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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十二月底,圣诞后面赶着元旦。

    连珩二十五号没出得去,一月一怎么也要拉着余景出去转一圈。

    余景在最开始是拒绝的,他觉得危险。

    自从连珩出院后两人就一直关在家里,非必要不得出门。

    可惜连珩是个闲不下来的,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已经是他的极限,如今两条腿能走,没根铁链子怕是栓不住他。

    就像余景,不仅没把人看住,反而被对方给拽了出来。

    “没那么严重,”连珩围着厚重的围巾,把手揣进口袋里,抬脚踩上路边堆积着的白雪,“警察在这儿呢。”

    还“警察在这儿”。

    余景觉得好笑:“夸你两句你就飘,你现在手上什么都没有,万一遇着了怎么跟别人斗?”

    连珩抬头,诧异地看着他:“这是B市,不是缅北,你想的也太多了。”

    可能是觉得太过离谱,说完自己都笑了起来。

    “现在节假日,闹市区五步一个哨亭十步一个指挥车,武警消防员全天站岗,你还怕出什么事?”

    余景:“……”

    几句话把他给说闭嘴了。

    于是他又好好想想,这方面连珩其实比他了解得多。

    怎么也都快三十的人,也不至于冒着生命危险出来乱跑,既然都说没问题了,他还在这杞人忧天些什么。

    不过,余景之所以同意连珩出来,最大的原因还是架不住对方软磨硬泡,非要过过新年,搞搞约会。

    “约会”这个字眼对余景来说有点陈旧,他和祁炎这么多年下了班就在一起,相比于出去折腾,更喜欢窝在家里享受难得的假期。

    像外出常见的娱乐项目,受众群里早就不是他这个年龄段的人了。

    可连珩不一样。

    连珩从小到大没谈过恋爱,感情经历空白的像一张白纸,对谈恋爱的印象还残留于高中时期流行的青春疼痛文学,拉手逛街看电影什么的,都想去试试。

    余景知道这种心理,也愿意陪他去试。

    当天正逢新年,街上的人很多,也很热闹。

    他们下午出去看了场电影,很普通的一部青春爱情片,连珩取票时抱了一桶爆米花过来,余景捏了一颗送进嘴里,奶油味十足。

    他似乎许久没吃这种甜腻的零食,猛一吃觉得还挺不错。

    电影开场之后余景“咕叽咕叽”吃了好一会儿,直到在爆米花桶里撞上连珩的手,这才回过神来,转过脸撞上对方的眸。

    连珩在余景的指背上点了一下,手指交错一秒,肌肤相贴,很快又拿开。

    想握又不敢握,连珩捡起一颗爆米花吃进嘴里,目视前方佯装无事,继续看着电影。

    余景莫名其妙就有点想笑,在黑漆漆的放映厅里忍住了。

    视线再转移到幕布上,咀嚼的动作略微放缓。

    他有些想起曾经,和祁炎看过的第一场电影。

    具体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应该是部喜剧。

    但他还能记得黑暗里和对方紧扣着的手指,以及全场被剧情逗得前仰后合时,两人默契地转头对上目光,在满场笑声中相视一笑。

    “哈哈哈哈——”

    几乎是同样的场景,耳边响起一阵笑声。

    余景垂下眸子,从连珩怀里的爆米花桶里捡出对方的手,轻轻握住搁在自己腿上。

    连珩因为剧情而勾起的唇角陡然僵硬,很快,他也同样反握回去,用掌心包裹余景的手指。

    他偏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余景的眼仁弯起好看的弧度,只是一瞬,又抬眸去看银幕。

    心脏的跳动开始剧烈,一下又一下敲着肋骨。

    后续的剧情连珩已经看不下去了,他只在意被自己体温渗透着的手掌,被握的有些许的湿润。

    “你在紧张吗?”

    事后,余景动动手腕:“流了好多汗。”

    连珩脑袋发热,抿了下嘴唇,把自己的手在裤缝边蹭了几下:“有点热。”

    拙劣的借口,是本人都不会信的程度。

    可余景却只是笑笑,就这么把这个理由接纳了下来:“热了就出去转转吧,我看广场上搭了台子,可能会有什么表演。”

    连珩指哪儿打哪儿,余景要去他就跟着。

    装满人的电梯里,他垂眸看看自己有些出汗的手,抬头对上余景的视线,又立刻把手放下。

    不想表现出那么在意,可出乎意料的,余景竟就这么在人群中牵起了他的手。

    连珩当即脑袋一炸,左右乱瞟。

    虽然没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一轻微的动作,可大庭广众之下和余景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连珩还算是头一遭。

    他不是别扭,而是怕余景别扭。

    毕竟当初对方工作了那么久都没有和同事宣布祁炎的存在,他们这才几天,怎么就——

    余景突然又把他的手松开。

    思路中断,连珩心里“咯噔”一下。

    出了电梯,两人并肩走着。

    冬天白天短,天已经有些暗了。

    路上张灯结彩,店里热火朝天,人们三两作伴有说有笑,余景和连珩并肩走在其间,手臂挨着手臂,隐秘又亲昵。

    连珩把刚才被余景握住的手背在身后,五指张开收拢,反反复复动作了半天也没能让差点抽筋的手指头完全放松下来。

    而另一边,余景见连珩走在自己身后一点半天没吭声,想要回头和他说句话,却发现对方背着一只手,像躲他似的,走了老远都没拿到面前。

    “你是觉得不太好吗?”余景忍不住问。

    连珩明显和他没在一个频道:“什么?”

    按着以前,余景或许就默认真的不太好。

    毕竟这事儿不好直接当面拒绝,婉转一点糊弄过去也情有可原。

    但眼下,对于连珩,他又不想这样模棱两可。

    “你是觉得现在牵手不太好吗?”

    再小的问题堆积久了,也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不如在问题发生时就询问清楚,及时解决,也好过日后回想,再觉得可惜。

    “啊?”这回轮到连珩发懵,“没、没有。”

    他有些磕巴,说完后又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继续补充解释:“我没觉得牵手不太好,真的。”

    这神情,可太真了。

    心底的顾虑消失,余景探出一声笑来。

    人来人往的路边,他歪头看看连珩背过去的手臂,又问:“那你这手怎么了?”

    连珩又忙把手拿到身前。

    攥了下五指,又搬出那个借口:“有点热。”

    余景在他掌心里拍了拍。

    拍完想拿走,下一秒却被连珩蓦地捉住。

    “我是怕你介意。”

    他们在人群中握着彼此,只是片刻,连珩又把手松开。

    “别勉强自己。”

    捉捉放放,分明不愿意松开。

    但到最后,却还是松开了。

    “你想看表演吗?”余景突然问。

    连珩没什么主见:“都可以。”

    “那我们去人少些的地方,”余景推着连珩的手臂,把人挤到另一条路上去,“陪我转转吧,找个地方吃饭。”

    连珩平日里没什么娱乐活动,吃饭基本也是跟一群大老爷们在路边的烧烤摊大排档里解决。

    一听到余景说要吃饭,他的脑子里先是冒出个烛光玫瑰和牛排。

    很俗套,很夸张。

    虽然很快就被否定掉了,但连珩多少还是有些觉得好笑。

    “想吃什么?”连珩问。

    “随便,”余景划拉着手机,“让我来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背离热闹的广场,嘈杂的笑声留在他们身后。

    余景选定了一家湘菜,距当前位置七百米,地方较偏,正好一路溜达过去。

    “来吧,”余景收起手机,掌心向上把手举起来,“能牵了吗?”

    连珩微怔,随即握住他的手:“你真的不要勉强自己。”

    “没有勉强,”余景用另一只手在他手背上安抚性地拍了两下,“我的确是不太喜欢在人多的地方牵着手,但这里人少,也还行,牵就牵了,你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

    连珩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余景问。

    连珩犹豫片刻,浅浅呼了口气:“你和祁炎在一起时也想这么多吗?”

    余景:“……”

    真是个败坏气氛的小能手。

    “我跟他在一起时就是没想这么多才分开的。”

    虽然根本原因还是祁炎做错的事,可导致最终结局的,他多多少少也有不妥。

    “那你跟他在一起时不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会不会开心点?”

