐一下,二郎疼得快哭了。
上至文武百官,下到平民百姓,都认为天下是当今圣上带着一干文臣武将打下来的。太上皇生了个好儿子。所以对于他的驾崩,清河村村民的态度很平淡,仿佛隔壁村死了一个听说过但没见过的老翁。闲聊几句就该干嘛干嘛。
也是不巧,太上皇的葬礼正好赶上天气炎热,坊间百姓不爱出来,乡野小民忙着收割晾晒,以至于清河村村民都忘了他哪天下葬的。
太上皇尸骨未寒,高明兄弟几个不能离开长安,所以今年三伏天二郎家格外清静。
七月底,二郎给长孙无忌送一封信,担心皇帝犯傻认真守孝把自己累病了。
皇帝瘦了一圈,身体无恙,皇后病了,差点小产。
二郎看到回信两眼一黑,气得咬牙切齿。喜儿又朝他腰上拧一下:“写的什么?”
“自己看。”二郎递给她,嘴上没忍住抱怨,“三个嫡子三个嫡女,还生!”有一句话,二郎没敢说出口,太大不敬。
喜儿:“有的人就是喜欢孩子。你哥嫂就是这样的人。否则也不至于心疼青雀,封他个京官。李恪哭一场,就把他留在身边。”
二郎想说什么,张了张口:“算了。有他后悔的一天。”
这一天很快到来。
来年开春,皇后为皇帝添一嫡女,小公主娇娇弱弱,太医看着摇头叹气。皇后恶露不绝。眼看皇后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皇帝心慌,找嫡子长谈。
五天后,一辆毛驴拉的车抵达清河村。喜儿过去把人抱出来直接放东厢房。车里下来一名男子,男子转过身,里头伸出一双小手,沈伊人惊呼:“稚奴也来了?”
“伯母,快帮帮我。”
沈伊人移到另一边挑开车帘又吓一跳,稚奴怀里有个小婴儿。沈伊人赶忙把小孩接过来,二郎抱着稚奴下车,叫外甥和外甥女婿把行李拿下来。钟子孟带着车夫休息片刻,车夫就原路返回,但是没回京,而是在安阳城外一个庄子上住下。
喜儿扶着女子躺好,给她盛一碗鸡汤。喜儿原本没打算用纯水炖鸡,又担心稀释后的水效果缓慢,赶不上她流血的速度。
该女子正是当今皇后。同车的男子是当今圣上。太子监国,长孙无忌、房玄龄和杜如晦辅政。
以前稚奴很爱闹,母亲脸色煞白没有血色,少年像是意识到什么,紧紧拉着二郎的手,闷不吭声地随他进屋。
陈冬日本想问稚奴的父母怎么也来了。注意到稚奴母亲的脸色,陈冬日不敢多嘴,端的怕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沈伊人把小公主给小薇,恰好小薇的小女儿比她大点可以吃辅食,剩的奶水足够小公主吃的。
钟家跟宫里一样安静,但皇宫大殿空荡荡没人气,钟家房屋矮小,皇后从没住过这么矮小的屋子反而踏实了。
钟子孟和沈伊人很紧张,二郎叫他们去园子里摘些果子,再杀一只公鸡。他又叫陈冬日把小薇和俩孩子的东西拿过来,这些天就住克明以前住的屋子。
陈冬日以为为了方便喂小婴儿,就去收拾一家四口的换洗衣物。小薇面对皇帝也紧张,眼神询问她舅,二郎叫她抱着小孩回屋。二郎把稚奴交给有为,然后陪皇帝去东偏房。
东偏房有两张床,相对而放,皇帝坐到床上就问二郎:“你家究竟有没有灵宝?”
“天下之主都没有,我上哪儿弄去?”二郎无语,“病急乱投医!有没有提醒过你?你的妻不是妾,除了生儿育女,还得替你尽孝,管那么多事。歇着吧你。”说完,二郎拉走喜儿。
第132章 傻人有傻福
皇后也认为皇帝“病急乱投医”, 柔声劝他躺下歇息。
东偏房两间本是通的,二郎前天找赵掌柜买两个又高又宽的屏风,一边一个, 把两张床遮挡得严严实实。其中一个屏风是两块,一块折叠起来了,里面的人换衣物时可以把折叠的屏风展开。皇后看着屏风夸二郎心细。皇帝乳名“二郎”, 当皇后夸他还又附和一句。
皇后想笑,但身上痛, 又忍不住抽气。皇帝见状脸色微变,按住她:“别动。”
“别紧张。几天便可痊愈。”
皇帝:“不着急。长安百姓都认为我效仿秦始皇巡视天下,没有三五个月回不去。你静心养着。”看到屏风皱眉, “这么热的天弄两块木板做什么。热不热?我移开?”
钟家墙壁宽厚, 冬暖夏凉,门窗开着,皇后不热, 再次劝皇帝坐下歇息,二郎和喜儿会照顾好儿女。
二郎以前照顾过高明和李恪, 稚奴早几年年年过来,二郎也没把孩子喂生病,皇帝相信二郎会照顾孩子, 他坐卧不安只是想知道二郎有没有灵药。
“他定有奇遇。”皇帝十分笃定。
皇后有气无力地说:“二郎真有宝物,他不敢给我们送鸡鸭鹅, 也不敢叫克明在他家常住啊。”
杜如晦和柴驸马都表示钟家并无特殊之处。当时皇帝信。如今他不想相信,所以反复强调二郎有灵宝。
皇后本想安慰他“生死有命”,到嘴边觉着此话只会令他寝食不安:“这几日仔细盯着二郎, 看看他把宝物藏在何处。”
皇帝正有此意,见皇后跟他不谋而合才踏实下来。
稚奴跟着有为到东屋转一圈, 听到他叔的声音又跑出来,抓着他叔的手仰头问:“我母——母亲会不会死啊?”
二郎:“不会。你母亲与我同岁。我死了吗?”
稚奴摇了摇头:“可是太——大夫说母亲不能再用药了啊。”
二郎弯腰抱起他:“再过两年我都抱不动了。”
稚奴今年八岁,大孩子了。二郎身材高大,在二郎身边他还是个孩童。稚奴觉着他叔顾左右而言他:“你也要骗我吗?”
“稚奴,叔叔是不是忘记跟你说?奇人在民间。”
稚奴:“清河村有奇人?”
二郎点头:“你最爱的婶婶啊。”
“可是婶婶不是大夫。”
二郎:“她傻人有傻福,在她身边呆久了都会得上天眷顾。”
喜儿忍不住翻白眼,没法糊弄孩子竟然扯她出来挡枪:“沈二郎,我听见了。”
稚奴循声看去,喜儿怒气腾腾从堂屋出来。稚奴慌忙拍叔叔的肩膀:“快走,婶婶打人了。”
二郎抱着他跑出去,钟子孟拎着鸡和鸭,沈伊人拎着果篮和菜篮从园子里出来。夫妻俩就算习惯了世家勋贵过来避暑,面对皇帝还是手足无措。
“二郎,这些东西你送屋里去?”沈伊人把篮子放二郎跟前。
二郎叹气:“我结义大哥,你怕什么。”
稚奴:“伯伯,伯母,我父亲母亲最最和善,跟叔叔婶婶一样善良。”
钟子孟不止一次听杜如晦和虞世南说当今圣上乃明君。魏徵贴脸训他,他都不往心里去,又怎会计较钟子孟的无心之举。可钟子孟就是紧张,打心里紧张。
二郎:“厨房在西边,他在东边,你不过去到天黑也见不着他。他睡了。”
沈伊人拎起篮子:“早说啊。”
钟子孟拎着鸡和鸭跟进去。
稚奴不明白:“他们怎么了?”
二郎笑:“以为进去就会遇到你父亲。”
“父亲睡觉了。”稚奴看到喜儿,慌忙从二郎身上跳下来,“婶婶,叔叔说你傻人有傻福,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
少年的大嗓门传到屋里,皇帝又坐起来:“我怎么生了个这么没出息的儿子。”
稚奴来的路上时不时抹泪,皇后听到儿子的声音露出笑意:“稚奴真的很喜欢他们。”
“你睡吧。我不数落稚奴了。”坐了半天车,皇帝自己都累,皇后定然很难受。
前几日皇后不敢睡,担心一觉睡过去。到了清河村,兴许杜如晦的痊愈给了她心理安慰,沈伊人还没把烫鸡毛的水烧开,皇后就睡着了。
皇帝轻轻喊一声她的乳名,皇后一动没动,皇帝心里松快许多,能睡就能吃,能吃能睡离痊愈就不远了。
沈伊人把两个鸡腿剁下来放喜儿煮汤的锅里,用炭火慢炖。沈伊人又叫钟子孟再烧一个锅煮老鸭汤,剩下的ⓨⓗ鸡肉切成小块炖菜。
马车行得慢,帝后到时清河村村民都用过午饭了。沈伊人杀鸡时酉时左右,饭菜做好正好用晚饭。
喜儿端着一大碗汤和肉去东屋,稚奴跟在她身后抱着两副碗筷和汤勺。稚奴以前看到鸡腿就想上手,这次眼巴巴求母亲把四个鸡腿全吃了。
皇后喝一碗汤,逼自己吃半个鸡腿就吃不下去。皇帝叫稚奴吃。稚奴摇摇头,依然眼巴巴盯着皇后。皇后被他看得难受,喜儿见状夹一个给稚奴:“你吃。锅里还有。”接着就请皇帝吃鸡喝汤,“锅里还有一只老鸭。”
皇后叫皇帝出去用饭。皇帝微微摇头:“我不饿。”
喜儿:“那我和稚奴先出去?”
皇帝点点头,喜儿端着碗牵着稚奴出去,到门外把鸡腿给他:“快吃吧。吃饱了照顾妹妹,别叫你母亲担心。”
稚奴啃着鸡腿,眼泪啪嗒啪嗒掉。喜儿看着难受,叫二郎出来领稚奴去堂屋,低声对二郎说一句:“他没什么胃口,我送点水过去。”
二郎:“厨房里还有吗?”
“姐姐做饭前烧了两壶水。”
二郎给稚奴擦擦眼泪,叫喜儿快去快回,饭菜要凉了。
喜儿到厨房把其中一壶水倒缸里,把藏在荷包里的玉佩拿出来往壶里注入半壶水,又加半壶热水才送过去。
钟子孟等喜儿回来就问要不要再给东屋送点饭。二郎说:“不必。他没心思用饭。再说了,两个鸡腿吃完也差不多了。他也该减减肥了。”
沉闷的气氛陡然变得轻松,稚奴不禁破涕为笑:“叔叔,父亲听见又要骂你。”
“平时也没少骂我。”
陈冬日不由得看向二郎,二郎正好坐他对面:“稚奴的父亲是我结义大哥。”
这么一说就全通了,难怪稚奴兄弟几个把他当亲叔叔。
有为见姐夫这么好哄,心说舅母眼光不错,要是换成那个人当他姐夫,可能早在杜如晦第一次来他们家就猜到他乃“杜相”。那人兄弟很多,指不定搞出多少事。姐姐可能还得离。
小薇怕相公多嘴,转移话题:“稚奴的妹妹真乖,吃过就睡,一直没闹。”
沈伊人顺嘴说:“就是太虚了。两三个月了吧?看起来刚满月。”
蓼蓝:“妹妹小小的可爱。”
喜儿:“你妹妹可爱,还是今天来的小妹妹可爱?”
“新妹妹可爱。新妹妹漂亮。”蓼蓝嫌弃,“我妹妹好丑,不像我妹妹。”扭头问稚奴,“稚奴哥哥,可以换换吗?”
稚奴瞪她:“不给换!嫌丑叫小薇姐姐生个好看的。”
“要是还丑怎么办啊?”蓼蓝愁啊。
小薇饱了,她女儿气的。陈冬日一见她要动手,顿时顾不上关心别的,给她夹一块肉,劝她多吃点。
蓼蓝意识到危险,顿时不敢言语。
饭毕,二郎端一盆热水,又把痰盂送进去:“你来还是叫喜儿过来?”
皇帝没伺候过妻子,可一想到太医很怕被他砍头的样子,就不舍得假手于人:“我来吧。”
“等等。”二郎送进来两把板凳,又拎进来半桶热水,临走还把房门带上。
皇帝叫住二郎,问他小女儿有没有哭闹。
二郎打开一条门缝:“兕子很乖,饭前吃饱睡到现在还没醒。蓼蓝跟我姐睡,小薇领俩孩子,我外甥女婿去有为那边,夜里真有什么事也不需要你起来。”
“稚奴呢?”皇帝爱屋及乌,很疼皇后生的幺儿。
二郎:“跟有为睡。”
皇帝放心下来,抬抬手让他关门。二郎关上门,皇帝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想喊他,皇后叫住他:“明日再说吧。”
皇帝看她:“猜到我要说什么?”
皇后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皇帝不舍得惹她说话,背过身打湿浴巾,把皇后伺候的清清爽爽舒舒服服就忙不迭给她盖上薄被。皇后微微叹了口气,等他沐浴时偷偷把薄被掀开。
皇后的情况显然比杜如晦严重,杜如晦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是累的。他安心静养,喜儿偶尔给他一杯稀释过的玉佛水他也能痊愈,否则不可能撑大半年,又从长安到清河村。皇后春天得女,还没到三伏天就一副时日无多的样子,满打满算才俩月。
喜儿担心人悄无声息地过去,临睡前又给她换一壶热水,原本壶里的半壶水也没浪费,倒猪食槽里喂猪。
皇帝原本很不满意二郎在乡间娶妻,今日见喜儿进退有度很细心,就劝她早点歇息,皇后身边有他,她无需担心。
喜儿想转身出去,看到皇后身边的被子:“夜里寒凉,得盖上。”
帝后二人听稚奴提过,他在他叔家三伏天盖被子。所以看到被子,皇帝才没趁机数落二郎。
牲畜都睡了,万籁俱寂,皇帝就觉着身上凉飕飕的:“难怪克明这次也想跟过来。确实是避暑圣地。”
皇后乏得不想说话,眨了眨眼睛表示她认同皇帝的说辞。皇帝见状,像是宽慰妻子似的笑笑,给她盖好就吹灯。
几丈外,二郎房中:“喜儿,他怀疑我有宝物,你怎么看?”
