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最初并没有什么想法,它从混沌与蒙昧中醒来,浑身恶欲。
只是在祭台的水波粼粼中,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只是入眼的瞬间,它就决定,要把那个人据为己有。
甚至那种渴望强烈到,足以让它忽视杀戮与暴虐的本能,终日盘桓在他周围,驱逐所有的觊觎者,而后伺机而动。
人也总是破绽百出,他在这座危机四伏的东山中,毫无防备的席地而睡。又身躯弱小,一顿饭甚至吃不完牛腿上一拳头的肉。
但却天生散发出浑身馥郁的香气,引诱野兽的采撷。
而且,人总爱用那双灵动眼眸注视着它,并不断呼唤着一个名字,它每每听了,都头痛欲裂,心底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在不断挣扎,几欲破土而出。
于是野兽最不愿意听到那个名字,可人只有在呼唤那个名字的时候,眼神才不是恐惧与疏离的,甚至有些温柔与期待。
野兽愤愤不平,又趁着黑夜,转身出去杀戮了一番。
就这么来回纠缠,逐渐撕扯,而在某一天,它巨大的身躯伏在熟睡的人身边时,心中有个声音忽然说了一句话。
“他寻找陪伴的,不是你这头野兽,是我。”
野兽瞳孔一缩,它看了看自己人迥异的断金削铁的利爪,锋利尖锐的獠牙,和自己在月色下群兽恐惧的巨大身躯。
它既无法拥抱,又无法亲吻,甚至不能轻易和人交合,只能带来毁灭与死亡。
于是它怒而起身,足下踏着风,不断在料峭寂静的山野中奔跑,所过之处留下一地其他动物的断肢与残血。
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它有时候会在一片血泊中醒来,浑身血腥。
它要在冷河中浸泡很久,才能回到狼巢,稍稍陪在弱小的“人”的身边,逗留那么一会儿。
最后,在雷声大作的霹雳闪电中,在洪水湍急凶猛的咆哮下,它还是完全迷失了自我,它终于还是变成一只野兽了。
可是在晦暗天色的映衬下,他浑身光裸,像是泛着皎洁又明亮的月光,吸引着自己的双目。
而后,在它血红色的目光注视下,那月光一般的身躯后退,转身,从天上猛然坠落悬崖。
它来不及思考,只有拼了命去追赶。
深渊之中,狂风猎猎,他却迎面朝上,对自己张开了双臂。
野兽头痛欲裂,但却忽然难以忍受的感叹。
啊,无论怎么样都好,无论是谁都好,我要拥抱他……
骤雨将歇,浓云渐散。
月亮蜷缩在河湾,夜是唯一的风景,冷雨淅淅沥沥。
林舒从清澈冰凉的水面脱身而出,狠狠的喘了一口气。
高大的男人抱着他,淌着潭中的雪水,朝岸边走去,一路上搅弄清波,揉碎了水中波光粼粼的月影。
林舒仰着头,看着昆吾月光下的朗阔的眉宇,双眉之间见远山,英气逼人,但又沉默寡言。
看着是人
,但是金色的眸光流转间,有着那只野兽睥睨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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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谁也没先说话,周围只有远处河水滔滔的声音。
林舒张了张嘴,呵出一口冰凉的雾气,用自己不甚熟练的克烈语说了一个字。
“冷”
最后,昆吾用自己雄阔而滚热的身躯,环着林舒,他终于紧紧的抱住了他……
至少在这一刻,两人孤独的灵魂,是一样的。
他们紧靠着,相互取暖。
——
后来林舒就晕过去了,等他醒来,已经躺在村庄小屋温暖的被窝里,侧头一看,还是那个熟悉的屋子,墙壁上依旧悬挂着昆吾那张漆黑的巨弓。
只是屋里子多了几个小暖炉,火都烧的旺旺的,其中一个炉子上还熬着只药罐子,里头“噗噜噜”的响着,热气顶开盖子,带着清香的药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林舒低头,看自己已经被穿好了衣裳,短裤背心,那布料和之前初见时昆吾身上那条破裤子简直一模一样,虽然款式也是一样的老头风,但是林舒感受了一下,别说,还真挺舒服的。
于是林舒索性坐起身,但觉得头有些沉,就抬手按着太阳穴一动不动的缓了一会儿。
这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来的是端着药碗的阿勒,他一见林舒醒了,赶紧高兴的用克烈语朝外边喊了一句。
“快去叫族长,林舒醒了!”