    余景停顿片刻,像有在认真思考:“和你也没不开心。”

    连珩低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轻轻荡了荡:“我想你轻松一些。”

    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余景在认真跟他谈恋爱,因为太认真了,就有点赶得慌。

    那些连珩觉得对方还不一定能接受的事情,他都一股脑地接受,不一定做出来的事情,也都一股脑地做了出来。

    余景太想扮演好这个角色了,他只在意连珩,没想过自己。

    “送你个东西。”

    连珩握拳递到他面前,余景伸手去接,掌心上躺着一小串红绳铃铛。

    “重新穿了个红绳。”连珩解释道。

    余景捏着系绳一端,晃了晃。

    听着这不太清脆的响声,问:“里面还有追踪器吗?”

    “有,”连珩说,“你还要吗?”

    余景想想,依旧收下了:“留着也好,万一……嗯。”

    后半句不太吉利的话被他掐掉了。

    祁炎的话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身上留一个后手也防止——

    突然,余景被揉了下耳垂。

    他惊得缩了下脖子,诧异地偏头看向连珩。

    连珩凑到余景的脸边上仔细看了看:“你没打过耳洞。”

    余景歪歪脑袋,躲过因距离太近而拂在他脸上的热气:“怎么?”

    心里那种不妙的预感刚起一点,连珩就直接开口替他做实。

    “我们去打个耳洞吧。”

    第62章

    要打耳洞,余景心里一千万个不愿意。

    以前祁炎也想他打一个,但余景以工作原因拒绝了。

    现如今没了工作限制,又架不住连珩软磨硬泡一通哼唧,只好就这么半推半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往耳朵上“啪嗒”那么一下,一颗小小的银饰耳钉就这么安了家。

    没想象中的疼,但连带着半张脸都跟着发烫。

    “挺好看的。”连珩评价道。

    余景抬手摸了摸:“很明显吗?”

    连珩把他的手摘下来:“只是银针,有什么明显的。等能取下来了,再给你买个好看点的。”

    “千万别,”余景连忙推辞,“这样就好。”

    他还是不习惯太过引人注目,除了日常穿衣也不带什么装饰品,这个耳钉算是有点超纲了,虽然得到了夸赞,但还是有点接受无能。

    不过连珩倒挺满意,趁机摸摸他的耳朵:“我的。”

    余景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说的是那颗耳钉还是那只耳朵。

    “下不为例。”他脸上有点烧得慌。

    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去搞这些小年轻倒腾的东西。

    连珩也打了一个,在右边耳朵。

    没啥意义,单纯和余景凑齐一左一右。

    虽然也有一点儿特殊的原因……

    连珩偏过视线,看身边红着耳朵的余景,觉得自己也可以适当出柜了。

    “新年有想好去哪吗?”连珩笑着问。

    “啊……”余景迟疑片刻,“还没有。”

    年关将至,他最近也在想这个问题。

    自己父母那儿是肯定去不了了,连珩家如果要一起过年的话,他或许还得找个房子搬出来。

    “我爸妈邀请你一起过年。”

    猝不及防一句话,余景脚步一顿。

    “什么?”

    “我爸妈,”连珩似乎早就料想余景会有这样的反应,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告诉他,“如果你觉得去我爸妈那儿有些尴尬,我爸妈就过来我们家。”

    一个“我们家”又把余景听的一愣。

    “怎么样都好,看你的意思。”

    余景回过神来,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这样好吗?”

    “你是我男朋友,一起过年有哪里不好?”

    好像是这么个理。

    可余景仍觉得不对。

    “我们才在一起不到一星期……”

    “可我都认识你二十八年了。”

    余景愣怔地看着连珩,片刻后垂下目光,到底是不去反驳了。

    “是啊,”他数着地板,一步步往前看,“都二十八年了。”

    人生一眨眼就过去了这么久,兜兜转转,还是回到最初处。

    “害怕了?”连珩微微探着身,看他的脸。

    余景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别说,还真有一点……”-

    临近年关,余景和连珩一起去了趟连珩父母家。

    还是那栋小楼,出了电梯,余景依旧下意识看向左边。

    房门紧闭,应是照例回老家祭祖。

    虽然从余景十八岁那年开始,他的父母就没再带他回去过,可无论过了多久,只要想到这件事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心塞。

    好在,这并不是一记闭门羹。

    “哎哟,你们可来了!”

    对门家里,连母从厨房一路小跑过来,脸上挂满藏不住喜气。

    “饭菜都摆了一桌,再不来的话可都要凉了。”

    “辛苦老妈!”连珩放下手上拎着的东西,十分殷勤地凑上去给自己妈妈捏了捏肩膀,“做的什么好吃的呀?我在楼下可就闻到了。”

    “你生了个狗鼻子?别在这里哄我。”连母笑着,又看向余景,“你穿那么少冷不冷呀?鼻子都冻红了。小珩你看你,也不知道出门给加条围巾。”

    “我错了我错了,”连珩立刻顺梯子打滚,把话接过来,“下次给他裹一个大棉袄,捂得结结实实过来。”

    连母揶揄着地打趣,让原本还有些局促地余景稍微放下一点心来。

    他揉揉鼻子,也笑着说:“穿了厚秋衣,不冷。就是早上风有点大,等中午太阳出来就好了。”

    三人在玄关说说笑笑挤做一团,还是连父围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探出半个身子:“都进屋里啊,开着门不嫌冷?”

    连母这才连忙应了几声“是是是”,把早就准备好的棉拖鞋拿给余景。

    和连珩同样的款式,只是颜色一灰一棕。

    “新鞋,”连珩用手肘戳了戳余景,“沾了你的光。”

    余景“哎”了一声:“平时也没少你一双鞋穿。”

    这不算是正式会面,但余景大包小包还是把礼数做足。

    一顿饭吃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让人紧张,毕竟对方不仅仅是连珩的父母,还是看着余景长大的亲人。

    他们饭后收拾碗筷,被大人们推出厨房。

    像往常一样去到卧室里,门一关,再去折腾自己的事。

    “我好久没来你房间了。”余景看着连珩窗边熟悉的深蓝色窗帘发出感叹。

    连珩从身后抱住余景,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才发现?”

    何止“好久”,那是“很久很久”。

    “以前也不常来,”余景驮着背上的大家伙,一步一步挪到书桌旁,“除非你被阿姨揍了,躲房间里不出来。”

    书桌还是那个书桌,书柜还是那个书柜。

    床铺似乎换成了大一点,虽然没连珩家里那个大,但躺他们两个还是绰绰有余。

    “这桌子你坐着矮了吧?”

    余景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摆着的相框,上面是余景的大学毕业照,和几个同学一起穿着警服,在校门口拍的。

    右下角有日期,余景拿到眼下,细细地看着。

    相比于其他几个嘴丫子快要咧到太阳穴的开朗显眼包,连珩在其中倒是稳重了不少。

    他的眼底略带笑容,看起来开心程度和其他人并不是一个等级。

    “你好像不开心。”余景指着照片,扭头看向连珩。

    “嗯,”连珩撅着嘴,微微叹了口气,“那段时间遇着了烦心事。”

    “什么事?”

    “你回来了。”

    余景不解:“啊?”

    “你,”连珩伸出食指,点点余景心口,“回B市了。”

    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和祁炎一起。

    时间线陡然相撞,把两边的事情全部结合起来。

    连珩毕业那年余景在B市买房,也是同年,他把祁炎带回家了。

    “我回家后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你,”余景也开始回忆那个时候的自己,“问阿姨她说你毕业了工作很忙。”

    那时的余景所有的心思都在祁炎和父母身上,根本没多少精力再去关心连珩。

    抽空问一下都已经算是极限,得到一个对方活得还行的消息基本上就可以放下这个心了。

    “你都没想着见我。”

    连珩小声嘟囔一句,偏头把脸埋进余景的颈脖。

    余景“哎”了一声,歪着脖子夹住对方这一个毛绒绒的大脑袋。

    “你别这么——哎!”

    果不其然,一挨脖子准被咬。

    可能是顾及着一墙之隔的长辈,连珩咬得不重。

    有些尖锐的虎牙叼了下皮肉,留下一点点暧昧的牙印。

    余景伸手把连珩的嘴唇上下一捏:“这毛病以后给我改改。”

    连珩瘪着嘴巴,像个鸭子似的“啵啵”了两下:“谁让你提祁炎?”