“又不是我傻人有傻福啦?”
二郎枕着双臂又问:“你是不是有过什么奇遇?”
“我有奇遇还嫁给你?”喜儿白了他一眼。
二郎噎住,觉着此言有理:“睡觉。他因为中年丧父又要丧妻,神志不清,我哪能跟他一样。”
喜儿把荷包藏在里侧竹席底下-
太医跟皇后说过,水可以稀释血液,皇后自己挣扎着起来倒水。皇帝听到动静翻身坐起来,一个箭步把她按回去,借着月光给她倒半杯水。
皇后看到皇帝小心翼翼的样子眼眶发热,心想就是今夜去了此生也值了。
“别再动了。有事喊我。我来做什么的?”皇帝抱怨。
皇后轻轻应一声:“这里的水甜。”
“克明说过,这边的井水清冽甘甜,跟秦岭山泉水似的。如果只是在这里躲个清静,他们几个不可能回去之后还对这里念念不忘。”皇帝也给自己倒一杯,“睡吧。我不困,再坐一会。”
天下初定,皇帝很忙,亥时前没睡过,这一点皇后清楚也没再劝。
随着皇帝眼皮酸涩,忍不住躺下,皇帝朝自己身上掐一下,打起精神轻轻移到皇后身边,探探她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皇帝才敢睡觉。
翌日清晨,皇帝出来,喜儿进去拿水壶。厨房人多,喜儿就没把水倒了,只是往里加半瓢钟子孟烧开的热水。钟子孟叫喜儿把昨晚的水倒了。喜儿摇头:“不凉不烫刚刚好。这么热的天全是滚开的水得到饭后才能喝。”
钟子孟由着她把壶送过去。而喜儿看到皇后睡了一夜没有一丝好转,出了门才敢叹气。
皇帝打算去堂屋看看小女儿,听到喜儿的声音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喜儿发愁的样子反而叫皇帝确信钟家没有灵宝,或许真是她傻人有傻福。
沈伊人拿出小米红枣和大米:“喜儿,早饭怎么做?”
“小米红枣粥吧。”喜儿想一下,“我再去抓只公鸡,饭后收拾收拾炖了,只喝粥喝汤好得慢。她跟克明不一样,克明药喝多了伤了胃,只能喝汤汤水水。她心肝脾胃应该都好好的。”
沈伊人一边淘小米一边说:“失血太多。好好的人也经不起断断续续两个月。何况她去年差点小产,今年又生个孩子。”
钟子孟:“喜儿,去年给小薇准备的桃胶还有吗?从那几棵大桃树上弄下来的。”
小薇抱着她小女儿过来:“我没怎么用。”
喜儿叫陈冬日去后面拿桃胶,接着对大姑姐说:“晚上再做吧。”
沈伊人也是这样打算的,低声说:“你过去陪陪她?不说话也行,屋里有人气。”
喜儿到外面,看到从西边出来的小金毛:“金毛,过来。”
小金毛窜过去,正在洗漱的皇帝吓了一跳。喜儿抱着金毛就走,皇帝抬起头只看到一撮毛。二郎给小金毛穿鞋了,喜儿就把它的鞋脱掉,直接放皇后床上。
皇后吓得差点坐起来,喜儿扶着她:“二郎的儿子,你侄子,小金毛。”
第133章 家有灵猴
皇后满脸错愕, 又哭笑不得:“稚奴说过,但没说它是小金猴。”
“小金毛,看我。”喜儿松开皇后教小金毛行拱手礼, 小金毛冲皇后作揖。
皇帝急匆匆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瞠目结舌:“这是个,猴儿?”
小金毛听到声音回头, 不认识,又转过来冲喜儿伸手要抱抱。喜儿让它先坐下, 然后给它穿鞋:“玩儿去吧。”摸摸它的脑袋把它放地上,小金毛一溜烟跑出去,没有一丝不舍。
皇后跟做梦似的:“听得懂我们说话?”
皇帝也想知道。
喜儿:“应该听不懂。它很机灵, 擅长跟人学。好比小薇不许蓼蓝靠近水, 蓼蓝趁着我们没看见想下田玩水,小金毛会一把把她拉上来。吃饭的时候它伸手想抓,二郎瞪它一眼, 它很饿都不敢上去抢。”
帝后相视一眼,这不叫听得懂人话吗。喜儿对猴的要求太高了吧。
“二郎上山抓的?”皇帝问。
喜儿摇头:“有为、金宝和我侄铁柱偷偷上山打猎在竹林里发现的。二郎说它跟母猴走散了。母猴也没来找。”
皇后:“这里也有猴?”
喜儿点头:“有的。去年冬天猴子乱叫, 我们还担心小金毛领回来一只母猴。”
皇帝忍不住问:“然后呢?”
“它哪儿都没去,无精打采,睡了半个多月就好了。”喜儿怀疑小金毛喝太多玉佛水要做一只纯粹的猴。
皇帝张了张口:“它要成佛吗?昨儿问二郎可有奇遇, 他还说没有。这叫没有?”
喜儿故意问:“家里养只猴也算啊?”
不算!
可是养只灵猴就算了。
皇帝心情大好:“皇——你嫂嫂一个人在室内烦闷,你把小金毛叫过来陪陪她。”
喜儿愣了一瞬才回过神, 心说你当小金毛是齐天大圣美猴王呢。再说了,皇后的病不是累的,是生孩子导致的, 心理安慰也好,安心静养也罢, 对她都没用。
“我去看看。”喜儿忍着露出无奈地表情出去。
皇帝握住皇后的手:“我说他这里有奇遇,你昨儿还不以为然。”
皇后:“谁能想到他有一只灵猴。”
皇帝想起什么,松开皇后朝外面喊:“稚奴,过来!”
小薇刚把兕子喂饱,小公主还没睡,稚奴趴在床边哄妹妹。听到父亲的话稚奴心里咯噔一下,不要命似的眨眼间跑到东厢房,看到母亲好端端坐着,稚奴身体发虚,撑着床才站稳。他没好气地问:“叫我干嘛?”
皇帝:“怎么从没说过你叔养了只听得懂人话的小金毛?”
“我是没说啊。”
皇帝差点噎死:“你——你故意的?”
稚奴点头:“哥哥说不可以叫人知道,否则会一起来偷小金毛。”说完,一脸警惕,“父亲,你你不是——”
“我不是!”皇帝瞪儿子,“小金毛是你叔的。”
稚奴松了口气:“你会告诉别人吗?”
皇帝摇头,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克明,还有你姑父,是不是都知道?”
稚奴不明白,这点还要问吗。
“他们在叔叔家的时候经常跟小金毛同桌吃饭啊。”
皇帝气得说不出话。皇后想笑,拉着他的手劝他消消气。皇帝咬牙切齿:“这就是克明说的钟家并无特殊之处?!”
稚奴离他父皇远点:“小金毛怎么了啊?”
皇帝挥挥手:“没你的事了。”
稚奴气得哼一声,跑去堂屋找妹妹,还是妹妹好,不哭不闹只会笑。
喜儿一手抱着小金毛一手拿着球,到室内她把一扇屏风移开靠墙,陪小金毛在室内玩球。
小金毛早已学会颠球。皇帝见状不意外,他在京师看过耍猴的,也因此想到耍猴人的猴精的跟人似的:“喜儿,你教的它?”
喜儿摇头:“没人教它,它跟蓼蓝、有为和金宝玩多了就会了。”
皇帝转向皇后:“这样看也不是灵猴。”
皇后无语又想笑:“灵猴不是你说的吗?”
皇帝噎了一下,又问:“打过它吗?”
喜儿:“吃饭的时候打过。平时没有。”
“除了会颠球,小金毛还会什么?”
蓼蓝抱着球进来:“金毛还会用筷子,用勺子,会洗脸,会擦脸。”
皇帝脱口道:“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会?”
蓼蓝点头:“对啊。小金毛还会拿笔写字,就是写得很丑。”
训猴人的猴没有这么聪明。皇帝感慨:“还是灵猴啊。”
喜儿:“灵猴也是猴,又不是神灵。它前几日樱桃吃多了还闹肚子呢。”
皇帝也没指望小金毛乃神灵:“它是神灵你和二郎早得道升天了。”
“那你为啥说它是灵猴?”
皇后想起喜儿一根筋,不知变通,担心她跟皇帝打起来:“夫君希望我能沾沾灵猴的灵气早日痊愈。”
喜儿接过小金毛顶过来的球扔给它:“那你不如沾沾我的福气。姐夫说我是有福之人,清河村是块福地。”
皇帝没听懂:“二者有何关联?”
小蓼蓝一副你怎么连这都不懂的表情:“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啊。”
皇帝恍然大悟:“你祖父说的?”
蓼蓝点头。
皇帝顿时觉着好笑,接着他又笑不出来,这句话跟他说小金毛有灵气有何不同啊。
小金毛累出汗了,它扯着喜儿的衣袖往外拽。喜儿看皇后,皇后微微点头,喜儿跟小金毛出去。蓼蓝迟疑一下,跑出去就叫小金毛去外面玩儿。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皇后嘴角还有淡淡的笑意。
皇后一直不曾因为太医摇头叹气就伤春悲秋。皇帝见她脸上露出疲惫之色,劝道:“歇一会儿,饭菜好了我喊你。”
皇后比杜如晦那时候胃口好,可惜吃的不如亏损的厉害:“你去用饭吧。一天没怎么用了。”
帝后少年结发,情深意笃,又有三儿四女,她面色苍白无血色,皇帝哪吃得下:“你就别操心了。做好饭喜儿自会送进来。”
除了小米红枣粥和白米粥,还有豆角鸡蛋蒸油饼,还有沈伊人腌的开胃酸菜。钟子孟认为只有小菜过于寒酸,又叫沈伊人切几个皮蛋,拍几根黄瓜。
二郎每样夹一点,又用碟盛两块油饼,喜儿端着粥,送去东偏房。东偏房有张书桌,以前柴驸马在此看过书。如今没人看书,二郎和喜儿就把饭菜放书桌上。
喜儿把皇帝床上的被子放在皇后身后,靠着墙会舒服些。皇后宽厚,叫喜儿去吃饭,不必担心她。
二郎见她说话费劲,就拉着喜儿出去。
皇帝尝一口白粥:“太烫了。小米粥应该也很烫。”
皇后微微点头:“你先用。”
蒸油饼就是面皮裹菜,没有一丝卖相可言,仿佛一片面皮裹上菜,随便卷吧卷吧上锅蒸熟就拿出来了。好在皇帝早年南征北战也是吃过苦的人。
结发之妻都要没了,皇帝也没心思在意吃什么。他咬口油饼就想夹菜,猛地停下,打量油饼。皇后不禁坐直:“听说村里老鼠多。”
“没有老鼠毛。”皇帝想笑,“你就是太爱操心。鸡蛋是鸡蛋味,豆角是豆角味,像是只放了油和盐,吃起来清淡却不寡淡,面有嚼劲又不硌牙。难怪稚奴喜欢。毫不夸张的说比家里的菜和蛋新鲜。”
皇后:“自家种的,露水还没干就下锅了。鸡蛋还是温的就煮了。”
皇帝不爱白粥,尝过油饼后对粥多了几分期待。他浅尝一口,哪怕有所准备也不禁讶异一声:“临走时叫他给我装两石米。”
皇后好笑:“怎么什么都要啊。”
“难怪喜儿要留够自己吃的。”皇帝舀一勺送到皇后嘴边,“孝敬父亲的米也没法跟这个比。”
皇后见米粒完好,以为没煮软,然而米粥入口,米粒里面没有夹生:“粥里有没有放面水?”
“没有。黏糊的汤是这米熬出来的。”皇帝又要一勺,“你看,还有米油。”朝外看一眼,“亏得我以前只当他恋家。”
皇后无语又好笑,怎么一碰到二郎他就跟个调皮的孩子似的:“你喝吧。”
皇帝担心粥放凉了,迅速吃好就喂皇后。皇后很想多吃点也只吃半碗。皇帝想劝她再吃点,喜儿进来:“少食多餐吧。锅里的粥还可以再放一个时辰。”
皇帝闻言就把碗递给喜儿。喜儿接过去顺嘴问要不要出去透透气,她家有躺椅,坐在树下盖着薄毯也不会着凉。
皇后产后虚弱,皇帝说:“你嫂嫂不能见风。”
“戴着草帽呢?”喜儿又问。
皇后前两天坐车太累,皇帝见她微微摇头,谢过喜儿的好意,他到门边把稚奴喊过来,教稚奴读书。
稚奴小声埋怨:“不照顾母亲叫我做什么?我可以找叔叔教我啊。”
皇帝不好解释皇后想看到儿子:“妹妹睡了?”
稚奴点头:“伯伯和叔叔把我的小床抬到树下,两个妹妹都在树下睡觉。母亲想妹妹吗?”
皇后想女儿,又担心孩子过了病气:“醒了你抱来叫母亲看看。”说到女儿,皇后看向皇帝。皇帝又叫儿子出去把二郎喊进来。
稚奴无奈地瞥父亲:“才用过饭不能动弹一下吗?再过两年你都可以当叔叔的父亲了。”说完拔腿就跑。
少年跑出去,皇帝反应过来,气得霍然起身:“你给我过来!”
皇后见状又想笑。
二郎进来,皇帝看看器宇轩昂走路带风的义弟,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腹部。二郎笑:“终于意识到自己太胖?”
“这是富态。”皇帝绝不承认两人看起来像两代人,“前些日子我叫人给你嫂嫂和侄女推算一二,他说兕子八字薄,劝我给她找一对民间父母。你——”
二郎拒绝:“你都护不住她,我和喜儿何德何能?”
“护不住又不怪你。”皇帝瞪他,“我不是同你商量,只是知会你一声!”
