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风再次拂过。
时见微有些困,打着哈欠,看了眼时间,径直从他身侧走过:“我下班啦,先走了。”
严慎:“我送你。”
猜到他会说这话,时见微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停下步子:“你都不知道我住哪,万一不顺路,南辕北辙呢?”
两条长腿毫不费力,没几步就走到她身边。
“送了就知道了。”
时见微这才停下,转过身,仰着脑袋,静静看他。
风掠过又平息,片刻后,再度撩过发丝和衣摆。
总队侧门的路灯光线昏黄,有些暗。
她无法完全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在他视线偏移过来的刹那间,一眼望进他的眼底。
好像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想看的东西,又好像不能。
半晌,她说了个名儿。
这个名儿不是他家隔壁那个小区。
买仙豆糕的时候就猜到了,她八成不住那儿,可能只是有认识的人住那儿。但她很擅长迂回,不肯定也不否认,让他猜。
严慎散漫地点点头:“是挺远,去坐轻轨吧。”
“……”
时见微的嘴角一僵,抿唇。
他故意的,绝对。
还玩了一把空手套白狼。
然而下一秒,她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歪头,明媚的笑起来,那枚梨涡悬在嘴角。
她的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亮晶晶的,清甜的声音缓缓荡开:“严教授,快十点了。时间不早,街上的人也不多,我一个小姑娘,独自回家多不安全啊。”
恰到好处地停顿两秒,她往前走了半步,迎上去,“你说对吧?”
严慎墨色的眼眸静静看着他,眼底含着几不可察的笑意,没有说话。她这幅样子落在他的眼里,像小猫的肉垫踩过心口,有点痒。
缓缓点了点头,他笑道:“说得对。”
上了车,依旧坐在副驾,时见微低头扣上安全带。
正要问严慎这个案子,抬眼就看到总队大楼门口的台阶上,段非抬手朝她挥了挥,要往这边走,下一秒他就被魏语晴拽住衣服后领,往市局大门口拖。
她探出脑袋往后看,满心疑惑。
搞什么啊?
“刚才想问我什么?”严慎问。
把脑袋收回来坐好,时见微听见他这么问,偏过头,视线上下扫了一圈:“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问你。”
严慎把车窗升起来,驱车开出去:“真想听?”
时见微小鸡啄米般点点头,为了表示意愿的强烈性,甚至侧过身来,在安全带的束缚下,坐得端端正正。
“你的膝盖和上身都有偏向我的趋势,是迫切想问我问题的下意识反应。”严慎看了眼她的双膝。
时见微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和裸奔有什么区别,一个小小的肢体动作而已。
不过……
她平直、安静地看着他他,凝视着、描摹着。棱角分明的侧脸在车窗外忽明忽暗的光线里,衬托得更加俊朗。
他好像总能看穿别人。
那套犯罪心理学,真这么神奇?不过更让她感慨的是他的观察力,好像任何细枝末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十字路口亮起红灯,车子缓缓停下,混在车流之中。
察觉到她的视线,严慎偏头,不偏不倚地撞上她的视线。
他忽而看过来,时见微的心头猛地一颤。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捕捉到她眉梢轻轻抬了下的细微表情,严慎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紧张什么。
无端慌乱,时见微的视线躲闪了一下,又觉得烦,美眸微瞪:“不许看我。”
“好,不看。”严慎听话地转过头,直视前方,“那你想问的,还问吗?”
时见微侧过身,靠在椅背,泄气下来:“不问了。”
瞥了她一眼,严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沉声道:“想问我,怎么看待这个案子背后的情感纠葛?”
闻言,时见微唰的一下坐了起来,绷直上身,震惊地看着他:“你……”
一模一样,和她想问的。
因为侧门台阶上,她有一刹那感受到他与自己的同频共振,潜意识里有点在意,所以想了解多一点,得到多一点。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一类人。
但没想到,他居然能说中她想问的。
对上他的眼睛,时见微欲言又止。
半晌,她皱眉,语气微恼:“严慎,你再剖析我,我要生气了。”
直接连名带姓地叫他,看样子是真踩到小猫尾巴了。
严慎目光温和,笑意仿若含着一汪春池,解释道:“没有剖析。”
时见微抱着胳膊,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不满地控诉:“你这根本不是犯罪心理学,是读心术。”
“都不是。”严慎看着她,目光沉沉,眼眸里卷着车外的风,却没有丝毫凉意,和煦中带着几分灼热,“是用心。”
-
结案第二天,时见微坐在办公室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键盘。
写不完的总结报告,画不完的剖析图。
把画好的现场还原图插入文档中,她欣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画得太好了,比刑警队的小学生水平好多了,她至少是初中生水平。
把报告打印出来,在桌面上怼了怼,时见微顺手拿来一个订书机,对准页面左侧,单手摁订书机。
“小时妹妹,晚上去吃顿好的,哥请客。”
伴随着这道声音,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时见微手一抖,咔哒一声:“啊啊啊,订歪了!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啊!”