    余景不可思议:“我提的吗?”

    连珩思考片刻:“我提的也不行。”

    不讲理了这就。

    余景还想批评教育,却没想到对方嘴巴一张,把搁在他嘴唇上面的手指咬进了嘴里。

    指腹的触感敏锐,按到一处灼热湿润。

    余景:“……!!!”

    他慌乱地把手收回来,动作之大差点没直接刮连珩一个大嘴巴子。

    “哎……”连珩后仰了一些,正了正自己的下巴。

    余景同样仰着身子,后腰以下硌在书桌边缘。

    直到这时,才发现连珩双臂按在他的身侧的桌边,几乎是把他整个人围抱了起来。

    不跟他说话,也不放他离开。

    就这么看着,一点一点,慢慢靠近过来。

    余景有些紧张,手掌下意识搭在了连珩的小臂。

    直到对方额头抵上他的,两人鼻尖碰着鼻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吐息。

    “可以吗?”连珩问。

    余景笑了出来:“没这时候问的。”

    连珩“哦”了一声:“我是为你着想。”

    余景想说一句“大可不必”。

    只是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嘴唇轻柔的触感让他浑身一僵。

    蜻蜓点水般,很快就离开了。

    连珩和余景拉开一些距离,看他的反应。

    还好,没有特别大的排斥动作。

    就是表情有点不自在,刚分开时似乎还有点皱着眉。

    “感觉如何?”连珩问。

    余景抿了下唇,半天没说出话来。

    说实话,拥抱和接吻到底还是两种事情。

    肢体的接触更容易接受一点,可一旦涉及亲吻,就有点儿……艰难。

    当连珩嘴唇碰触他的那一瞬间,他都已经做好了咬紧牙关的准备。

    只是出乎意料,这个吻清浅又干净,很快撤离开了。

    要怎么表达才会不伤连珩的心呢?

    “再给我一点时间?”又或者“我不太能接受。”

    余景垂下目光,视线定格在连珩胸口处的毛衣花纹:“我……”

    他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连珩,先一步打断他尴尬地发言,松开按在桌边的手,后退半步,回到安全距离。

    “是我太着急了。”

    余景愣了愣。

    “下次不会了,”连珩抬手揉了揉鼻子,艰难地勾了勾唇角,“这都没推开我,你是不是忍得辛苦?”

    他自嘲地开着玩笑,本意是想活跃气氛。

    可是这话听在余景耳朵里,怎么就惨兮兮的,这么可怜。

    “我没想把你推开。”余景站直了身子。

    “哦,”连珩点点头,似乎还未从刚才的尴尬中回过神来,“那就好,最起码我还是有点希望的。”

    余景皱起了眉。

    他们不是都在一起了吗?

    情侣之间接个吻也没什么吧?

    为什么连珩还要这么小心翼翼呢?

    有希望?有什么希望?

    “以后再接再厉,”连珩还在为自己加油打气,“其实刚才也没有多难受吧?”

    这玩意儿怎么就是个难受的事了?

    余景想坐下来和连珩好好说一说这事。

    可是思来想去,问题到底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如果连珩谈个正常一点的对象,应该就不会有这些顾虑,以至于接个吻都还要胆战心惊纠结来纠结去。

    “那我以后还能亲一下吗?”连珩商量着,“就和刚才一样,碰一下?我保证不继续那什么,你觉得适应好了再——”

    话音戛然而止,下一秒,他瞪大了眼睛。

    余景的手掌扣在他的脑后,灼热的呼吸扑面而来。

    连珩压根没反应过来,只能看见对方轻颤的睫毛快要戳进他的眼睛。

    嘴唇柔软,舌尖湿润,几乎同时破开齿关。

    他下意识地拥抱回去,含住送上门来的甘甜。

    余景后腰压在了桌沿,脊背崩起轻微的弧度。

    搁在桌边的相框被慌乱无措的手掌扫在地上。

    “咔哒”一声,也没人在意。

    独属于余景的气息包裹着连珩,他的呼吸急促,笨拙地沉溺在这一个令人眩晕的吻里。

    牙齿磕碰,心尖发麻。

    跌跌撞撞地追着、咬着,快要窒息。

    第63章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时间,久到余景的脊背、后腰、嘴唇、舌尖都开始有些发麻。

    他本就绷着身体,肌肉僵得厉害,再加上连珩那如狗啃般稀烂的吻技,就连呼吸都跟着不畅。

    余景推推他的胸口,说不出话来。

    “叩叩叩——”

    卧室的门响了三下,余景恍如梦醒,一把推开连珩。

    手足无措地原地停了两秒,再蹲身捡起地上跌落的相框。

    连珩抿了口湿润,气还没喘匀。

    转身过去把门打开,接住连母递过来的水果,还不忘笑眯眯地说一句“谢谢老妈”。

    连母被自己儿子难得的客套给整得一挑眉。

    关上门,连珩停在原地。

    连面向都没转过来,就这么对着门缝,闷头先往嘴里塞了几个大草莓。

    没尝出味来,单纯降火。

    他感觉自己都快烧起来了。

    暂缓片刻,连珩微微压住起伏不定的心绪。

    端着水果转身,却看见余景像个蘑菇似的依旧蹲在桌边。

    他走过去:“看什么呢?”

    余景一抬头,刚好连珩蹲下身。

    两人差点没撞到一起,距离太近了,能看见余景嘴唇上新鲜撕扯出来的伤口,红彤彤的,像没抹匀的唇彩。

    要命了。

    连珩连忙移开目光,

    余景也稍稍有些尴尬,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拿给对方一张照片。

    那是余景高中毕业时和连珩的合照,十八岁的少年五官精致,眼底清亮,连珩站在他的身边,脸上虽未脱稚气,但个头已经被两年的牛奶灌得和余景差不多高了。

    照片只有半个巴掌大,四四方方的矩形,大概是经常拿在手里,边角已经被磨得有些卷皱。

    可不知为何,这张原本大约是随身携带的照片,在某天却被夹在了相册的背面。

    “怎么放这儿?”余景问。

    连珩拿来垃圾桶,把地上的碎玻璃捡进去:“那时不想看见你。”

    余景:“……”

    倒也不用这么直白。

    碎玻璃在桶内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余景也想伸手,被连珩拦下了。

    “我来就行。”

    余景收了手,并着膝盖蹲在那儿,看连珩忙活。

    “什么时候不想见我的?”

    连珩捡完大块玻璃,再用湿巾擦掉周围碎屑:“你和祁炎回B市的时候。”

    怎么又提到这个名字。

    余景现在有点儿对祁炎过敏。

    “你总提他。”

    地上的玻璃被收拾干净,连珩把木制边框放回桌上。

    他不是总提祁炎,只是谈到余景就不得不提。

    连珩虽然和余景在一起的时间很久,但那样的时间很薄,像无色无味的水膜,只糊了一层表面,无论是触觉还是味觉,都完全没有记忆。

    他未到年岁,懵懂无知,徒留下寡淡的青春和深埋的暗恋。

    可相比之下,祁炎在余景的生命里却是那样热烈,浓墨重彩的一笔,力透纸背,几乎改写了对方的整个人生。

    时间长短有用吗?

    相互陪伴的数十年都没有那几个瞬间值得回味。

    从毕业到工作,明明近在咫尺却刻意避开,把痛苦当做修行,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守着年仅一次的会面。

    他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去做有违道德的事。

    可又有个声音嘲笑他,即便越过底线,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余景是他的奢求,是他的妄想。

    连珩从未真的觉得自己会拥有对方。

    所以一旦梦想成真,他十分用力,且迫不及待想在对方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余景。”连珩沉默片刻,又道,“哥。”

    余景抬了眼。

    “我们的回忆好少。”

    他很后悔,在知道余景和祁炎的事后因为气恼而疏远对方。

    也后悔,大学四年赌一口气,在余景背离父母时没有及时站在他的身边给予安慰。

    他的翻江倒海天崩地裂,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不过是自己关起来的动静。

    余景那边根本从未察觉。

    他们的整整六年,全是空白一片。

    连珩拉过桌边带有滚轮的椅子,坐下。

    双腿岔开,蹬着地,挪到余景面前,搂住后腰把人抱住。

    “哥。”

    他闭上眼,把脸贴在余景腹部,又喊了一声。

    余景低着头,摸摸连珩的头发:“嗯?”