二郎一点也不意外:“我就知道是这样。”
稚奴进来:“要把兕子过继给叔叔吗?兕子还小,我正合适。”
皇帝扬起巴掌。稚奴往后退:“父皇真不经逗。”
二郎把稚奴扯到身后:“此事不急,嫂嫂痊愈再说。”
皇帝:“我当你答应了。”
二郎无奈地瞥他:“你和嫂嫂歇着吧。我看着稚奴读书练字。”
皇帝:“不用去村学?”
稚奴抢先说:“有为哥哥去了。”
皇帝看向皇后,皇后身体疲惫不想说话,而稚奴年少贪玩,让他一声不吭在屋里坐着对他也是一种折磨。皇后心疼儿子,微微点头。
二郎见状拉着稚奴去有为房中。
喜儿叫蓼蓝领着小金毛去东偏房玩一会。蓼蓝好奇地问:“东偏房有什么好玩的吗?”
“陪他们聊聊天。”
蓼蓝拉着小金毛进去。一猴一人一个鸡蛋。皇帝见状问蓼蓝怎么不吃,蓼蓝摇头:“饿了再吃。”
“小金毛会剥鸡蛋?”皇帝又问。
蓼蓝点头:“你想看小金毛剥鸡蛋吗?”说完,鸡蛋往屏风上磕一下,小金毛有样学样,片刻,东偏房床尾一地鸡蛋壳。
小金毛掰开鸡蛋,蓼蓝拿走蛋黄,把她的蛋白给小金毛。蓼蓝发现帝后都很好奇:“小金毛嫌蛋黄噎得慌。我也嫌蛋黄噎人。”
皇帝:“喝水吗?”
蓼蓝摇摇头:“不想喝。可以慢慢吃。你要吃吗?”
皇帝:“我们吃饱了。”
“我也吃饱了。可是舅奶说,我长身体,多吃点长得高。”蓼蓝想起他俩是稚奴叔叔的父母,“稚奴小叔也有。我小舅舅也有。”
皇帝问:“鸡蛋吗?”
蓼蓝点点头:“祖父祖母也有。可是他们喜欢咸鸭蛋,要是我娘和祖母做饭,就煮咸鸭蛋。舅奶奶做饭煮好多好多鸡蛋,一人一个。有这么多。”说着用手比划个大盆。
皇帝想知道以前的事:“蓼蓝,还记得克明吗?”
“记得啊。还有伯施爷爷。好几个呢。”
“他们很喜欢你舅奶奶做的饭菜。你舅奶奶是不是天天做鱼肉?”
蓼蓝咬一小口鸡蛋黄:“舅奶奶会做煎包,会做烧饼,会做肠粉,好多好多。可是今年没做过。都怪舅爷,天天怕舅奶累着。我说我烧火,舅爷也说做饭累。”
皇帝心说我怎么一点也不意外呢。
“想吃吗?”皇帝故意问。
蓼蓝想说想吃也没用,舅爷不同意啊。她想起什么,看看皇帝又看了看皇后,转身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舅爷,你哥哥嫂嫂想吃烧饼,想吃肠粉,想吃好多好吃的。”
皇后笑弯了眼睛,皇帝见状也露出笑意:“不愧是他外孙女。”然后就听到二郎问:“你叫我哥嫂什么?”
“爷爷奶奶?”蓼蓝不确定的声音传进来,“可是,好别扭啊。”
二郎和喜儿跟小薇和陈冬日年龄相仿,蓼蓝以前就不爱喊他们爷和奶,又来一对,她就更叫不出口:“我可以喊伯伯伯母吗?”
二郎:“不可以。”
“可以叫舅奶和面做饼吗?”
喜儿从外面进来:“一会儿得进城。下午做。”
“买肉吗?我要吃带汤的煎包。”蓼蓝大声说,端的怕声音小了喜儿装听不见。
喜儿:“天热没法做煎包,明儿给你做肠粉。”
机会难得,蓼蓝想趁机点菜,二郎轻咳一声,她又和小金毛往外跑。喜儿到有为房里陪二郎半个时辰,等有为和金宝以及铁柱过来,她就跟二郎驾车马车进城。
喜儿买一些皇后需要的布,就去买羊肉和猪肉。喜儿又买一个帷帽。下午太阳偏西把东偏房晒得很热,喜儿拿着帷帽过去。皇帝这才同意喜儿把人抱到东边墙根底下乘凉。
虽然皇后面色苍白坐在躺椅上,然而依然可以看出她气度不凡。宁氏和沈伊人等人见她过来不自觉降低声音,然后随便找个理由移到北边。喜儿把稚奴的小床搬到皇后身边,把小公主和小薇的小女儿放床上。皇后看到小公主乖巧入睡的样子,忍不住拉住女儿的小手。
喜儿问:“要抱抱她吗?”
皇后身上无法形容的难受:“让她睡吧。”
喜儿见她坐得笔直,替她累得慌:“可以躺下。”
皇后不好意思,皇帝扶着她的肩把人按到躺椅上:“怎么舒服怎么来。除了我们谁知道你当众躺下。”
喜儿:“如果渴了饿了尽管告诉我。厨房锅里还有汤。”
稚奴趴在小床另一边:“母亲,羊肉汤,婶婶给你留的。一会儿婶婶用猪肉馅做烧饼和煎包。”
皇后笑着点头:“是不是很香啊?那你替母亲多吃两个。”
以前稚奴没少说他可以替母亲喝老鸭汤吃鸡腿,如今只希望母亲替他多吃几个:“谁要替你吃。自己的事自己做!”气得起来去找有为。
皇后欣慰又难受。喜儿见状就叫二郎把炉子搬出来。二郎叫上陈冬日,二人把炉子抬到院门斜对面古树下。很多村民才吃过午饭从家里出来,见状就问二郎怎么不等等再做。
二郎:“就是等过了酉时再做。喜儿叫我搬出来擦一下。”
韩得明的妻子听到这话从家里出来问他要不要帮忙。二郎想笑:“又想借着炉子做几个烧饼?”
韩得明出来说:“自打吃过一次烧饼,她想起来就问我你家什么时候做烧饼。”
他妻子顿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二郎就对韩得明说:“那你们和面吧。喜儿和的面快发了。”
听闻此话,皇后问喜儿:“是不是还得再做晚饭?”
喜儿摇摇头:“不算一顿饭。晚上煮点米汤或鸡蛋汤就行了。你不过来我家也得做,小薇带孩子,蓼蓝还小,她俩都得用晚饭。”
第134章 眼神不行
金乌西坠, 喜儿回家把案板搬出来,二郎洗小葱,喜儿把小葱切碎放入早已剁好的肉馅里, 沈伊人和宁氏过去帮她包包子揉面剂子。喜儿腾出手来做油酥。
面香裹着猪油葱花香飘到东边。有为、金宝和铁柱忍不住过去等着吃。稚奴也想去,又想陪母亲,小脸纠结成包子。
皇帝请钟子孟帮忙拿躺椅, 他把皇后抱过去。
古树下很热闹,不是宫中婢女宦官堆出来的热闹, 村中孩童跑来跑去,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烟火气弥漫, 没有孤寂阴冷, 近一个月来皇后第一次觉着自己离死亡还有很远。
沈伊人会做水煎包,所以她做包子,喜儿做烧饼。第一炉包子和烧饼同时出来, 香味浓郁,皇后都想尝尝了。
稚奴去厨房拿个盘盛一个包子一个烧饼, 蹲在母亲腿边,问她吃哪个。皇后帮他端着:“掰一点点。”
稚奴先掰一点包子皮夹肉馅递到母亲嘴边,又掰一点烧饼。母亲不吃了, 他才端着盘子自己吃。皇帝故意问:“我的呢?”
稚奴楞了一下才意识到父皇同他说话,他指着案板上馍筐里的烧饼和包子:“那不是吗?”
二郎递给皇帝一个烧饼:“先吃这个吧。我听高明说你家做过煎包。”
皇帝看向二郎:“我家?”
二郎意识到什么:“可能记错了。”
皇帝顿时不禁开骂:“混账!”
皇后笑了。
皇帝不好埋怨她, 改怪二郎:“你教的?”
二郎无语:“讲不讲理?你儿子常年在你身边!”
“也来过你家。”
二郎:“不吃还给我。”
皇帝避开他的手,转向稚奴:“你也知道吧?”
“我不知道几位兄长没告诉你。兴许跟你说过,你不以为意, 你院里的厨子以为你不喜欢才一直没敢做。”
皇帝:“怪我自己?”
稚奴摇头:“我没这样说。”
宁氏很是好奇,问沈伊人:“高明的厨子会做包子和烧饼, 但他父母没吃过?”
沈伊人低声说:“不然怎么气得骂混账。”
宁氏顿时哭笑不得:“这孩子,真是够坏的。他父母又不是旁人。”
“也许忘了。”喜儿对帝后说,“你家宅子大,厨房不在眼前,高明也想不起来叮嘱厨子做什么不做什么。”
皇后对皇帝说:“说到高明,我才想到,不怪孩子们。晨风给我们送过。烧饼软软的,煎包底下有水,我们夹起来看一下又放回去了。”
二郎:“从晨风住处到你们院里得放食盒里,烧饼确实会变软,煎包底下会捂出水。”
皇帝心里舒服多了。
刚出炉的烧饼外焦里嫩,煎包底部金黄,又香又脆。皇帝吃了一个包子和一个烧饼,感叹:“不怪他们年年想来。”
在宫里不可能由着几位皇子在寝殿前支锅做饭。庖厨离得很近也没有这里近,炉子在身后,离帝后只有三尺。
稚奴:“错怪我们了吧?”
二郎瞪他:“多吃两口少说两句吧。”
稚奴又拿一张烧饼和一个包子,蹲在母亲身边。皇后诧异:“稚奴,吃得完吗?”
“吃得完。”稚奴当着母亲的面一口没剩,打个饱嗝。
皇帝不禁皱眉,憨货!
稚奴还可以再吃一个烧饼,而他站起来就碰到他叔的目光,稚奴抿了抿唇把盘子放案板上,回院里洗手,顺便拎一壶中午烧的水。
稚奴先给母亲倒半杯。
早在去年太医就不建议皇后饮茶。皇后喝不惯带有土腥味的清水,皇帝就令人运山泉水。皇后接过稚奴的水抿一口,明明是井水却跟山泉水相差无几,她心里不禁感慨,此地真乃山清水秀。
翌日,喜儿做肠粉,皇后吃了半个,皇帝很是激动,差点失态。然而皇后的身体依然不见好。
过了四五日,皇后想回宫,宫里还有两儿三女,她希望人生最后的日子在儿女身边。皇帝不想放弃,劝皇后安心养着。
喜儿发现皇后笑容少了,就日日挂着荷包,看起来把荷包当装饰品,其实见缝插针的把家中用水换成玉佛水。
皇帝不介意吃皇后的饭菜,也不介意喝她的水,皇帝的气色越发好了。随着三伏天的脚步越来越近,皇后日日在外面,皇帝陪她,见二郎在树下指点稚奴剑法,他心痒难耐过去跟二郎打一会才意识到脖子酸肩膀疼腰疼的小毛病全没了。
皇帝怀疑沾了小金毛和喜儿的光,其次最近经常走动的缘故。无论因为什么,他能见好,皇后定然也有机会痊愈。
又过几日村里杀猪,稚奴叫喜儿陪他去,皇帝也想看热闹。皇后才意识到他闷坏了,就劝皇帝出去,她有事可以喊小薇或沈伊人。
杀猪脱毛还得分解,皇帝看着看着忘记时间,皇后扶着书桌下来,费劲找出痰盂,然后就发现恶露没了。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大概过了三四日又出现了。
皇后不希望皇帝空欢喜一场就没告诉他。
钟子孟和沈伊人也急。二人一想到小公主还不会爬,就希望皇后快点好。钟子孟和女婿进城卖西瓜、桃和葡萄,顺便找药材铺的坐堂大夫询问,身体虚弱的人应当吃什么。
大夫建议食牛肉,羊肉、桃和韭菜等物。皇后决不允许皇帝或钟子孟为了她偷宰耕牛,钟子孟就买半扇羊肉和一个羊头。皇后不敢吃凉的,钟子孟叫沈伊人泡桃胶,中午喝羊肉汤,晚上喝桃胶。
卖瓜果的钱用得七七八八,陈冬日把此事告诉小薇,又趁机问她稚奴放父亲姓什么。小薇:“舅舅想说的时候自会告诉咱们。你只要知道一点,没他就没有舅舅。没有舅舅,凭爹娘那点本事,不舍得给咱们盖五间正房的大院子。”
陈冬日只是顺嘴一问:“她能好吗?”
小薇以前觉着皇后会很快痊愈,小半个月了还不见好,小薇摇头:“不好说。”
皇后身体不好,皇帝心情不快,陈冬日顿时不敢多嘴多舌,岳父岳母叫他干嘛他干嘛。
钟子孟又叫喜儿做韭菜饼。韭菜那么嫩,做成油饼就蒸糊了。喜儿把韭菜洗干净晾干水切碎,又炒几个鸡蛋跟韭菜拌均匀,和面包饺子。
午饭就是韭菜鸡蛋饺和羊头汤以及红烧羊肉。
皇后吃两个饺子,喝半碗汤,又吃一块肉。皇帝觉着她比以前食欲好,所以心情极好,自己那份吃完,连皇后剩的也扫荡了。
二郎进来收拾碗筷,看到碟碗干干净净,小声嘀咕:“真是个勤俭的好皇帝。”
皇帝抬腿要踹他,二郎先一步出去。皇后见皇帝这么孩子气露出笑意,接着又难过,不知还能陪他几日。
幸好皇后的病跟心情无关。
喜儿的玉佛空间水用着,从初伏到中伏,整整十天,皇帝没见到红,他后知后觉地问:“是不是要好了?”