段非直接在墙边的椅子上坐下,嬉皮笑脸的:“下次一定。订啥呢?”
“总结报告。”时见微低头抠那枚订歪了的订书针,抽空看他一眼,“你写完了?”
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段非那姿势吊儿郎当:“早写完了,我又不画图。”
“……”
时见微无语,没搭理他,认真地抠订书针。
门再次被推开,魏语晴端着两杯咖啡,看到坐在墙边的段非,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段非看了眼她手里的咖啡:“我说你刚人去哪了,冲咖啡去了啊。”
说着伸手,语气有点难为情的样子,“唉,用不着这么贴心。”
魏语晴扬手躲开,用脚把门关上:“没说是给你的。”
走到桌前把大耳狗的杯子放下,她靠在桌沿转过身,喝了一口咖啡,看他,“你有事啊?”
闻言,段非笑着扬了扬手,掏出手机:“庆祝我出院啊,就今晚。大家都有时间吧,想吃什么?我现在订。”
时见微和魏语晴对视一眼。
“我们答应了吗?”
段非:“人均六百那种。”
魏语晴:“大少爷,让雷队知道了,你这腿怕是好不了了。禁止奢靡浪费。”
段非:“……”
抠完订书针,把报告重新订好,时见微越过他们俩,直接出门去交报告。
等她回来,两个人还在她的办公室里,话题已经从晚上吃什么,变成了严慎。
“确实,还真不是什么挂牌教授,真有东西。”
“跟严教授一起审讯有风险,我的注意力差点就跑他那儿去了,长得帅就算了,还挺有人格魅力。”
他们俩聊得热火朝天,时见微无动于衷,并没有加入群聊。神色淡淡地拿起咖啡,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
魏语晴都看傻了,谁这么喝咖啡啊,口渴当水喝呢?
垂眼整理桌面上凌乱的文件,时见微的大脑仿佛被严慎两个字占据了——从她进门听见他的名字那一刻起。
而后不断循环播放,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他看向她时的眼神,在车窗外闪过的霓虹中渗透着捉摸不透的情绪,以及,他又沉又缓的声音。
——“是用心。”
开玩笑,谁不用心啊?
时见微想,她每次同他迂回曲折的时候,可是费尽心思,特别用心呢。
微妙的情绪在心底荡漾几秒,仿佛涓涓细流,滑过峰峦。她掏出手机,点开桐江大学的官网,搜寻一番,找到了严慎的简介。粗略看了一下,发现他比她想象中要厉害很多。
视线停留在他的教授课程那一栏,时见微思忖几秒,退出官网,又去桐江大学的论坛逛了一圈。
不出她所料,他在学校的讨论度极高。有说他长得帅身材又好的,有说他很会讲课、搞学术厉害、实践经验丰富、上课很有意思的,还有说……他绵里藏针,挂科率是院里最高的。
果然。
时见微深吸一口气,一声轻笑无意识溢出来。
还真是一只老狐狸。
听见她这声突兀的笑声,魏语晴和段非偏头看她,对视一眼。
这孩子干嘛呢?
时见微盯着手机继续翻了翻论坛,找到一张他的课表。算算日子,她打算跟局里请假,后天下午去听一听他的课。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了两下推开。
雷修表情严肃,要叫时见微,结果看见他这两个得力徒弟都在这儿。无语瞬间爬到脸上,他皱了下眉:“你们仨怎么又打堆摸鱼?”