    示弱的小狗并不常见,一声“哥”喊的余景的心软得稀烂。

    他的另一只手搭在连珩肩上,又摸摸对方的侧脸和耳廓。

    温热的触感,并不排斥。

    余景轻轻叹了口气:“不急,慢慢来。”-

    短暂的拥抱一并化解掉了接吻时被打断的尴尬。

    余景拿走了自己毕业时与连珩的合照,企图归为己有。

    他给出的理由是:“反正你也不想要了。”

    连珩有点儿发笑:“我怎么就不想要?”

    余景拿出自己的钱包,把相片装进去:“你都夹在相框背面了。”

    “哎,”连珩见他是来真的,连忙伸手去拿,却晚了一步,“你真拿走?”

    “真拿走,”余景装好相片,收起钱包,“不是不想看见吗?”

    “现在想看了,”连珩握着余景的手腕,也真的找他要,“还我。”

    余景没给。

    他起初可能是想逗逗连珩,没真的想要。

    但随后又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一张和连珩的照片,就想要过来留着了。

    这不过分,因为余景连自己的照片都没有。

    他大学以前的东西都留在家里,当年离开时什么也没带走,之后再回家时余安已经出生了,他的房间也换了主人。

    至于房间里的东西,余景没问,父母没答。

    或许都已经被扔进垃圾桶了吧。

    “我都忘了自己以前什么样了。”

    余景无奈地露出一丝苦笑。

    “这就忘了?”连珩屈膝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来,“你的记性是真不怎么好。”

    半米乘一米的纸箱,里面满满当当装着东西,看起来不轻,拖着都费劲。

    “这是……什么?”

    其实在问出口的时候,余景多多少少已经有了猜想。

    他跟着坐在连珩的身边,等纸箱打开时验证了那个想法。

    他的相册、玩具、课外书。

    甚至桌上的摆件,老旧的奖状,以及用了一半的草稿纸。

    这些零碎的杂物裹挟着过去的记忆,开闸放水似的一股脑涌进了他的脑海。

    余景以前留在房间的东西,都被连珩好好保留着。

    收拾干净,摆放整齐,全部都在。

    “还有一箱衣服,”连珩指了指床底,“总觉得有点变态,所以不太想拖出来。”

    余景:“……”

    连珩不拖他来拖。

    余景撅着屁股,硬是把另一箱也给从床底拖了出来。

    和刚才的箱子一样,但应该是许久没碰,打开时有些许陈旧的气味。

    最上边是夏天的短袖,按着厚度,底下垫着冬天的棉衣。

    每一件衣服都被清洗干净,叠放整齐,甚至现下拿起一件,似乎也能立刻穿上身。

    衣料柔软,捏在指间,余景鼻腔一拳,心口仿佛被人打了一拳,闷闷的透不过气。

    所以……当年的确是扔掉了吗?

    答案呼之欲出,余景并没有多问。

    连珩握住余景的肩膀,轻轻搓了搓:“你不觉得少点什么吗?”

    “嗯?”余景晃了下神,“少了什么?”

    “你的校服。”

    余景:“……”

    他埋头扒拉了一下,的确不在箱子里。

    “在哪?”

    这两个字问出口的同时,余景或许、可能、大概、好像也就知道了答案。

    他表情复杂,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装装样把脸板起来。

    “连珩。”

    连名带姓地喊人,这是出问题了。

    “变态吧?”连珩反问,“没关系,我也这么觉得。”

    余景斜眼看他,没好气道:“结束这个话题。”

    连珩笑倒在余景肩上。

    方才失落的情绪去了大半,余景坐在地上,又摸摸连珩蹭到他脸边上的头发。

    “别介意,没干什么离谱的事,就是有时候想你了,会回来翻一翻。”

    声音闷闷的,余景的手被连珩握住,转而放在了脸上。

    皮肤温热的触感让余景动作一顿,微不可查地,随后他覆在了连珩的侧脸。

    “不是不想见我吗?”余景打趣道。

    “你的东西又不是你。”连珩也挺乐呵。

    不过短短几句,大雪似的轻飘飘地覆盖住了过去的满目疮痍。

    那些想见又不想见的过去,连珩守着一堆被抛弃物件和一张照片,一个人进行着一场暗无天日的等待。

    如果祁炎没有犯浑,那连珩的余生要怎么办?

    余景没觉得自己有多大魅力,会让对方守着孤独一生。

    可万一呢?

    他根本看不见连珩,也不知道这一切。

    不说陪伴终身了,万一有个小伤小痛,连珩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真到那时了,他从小宠着长大的弟弟,又该去找谁呢?

    “小珩,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我也不去哄你骗你。我和祁炎在一起这么久,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那么干脆。”

    说到这,他把手拿开,垂眸对上连珩微微仰起的目光,再认认真真继续说下去。

    “但我会尽量快一点,就算快不了多久,中途也不会出岔子。只要你愿意继续,我就一直陪你。”

    与之类似的话连珩听过,那时余景在说给祁炎。

    放狠话似的,较劲赌气,说完就转身离开。

    连珩听在耳朵里,想当真,没敢当真。

    忍不住问出口,也只得到了一个简短的肯定。

    连珩有时候觉得自己特别事儿逼,总喜欢把事情一再确定。

    问少了他心里没数,问多了又怕余景觉得啰嗦,那点小九九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折腾,现如今都因为余景的一番话彻底落在实处,安安稳稳。

    突如其来的害羞,耳根连带着半张脸都一起发烫。

    连珩咽下喉间翻涌着的心绪,努力逼退眸中些许的热意。他的鼻腔酸涩,说话略带沙哑:“你这样我会想亲你。”

    没个正形,说着讨打的玩笑话,企图用这种方法来缓解一下自己此刻有些不受控的情绪。

    可下一秒,余景却轻轻“嗯”了一声,像极了小时候,连珩想吃什么,想做什么,余景即便不是那么愿意,最后也都会无奈地说一句“好吧”。

    “亲吧,”他笑着说,“刚才没见你这么有礼貌。”

    第64章

    余景有点太顺着连珩了。

    一句话说出来当事人都给听愣了一下。

    “什么?”连珩愣完笑了出来。

    余景实在没好意思把那话重新再说一遍。

    连珩按着他的手臂,余景被压在床边。

    按着后脑勺往脸上胡乱亲了几下,两人都笑得不行。

    “我那是尊重你,你怎么还随便起来了?”

    余景捂着自己的脸:“你这叫啃。”

    连珩非常给面子的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给啃吗?”

    余景笑道:“给给给。”

    相比于最初的相敬如宾,如今也多了几分随性和自在。

    “弟弟”的名头正在逐渐弱化,当余景环住连珩的颈脖被抱到床上,他开始意识到不同于幼年的接触,此刻自己与连珩是一对恋人。

    “能到哪一步?”连珩把手撑在余景的脸边,俯身问道,“这样呢?接受得了吗?”

    他看着余景,在他尚且湿润的唇上吮了一下。

    余景抿了下嘴巴,觉得还行。

    但接着,连珩亲在他的喉结上,一路向下。

    这就得打住了。

    “阿姨都在。”余景不得不提醒连珩家里还有两个长辈。

    但连珩的重点压错,认真地问:“不在就行了吗?”

    余景:“……”

    话也不能这么说。

    连珩还在等,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等着他的回答。

    余景用手肘微微撑起了上半身,思考片刻,再抬手理了理对方前额的碎发。

    “可以试试。”

    连珩眨了下眼,依旧安安静静。

    余景以为他在不满。

    “你不能这样。”连珩突然开口。

    余景顿了顿,解释道:“主要是我现在——”

    没听他说话,连珩俯身抱住余景,把脸埋进了他的颈脖,喃喃道:“我会得寸进尺的。”

    人这种东西,最会蹬鼻子上脸。

    不过在一年前,连珩只是多握了会儿余景的手腕,都能心满意足地回味个七八天。

    而现在,他们不过才正式在一起半个月,就敢往那方面想。

    关键是余景还同意了。

    怎么就同意了的!?