皇后近几日才展颜:“不好说。”
“多久了?”以前在宫里太医也说过皇后要好了,结果几日过去又严重了,以至于皇帝比皇后还紧张,担心她停几日突然大出血。
皇后:“八天了吧。”
“这么久?”皇帝把“痊愈”二字咽下去,“我跟二郎说说,这几日吃喝仔细点,兴许就好了。”
皇后摇摇头:“喜儿看似不拘小节,其实很仔细。不用特意告诉他。我们这些天快把他姐姐姐夫养的鸡鸭吃没了。”
“你就爱胡思乱想。”皇帝坐下,“我可以不去,但你得答应我自己注意点。水凉了就别喝了。钟家那么多人,烧点水累不着他们。”停顿一下,“也可以叫稚奴烧火。他会。喜儿做肠粉做包子,他等着吃,又拿柴又点火。我快不认识他了。”
皇后:“稚奴很亲喜儿。”
“他要吃什么喜儿做什么。二郎还嫌我惯孩子。”
皇后笑着下床,皇帝赶忙伸手:“小心。还是我抱你吧?”
“不用啦。也该走走了。”皇后到门边,皇帝把帷帽带上,叮嘱皇后“不可见风”。
二郎看到他俩出来,拎着两把躺椅送到院门外,稚奴抱着线毯跟上,等皇后坐下,少年就把线毯放她腹部:“母亲,不可着凉。”
皇后微笑着点头:“中午吃什么啊?”
稚奴:“婶婶找卖豆腐的买一盆豆腐,中午用小白菜、香肠炖豆腐。给母亲煮莲子羹。婶婶还说过了三伏天用油炸好吃的。我们走的时候给我带上。母亲的病是不是快好了?”
皇后不敢乐观:“不知道呢。”
“婶婶做了那么多好吃的,你一定可以好起来。”
皇帝心说二者没关系:“跟有为背书去吧。”
稚奴不想母亲生气,冲他皱了皱鼻子,回屋找有为。
喜儿也发现皇后多日不见红,她也不再见缝插针用玉佛水,担心一次疏忽就被几个人精发现。喜儿也不是不信任二郎,而是他在意的人多,玉佛到他手里,她家真有可能变成开国功臣和皇家的避暑山庄了。
喜儿搬着摇椅坐到皇后身边,沈伊人和小薇把小床抬出来放喜儿另一边,小金毛跟出来,喜儿冲小金毛招招手。小金毛爬到喜儿腿上,喜儿让它坐下,面对皇后。
皇后伸手,小金毛同皇后握握手。喜儿并没有提醒小金毛,皇帝注意到这点,颇为意外:“真是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懂。”
帝后在钟家待久了,沈伊人不再紧张:“精着呢。我给蓼蓝做衣服,它就绕着我打圈转。非得我在它身上比划一下才可以。”
皇帝:“那它看到蓼蓝穿新衣,它不闹吗?”
沈伊人:“有衣服就不闹。”
皇帝伸手摸摸小猴子:“是个好猴儿。”
小金毛舒服地蹭了蹭他的手,皇帝伸出另一只手:“我抱抱?”
回答他的是小金毛抓住喜儿的衣服。喜儿解释小金毛跟他不熟,小金毛平时也不喜欢别人抱,只爱窝在二郎怀里。
皇帝把手缩回去:“哪哪儿都好,就是眼神不行。”
二郎拎着板凳坐到喜儿对面,小金毛跳到二郎怀里,二郎揉揉小金毛的脑袋:“分得清好歹,一会儿奖你半块西瓜。”
皇帝气笑了。
皇后见状也想笑,陛下还以为在长安吗,除了魏徵,没人敢给他添堵。
沈伊人提醒二郎少说几句,本意是给皇帝留点颜面。二郎抱着小金毛起身:“去园子里看看还有没有桃。”
喜儿叫陈冬日拿着篮子跟二郎一起去,没有桃就摘葡萄或地里的瓜。
皇后不敢用凉的,所以皇帝没在她跟前吃瓜:“那里不是果园吗?”
喜儿:“我家的鸡鸭鹅都养在那边,还有一片菜地。”
皇后这几日没见到鸡鸭,潜意识认为被她吃没了:“最近几日听到公鸡打鸣,也是园子里的公鸡。”
宁氏坐在小床另一边帮小薇抱孩子,闻言就说是她家的公鸡。然后又说也不一定,村里家家户户都有鸡。
喜儿:“鸡跟鸡不一样,你吃的鸡是吃果子和菜、虫子长大的。他们的鸡什么都吃。”
宁氏觉着这话好笑:“鸡原本就什么都吃。咱们村只有你认为吃果子长大的鸡肉鲜嫩没有腥味。”
“本来就是!”喜儿瞪她一眼:“不懂少说话,好好照顾你侄女。”
皇后见小薇的孩子醒了,就问兕子是不是也醒了。沈伊人朝床上看一眼:“没有。睡得好着呢。兕子真乖,吃饱了睡,醒了也不闹。蓼蓝小时候也没有她这么乖。”
喜儿:“我小时候这么乖。”
沈伊人噎了一下:“人家说什么你都能拐到自己身上。赶明儿叫兕子给你当女儿吧。”
二郎跟他姐和姐夫提过一句,陛下想跟他和喜儿结干亲。沈伊人惶恐,也认为帝后都护不住小公主,二郎和喜儿何德何能。钟子孟又迷信了,说天上诸神瞧不上民间的孩子,兕子认在二郎和喜儿名下,说不定能长大,就像村里有些孩子体弱只起小字,及冠或及笄后再起名。
沈伊人心疼小公主,钟子孟这样一说,她反而劝二郎,万一有用呢。
皇帝打定主意跟二郎结干亲,沈伊人就顺便把此事说出来,省得以后村里人闲着没事胡思乱想。
喜儿:“当就当!我还怕你不成?”
“又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沈伊人无奈,“去园子里看看还有多少熟的果子。”
以前皇后听儿子们说喜儿的鸡鸭鹅在园子里,她以为是院子里,心说不在院子里还能养在门外吗。她还跟身边女官嘲笑过儿子无知。
现在想起来,皇后不禁想笑自己 :“喜儿,还有多少只鸡鸭鹅啊?”
“够你补身体的。”喜儿停下来想一下:“还有十几只公鹅,六七只母鹅,母鸡和母鸭加一起有二十多只。公鸡和老公鸭没数。我去数数。一天一只也够吃到中秋。”
第135章 痊愈回京
三伏天过去皇后也没再出现血流不止的情况, 帝后不敢疏忽,叫二郎给长孙无忌去一封信。
五日后,二郎驾马车载着帝后二人到安阳县城外一座大宅子里, 长孙无忌和四位太医已等候多时。太医为皇后诊脉,接着又问询一番,皆不明白皇后是如何痊愈的。
几个太医连声说:“怪哉!怪哉!”
长孙无忌:“操心的事少了, 身体就好了呗。”
皇后行事谨慎周全,不得不劳心费神。闻言, 太医就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皇帝问太医如今是否可以回宫。
太医看看皇后的脸色,跟去年差点小产时有一比,远不如前几年。四位太医互相看看, 由擅长女子病症的太医斟酌劝帝后再在此地静心调养一至两个月。接着这位太医就要去开食补方子。二郎叫他先等一下, 告诉他皇后早上小米粥,晚上桃胶或莲子银耳,中午有羊肉汤, 有公鸡汤,偶尔也有鸭汤。
听到这些, 太医立刻向帝后禀报,他开的方子也是这些东西。
长孙无忌问能否用人参鱼肚或燕窝。
太医一时陷入犹豫。
二郎:“皇后体弱食量小,用极好的食材跟用莲子红枣一般无二?”
太医微微点头, 对皇帝道:“皇后是这样调养好的,臣不建议临时换方子。”停顿一下, “臣听杜相提过此地山清水秀,别处的人参燕窝不见得比此地的萝卜白菜养人。”
皇帝不禁握紧皇后的手,问:“不能跟克明似的回去一两年又病了?”
皇后很怕自己突然大出血, 也想在此地稳两个月:“可是陛下离京——”
“朝中有太子。”皇帝打断,“如今你和朕都在, 他都敢出乱子,以后如何担得起万里江山?再说了,现在犯了错有朕替他解决,以后犯了错,受苦受难的又将是黎民百姓。”
二郎很是意外:“难为您还知道宠子如杀子。”
“养废一个你这样的,同样的错误我还会犯第二次?”
二郎噎得喉咙疼。
长孙无忌大乐。
皇帝和二郎同时瞪他。
长孙无忌改问皇后是否在此用饭。
皇后:“村里做我们的饭了。”
皇帝令长孙无忌稍作休息就回京。
有个太医年迈,长孙无忌不敢行太快,他是昨日傍晚到的。休息一晚也差不多了。帝后和二郎走后,长孙无忌就带四个太医回京。
回去的路上,皇后又问皇帝要不要回京待几日。皇帝不假思索地表示在此地陪皇后,直到她痊愈。
皇帝确实有意趁机考验太子。二郎看出这点,劝皇后不必担心,有人敢对江山或太子不利,长孙无忌定会来请陛下回宫。
皇后见状只能任由皇帝在此地陪她两个月。
夏天的燥热过去,迎来秋高气爽,又因皇后大好有了食欲,八月初皇后脸上就有了血色。不巧没过几天钟家就忙起来,收黄豆高粱等物。
帝后不擅长农活索性照看孩子,小薇做饭,稚奴烧火。稚奴见母亲可以抱着妹妹到屋后地头上再回来,他在厨房里热得小脸通红,心里也是欢喜的。
少年一边看着锅底的柴一边问:“小薇姐姐,我母亲的身体是不是痊愈了?”
“快了。听我舅说最迟九月底便可回京。”
少年满脸笑容:“太好了!兕子呢?”
“回去啊。”
“她不是叔叔婶婶的女儿吗?”
小薇失笑:“不是过继,是再给她找一对父母。你父亲担心他和你母亲护不住妹妹。”
“多俩人保护妹妹啊?可是我家有很多人啊。”
小薇不知如何解释:“多两个人保护妹妹不好吗?”
“我的身体也弱,我父亲说过。”
皇帝牵着小薇的小女儿,皇后抱着兕子朝厨房走来,想问问要不要帮忙,结果就听到这句。夫妻二人无奈地相视一眼,转身往外去。
小薇:“稚奴,你误会了,兕子不会留在这里。以后就算来也是因为长安闷热她的身体受不了跟你一起来。”
“谁说要留在这里啊?”稚奴绝不承认他想多了,“小薇姐姐,还得忙几日啊?”
小薇放下刀准备炖菜:“连同金宝家的四天吧。我们家的,明日下午就差不多了。”
“四天很快的。”
小薇点头,是很快,但是也辛苦。
头两天帝后只觉着钟家一家忙。又过三天,只需早上晒粮食,晚上收上来,二郎闲下来坐到皇帝身边,皇帝才发现他瘦了一圈。皇帝趁机劝二郎随他回京,以他的才能不该埋没于此。
二郎:“我不在这里,你可能已经成了鳏夫。”
此话真戳心。皇帝差点气晕过去。
皇后身上爽利,心情极好,还有心思附和:“所言甚是。”
皇帝瞪一眼皇后,起身把椅子往一侧移,离试图气死他的人远远的。稚奴趴在小床边看妹妹睡觉,听到动静瞥一眼父亲:“幼稚!比你还幼稚。”拉着妹妹的小手,“母亲,妹妹越来越好看了。”
皇后:“像我还是像你父亲?”
“像父亲还能好看?”稚奴连连摇头。
皇帝气得险些连名带姓吼儿子:“你跟我幼时一模一样。”
“我又不知道你以前什么样,还不是你说什么是什么。”稚奴反将一军,“父亲,我好看吗?”
皇帝不想夸儿子,又不想埋汰自己:“自己打盆水照照去!”
兕子被吵醒。二郎见皇后想起来,先她一步把干女儿抱起来:“小金毛,过来跟妹妹玩儿。”
小金毛喜欢二郎,听到二郎喊它就跑过来。二郎跟皇后解释一句,小金毛身上没跳蚤。
稚奴拎着板凳坐到二郎面前,拉着小金宝的一个前爪:“有为哥哥给小金毛洗的。小金毛很干净,不会弄脏妹妹。大黄就不如小金毛干净。”
趴在树下假寐的大黄狗看过来。稚奴隔空指着它:“说得就是你!叫你洗澡跟要你命一样。”
大黄挨训,继续睡。
帝后看到这一幕讶异一声。皇后问二郎,他家的大黄是不是也能听懂人话。
二郎:“能分辨出语气好坏。我总感觉喜儿养的鹅也能听懂一些。喜儿进圈抓鹅,大鹅就叫的特凄惨。”
皇帝摇头:“鹅听不懂。喜儿要杀它,它可以感觉到危险。”
稚奴不这样认为:“大鹅会看家,听得懂。”
皇帝:“以后别喝鹅汤吃鹅肉?”
稚奴不再理他,拉着妹妹的手跟小金毛手拉手:“妹妹,这是小金毛。你要叫小金毛哥哥。”
皇帝又想训儿子,皇后扯一下他的衣袖,微微摇头。果不其然,稚奴看过来,等着父亲开口训他。皇帝楞了一下,不敢信,问皇后儿子是不是故意的。
皇后点头:“可能已经想好如何反驳。”
“幼稚!”皇帝瞪一眼儿子。
稚奴起身回屋。
此地温暖,这个时节还有西瓜,稚奴找到篮子就喊有为进园子。有为叫铁柱陪他去,铁柱一动不动,金宝起来:“一个比一个懒。”
金宝挑一个大西瓜,一个小西瓜,稚奴叫他把小的切开,他抱着半个西瓜拿着勺,蹲在父亲对面吃瓜。
皇帝气得简直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皇后忍着笑问:“稚奴,何时变得这么会气人?”
稚奴不是最近几日才学会气人,而是前些日子没心思气父亲。
“吃瓜也不行啊?”稚奴不答反问。
皇帝指着儿子:“我没打过你们,不等于我不打孩子。”
“仅仅为了一口瓜?”稚奴震惊,仿佛说您是当今天子吗。
皇帝被儿子的神色架起来,顿时觉着一口气堵在喉咙处,上不去下不来。就在这个时候,喜儿从东边过来:“喜儿,稚奴糟蹋西瓜,只吃中间没籽的部分。”
喜儿不知真相,走近一点就训稚奴:“很会吃啊。剩下的给谁吃?”