时见微摊手,表情无辜:“我可没有,是他们来找我的。”
魏语晴和段非齐齐转头看向她,咬牙切齿:“时见微。”
好哇好哇,卖队友。
时见微漂亮的杏眼微微睁大,显得格外楚楚可怜。她下唇轻瘪,无辜地看了看他们俩。
是事实嘛。
“新案子,抓紧时间。”
雷修言简意赅。
魏语晴立刻放下手里的杯子,跟上。
时见微从段非面前走过,啧啧两声,语气颇为遗憾:“好可惜啊,段警官的庆祝又得下次了。”
段非:“……”
她的手术刀是专门扎他的心的吧。
-
南苑路一家早餐店发生起火爆炸,失火严重,现场发现烧焦的尸体残肢。
明火已经被消防救援队扑灭,红色的消防车停靠在消防通道。路口有些窄,警车不方便进去,停在拐弯的路边。
刑警队问了现场的目击者,都说不知道什么情况,这家早餐店好几天没开张了,卷帘门一直是紧闭的,今天上午二楼突然冒出火花爆炸了。
门店有两层,一楼是早餐店营业的地方,二楼是居住的地方。店里光线不算好,一楼只有一个厨房内侧的通风窗口,二楼的窗户也不大。
爆炸的规模并不大,甚至连早餐店的墙面都没有炸断,只是店内七零八碎,墙面略微破败,有明显被火烧黑的痕迹。
上了二楼,空气里漂浮着粉尘颗粒,爆炸后的粉尘硝烟味道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戴着口罩都觉得有些呛。
时见微抬手挥了挥,撇开眼前的飞尘,看到床脚有半个尸体上身,伤口呈现斜面断裂。
尸体黝黑,几乎完全烧焦,看不出任何皮肤组织存在的可能性,还被炸得四分五裂。
时见微抬眼环顾:“先找残肢,确认死亡人数。”
曹叮当闻言立马照做。
两个人找到分散在各处的肢体,抱过来放在空地,将尸体拼好。
是完整的一具尸体,浑身黝黑,烧得面目全非,无法判定身份。
曹叮当握着手电筒,明亮的冷色光照在尸体身上,一寸一寸往下:“这是先烧再炸?这得多大仇啊。”
头一回真实地见到课本上的四大难题之一,他忧心的问,“能判断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吗?”
“当然能。”时见微掏出工具,“只不过如果是死后焚尸,死因判断会难一些。”
她翻动着尸体,“可以看到阴囊,死者是男性。”
曹叮当看了眼死者的鞋码,又掏出卷尺在时见微的帮助下量了一下身高:“鞋码42,尸长176。”
边说边在本子上做记录。
“根据牙齿的损耗程度,推定年龄大约在35岁~45岁。”时见微说,“没有明显的睫毛症候,但眼睑呈现鹅爪状。”
她轻轻掰开尸体的嘴巴,观察口腔。
痕检科的人在勘察现场,雷修环顾一圈,带着魏语晴和段非先去排查周边监控,顺便向街坊邻居了解这家早餐店的情况。
周围的人偶尔走动,一时间整个二楼只有低弱的交谈声和相机的咔嚓声。
时见微侧身对着门口楼梯,蹲在地上查看尸体。
楼梯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周围的人声混在一起,有人轻轻叫了声“严教授”。
严慎看到雷修的消息,一下课就赶了过来,在楼下待了会儿才上来,正巧看见蹲在空地的时见微。比起周围穿警服的人,她一身白大褂很显眼。
旁边有人给他递了鞋套,他道了声谢,穿好后没急着进去。二楼的空间本就有限,人多了反而不方便勘察,他就站在门口,环顾一圈后,视线重新回到她身上。
半张精致小巧的脸掩盖在口罩之下,娟秀的眉毛拧在一起。她观察了尸体的口腔之后,又将视线移向别处,一寸一寸地寻找着死者身上有没有未烧毁的皮肤。
和平日里拐弯抹角跟他玩心眼的娇俏模样不同,此刻的她成熟、冷静、专业,周身散发着些许清冷的气息。
半晌,他听见她的声音。
口罩之下有些闷闷的,比起平日,声线也平缓冷冽了不少。
“全身碳化明显,口腔内干净无积炭,也没有产生热呼吸道综合征,未见明显的生活反应。初步判断为死后焚尸。”
说完她站了起来,但蹲久了双腿酸麻,一软,往旁边趔趄。
试图找个靠近的支点保持平衡,后腰倏地覆上来一只手,将她扶住。她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后倒,靠在了有力的臂弯里。
在充满硝烟味道的房间里,隔着口罩,她都闻到了熟悉的白茶香味。
偏头一看,果然是他。
严慎的大掌覆在她的后腰,右手臂弯紧贴着她的后背。她的脑袋微微抵在他的肩头,扭头时,耳朵蹭过他的右肩,只一瞬间,留下温热触感。
他没有收回手,垂眼:“能站稳?”
时见微望着他,眨了眨眼睛,声线和方才完全不一样。
带着轻柔,藏着故意:“好像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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