    就算正常在一起的情侣也不至于半个月就试到床上去吧?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横着另一个人的十几年。

    他真的会心生歹念的。

    可不应该这么着急,他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但连珩偏偏控制不住。

    他总想去试探自己在余景心里的地位,即便明明知道或许并不是占据最多,却依旧要去努力争取一二。

    像是眼巴巴地守着进度条,只要往前挪动了百分之一,都快开心得不行,想着再挪一点、再挪一点。

    尝试着试探底线,却发现压根没有底线。

    他的渴求只会变成余景的勉强。

    现在趁着新鲜还愿意,那总会有不愿意的一天,到时候要怎么办?

    “不试了。”

    连珩的声音闷在枕头里。

    “嗯?”余景揉揉他的后脑勺,“怎么了?”

    连珩突觉自己患得患失,情绪异常敏感多变,不过片刻的时间,心情就像坐了趟云霄飞车似的,直起直落,摔得他头晕眼花。

    想想觉得拧巴,被问及也不愿意开口,这不像他的性格,连珩自己都觉得意外。

    “总觉得……”他说不上来,“唉,算了。”

    连珩撑着身子坐起来,拉过被子一角掩盖某处的尴尬。

    余景一边理着弄皱的衣服,一边还不忘安慰他:“你不要想太多。”

    连珩一歪身子,枕着余景的肩膀闭上眼睛。

    虽然是第一次谈恋爱,但相比于十七八岁,优势在于年纪摆在这,阅历丰富。

    连珩在思考后清晰地明白是自己的问题,并且也清楚这个问题无解。

    说到底,还是不喜欢。

    两个人在一起,相互磨合包容,支撑着彼此不分开的最主要原因怎么都得是喜欢,是爱。

    余景对他又没那个意思。

    如果亲吻和拥抱都只是他一人开心,那这样的互动还有什么意义?

    连珩气急败坏地拉过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我睡会儿。”

    “生气了?”余景把遮在他脸上的被子扒拉开,“生的什么气?”

    连珩闭着眼睛:“生我自己的气。”

    他气自己贪得无厌犯矫情,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竟然还不满足了。

    “怎么?我应该拒绝你?”

    连珩“唰”一下坐起来。

    余景往后仰了仰。

    可沉默片刻,他又倒下了。

    余景忍不住笑出来,在连珩背上拍了一巴掌:“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连珩侧躺着,面朝着墙,像条春卷似的卷着被子,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着什么。

    余景扶着他的肩膀,探身去听。

    什么都没听出来。

    “说的什么?”

    “嗯……”

    “嗯什么?”

    “……嗯就是嗯。”

    他想让余景立刻喜欢他。

    立刻,马上。

    迫不及待,没有耐心。

    但余景才让他给自己一点时间。

    “有什么问题说出来解决。”余景还在努力安慰。

    “不用解决,”连珩闭着眼,“睡一觉就好了。”

    他把余景也拽到身边,胡乱用被子裹住。

    怀里抱上热乎乎的人,波动不安的情绪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连珩把唇贴在余景发上,念叨着:“反正没有对不起你。”

    “嗯?”

    “我是真的喜欢你。”

    余景的手指搁在的他耳后,虚虚地捧住侧脸,想说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把喜欢挂在嘴上,跟小孩一样。

    然而转念一想,这到底是连珩第一次谈恋爱,少年人的赤诚崭新,有着未拆封的宝贵。

    ——我真的值得这样对待吗?

    余景忍不住想。

    但很快,他又被埋进铺天盖地的拥抱中去。

    “余景,”连珩紧紧抱着他,“我真开心。”-

    温香软玉抱满怀,这个觉连珩并没有睡着。

    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间会过得很快,分明也没做什么,就只是说说话聊聊天,顶多再亲亲嘴培养培养感情,连母就在外面喊吃晚饭了。

    余景先出的门,被桌子上的蛋糕看得一愣。

    他惊讶地一转身,连珩已经在他脑袋上戴上了生日帽。

    “生日快乐。”

    连珩按着余景的肩膀,把人推在桌边坐下。

    连母喜气洋洋地点燃蜡烛,连父把客厅的灯“啪”一声关上。

    烛光昏黄,隔着水雾有些晃眼。

    余景的三十岁生日,还有人记得。

    闭眼许愿,眼泪掉在手背上。

    他庆幸环境昏暗,可以趁着吹蜡烛的那一瞬间擦掉眼角的泪。

    “竟然也就三十岁了,”连母用小叉吃着蛋糕,忍不住感叹,“你们一起念书的时候好像就在昨天。”

    连父笑道:“你这个‘昨天’是不是太夸张了?”

    “有吗?”连母思索片刻,“可能小珩念大学的时候我太闲了吧。”

    “很闲吗?”连珩忍不住接话,“恨不得一天给我打十通电话。”

    他们坐在一起吃饭闲聊,说过去的事,大多都在说连珩,说当初决定去警校时的风波,以及这些年连父连母心态的转变。

    余景捧着碗听他们说,安安静静当一块海绵,用力去吸收他能吸收到的所有过去的信息。

    在与连珩错过的这十年间,对方的每一次受伤,每一次成长,或虚惊一场,或刻骨锥心。

    自己只不过经历过两次就已经快要扛不住了,连珩的父母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呢?

    他看向夫妻二人,却入眼满脸笑意。

    连珩曾说过,医院去的多了,出柜自然就顺利。

    余景当时觉得有一定道理。

    可现在再看,这种理由却也只是浮于表面。

    如果是自己,就算进一百次医院也换不来和父母家人一起和和气气地吃一顿饭。

    归根结底,不过是不爱与被爱罢了-

    晚饭后,连母给了余景一个红包。

    说是生日礼物,却厚得有些离谱。

    余景想要推辞,被连珩半道打住,塞进了口袋。

    “见面礼,”连珩乐呵呵地,“我妈这是把你认下来了。”

    “还见面礼……”余景不禁发笑,“阿姨从小看着我长大的。”

    “走个流程,”连珩把手伸进余景衣服里,趁机摸了摸,“挺厚啊,我妈准备给我娶媳妇的钱可都交你这儿了。”

    余景把他的手打开。

    临走前,连母给他们带了些冻好了的饺子。

    分明两家也不是很远,但过来一趟还得大包小包提着回去。

    “到家就放冰箱里冻起来,哎这晚上可冷了,你明天可不能再穿这身……”

    连母跟去玄关,絮絮叨叨。

    余景耐心听完,一一应下。

    连珩笑着把门打开:“我妈可算是不来烦我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面余景家竟然开着门。

    余安听见动静,从屋里跑出来,扒在门边:“哥哥。”

    不知道喊的是哪一个,又或许是两个人一并喊了。

    他皱着眉头,瘪着嘴巴,看起来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

    “安安,”余景冲他笑笑,“最近怎么样?还来不来跟哥哥住了?”

    屋里传来轻咳,余安没有再跟着余景离开。

    电梯里,连珩说道:“听我妈说,叔叔阿姨已经不怎么逼安安学习了,就是考试得拿名次,算是各让一步。”

    余景点了点头:“学也是要学的。”

    静了会儿,连珩又问:“真的不去看看?”

    余父余母都在家里,特地把门打开,让余安出来,或许也是一种变相的求和。

    可能余景顺着梯子下去,拎点东西上门说几句好话,一家人就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余景面无表情,盯着电梯门的那道门缝:“不了。”

    连珩没有立刻出声。

    直到两人出了单元楼的大门,走进如水的夜色中去,这才忍不住开口:“因为祁炎吗?”

    余景抬了眼。

    “因为叔叔阿姨那样对他?”

    余景退开半步,抬腿给了连珩一脚。

    “你再提?”

    连珩被踹了也挺开心。

    “我爸妈不是你爸妈,他们对我的包容度很低,你没必要跟着我去遭他们的白眼,受这个气。”

    夜风拂面,有些冷了。

    余景缩了缩脖子,呼出一团白雾。

    如果当年的自己能这样果断决绝,会不会……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都没完全想出个结果,就被余景陡然掐断。

    没有如果。

    即便有,也会因为其他原因导致相同的走向。

    都怪连珩,没事干提什么祁炎?!

    余景气恼地朝自己身边的人看过去,却见连珩嬉皮笑脸:“心疼我?”