稚奴起来,不敢置信地说:“你几岁?”
喜儿皱眉:“说谁几岁?”
“不不,不是你,我说父亲。我只切一个瓜,才吃两口。”稚奴举起来,“你看。不信可以问金宝,金宝侄儿帮我摘的。”
喜儿糊涂了,看看皇帝,又看看皇帝儿子,谁说得是真的啊。
皇后笑:“稚奴调皮,拿着西瓜馋我们,你哥哥生气,希望你教训他。”
喜儿朝稚奴脑门上戳一下:“坏吧你。”
稚奴笑着移到她身侧:“我跟父亲闹着玩呢。婶婶,竹筐里有什么?”
“几条蛇。我查看篱笆墙时撞到我脚上的。可能想上山冬眠。”喜儿问皇后,“吃过蛇羹吗?”
皇后:“可以尝尝。”
“当它是黄鳝。”喜儿看到姐夫出来,把竹篓递给他,“叫冬日收拾。”
二郎:“哪来的竹篓?”
“在那边摘菜的人给我的。”喜儿又提醒姐夫用好了给人送过去。
沈伊人在院里听到这话,小声嘀咕:“她真会使唤人。”
小薇:“可以大点声。舅母不打你。”
沈伊人扬起巴掌要打她,小薇吓得往陈冬日身后躲。蓼蓝见她娘这么胆小,摇头晃脑出去找舅爷。小薇叫住她:“不吃西瓜?”
蓼蓝摇头:“吃一点就涨得慌。我去摘香瓜。”
小薇问她娘皇后可以吃吗。沈伊人一副“你疯了”的样子看小薇。小薇端几块瓜给她舅她舅母和皇帝送过去。
皇帝体谅皇后,没接西瓜,二郎把他的那块给小金毛。然后帝后就看到小金毛跟小孩似的,把瓜瓤啃的干干净净。小吃完了也不乱扔,瓜皮放盘中,二郎拿手帕,它也跟着擦嘴擦爪子。
帝后二人连声感叹小金毛成精了。
二郎把兕子递给小薇,拉着小金毛进屋洗爪子。
皇后见状对皇帝说:“小金毛像人,也是因为二郎把它当人。”
皇帝摇头:“也是它有灵性。长安城中那么多耍猴的,没听说过谁的猴知道擦手擦嘴。”
稚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金毛弟弟是天下最聪慧的猴。”
皇帝不想理儿子,问皇后冷不冷,要不要去屋里。稚奴冲着他的侧脸翻个白眼,移到小薇身边逗妹妹说话。
随着西瓜秧割掉喂养,西瓜地被喜儿种上各种菜,清河村终于有了秋意。又过半个月,喜儿跟小薇上山寻山珍,完好的晒干,破损的烧汤。
十来天准备许多山珍,喜儿又准备许多干菜,还三笼子鸡鸭鹅,黄豆、高粱等物各准备五斗米,又准备两石粮食,装满满两车,帝后准备返京。
皇后看到这么多东西想起以前穷亲戚临走时的场景。她不好意思多看,皇帝还觉着少了,若非二郎态度强硬,他敢把整个钟家,包括牲畜果园在内都搬去秦岭脚下。
躺着来,站着走,皇后心里很是复杂。喜儿把兕子送上去,小人儿大概跟喜儿有了感情,抓着她的手不愿意上去。皇后哄她“过几日再来”,稚奴又在一旁说“跟哥哥一起来”,小公主才舍得撒手。
车动起来有风,喜儿提醒皇后放下车帘,皇后微微摇头:“喜儿,明年二郎去接兕子,你也过去玩几天?”
喜儿点头:“你回去就把小事交给其他人。反正她们不敢越过你。她们无事可做就有心思给你添堵。”宁氏等人都在一旁,喜儿不敢说的太明,瞥一眼皇帝。
皇后看到皇帝才意识到喜儿说的“她们”是指后妃。皇后哭笑不得:“没人敢给我添堵。”
“吃穿用不都得你操心?长安下雪,家里不需要炭吗?这种小事叫她们盯着。你一个月查一次就够了。”喜儿想一下,“就把你们家当福满楼,你是福满楼东家。谁不听话就把她撵出去。”瞥一眼皇帝,“担心他用惯了不舍得啊?”
皇帝皱眉:“我怎么觉着你一点也不傻呢?”
“你才傻!”喜儿不高兴。
皇帝噎了一下,扭头训稚奴:“坐好!”
稚奴翻个白眼放下另一侧车帘。二郎提醒充当车夫的禁卫:“兕子身体弱,走慢点。”
禁卫点点头,缓缓掉过车头,皇后又跟沈伊人、宁氏等人道别。
宁氏感慨:“这位夫人真是世家女啊。来这里几个月,没见过人家失礼。”
钟文长:“她夫君这点不如她,动不动大呼小叫,跟土匪似的。”
宁氏瞪他:“别胡说!人家什么都懂,肯定也是世家贵公子。”
钟文长:“我自然知道。否则怎么可能把二郎叔教的什么都懂。就是他做派,太不拘小节了。”
帝后二人在此住了几个月,突然离开,二郎心里空落落的。喜儿见他好像一脸茫然,等车快到前村,喜儿才拉着他去园子里。
二郎疑惑不解:“来这里干嘛?”
“皇后这次回去,肯定会有很多人来咱们村。”
二郎盯着喜儿:“实话告诉我,当真没有奇遇?”
第136章 全民皆兵
喜儿毫不犹豫地摇头。
二郎不信, 也不舍得逼喜儿。他内心深处也不希望喜儿有奇遇。凡事必有因果。他也怕喜儿因为“奇遇”折寿:“没有就没有吧。”停顿一下,“谁想来谁来。我乐意就留他们吃顿饭,我不乐意他们别想踏进咱家一步。”
有二郎这句话喜儿就踏实了。
大抵天冷之故, 年前并没有人造访清河村。春暖花开,喜儿一家在地里插秧,村口出现几辆马车。
蓼蓝大了可以照看妹妹, 小薇在田里,她好奇地问:“又是谁啊?”
喜儿:“又不能帮我们干活。管他呢。”
自打帝后来过清河村, 小薇就不稀罕达官贵人。闻言,小薇点头附和,继续插秧。
车夫叫住往地里运秧苗的少年:“沈公子家在哪里?”
清河村只有一人姓沈, 孩童们口中的“沈爷”。少年朝钟家方向看去, 车夫上车,三辆马车很快停在钟家门外。
坐在地头上的蓼蓝想过去,有为先一步抓住她, 又把好奇心盛的小金毛按回去。他也没整理衣物,卷着衣袖和裤脚过去:“请问找谁?”
车夫先问有为姓氏名谁。
车里的人依然没有下来的意思。有为瞥一眼马车, 嗤笑一声,锁上大门回地里插秧。车夫愣住,接着就隔着车门禀报, 有个十六七岁的小子,看年龄像沈公子的外甥, 很是不客气的把门锁上了。
车帘终于掀开,看到遍地都是插秧的农夫:“沈公子不在这里。”
车夫:“不在这里?”
车上的人很是笃定:“去问问沈夫人在不在家。”
车夫到地头上居高临下地问蓼蓝:“沈夫人在家吗?”
蓼蓝不认识什么夫人。皇后在此几个月也没提过自己乃世家夫人。蓼蓝脱口而出:“没有沈夫人。”
车夫奇怪,难道找错了:“这里不是清河村?”
“是清河村啊。”蓼蓝摇了摇头:“没有沈夫人。”
车夫又问:“沈公子吗?”
蓼蓝再次摇头, 只有“沈爷”,还是她舅爷, “也没有。”
童言无忌。
小孩子不会撒谎。
车夫怀疑那位少年骗他。车夫回去把他的猜测告诉主家,车上的人终于舍得下来,然后移到中间那辆车前,低语几句,中间车上的人下来。
有为讥讽:“终于舍得露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皇帝来了。”
陈冬日咳嗽一声,给小舅子使个眼色——慎言!
有为扫一眼家人们:“都别过去。我去会会那老头。”为了不被来人看出来,有为到地头上抓起一把秧苗就往地里扔。
不远处金宝也正往地里扔秧苗,再远处也有人扔秧苗,所以三辆马车上的人没有发现有为故意在此等他们上前。
有为扔三把秧苗,一行人到有为身后,这次依然是那位车夫开口:“小兄弟——”
谁是你兄弟?有为没有兄弟,充耳不闻。
从中间车上下来的人年近半百,也有可能五十多岁,勋贵之家奴仆成群饮食讲究,看不出真正年龄。那位老者拱手道:“小公子,请问小公子可是沈公子的外甥有为?”
从前车后车上下来的人皆露出不赞同的目光。有为转过身正好看到几人眉头微蹙。有为打量一番居中的老者:“还是有懂礼数的啊。”
前车后车上的人皆满面怒容,有为装没看见:“找我舅啊?”
老者瞪一眼左右家人随从:“敢问沈公子在何处?”
有为朝地里看一下。
老者身边的人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说御弟怎么可能在地里插秧。
有为:“多日无雨,过几日可能会下雨,我们必须尽快把秧苗种下去。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
老者表示他闲着无事来此踏青,听闻老友在此,顺便探望老友。
有为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这趟青够远的,从长安踏到安阳。
“明人不说暗话。我家没灵药,也没有神奇的瓜果蔬菜。克明伯伯在此住一个月勉强下地。那位夫人只是女子生产后的病,两个月依然面无血色,四个月方痊愈。您在此住十天半月跟在秦岭脚下一样。”
有为的长相和身高随二郎,但他此刻太邋遢,老者称他“公子”,心里只把当成仗着沈二郎而狂傲的山野小子。听到这番话,老者才重视起来:“你知道我找沈公子何事?”
有为:“清河村前低后高山清水秀是块福地呗。福地又不是菩萨道场。病人来此住几日便可痊愈,我们一家岂不早就得道成仙了。”
春天多发病,老者近半个月病了两次,中间只隔四五天。家中小辈劝他趁着休沐,又赶上请了病假,到清河村住几天。
老者一向谨慎,这次因为病痛烦躁也没多想。有为这番话令他如梦初醒:“小公子所言甚是。”
见他听得进人话,也没有因为自己的态度而恼怒,有为脸色好了不少:“叫我有为吧。既然是我舅舅以前同僚,没有来了就走的道理。”说着话,有为就去开门,“请进。”然后朝地里打个手势。
二郎在地里洗洗手,对喜儿说:“我过去看看。”
喜儿点头。
二郎故意问:“不跟我一起去?”
喜儿听出他言外之意,人家是冲你来的。喜儿两眼一翻:“我去干吗?念经超度啊?”
沈伊人朝她扔一把秧苗:“又说傻话。”
二郎笑笑,趿拉着草鞋回家。
陈冬日紧张:“小薇,我怎么觉着来者不善啊?”
小薇很是好奇:“从哪儿看出来的?”
“小弟态度不对啊。他什么时候跟个刺猬似的?我听不清他说什么,也能看出小弟像换了个人。”
小薇:“舅舅的那些朋友哪个不是先写信再登门?一声不响过来的也是进村就下车,而不是跟大家闺秀一样羞于见人。”
喜儿:“我看你才胡说。大家闺秀是指世家望族有才的女子。人家才不怕见人。”
“我没你读书多行了吧?”小薇跟陈冬日换一下,“你去舅母那边插秧。”
钟子孟:“快点干活。上午干完,下午都去帮金宝插秧。”
小薇不敢再跟喜儿拌嘴。
二郎到堂屋有为正忙着倒水,老者放下水杯本能起身,盯着二郎看一会儿,大为震惊:“你不会老吗?”
“说什么呢?”二郎一时没听懂。
老者张张嘴:“你,十年前就这样啊。”
“我十年前不是这样。”二郎摸摸自己的脸,“那时候多嫩啊。”
老者不禁露出笑意。二郎请他先坐下歇息,同他解释:“我家人比地多,一年只需辛苦十天半月,不必跟同僚周旋,不必操心朝政,还跟你似的,我窝在此地图什么?”
老者抿口水想附和几句,水过喉咙嘴里甘甜,他不禁先问有为“是否只是井水”。有为有时候也实在:“烧开的水。”
“不曾加糖?”
有为:“需要加糖吗?”
“这里果然山清水秀啊。跟此地的水比,京城的水就像刷锅水。”
二郎:“看你气色近日病了?”
老者点头,叹了口气:“身体不行了。也是听说秦将军在此日渐好转,我才厚着脸皮打扰你。”
“他没说在此一住就是一两个月?”
来人乃宇文士及,跟秦叔宝没有太多交集,不好多问。以前他跟二郎时常碰头,因二郎身份特殊,帝后都拿他当家人,为人谨慎的宇文士及不敢僭越,所以跟二郎也只有同僚之谊。
“我认为生死有命,来此续命过于荒诞。”宇文士及摇摇头,笑自己可笑,“见笑了。”
二郎:“我家没有奴仆,只能留你吃顿便饭。如果不着急回京,可以在此歇几日。若要调养身体,最少也得二三十天。”
“你外甥有为方才说了。那我就叨扰几日?”
二郎点头:“我先去地里,秧苗不等人。有为,陪仁兄四处看看,我家有几间空屋子,你看看今晚住哪里。”
宇文士及起身相送。
二郎出去,宇文士及令家人随从驾车回城等他。家人不放心:“您一个人在此?”
有为讨厌他带来的人:“我们村三十岁以下七岁以上的人都会剑法。否则我舅的义兄和嫂嫂如何敢在此四个月。”
宇文士及诧异:“全民皆兵?”
“差不多。放心吧。”有为指着对面的房子,“以前克明伯伯过来就住这里。”然后又指东边,“东偏房有两间空着,我建议你还是住这里吧。”
宇文士及点头:“我明白。”
有为:“真明白?”