而后林舒就听外边顿时热闹起来,阿勒赶紧过来,又把林舒按进被窝里,然后去倒了一碗药,晾在榻前。
“我们,都吓了一跳,族长忽然出现,还抱着你,你都晕掉了,一动不动,发高烧。”
林舒听了点点头,折腾这么一趟,也只是发个烧,看来他真是命大。
其实并不仅仅是发烧那么简单,因为在雪峰上冻的太久,又投身进刺骨的雪潭中,他已经开始中枢功能衰竭,呼吸和心跳抑制了,血压也几乎呈直线下降,各种反射消失,并且对外界刺激无反应。
连药都咽不下去,是昆吾迅速赶到祭坛,挖了金藤根,回来嚼碎了,一口一口喂给林舒的。
眼下只是微微发烧,已经是在生死边缘被灵药活生生救回来的最后一点后遗症了。
只是当林舒再回想起那天的种种,所有的惊险刺激都渐渐模糊,他也只觉得冷潭边昆吾的怀抱很温暖,天边的月色很漂亮。
那男人的怀抱太宽阔了,把自己包裹在其中,肌肤相贴……
等等!
林舒忽的从被窝里弹起来,坐起身,昆吾带着回来的时候,他俩应该都没穿衣服吧!
阿勒惊讶的看着忽然“诈尸”的林舒,不过林舒还是开口旁敲侧击。
“呃,我之前的衣服在哪呢。”
阿勒笑着摆摆手,“不知道啊,族长黑夜回来的,好像什么也没穿,你被护的严实,我们没看到,族长又拿了自己
()
的衣服进屋。”
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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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给你穿的,你之前的,我不知道,等会儿问族长。”
林舒下意识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他说呢,这背心怎么领子宽的都开叉到肚脐了,裤腰也大,裆里也松松垮垮的,地方可宽敞了。
“……”
林舒正靠在榻边看着自己格外空旷的裤`裆无语凝噎,门就被打开了,不少大人小孩儿都一脸欢欣的趴在门边上往里看,手里还拿着各家各户最好的食物或者衣裳,来送给林舒。
只是大伙都不敢贸然进来,把东西放在门口,再看一眼林舒后,就都笑着走了。
林舒朝还在门边拿着几颗红色大鸟蛋的默啜招招手,“你们怎么不进来?过来呀。”
阿勒对着默啜翻译,并点了点头,小孩儿便高兴的屁颠屁颠的跑到林舒的榻前,把大鸟蛋塞进林舒的被窝里,还呲着小牙伸手拍了拍。
阿勒把药端给林舒,“大家怕打扰你休息。”
其实也是昆吾带林舒回来那天有点吓人,仿佛是兽性还没有完全褪去,虽然是人的身体,但是一身的煞气,蜜色的皮肤下还流转着金色的斑纹,像是一个又一个古老又玄妙的字符,最后渐渐没入昆吾的身躯中了。
他抱着昏迷不醒的林舒直接闯进屋中,任何人都不准靠近。
这状态直到天亮时林舒平稳的睡着,昆吾才好了一些,而后他找到一直在家里等着的张玉良,进屋前甚至还敲了敲门,俨然又恢复了人的性格。
俩人在屋里说了很久的话,之后张玉良就叫来阿勒去照顾林舒,昆吾则独自去了狼巢。
林舒拉着小默啜揉了揉他的小脸蛋,又伸手接过阿勒递来的药,不过这汤药闻着挺清香,喝起来那叫一个苦!