    余景给气笑了:“滚蛋。”

    心疼是的确心疼,但看着这人得意忘形就不太想承认。

    “不滚,”连珩一手拎着饺子,一手揽住余景的肩膀,“猜猜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这要怎么猜?余景猜不出来。

    他想开口认输,话还没说出来,却意外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余景猛地停住脚步。

    就在他们单元楼下的健身器材区,祁炎站在那儿,死死地盯着他。

    连珩顺着余景的目光看过去,笑容一僵。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

    余景记得,连珩也记得。

    十二年前,祁炎在这里守着被关在家里的余景,去求放学回家的连珩。

    被嘲讽,被奚落,他所有的尊严都埋在这片巴掌大的地方。

    如今也包括爱情。

    第65章

    连珩以为自己怎么都得和祁炎有场交锋。

    或阴阳怪气,或冷嘲热讽。

    要么就是余景有话要说,只是他们要说。

    让他暂时回避,很快就好。

    然而出乎意料的,余景很快收回目光,拍拍连珩的手背,把话继续说下去:“猜不出来。”

    “嗯?”连珩都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就只是听见余景说了句话,下意识的问了一声,“什么?”

    “生日礼物。”

    “哦。”

    连珩被余景带着往前走,像是没见着不远处的人。

    虽然嘴上“哦”了一声,似乎是缓过神来明白了,但下一句依旧已读乱回,主打的就是一个混乱。

    “你说什么?”

    余景被他逗笑了。

    祁炎没追上来,连珩被余景带着,很快走到小区门口。

    他们的话题终止与刚才的疑问,明显余景注意到了连珩的失态。

    “哎——”

    连珩欲言又止。

    其实他听想就刚才祁炎找过来这件事问问余景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是又怕问出口了,又说整天把祁炎挂在嘴上。

    毕竟余景都当没看见,迈开大步往前走了,他总不能还一味地纠结过去,问一堆没有营养的问题。

    可不问他又实在难受。

    一肚子话憋在心里,挂在脸上,显得心事重重。

    余景扫一眼就知道连珩在介意什么,心想还真是小孩子脾气,什么样的醋都要去吃上一口。

    “我和祁炎之间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干净了,就算再见面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后你遇着他就当没看见,尽量不要再引起争执,惹人担心。”

    猝不及防的一段话,定心丸似的,一下就把连珩悬着的心给塞肚子里了。

    舒服了,还不忘装装样子:“哦,我知道。”

    余景偏头看他,眼底带笑:“所以生日礼物到底是什么?”

    连珩又把他搂了搂:“回家再说。”-

    连珩送了余景一对耳钉,很低调的黑玛瑙,看着痞帅痞帅的。

    余景哭笑不得。

    这玩意儿太潮了,他总觉得这应该是小青年才应该佩戴的,但凡自己小个七八岁,戴也就戴了。

    今年他都三十了,还——

    “好看好看,我帮你戴。”

    连珩手脚麻利,把余景按在沙发上就捏住了他的耳廓。

    软磨硬泡一通,余景最架不住他在自己身上磨蹭。

    最终,那颗耳钉乖乖的戴在余景的耳朵上,小小的一点,格外牢固。

    “能不摘吗?”连珩又抱住余景。

    余景艰难地伸出手臂,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总要清洗。”

    “那清洗完立刻带上。”

    看着连珩一脸认真,余景不禁问道:“为什么。”

    连珩眨巴了两下眼睛,像是有在认真思考,但得出了一个不怎么靠谱的理由:“因为是我送你的。”

    余景:“……”

    他的虎口卡在这连珩下巴,把那一张臭屁的脸给捏得嘟起了嘴。

    连珩按着余景的后颈和他接吻,两人倒在沙发上,身体叠着身体。

    手指撩开毛衣下摆,触及温热的皮肤,两人皆是一僵。

    呼吸喷薄在口鼻,独属于彼此的气息混杂一团,碰撞出惊人的滚烫灼热。

    他们抵着额头,挨得极近。

    近到余景似乎能从连珩的眼睛里,看到那么一点点的不解和失落。

    喉结轻微滚动,他有点尴尬:“小珩……”

    连珩坐起身来,也一并把余景拉了起来:“没关系,不用解释。”

    他弓着身,再把余景抱住,偏过侧脸,枕在对方的肩上。

    这样的拥抱姿势避开了某处关键部位,连珩一颗脑袋连带着颈脖一片红的不成样子,倒是余景,老僧入定似的,完全没有反应。

    “我知道,你需要点时间。”

    生理反应不是人为可以控制的,这样的结果余景自然比他还要为难。

    “不是,”余景把手覆在连珩背上,有难堪与尴尬,也有纠结和为难,“我不是只针对你。”

    在得知菜楚楚的存在后,余景极度排斥和祁炎的接触。

    控制不住的,一接近就犯恶心,想吐。

    之后和连珩并没有这种情况,他还有些暗自庆幸。

    可接触越深他却发现有些事情的确是无能为力。

    只是相较于之前还能清晰地找出问题所在,面对连珩时,他却找不到根本原因。

    是因为祁炎留下的心理阴影?

    或者对余景压根就提不起那方面兴致?

    余景很希望是前者,最起码还能被时间治愈。

    就像连珩直接忽略掉后一个原因,他说需要时间,却没说需要多久。

    “怪我,”连珩轻声说着,“如果当年——”

    他只说了个开头,却没继续下去。

    可以说的实在太多了,祥林嫂似的来来回回讲多久也讲不完。

    “别想那些没用的,”余景拍拍他的后背,“如果当年是你,我还真不一定同意。”

    连珩一听这话,那些伤感的情绪瞬间被抛去了十万八千里:“为什么?!”

    “和祁炎在一起,我只需要面对自己的爸妈。可和你在一起,我还要面对叔叔阿姨。”

    压力直接翻倍,用和连珩父母十几年、几乎可以算做亲情的感情去做一场豪赌,即便是两个月前余景都不敢。

    更别说他的十几岁,想想也不可能。

    更何况,那时候的连珩父母,并没有被连珩这一惊一乍动不动就进医院下病危通知书的情况折磨,也压根不会同意这一场离经叛道。

    或许他和连珩在一起会更加惨烈,其后果谁也无法预想。

    “而且,你还比我小,”余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都怕死了,还得哄着你。”

    “就小了一岁,”连珩听着上火,“我也不至于……”

    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自己十七八岁是什么德行,连珩比谁都清楚。

    他有时在想,如果真的重来一次,过去的整个走向或许还是按着原来的轨道进行。

    无论是连珩、余景、还是祁炎。

    他们都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

    他像个小偷。

    连珩把眼睛压在余景的肩上。

    偷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明知道不对,却还是舍不得放开。

    “现在是不至于。”

    余景的指尖摸到连珩的耳后,那里有一处不平,是不知何时留下的伤疤。

    他捧起连珩的脸,细细看着对方眼角处的划痕。

    余景还记得,阻止菜楚楚的那场车祸,连珩的左半边身体上几乎都是或轻或重的擦伤。

    他曾衣不解带的照顾,自然知道哪里受过重创,哪里留了疤痕。

    正是因为过去的那些选择,让他们在这十年间走去了不同的道路,又变成了另一个人。

    依旧是连珩、余景、还有祁炎。

    谁都变了,所以他才能和连珩在一起。

    想到这,余景笑了笑。

    他揉揉连珩的脸:“现在不是小哭包了。”-

    二月初,连珩的病假刚巧从初一覆盖到了十五。

    他上一次在家过这么完整的年还是没毕业的时候。

    连母激动万分,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准备。

    包包子包饺子,灌香肠做腌肉,弄好了就塞到连珩家冰箱里,他们有一阵子只要买蔬菜水果就可以应付日常。

    年三十晚上,为了避免余景和他的父母撞见了不开心,连珩特地把连父连母接来家里吃年夜饭。

    客厅的电视里,春晚正在直播,他们四个人凑了桌麻将,“哗啦哗啦”响着,人也跟着笑。

    玩了几圈,是个意思。

    八点多的时候在,余安给连珩打来电话,说父母买了烟火,想找他们一起玩。

    连珩看余景的意思,余景耸了下肩:“随你。”

    这一随那肯定是去的。

    小区里特地圈出一片广场统一燃放烟花爆竹。

    余景看着连珩在一群小孩里格外显眼。

    “给你。”他跑过来,递给余景一根仙女棒。

    余景接过来,哭笑不得:“给我真是浪费了。”

    他都多大了,还玩这个?