“真明白。你舅的义兄住过。”
有为少年老成地摇了摇头,叹服道:“你们都是人精啊。”指着他爹娘房间对面的卧房,“那就这间吧。”把柜子里的被子拿出来,“这里白天暖晚上凉。外面温暖屋里阴凉,跟长安相反。”
有为天天铺床,很快就把床铺收拾平整,“如果不困,那就去门外?”
主人家在地里忙碌,他也不好意思躲在室内。有为见他点头,拎着摇椅。宇文士及又大为诧异:“此地也有这种椅子?”
“这种椅子就是我舅做的。我家没有别的进项,只有前后几亩地,舅母哪舍得年年往长安送东西。”有为把椅子放在蓼蓝身边。
蓼蓝歪头打量宇文士及:“不找沈夫人啦?”
有为差点摔田里:“小傻子。你这位爷爷说的沈夫人就是你舅奶。沈公子是你舅爷。”
蓼蓝惊呼一声:“舅奶还是夫人?”
“小点声,叫你舅奶听见,让你喝三天清汤寡水的粥。”听到马蹄声,有为朝身后看去,三辆车掉头回去。跟来时密不透风不一样,前后两辆车都掀开车帘往外看,很是担忧的样子。
有为轻笑一声就下田插秧。
午时左右,钟家一家受不了,累得腰疼。金宝一家三口也受不了,田里的秧苗干完,就到地头上歇息。歇了一炷香,喜儿和二郎起身去园子里。
钟子孟同宇文士及闲聊,问他什么时候到的,能在此住几日。
宇文士及叹气道:“五六天。”
“不够来回折腾的。”钟子孟摇头。
宇文士及:“我还是请假来的。”
钟子孟:“那先别想那么多。我们再忙明天一天就没事了。”
“这个时节有果子?”宇文士及朝园子里看去。
钟子孟:“有樱桃,但还得半个月吧。二郎跟喜儿不是去摘果子。”
果林深处养着鸡鸭鹅。二郎和喜儿抓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宇文士及见夫妻二人一人一只鸡,又对钟子孟说:“破费了。”
钟子孟:“没用粮食喂养。园子里的菜叶子被虫吃的果子鸡鸭鹅都吃不完。”
喜儿跟二郎直接去厨房烧水。自然是二郎烧火。喜儿坐在他身边歇息。二郎对她说:“我感觉以后来住四五日的人只多不少。”
喜儿:“我的东西只招待你以前的同僚。他们的子女和这几年入朝为官的人,爱去哪儿去哪儿。”
第137章 一世安稳
二郎笑着点头:“果园是你的, 鸡鸭鹅也是你的,你想给谁就给谁。”
“他们带着礼物上门呢?”
二郎:“我们家又不是客栈,留顿便饭尽一下地主之谊足够了。”
“你负责撵人啊?”
二郎点头。
其实无需二郎出面。二郎只留宇文士及一人住下, 他家人就明白二郎不是谁都欢迎。后来这些人回到长安告诉亲友,蠢蠢欲动的人顿时歇了这心思。
话说回来,钟子孟有意讲一些宇文士及感兴趣的事, 宇文士及有心说一些钟子孟听得懂的事,以至于俩人聊得挺好。就在宇文士及露出笑意之际, 一直坐着的小金毛起来往院里跑。
宇文士及早就看到金猴,因为长安城中有养猴的,他并没有大惊小怪。可猴子穿鞋, 还是此生第一次见。宇文士及指着小金毛, 张口结舌。
钟子孟笑着解释:“二郎养的。小金毛在我家好几年,越来越爱跟人学。它见我外孙女穿鞋也要穿鞋。孩子的鞋哪能让它糟蹋。我妻子就可着它的爪子做几双。它一身毛冬天不冷,可看人穿衣它也要。成精了。”
最后三个字让宇文士及觉着夸张了。
吃饭时小金毛坐到二郎身边的凳子上, 宇文士及差点惊掉下巴。小金毛喝汤吃肉无需二郎照顾,吃饱了还拿起桌上的手帕擦擦嘴巴, 宇文士及又险些失态。
整个下午宇文士及都没心思关注插秧情况,频频打量小金毛。小金毛坐在地头上跟蓼蓝照看妹妹。蓼蓝吼她妹,小金毛动手, 看到妹妹想跑,一把把她拖回来, 妹妹不跑,小金毛就不管,再跑再拖。
宇文士及忽然明白为何那么多人说此地有灵。
—
钟家床铺无异味, 牲口圈被钟子孟打扫的很干净,在室内也闻不到异味, 跟在府中一般无二。宇文士及睡得舒服,突然听到一声鸡叫,他惊得霍然起身。
钟子孟比他大几岁觉少,听到动静端着灯过来:“吵醒了?”
“克明也是吗?”
钟子孟:“他身体不如你,睡一会就难受醒了。去年陛下在这里没等鸡打鸣就惊醒了。”
“担心皇后?”
钟子孟点头:“离天亮还早,再睡会儿。现在不睡白天更睡不着。”
翌日清晨,鸡鸣狗吠,村里比东西市还热闹。
好时节,牲畜不嫌热。鸡累了,狗困了,换成大鹅和鸭子。临近傍晚,又是牛羊的天下。天黑下来,又有野猫出没。
宇文士及在钟家五日,跟刚来那天气色相差不大。
午后,宇文士及到门外,他发现外面比屋里安静。二郎搬张摇椅坐到他身边:“后悔了?”
“你家的米和水比长安的好,公鸡香,母鸡鲜,可这里,我真住不惯。”宇文士及说着话坐起来,“伯施怎么习惯的?”
二郎:“伯施陪克明来的。克明随时会过去。伯施那次都把他的寿衣带来了。半夜时常起来看看他还有没有气,哪有心思在意屋里有没有老鼠,是不是有野猫。”四周没旁人,二郎继续,“陛下头一个月跟伯施差不多。第二个月可以放宽心,他也已习惯。叔宝兄跟驸马以前在坟头上也能睡着。”
宇文士及苦笑:“我是第一个从你家回去气色不好的吧?”
二郎:“所以我家确实没有神灵庇佑。”
宇文士及叹气:“不止村里热闹,我也静不下心。”
“何时回去?”
宇文士及:“再叨扰一日。”
二郎:“我明日进城跟他们说一声?”
宇文士及点头:“你家的米——”
“没了,没了。”二郎连声拒绝。
宇文士及想生气又想笑:“我给钱?”
“我家只有三亩稻,他拉走两石。”二郎说起这事就很无语,“前些日子叫无忌问我家中是否还有余粮。我又给他两石。请福满楼管事送到无忌府上的。下个月我们就得吃前年的陈粮。”
宇文士及回头看一下:“只有这些水田?”
“这里一直山多地少。”二郎朝东边看去,“我妻子的果园种了那么多年,地里还有很多石子。我家屋后几亩麦地,我姐姐和姐夫闲下来就收拾,一亩地收拾近一年。”
宇文士及听明白了,有钱雇人也别想当年就有收获。
“此地只有山清水秀啊。”
二郎点头:“明日进山看看?”
宇文士及摇头,精力不济,哪里都不想去。
翌日,二郎找村里人买一些山货,又同宇文士及进园子,抓四只母鸡。宇文士及得知鸡是给他准备的,先向二郎道谢,接着拒绝:“城里的水不好,带回去也是糟蹋。”
二郎放回三只:“今天一只,明早再杀一只。”
回去当天,宇文士及吃着鸡丝面,喝着鲜鸡汤,又想在此住几日。没等他流露出不舍,大黄“汪汪”叫。宇文士及差点被鸡汤呛着。饭后,宇文士及就拎着行李和山珍打道回府。
坐上车,家丁问他怎么不见好。宇文士及苦笑着实话实说,此时山清水秀不假,可是也不安静,不适合他养病。
回到京师,宇文士及好友都去他家探望,其实想知道清河村是不是块福地。宇文士及一边怀念喜儿的鸡汤面,一边可惜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想吃清河村的鸡,就得忍受鸡三更半夜打鸣。最后宇文士及坦诚相告,受不了鸡鸣狗吠,不如去秦岭脚下寻一块地,修一处清净之所。亦或者去长安城外找个村子住几日,可以一觉到天亮就可以去清河村。
城里的贵人进村就被鸡鸣狗吠吵得头疼,莫说几日,一日也待不下去。
皇帝没打算把虞世南累死在任上,又适逢皇后病愈,皇帝心情一直很好,前些天又收到二郎送的米,虞世南趁机再次请辞,皇帝终于同意。
虞世南闲着无事四处凑热闹,听说宇文士及一脸病容的去清河村,又一脸病容的回来,他乐得写信告诉二郎,清河村的福不是谁都能享的。
二郎透过纸都能看到虞世南幸灾乐祸的样子,他只回一句话,我的妻,非厨娘。
虞世南骂一句“小家子气”,就绝了去清河村的念想。
忙碌了一生,虞世南很想休息,可闲下来又浑身不自在。此时也没有个“杜相”需要他照顾,他就去秦岭脚下买地修庄子。
等虞世南的庄子打好地基,附近又多几处。端午节他出游到秦岭,看到有人比他修得快,气得回去找杜如晦抱怨,秦岭脚下成了东西市。
杜如晦:“你给二郎写信,我们三伏天过去?”
说起这事,虞世南又忍不住抱怨二郎薄情,不许他去。否则他也不会在京郊买地修庄园。
真是个老小儿,薄情都出来了。杜如晦失笑:“晋王和晋阳公主过去,我们护驾,顺便帮二郎和喜儿照顾两位小主子。”
虞世南立刻回家写信。
殊不知杜如晦此次去清河村并非护驾,而是有一物需要他亲自送到二郎手上。
六月中,钟家的稻谷刚收上来,杜如晦和虞世南一行就抵达清河村。马车回去时捎走两石新米和两笼鸭和鹅。
小公主早把喜儿和二郎忘得一干二净,她趴在稚奴怀里,怯怯地看二郎和喜儿。二郎担心她哭闹,叫稚奴先抱她去东边乘凉,他和喜儿把吃的喝的送过去。
虞世南使唤有为搬摇椅,他也要去东边乘凉。
杜如晦表示他先进屋收拾行李。
二郎注意到杜如晦给他使个眼色,就把外甥外甥女以及俩孩子都打发出去,到堂屋才问:“京城出事了?”
“京城出事陛下也不会放我离京。”杜如晦从包裹里掏出一个木盒,示意二郎打来。
二郎感觉里面的东西烫手,故作轻松调侃:“伙食和住宿费?”
杜如晦嘴角含笑,等他打开。
二郎看到一片跟瓦当似的东西,眉头微蹙:“杜相,伯施还嫌我小——”看清楚上面的字,二郎睁大眼睛。
杜如晦把行李放到床上:“免死铁券。你和喜儿此生可以分别用三次。有为一脉可以用一次。”
果真烫手!
二郎眉头紧皱:“胡闹不是吗。皇后知道?”
杜如晦:“皇后起初不知。原料是辅机找的。辅机以为皇后知道,陛下雕好后他跟皇后表示他也想要一块,还说他不贪心,只求免自己一死。皇后才知道陛下又闷声干大事。”
二郎很无语:“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二人知道。”杜如晦在二郎家活过来,所以不羡慕嫉妒二郎。杜如晦一度怀疑陛下把此物交给他,也是因为他比谁都希望二郎一世安稳。
二郎叹气:“以后可算能理直气壮地找我要米要面了。”
杜如晦想笑:“不能都给他啊。”
“都给他喜儿不得把家拆了。”二郎把东西放回去,“我先放屋里。”
杜如晦:“不告诉喜儿?”
“她不在意这个。”二郎了解喜儿,“她可能会说陛下想要我的命,大可先令人把此物偷走。因为这事只有你和辅机知道。”
没过几日,杜如晦趁着二郎和喜儿不在身边,把此事透漏给稚奴,又提醒稚奴不可叫外人知道。
稚奴已有十岁,除了复杂的朝政,他什么都懂。可稚奴年少心眼浅,问杜如晦是不是很羡慕他叔。
杜如晦笑着解释不是羡慕,他一定会走在二郎前头,万一东西被偷都没人给二郎证明。稚奴闻言觉着奇怪:“我父母知道啊?”
杜如晦:“不患寡而患不均。你父母不宜出面。”
“那给我叔有何用?”
杜如晦:“你父母好好的,没人敢动你叔。那个东西是保他以后的。”
稚奴顿时明白:“父亲怕高明犯糊涂吗?知子莫若父啊。”
杜如晦被他故作老成的样子逗笑了:“也不怕高明打你。”停顿一下,认真问:“我俩的秘密?”
稚奴:“你欺君啊。”
“只有这一件事。因为我的命是你叔和你婶救的。”
稚奴拉着他的手击掌:“逗你呢。母亲的命也是婶婶救的。你都不知道,起初母亲吃的喝的婶婶都不叫别人碰。因为婶婶希望母亲沾沾她的傻福气。傻福气是我叔说的。”
杜如晦:“你婶是有福之人。”
“我也是有福之人。因为我有个有福气的婶婶。”稚奴捏捏自己的小胳膊,“父亲说我以前很爱生病,跟兕子一样。晋阳还是叔叔婶婶的女儿,为了妹妹我也不会告诉别人。”
杜如晦放心下来。
稚奴:“你来这里就是为此事吧?”
杜如晦:“不可以在此养病?”
稚奴摇头:“父亲才不舍得放你休息。还是我叔有先见之明,早早躲到这里。”不禁轻呼一声,“说曹操曹操到。”起身招手,“叔,这里。”
二郎拎一筐瓜过来:“又想切开一半挖着吃?”
“我和有为哥哥吃一半。”稚奴不等他拒绝就朝院里喊有为。
有为拉着驴车出来,二郎把瓜放车上。稚奴抱走一个:“有为哥哥,你去卖西瓜啊?”
虞世南摇着羽扇慢慢悠悠说:“人情世故也是一门学问。跟有为一起去?”
稚奴拒绝:“我不需要懂这些。”
二郎把他放车上:“那也得学一学。什么都不懂,底下人敢跟你说一个鸡蛋一两金。”
“三个鸡蛋一文钱。”稚奴大声说。
二郎:“鸡蛋换成别的呢?”