林舒没防备,一碗都掫了,苦的龇牙咧嘴的直摇头。
阿勒还笑嘻嘻的,默啜则伸手从林舒被窝里掏出自己刚刚塞进去的鸟蛋,然后对着红色的大鸟蛋就是一拳头。
“嘭”的一声,愣是把林舒吓了一跳,什么蛋,怎么这么硬,跟打石头似的,林舒正要去看看默啜的手有没有事,就见小孩儿已经毫不在意的开始剥蛋壳了。
蛋是小孩儿是先在温泉里滚过的了,半熟,很美味,林舒笑着和默啜分享了一个自己连见都没见过的蛋。
三人正说笑,外头昏忽然安静了,随即门口走进来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是昆吾。
阿勒见状,便很有眼色的抱起默啜出去,临走还把门也关上了。
两人一高一低的默默相对,他们在危难过后的冷潭边尚且能够□□相拥,但是现在,却都有点拘谨。
林舒咳了一声,率先问话,“你还好么,呃,我是说,当时撞山壁,狼受了伤……”
林舒想问的实在是太多了,狼和人到底是凭借着什么相互转化的?记忆是相同的么?会不会有什么隐患?
昆吾没说话,反而用那双深沉的眸子定定的望着他。
屋
()
外,
还逗留在门后准备谨慎的听一听族长墙角的阿勒,
就见房门忽然被打开,门口站着族长,他此刻面沉如水的朝阿勒摆了摆手,说了句克烈话。
“进来。”
阿勒愣在原地,最后才恍悟,这俩人,好像还没有解决语言问题!
然后他就有些讪讪的进屋了,站在两人旁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其实两人也没说什么,昆吾只说自己都很好,让林舒安心养身体,他的东西自己也会都找回来的。
说到这,昆吾把手里的兽皮包裹放到林舒床边,里边除了林舒在狼巢的用过的东西,还有他在雪山脱掉的衣服,狼形的小枪,还有那个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的公文包。
可见是男人跋山涉水,精心的都一一找回来了。
林舒心里平静无声的翻滚着波澜。
站了一会儿,昆吾便转身要出去了,他想让林舒再睡一会儿。
但是林舒却忽然伸手,拉住了男人的健壮的手臂。
“上哪去,这不就是你的屋子么。”
阿勒一看,赶紧闭嘴溜出房间,自己还得回去给摩厍做饭呢,他男人也受了伤,需要补一补的。
昆吾一被拉住,就站在原地浑身僵硬的不动了,林舒却将男人的手掌翻了过来,又顺着朝胳膊上仔细的按了按。
“我看看。”
昆吾没走,反而真的坐在林舒的床边,任由林舒来来回回的查看他的身体,或是看看手掌,或是捏一捏身上坚实的肌肉,或是撩开头发,看一看耳朵。
最后林舒盘坐在昆吾对面,沉吟着点头。
嗯,完全是个人了!
只是林舒却没注意他自己,身上的衣服基本哪里也遮不住,宽大的背心把上半身该漏的地方都露着,裤腰也掉了,松松垮垮的显出大半截白生生的腰。
昆吾只看了一眼,就腾的一下站起了身,转身要走。
林舒正纳闷,就见那男人又忽然回来,一个反手,把他按进了温暖的床上,又给盖了被。
林舒正眨着眼睛看昆吾,他觉得男人的脸好像有点红,脑门上有汗,可能是屋里炉子烧的太热了。
正想着,就眼前一暗,原来是男人把那只大手蒙在了自己眼前,并沉沉了说了一句话。
林舒没听懂,但是却被这种热气与可靠的安全感迷迷糊糊的给弄困了,他本来头就疼,这会儿功夫竟也奇异的迅速睡着了。
林舒沉眠,眼睫毛也不再动来动去的,瘙痒的刮着昆吾的手心了。
昆吾看着林舒的睡颜,他不受控制的想弯腰低头,但是最终停住,只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林舒的脸颊。
金色兽瞳原本是危险的,可眼神却是温柔的,他用复杂又古老的语系缓缓动唇。
“请做一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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