    “怎么算浪费?”连珩手上也拿了一个,“小时候都是你带我玩,点好了放我手里。”

    一句话挑起余景过去的记忆。

    连珩小时候又怂又爱玩,不敢自己点烟火还偏偏馋的不行。

    同龄的小朋友要么吓他,要么笑他,久而久之他就不乐意跟那些人一起。

    只有余景,会耐心地点了仙女棒递到他手里。

    一开始连珩还不敢握着,一哆嗦丢到了地上,余景就弯腰捡起来,握着他的手在空中画圈圈。

    余景把仙女棒在空中画了几个圈。

    光点在视网膜上残留影像,像把过去和现在连在一起。

    “你以前胆子那么小,当警察有没有害怕?”

    “还好吧,”连珩偏过脸看他,“学校里混个几年,什么都敢了。”

    烟火飞窜上天,在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或橙或红的暖光铺洒下来,那一瞬间给连珩的脸上镀上一层温暖的明亮。

    曾经遇到屁大点事都能哭唧唧的小男孩,现在已经可以帮别人解决问题了。

    他不再怯懦胆小,只会缩在自己身后。

    而是肩背宽阔,可以替自己挡下迎头直面的寒风。

    没有人的成长不伴随着血泪。

    连珩没说,但余景想象得到。

    他心疼,却又真真切切为连珩的成长感到欣慰。

    心口暖胀,鼓风机似的呼呼往里吹着暖风,就这么看着看着,不自知地勾起唇角。

    连珩把手在他面前挥了一下:“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余景半真半假的开玩笑:“想你呢。”

    “嘶——”

    连珩被这不清不楚的情话给酸得后槽牙一疼。

    “哎,”余景推推他,“什么表情?”

    连珩笑出来:“一会一起送安安回家吗?”

    余景收了收笑容,并没有立刻回答。

    “去看看吧,”连珩劝道,“梯子都递脚边上了。”

    余景犹豫片刻:“那就去看看吧。”-

    余景嘴上说的“看看”,也就真的只是“看看”。

    他没有进门,出了电梯后就站在门外,看连珩把余安送回了家。

    能听见里面的交谈声,余景父母对连珩的态度似乎并没有改变。

    他稍稍安心了一些,等连珩出来后一起回家。

    夜里,路上无人。

    连珩牵过余景的手,十指相扣,装进自己的衣兜里。

    “阿景。”

    突然改变的称呼,听得余景歪了歪脑袋。

    可能是他脸上的疑问太过明显,本就有点不好意思的连珩硬着头皮问:“不能喊吗?”

    “能,”余景点点头,“就是有点不习惯。”

    连名带姓听连珩喊惯了,这个称呼还是祁炎喊得多。

    连珩破罐子破摔:“那还是余景吧。”

    “不想这么喊?”余景笑道,“其实你有个专属称呼。”

    连珩好奇:“什么?”

    余景轻咳一声:“喊哥。”

    第66章

    关于余景的称呼问题,在年前告一段落。

    连珩真的开始喊他哥,特别是抱完亲完喊一声,看余景表情复杂,特别恶趣味。

    “感觉……有点……奇怪。”

    这一声哥叫的,就好像他把连珩给带歪了一样。

    “哪里奇怪了,”连珩反而起了劲,“不该叫吗?小景哥哥。”

    “哎哎哎,”余景捂着脸,“打住打住。”

    连珩凑过去,把嘴巴贴在他的耳朵上,贱嗖嗖的:“小景哥哥。”

    余景用枕头隔开他的脸。

    从年前两人试着在一起后,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说是试试,但基本已经跳过试用期,该亲的该抱的一样没少,除了最后一步,基本都做过了。

    虽然没正式说出来,但在余景眼里,两人差不多就已经定下来了。

    如他之前所说,只要连珩愿意,他就一直陪他走下去。

    一辈子这样其实也还好-

    年初一,连珩先和父母去长辈家拜了年。

    怕余景放不开就把人暂时搁在了家里。

    其实余景也不是特别想去。

    可能是连珩的“哥哥”喊得太多次了,和连珩在一起后在面对连珩的家人总让他有一种负罪感。

    特别是不怎么熟悉的长辈,这种负罪感加倍,加好几倍。

    他难得睡了个懒觉,连珩临走前把遮光窗帘拉了个严实。

    余景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是何夕,突然被人捞了起来,逮着他的脸“吧唧吧唧”亲了好几下。

    “嗯?小珩?”

    余景声音沙哑,皱着眉从睡梦中醒来。

    “你怎么回来了?”

    “抓奸,”连珩又亲他一口,“看你有没有偷偷跑出去。”

    余景:“……”

    他气得踹他一脚。

    连珩吃完午饭就匆忙赶回家,主要还是怕大年初一余景在家心里难受。

    结果回家后发现对方跟个小猪似的睡得正香,那点担心化成一团软绵的云,绕在他的心口,微微发烫。

    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人都没醒,忍不住下嘴,亲几口就睁眼了。

    “哎,你走你的亲戚,不用管我。”

    余景含着牙刷满嘴泡沫,把话说得模模糊糊。

    连珩从背后抱住他,跟块年糕似的,余景扯几下都没把人撕下去。

    “下午出去?”连珩问。

    余景漱了漱口,从镜子里看他:“去哪?”

    “组里聚餐,带你去见见我的朋友。”-

    连珩现在的朋友大多是和余景分开后交到的。

    余景只见过一个周老板,还不属于是同事一列。

    现在突然一下子要见那么多,而且还是以这样特殊的身份,他多少有点紧张。

    “放心,”连珩安慰他,“大家都不是清朝人。”

    一句话把余景逗笑了:“也不至于。”

    “你是有心理阴影了?其实现在同龄人对于同性恋的接受程度都还好。”

    这让余景想起了他的前同事们,好像也的确没人说什么。

    “可能吧,”余景苦笑,“不过你们组里聚餐,带我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连珩一挑眉:“聚餐当然要带家属,我看他们夫妻恩爱了多少年,你不会让我继续羡慕下去吧?”

    那肯定不会。

    余景认认真真把自己捯饬了一下,出门后还在不太放心地在电梯里照镜子。

    “你同事应该都挺小年纪的吧?”

    连珩揽过余景肩膀,偏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再贴着耳朵,拖长了声音道:“放心……都没你帅。”

    余景笑着把他推开。

    一顿饭吃得非常舒服,一桌小年轻,有男有女。

    几杯酒下去都熟络了起来,对着余景“余哥余哥”的叫开了。

    余景不仅知道了许多连珩这些年不得不说的糗事,还包括那个大家都以为只是借口、压根不存在的白月光。

    “余哥,真的,我们连队等你等得那可太惨了——”

    小子喝多了什么都敢说,连珩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吃你的饭。”

    声线压着,面无表情。

    余景第一次见连珩真正意义上的冷脸,以为对方真的生气。

    他没明白原因,也觉得这不至于,正准备开口劝几句,却见下一秒连珩缓和了表情,轻声对他说道:“别听这群小崽子胡扯。”

    余景盯着连珩看了会儿,这才小心翼翼道:“你生气了吗?”

    连珩给他夹了块山药:“生气?没有。”

    “唔……”余景把碗里的山药吃了,脑子里还在回味刚才连珩的表情。

    “吓着你了?”连珩往余景这边靠了靠,“主要这群小崽子不着边际,你跟他们起哄就无法无天了。”

    余景诧异地看向连珩。

    这些天被连珩黏糊惯了,都忘了对方还是他们B市唯一一个不满三十岁就担任刑警大队队长的连队了。

    有了这个前提,再去想中午连珩黏在他背上哼唧,画面就变得诡异起来。

    “在想什么?”连珩斜过去目光。

    余景艰难咽下嘴里的菜:“想你……离我远点。”

    饭后,大家各自散去。

    不过连珩身边跟了两人,转战去了附近茶楼。

    二楼小包厢挨着窗,能做六人的茶室只坐了四人。

    没人避讳余景,公然谈起了最近的一起绑架案。

    连珩应该早就看了相关资料,对于案件的细节都清楚明白。

    手机凑在一起,按着图片和文件又给重新梳理了一遍。

    其中专业名词略微可怕,余景在一旁听得如坐针毡。

    他借口出去尿遁,第三次回来时就只剩下连珩一人。

    “谈好了?”余景坐在他的身边。

    “嗯,”连珩拿起茶盏,抿了口茶,“再不谈好你都要在厕所安家了。”

    余景微微清了清嗓子:“这些东西我能听吗?”