稚奴问:“你去吗?”
二郎点头:“我再套一辆马车,装几筐桃。”
金宝进院把马牵出来。以防万一,二郎用布包两把剑塞车边,经过前村又带上铁柱。
虞世南坐到杜如晦身边,杜如晦同他感叹二郎心细,进城都带剑。
“陛下养大的啊。”虞世南担心村民听见小声说。
杜如晦:“听说喜儿打算明年种一二十亩西瓜,空出来的西瓜地种黄芪?”
虞世南点头:“因为《神农本草经》把黄芪归为上品。”
“这里合适吗?”
虞世南:“紫云英都可以,黄芪也可以吧。只是西瓜地里石子多,不能用犁,得用锄头挖坑。”
杜如晦朝远处闲聊的村民看去:“有这么多人帮忙。怎么突然想到种黄芪?”
“我上了年纪,时不时需要补药?”
杜如晦想叫他去屋里打盆水。
虞世南笑了笑:“我去看看明达。”
小公主刚到钟家喜欢小薇。小薇二女儿也小,没法抱着俩孩子到处走,跟着她们出去转一圈累一身汗,就哄她们回屋。喜儿可以把她举到肩膀,一次惊吓过后,小公主就黏上喜儿。
虞世南找到喜儿冲小公主招手,小公主摇摇头,拉着喜儿的手往北探险。
喜儿带上小金毛和弓箭,跟小公主到山边,她望着“巍峨”的高山看一会,吓得叫喜儿抱。
喜儿抱着她跑到屋角,小公主兴奋的咯咯笑,笑够了又要下来自己走。
碧空如洗,喜儿日日抱着小公主来回跑一圈,酷暑过去,小公主不愿意回京了。
帝后最小的女儿,不回去可不行。喜儿和二郎送她到宫里。翌日趁着小公主午睡,喜儿和二郎出宫。在长安住几日,喜儿就同二郎回家。
家中葡萄还没卖完,他俩到家歇一日,天蒙蒙亮就起来剪葡萄。城门还没开,喜儿和二郎分别架着驴车和马车到安阳城。但他们不进城,而是绕过安阳,前往汉阴郡。
陈冬日问他岳父:“舅母以前不是不爱出去吗?”
钟子孟嫌弃地瞥他一眼,这么多年没有长进:“你舅母是不爱跟你进城!”
陈冬日尴尬地左右张望避开他的目光:“那以后都是舅母和舅舅去卖果子啊?”
钟子孟:“担心你没了进项?”
陈冬日惊恐,这个家不是舅舅聪慧,小舅子机敏,舅母精明吗。
第138章 考取功名
小薇先把陈冬日好一番嘲笑, 然后才告诉他:“我爹以前是京城杂货铺东家。你眼皮一动他就知道你想干嘛。”
陈冬日下意识看老丈人的神色。钟子孟说:“俩孩子这么大没用你一个铜板还不满足?”
“我就是——”陈冬日不知该如何解释,谁能想到随口问一句,就被泰山大人洞悉他心底的阴暗部分。
钟子孟:“又没责怪你。谁没点小算盘。就是小薇也有。”
“爹, 说他就说他,捎带我做什么?”小薇抱起小女儿躲出去。
陈冬日见状扛着长女跟出去。
钟子孟摇头:“一对没出息的!”
有为从东屋出来:“少说几句吧。”
县试在即,有为今年再不下场, 明年或后年就得服兵役。按照二郎的规划,有为今年应当去长安准备来年的科考。不巧准备参加县试那年赶上太上皇驾崩, 第二年又是皇后病重。
钟子孟再次迷信,说这两年不是好年景,有为尚未及冠可以再等等。
有为也觉着无论县试还是州试都没什么难度, 再说, 过了县试就不用服兵役,他赶在及冠前考过就行了。
今年是有为最后的机会,前几年不把县试和州试放在眼里的人竟然紧张起来。钟子孟和陈冬日多说几句他都觉着心烦。
钟子孟:“有为, 这一点就不如你舅。”
“他幼时自卖为奴,十六岁征战沙场, 我像他那么小还只想着吃舅母做的鸡蛋羹,十九岁了还没见过血,你却要求我像舅舅一样无论何时都稳如泰山, 不觉着强人所难吗?”
钟子孟噎的有口难言。
“也不要觉着子不类父。你打小混迹于市井,十几岁就在铺子里迎来送往, 人到中年带着家人逃难,我这么大还没离开过家。”
钟子孟张口结舌:“我——出去行了吧。”
沈伊人抱着小金毛随他出去。
院里安静下来,有为回到东屋, 跟金宝和铁柱一同看书。
有为的声音不小,小薇和陈冬日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陈冬日乐得仿佛有为帮他报了仇:“卤水点豆腐啊。”
小薇以为他会在意别的:“没听到有为说舅舅十六岁征战沙场?”
“我知道。”
小薇有点失态:“你怎么知道?我都不知道。”
陈冬日颇为得意:“舅舅沐浴的时候我帮他打水, 看到他身上有很多伤。高明母亲一看就是世家女。皇帝也得给世家面子。舅舅还有那么多当过官的朋友。他们不可能放任舅舅被砍。既然不是宵小伤的,不就只剩一种可能?”压低声音,“听说舅舅早年从长安回来病得差点死了。村里人也都说他病了。其实是伤势过重吧?”
小薇摇头。
陈冬日差点惊叫出声,看到岳父岳母出来,慌忙咽回去。
小薇:“伤口发炎,迟迟不见好。”
“不还是伤势过重。”陈冬日服兵役时听同袍说过英勇的天策上将,也听说过左右门神的事迹,那时觉着这些人都像古书上的人物,遥不可及。可自打看到二郎身上的各种刀伤剑伤,他就开始做白日梦,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见到其中一二。
陈冬日小声问:“舅舅当兵时不可能还叫沈二郎吧?”
“他都快到不惑之年了,叫什么重要吗?”
陈冬日:“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他有别的名。”
“猜吧。”小薇不怕他猜。
陈冬日找个木棍把他听说过的那些人写下来,然而年龄都对不上,没有那么小的。唯一一个只比他大几岁的天策上将更不可能是他,那位在太极宫。
陈冬日:“小薇,舅舅的结义兄弟是不是大国舅?”
小薇差点没被口水呛死。
钟子孟过来:“瞎猜什么呢。”
“哪瞎猜了?”陈冬日很笃定,“大国舅比舅舅大七八岁吧。舅舅的结义大哥四十出头。大国舅是他舅养大的,他舅出身渤海高氏。他夫人定是世家女——世家只跟世家联姻。听说大国舅秉性豁达,舅舅的结义兄长不拘小节。还不是大国舅?还有一点,稚奴行九。”
小薇诧异:“这你也知道?”
陈冬日:“我听到舅舅喊过他小九。正好和大国舅有很多儿女这点也对上了。爹,我猜得对吗?”
钟子孟阴阳怪气:“对,就是大国舅。”
陈冬日:“猜错了?”
“怎么不猜他是侯君集?”
陈冬日想想进城卖水果时听到的市井闲言:“不是陈国公。他前年跟李将军出兵吐谷浑,就算前年年底回到长安,也不可能短短半年时间吃圆了脸。舅舅义兄的身体一看就是这几年养尊处优养出来的。”
钟子孟仗着他窥不到真相,不慌不忙说:“也有可能是英国公。”
“英国公帮着晋王打理并州,哪有空陪夫人来此养病。”陈冬日摇头,“爹,这是好事,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钟子孟想骂,我承认个屁!
“问你舅去!”
二郎和喜儿回到家,堪堪坐下,陈冬日就凑过去问他他结义大哥是不是大国舅。二郎的神色堪称一言难尽,陈冬日诧异:“真猜错了?”
二郎:“闲着难受就把没了西瓜的西瓜秧拔掉,再把地整平,来年种黄芪。”
陈冬日确定他猜错了:“可是——”
二郎:“陛下身边几十个功臣,你听说过几个?”
陈冬日算了又算,只听说过一半。
二郎又问:“就没有可能是陛下兄弟的人?”
“不可能!”陈冬日果断说。
二郎说:“我看你是吃太饱了。”
陈冬日一见他要发火,赶忙说:“我去园子里看看。”
二郎问他姐和姐夫外甥女婿怎么突然想起来猜他义兄的身份。小薇还在屋里,不禁说:“还不是有为嘴快,说你十六岁征战沙场,把他的好奇心勾出来了。”
二郎:“别跟他说那么多。”
小薇隐瞒习惯了,也没想过告诉陈冬日。不是怕陈冬日因此猖狂,而是担心他到陈家多喝两杯,被人恭维几句,什么事都往外秃噜。
喜儿对二郎道:“明日还叫他跟姐夫进城卖果子。累得腿疼口干舌燥,他就没空胡乱猜测了。”
钟子孟也有此意。
大枣有大有小,先长大的六月就可以吃了。最小的割黄豆时才泛红。所以如今枣树上还有果子。翌日清晨,喜儿叫陈冬日和有为打枣,然后剪葡萄。葡萄和枣装车上就吃早饭,早饭后陈冬日就驾车进城,一刻也不得闲。
午时左右回到家,陈冬日把筐拿下来,驴进圈,车推到变蛋棚下,他就去杜如晦以前住的房间睡觉。
小薇数落他:“身上那么脏就往床上躺。”
秋高气爽的时节室内阴凉,陈冬日拉着被子蒙上头。
小薇见状关上房门,到院外就跟她舅说,明天还叫他去。
喜儿在二郎身边串铜钱,冲蓼蓝招招手,蓼蓝拉着妹妹过去就跟妹妹伸手。喜儿抓两把,蓼蓝转身给母亲。
宁氏在不远处补麻袋,过几日用来装黄豆,见状故意逗蓼蓝:“舅奶给你买糖吃的。”
蓼蓝靠着小薇的腿摇头笑笑:“才不是。”说完,又把妹妹的钱给母亲。妹妹瘪嘴哭给她看。蓼蓝又还回去两个:“母亲先帮你收着。”
未满三岁的小孩信以为真。
喜儿说:“你姐——”
“舅奶!”蓼蓝打断她。
喜儿把话咽回去,抓一把铜钱给小金毛:“要吗?”
小金毛伸出爪子接过去就塞二郎怀里。
饶是宁氏等人习惯小金毛越来越像人,也被它这举动惊得难以置信。
二郎摸摸小金毛的头:“改日给你买好吃的。”
小金毛大概听懂了,跟二郎叽叽喳喳一番,看样子是说它需要什么。
随着树上的葡萄和枣卖完,县里反而热闹起来。这个时候连对儿子信心满满的钟子孟也紧张起来。只因考试时间到了。
清河村离县城近,就没有提前一日进城,
县试当日,二郎套马车拉着三位少年进城,喜儿骑驴跟着他们,在喜儿身后还有几十人,都是参加县试的村民和他们的家人。
车马不允许靠近考场,喜儿和二郎就远远地看着有为领着一众小子过去。
如今的县令不再是之前那位,但也听说过响彻长安的“清河村”。清河村的税也是全县最好收的。以至于上到县令下到衙役都喜欢清河村的人。县里这班衙差搜身时对有为一行格外和善。排在有为后面的学子小声抱怨,衙差一句“今年的税交齐了吗?”把人堵得一声不吭。
以前其他村不屑跟在喜儿后面喝汤。这些年下来清河村的人跟喜儿喝汤都能喝撑,导致一听说喜儿种草药,他们今年就收拾荒地种草药。不过这事喜儿还不知道。
有为不想太打眼,几场县试都表现得平平无奇。结果出来,有为跟金宝和铁柱的名次相差很小。孙家因此认定铁柱虽然不如有为机灵,但比他会读书。
铁柱忍不住泼冷水:“金宝的名次都排在我前面,谁给你们的勇气认为我跟排在金宝前面的有为一样会读书?”
喜儿父亲脱口道:“有为比你大一岁。”
“有没有可能我和金宝只能考这样,有为是想考这样?”铁柱又问。
孙家好几代都没出过读书人,年战乱还差点绝户,以至于一时间没听懂,面面相觑,什么意思啊。
铁柱的妹妹定亲了,未婚夫是清河村村西头的人,明年到秋出嫁,此时还在家中:“大哥的意思有为可以控制名次。”
铁柱点头。
喜儿大嫂极为震撼:“怎么可能?”
铁柱:“有什么不可能?有为的字比我的好,只凭字他也能排在我和金宝前面。”
喜儿大哥:“你们不是一起练的吗?”
“我和金宝用有为的笔墨纸砚练的。回到家就不练了。下雨下雪天也没练过。除了农忙那两天,有为早晚没断过。”铁柱无奈地叮嘱:“不要到处显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侥幸过了州试到长安也只能考明经科。”
孙家一众顿时歇了到处炫耀的心思。
宁氏和钟文长很清楚金宝和有为的差距,听说有为只比金宝多几名,顾不上兴奋儿子以后也是读书人,无需服兵役,跑到隔壁问有为是不是太紧张。
有为到考场门外都很紧张,进去了反而不紧张,几天下来愈发的游刃有余。最后一天考完,时间还没到,他还有心思左右张望观察别人,差点被怀疑他作弊。
监考官员到他跟前见他写满了,才意识到他闲得慌。
面对堂兄和堂嫂的担忧,有为不敢说实话,羞赧地表示第一次参加考试觉着新奇,静不下来作答。
宁氏和钟文长顿时被堵得胸口疼,想骂他可他考得比金宝好,不数落几句又不甘心。最后夫妻俩总共憋出一句话:“下次别这样。
下次便是明年秋。
这次县试清河村除了有为和金宝,还有三个考过了。那三位很清楚他们能过纯属运气好。所以都没敢参加州试。
第二年三月,稻苗种下去,二郎和喜儿就去汉阴郡租房,担心到秋参加州试的学子都到了,房子不好租,客栈也住满了。
七月底,二郎带着三位少年去汉阴郡熟悉环境。开考那日,二郎和喜儿在考场门口看到小薇前夫。二郎和喜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想假装没看见,对方叫住二郎,阴阳怪气地喊“这不是舅父大人吗?”到跟前用鼻孔打量二郎。
喜儿手痒。二郎担心她控制不好力道,血染考场,先一步活动筋骨:“你说我把你的头拧掉,刺史敢治我的罪吗?”
梁秀才伸长脖子叫二郎尽管拧。
二郎上手攥住他的脖子把人提起来,考场外的衙役一见有人闹事,慌忙跑过来把二郎团团围住。不过因为梁秀才的脖子在二郎手里,没人敢上前。
梁秀才憋得脸色通红用眼神示意同僚,不必管他,拿下此人当紧。
然而没人敢上前。
考场离刺史府衙不远,担心出人命的衙役就去禀报刺史,民间又称太守或郡守。刺史想着立功的机会来了,匆匆忙忙赶到跟前,大声呵斥:“何人在此喧哗?”
二郎松手,梁秀才立刻到刺史身边禀报,此人没把朝廷放在眼里。刺史没等梁秀才说完就叫衙役把人带回去。
二郎转过身点头说好,脸上没有一丝惧怕。喜儿还露出笑意。刺史有个不好的预感,仔细打量二郎一番,身着锦袍,器宇轩昂,绝非满身铜臭的商人,也不像乡野小民,于是就不咸不淡地表示既然无人受伤,就不要在此影响考试。随后带人离开。
梁秀才难以置信,急急忙忙追上刺史解释沈二郎目无王法。
第139章 志向高远
刺史回到府衙就令人查二郎的底。
梁秀才上禀沈二郎是乡野小民。刺史不信。梁秀才又补一句沈二郎在长安待过几年, 富人家中护卫。他推测那位富人是福满楼东家,亦或者东家友人。
刺史仍然不信他的说辞,盖因沈二郎的通身气派做不了假。即便他是位伶人, 也应当伺候过贵人。否则学也学不像。
刺史问梁秀才沈二郎既然是乡野小民,为何到汉阴郡。梁秀才就说沈二郎送外甥参加州试,而他外甥叫钟有为。梁秀才提起有为是希望刺史同考官知会一声, 把有为淘汰。
汉阴郡虽不如蜀郡富饶,可明君当政的年月, 能做到这个位子的人皆非酒囊饭袋之辈。刺史没有相信梁秀才一面之词。沈二郎要拧断梁秀才的脖子,梁秀才定会趁机诋毁沈二郎。阅卷那日,刺史找到钟有为的卷子, 上面详细记载着他来自安阳县清河村。
刺史的下一步不是平调别处就是高升, 亦或者进京。为了官运亨通,刺史这几年经常同京师联系。清河村三个字让他瞬间想到传说中的“沈公子”。刺史顿时吓出一阵冷汗。怪不得他敢在考场外逞凶。
可那位“沈公子”是鲁莽之人,或仗势欺人之辈, 不可能窝在乡间种地。刺史令人查梁秀才、钟有为和沈二郎之间的关系。
查到梁秀才乃钟有为前姐夫,结合考场外衙役的说辞——梁秀才挑衅在先, 刺史窥到真相,梁秀才不知道勋贵去过清河村,帝后也去过清河村。
查清此事的小吏问如何处置梁秀才。
刺史沉吟片刻就吩咐下去, 无需优待也不必苛待梁秀才。以此人的才能,他这辈子只能呆在书院。没有希望的日子才最折磨人。
皇帝、杜如晦和虞世南都曾指点过有为策问。有为很清楚其他考生跟他的差距, 所以这次继续藏拙。有为跟金宝和铁柱也聊过,纵有他舅保护,京中无人敢直接淘汰他, 可他的光芒刺眼,以后的路定然不好走。盖因他舅不能护他一生。
有为的名次依然不上不下。金宝和铁柱一个倒数第二一个倒数第一。他俩并非头脑空空, 而是文采不佳。
金宝和铁柱回到各自家中就决定考明经科。陛下需要他们,他们就在长安待几年,用不着他们他们就回乡种地,或者到县里当一名刀笔吏。
翌日,宁氏到隔壁问有为以后的打算。有为和高明的关系比不上他舅和陛下。有为不想当给皇帝添堵的魏徵,也不想仗着跟高明少年情谊变成口无遮拦的尉迟敬德。有为就表示他的目标是杜如晦或宇文士及。
陈冬日倒抽一口气,小舅子志向高远啊。
有为接着表示这仅仅只是愿望。兴许没等太子登基他就辞官回乡了。二郎紧接着就表示清河村永远是他的家。
后盾强硬,来年开春,有为、金宝和铁柱进了考场没有一丝紧张。三人跟二郎和喜儿住在二郎在京师的家中。早在去年二郎就给京中奴仆写信,厢房不再外租。
二郎和喜儿给三人留够一年开支就回乡。期间不曾进宫,也不曾拜访旧友。若非考官看到“清河村”、“钟有为”等字,还以为有为不参加科考,直接入太子詹事府。
皇帝为此在皇后跟前大骂二郎,直到自己口干舌燥需要喝水。
长孙家乃皇帝心腹,皇后担心心腹成大患,不止一次出面抑制亲戚。二郎无人点拨却可以初心不改。皇帝忙着骂人,皇后心里感叹,怎么不是我亲弟弟啊。
皇帝看到皇后波澜不惊的样子,顿时又怒上心头:“他不该骂?就因为他外甥今年下场,他就躲起来。日后钟有为入朝,他是不是要同朕恩断义绝?”
皇后头疼,怎么又来了。
他是三岁小儿吗。
“春耕在即,家里一下少俩人,他和喜儿再不回去,过几个月你吃什么?”
皇帝以前要二郎的米,去年又加两石小麦。去年皇帝令前往清河村拉粮的禁卫告诉二郎,今年跟去年一样,四石稻谷和两石小麦。
皇后此言一出,皇帝尴尬,怒火消散。左右宫婢太监见状皆低下头忍笑。
“二郎不是针对你。有为今年二十有一,心性未定,他担心有为因为他的关系愈发猖狂。”
皇帝信了又没全信:“有为是他外甥。”
“稚奴像兄长吗?”皇后问。
皇帝:“辅机说侄子像叔。”
长孙无忌的原话明明是,不该叫小九小小年纪去清河村,没学会二郎的豁达高义,反而把他刁钻一面学得青出于蓝。可长孙无忌看到高明变得有担当,反而认为他应当多去清河村。对于兄长的双重标准,皇后早已不想辩解,“有为的两个叔叔是十足的小人做派。”
皇帝被哄好了。皇后见状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问他如何安排三人。
“心性未定”四个字提醒皇帝不应该把三人留在身边。否则忠君报国没学会,反倒学会了谄媚逢迎。皇帝把有为扔给太子,考虑到金宝同青雀极好,俩人在一处很容易通同一气,金宝就到了吴王李恪处,铁柱到魏王身边。
青雀见到铁柱的第一句话是“怎么是你?”第二句话是“是不是我叔叫你来的?”铁柱什么也不知道,他都做好长安一次游的准备了。
青雀如今还在长安,他立刻进宫面圣。皇帝的回答是铁柱实在,适合留在他身边。青雀听明白了,他好美食好书画,在他身边没有危险。金宝虽不如有为机敏,却又比铁柱聪慧,所以叫他跟着才能出众的二哥历练呗。
青雀气得中午多吃两碗饭。
铁柱不像金宝跟青雀亲如兄弟,也不如有为胆大,小心翼翼提醒:“殿下,吃多了不舒服。”
青雀抬头要吼他,话到嘴边想起此人乃他婶的亲侄子,把人吼哭了,清河村这辈子也不用去了。青雀放下碗,故作坦然:“花园里走一圈就不难受了。”
左右奴婢皆微微睁大眼睛,殿下竟然听了,不但听了还要走动走动。还是那个吃饱了往榻上一躺,不是欣赏画作,就是查阅资料要编书的魏王殿下吗。
话说回来,高明和李恪见到有为和金宝时的想法一样,父皇给我送来一位得力干将。
二郎收到有为、金宝和铁柱的信眉头微蹙。
喜儿不禁问:“怎么了?”
二郎把信递过去。
喜儿看完也很意外,见姐夫很紧张就把信递给他。钟子孟看完也不禁皱眉:“铁柱的性子哪能留在魏王身边?金宝以后还能回来吗?”
小薇和陈冬日领着孩子玩儿去了。沈伊人没有顾虑直接问:“铁柱在青雀身边不好?”
钟子孟:“陛下疼孩子,魏王还在京师。宫里洒水打扫的老奴都一肚子心眼,铁柱哪能跟他三天两头进宫。吴王离我们上千里,就算吴王给金宝十日长假,金宝回来能待几天?文长只有一个儿子。”叹了口气,“有为反而如愿了。”
闻言,沈伊人也不知该说什么:“我们在这里担心,兴许他们自己乐意呢。”
喜儿父母兄嫂得知铁柱在魏王身边当差,激动的要杀猪宰羊摆流水席。喜儿很想数落他们,有几个钱啊就臭显摆。二郎抢先开口吓唬岳父岳母,铁柱官微俸禄低,长安什么东西都贵,还是攒着钱留着补贴铁柱吧。
宁氏和钟文长激动哭了。心情平复下来就要给二郎磕一个。二郎把丑话在前头,金宝办差时遇到山贼丢了性命,不要怪他把金宝带上这条路。
宁氏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谁都不怪。金宝没能留个后,她就去娘家过继一个,给金宝披麻戴孝。钟文长问他大伯要不要给他祖父上坟。
钟子孟算是亲历过政变,所以比起子孙光宗耀祖,更希望他们一世安稳。没想过侄子这么兴奋,钟子孟就像一口气憋在心里吐不出来:“要不要学世家勋贵写族谱?”
钟文长连连点头。
钟子孟气得转头就走。钟文长跟上去:“大伯什么时候写的族谱?怎么没听你说过?我是嫡长孙吗?”
钟子孟只是不想搭理他,而非回家翻族谱。
喜儿笑出声。
钟文长又误会了:“我忘了,长房嫡孙是有为。”
喜儿笑呛着:“难怪,难怪姐夫担心金宝。”
钟子孟确实担心“有其父必有其子”,“金宝有了孩子再开族谱!”
钟文长见他面色不佳,不敢提族谱:“什么时候去,去给祖——”
“不去!”钟子孟打断。
钟文长找他伯母,沈伊人朝二郎看去。
宁氏和钟文长又哭又笑,吓得从门外路过的村民和隔壁韩得明一家过来询问出什么事了。众人听说金宝留在京师,替金宝高兴,也认为这么大的事应该告慰先祖。
二郎:“希望儿孙光宗耀祖的祖辈会保佑儿孙。文长,你爷希望金宝顶门立户,你祖母呢?”
钟文长不愧是钟子孟的侄子,这个时候迷信起来,认为此事还是不要让他祖母知道为好。
钟子孟偶尔神神道道,众人当中有个村民是一年到头迷信,小孩生病认为被鬼吓到,小孩哭闹也认为被鬼捉弄的。听到二郎的话,那位村民附和:“你祖母知道了得去找金宝。”
钟文长和宁氏双双打个哆嗦,又把秋风当阴风。
二郎见夫妻俩冷静下来:“因为皇后贤惠,皇子皇女相处融洽,可哪里都有小人,难保有人怂恿吴王做些什么,或背着吴王做什么。真到那个时候有为有可能把金宝拉出来,可你们要是被小人拿捏,我以前的同僚也救不了你们。”
韩得明试探道:“怂恿吴王做什么?”
二郎:“就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太子——”韩得明拧着眉头想不通。
二郎:“吴王母亲姓杨。吴王没那个心思,不见得杨家或杨家姻亲也没那个心思。”
韩得明恍然:“我差点忘了。陛下跟吴王母妃是还没出五服的亲戚。陛下都没惩治前太子的人,肯定也不屑故意打压过前朝旧将。”
宁氏和钟文长没听懂,宁氏就说:“二郎叔,我不识字,您说明白点。”
“不可仗势欺人,也不可给几个小的添麻烦,比如有人犯了错托金宝说情,因此找上你们,万万不可替金宝答应。”
夫妻俩慌得连连点头。
二郎想起岳母一家,家里家外不收拾,天天出去跟人闲唠。二郎又对钟文长说:“你爹娘那边不必通知。”对宁氏说,“跟你兄弟说清楚,金宝只是吴王身边一名小吏。吴王肖父,处事公允,犯了事的人找金宝无用。”
儿子突然一步登天,宁氏和钟文长跟做梦一样,不知如何是好,自然是二郎说什么是什么。
夫妻俩去金宝祖父家,二郎就跟喜儿去全村叮嘱郑家人深居简出。回到家中,二郎给三人分别去一封信,只有一句话,谨言慎行,恪尽职守。
铁柱的那封信送到时正好青雀也在,拆开看到八个字,拍到铁柱身上:“跟着我你能出什么事?我叔,你姑父,太瞧不起我了。”
铁柱期期艾艾地说:“这八个字是提点我的吧?”
“你日日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提醒你?”青雀又夺回来,递给心腹宦官,“收起来。去书房,给你姑父回信,问他橘子熟了吗,何时做柿饼。”
铁柱乖乖跟他去书房。
二郎收到铁柱的回信就给长孙无忌去一封信。孟冬十月,长孙无忌的心腹家奴带来六辆车,要四车橘子,一车鸡鸭鹅和变蛋,又要一车山珍以及自家种的干货。
车队离开,喜儿就抱怨:“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往年二郎叫他派车拉东西,长孙无忌只调两辆车。今年如此反常,定是因为羡慕嫉妒他有“免死铁券”。二郎不在意地笑笑:“可能怪我们到长安没去找他,也没告诉他有为今年参加科考。”
喜儿:“小肚鸡肠,跟你那个兄长一样。”
二郎劝她消消气:“嫂嫂定然不会让你吃亏。即便她不知道辅机的人拉走六车物品,也会以兕子的名义给我们送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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