    “带你过来就是让你听的,”连珩收了收脸上的笑,目光也跟着沉了下来,“最近出了好几起绑架案,被害人都是警察家属,我怀疑这和去年的贩毒案有关。”

    听到那三个字,余景有些许的愣神。

    祁炎在事故发生之后就提到了,他一定是知道什么。

    连珩点了下头,也不否定。

    “生意做大了多多少少可能接触到,祁炎不傻,他不沾这些。”

    余景稍微放下一点心,刚才无意识挺直的腰背也随着一声叹息重新弯了回去。

    这样细微的动作连珩都看在眼里。

    心里不爽,非要嘴贱问一句:“担心了?”

    余景的眉头猝然皱起来。

    连珩连忙咳嗽几声转移话题:“最近你尽量减少外出,对周围环境多点戒备。”

    余景“嗯”了一声:“那回家吧。”

    “有我在你怕什么?”连珩笑起来,“等到年后我回单位你再注意。”

    余景看着连珩,抿了下唇:“小珩,你之后会继续跟那些人对上吗?”

    “那倒不会,那是缉毒队的事,上次那是碰上了,纯属意外。”

    余景给无语到了。

    还意外,一场意外几乎要了他身边人的半条命。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但只要想到在重症监护病房外绝望的连母,余景还是会心下不安。

    “不是你的事就不要管,沾了那玩意儿的人不是穷凶极恶就是亡命之徒,你跟他们对着干,那不是——”

    余景说到一半都觉得自己说的不对,干脆就停下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呼出来。

    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压低音量:“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连珩是警察,如果警察怕这怕那,不如辞职回家。

    但这不妨碍他铤而走险,不顾个人安危。

    “我知道,”连珩握住余景的手,轻轻攥了攥,“我爸妈当初也跟你一样。”

    余景垂着眸,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久久不语。

    “但是哥,我身上有命债。”

    余景抬了眼。

    “圆圆的爸爸,你还记得吗?那是我师父,他交代在这里面。”

    连珩轻轻靠在余景肩头,闭上眼睛。

    那是他上过最残酷的一课,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也无法真真正正从当年的事件中走出来。

    “祁炎曾经来找过我,说我不应该把你卷进来。”

    “我觉得也有道理,但是——”

    但是他舍不得。

    余景好不容易才答应和他试试,他根本舍不得放人离开。

    从年前拖到年后,这些事情太过沉重,连珩也不想徒增余景的负担。

    可隐瞒下去既不利于安全,也不算作尊重。

    连珩选择在今天全部坦白。

    “现在我都把事情告诉你了,你要不要暂时和我分开避避风头?”

    说完连珩又很快地补充道:“只是暂时分开,分开也不是分手。”

    攥着余景的手用了些力气,像是怕他抽身离开,无言地挽留。

    许久,余景抬手,揉揉连珩的头发。

    像在家里时那样放柔了声音,轻轻问他:“分开要分到什么时候呢?”

    悬在头上利刃在这一刻陡然落下,余景问出这句话的同时,连珩深深吸了口气,手揽过余景的后腰,把人紧紧抱住。

    “不知道,”连珩呼吸有些急促,“但我会很快把事情解决——”

    余景打断他:“这个事情解决了,会不会还有下一个事情?”

    连珩把脸埋在余景的颈脖,没了声音。

    只要连珩没有辞职,这种“事情”就会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供给他。

    他永远有危险,身边的人也永远有威胁。

    “哥,”他难过得声音发抖,“我——”

    “所以就这样吧,”余景也紧紧抱住了他,“除非躲一辈子,不然是躲不掉的。”

    连珩一愣,心情在这一刻翻天覆地。

    他还有点不敢相信,愣怔怔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都上了贼船,哪有中途往下跳的道理?我都说了,除非你主动放弃,都会一直陪你。你不是在我身上放了个追踪器吗?这段时间我会多多注意,尽量减少外出,在家等你回来。”

    余笑着拍拍他的后背,轻声安慰着。

    “你不要担心,我不走,哪都不去。”

    第67章

    余景在茶楼安慰连珩时没想太多,主要是想把对方躁动的情绪平息下来。

    可等到他回了家,洗完澡,坐在床边回味了整个下午所发生的事情,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对。

    “你觉得我会答应和你分开吗?”

    连珩擦着头发的手一顿,心虚得眼神乱飘:“没有。”

    余景眯了眯眼:“觉得会吧。”

    连珩摘了毛巾,转身出卧室:“没有。”

    余景起身跟过去:“连珩,你觉得我是那种人?”

    遇到事儿了就躲起来,胆子小到让别人挡在他的前面?

    这都不是性格问题了,这是人品问题。

    余景不解:“我就这么担不住事?”

    “没有,”连珩挂好毛巾,抱着余景树袋熊似的挪回卧室,“我只是怕你受伤。”

    余景皱眉:“这根本不是解决办法。”

    “我错了我错了,”连珩把脸贴着他的颈脖,“别生气,好不好?”

    余景想起下午那个在饭桌上冷起脸来的连珩,再看看现在赖在自己身上的黏糊鬼,怎么都觉得割裂。

    “你以前……”他停了停,不知道换成自己提及过去,连珩还会不会板起脸来。

    “我以前……”连珩学着他的语气,歪歪头,看向余景,“怎么了?”

    余景:“……”

    完全就不是一个态度。

    余景清了清嗓子:“你真就一个对象也没谈过?”

    “啊……”连珩抱着余景坐在了床边,“怎么问起这个?想听好听的?”

    余景没反应过来:“什么好听的?”

    连珩正了正自己的表情,认真道:“没谈过,一直喜欢你,就等你一个。”

    余景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是反应过来了。

    连珩把他的手摘下来:“高兴了?”

    “高兴什么,”余景闹了个大红脸,“我认真问你话呢。”

    可连珩的确没谈。

    警校的生活并不轻松,他需要学的东西有很多,平时的休息时间都不够睡觉的,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去谈恋爱。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想谈。

    熬了一年高三,高考后满脑子都是余景,想的实在不行了,就私下里偷偷打听,跑去对方的大学门口守着。

    守也没把人守到。

    在恋爱方面,连珩是真的卑微又拧巴,所以他宁愿厚着脸皮把这个问题玩笑化,也不太想在余景心中塑造出一个可怜巴巴的形象,以此来增加对方的心理负担。

    即便他知道也明白,余景愿意和他在一起都是因为这些——掰扯不清的同情和可怜。

    “哥,”连珩突然凑近,“你都没说过喜欢我。”

    他一边说,一边直直盯着余景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躲避和尴尬。

    余景卡了个壳,一时的失语,不知道怎么接话。

    可下一秒,连珩却笑了出来。

    “骗都不骗我。”

    连珩瘪着嘴巴,又抱住余景。

    像是感叹,又像撒娇,放轻了声音,真假参半说着真心话。

    “骗骗我吧。”-

    年里时间过得飞快,余景趁连珩最近还没上班,拉着对方出去买了不少东西,把家里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不仅如此,余景甚至还在阳台里捣鼓起了家用蔬菜种植箱,准备种一些比较容易养活的白菜苗和西红柿。

    这动静,就跟要准备迎战世界末日似的,真养活起来了,最起码能宅家半个多月都不用出门买东西。

    为此,连珩哭笑不得:“我是让你少出门,不是让你不出门。”

    “在家也总得找些事做,”余景把新买的椰子砖浇水打散,“我还买了点草莓苗,如果能活的话,你下次任务回来就能吃到了。”

    连珩蹲在余景身边,和他一起捣鼓那些花花草草。

    “我们要不要养只狗?”连珩问。

    余景听后抬了头,惊喜道:“可以吗?”

    只要余景愿意,那当然可以。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连珩担心余景一人在家,所以买只大型犬保证安全。

    他们一起去小区外的宠物店逛了一圈,最后预定了一只刚满月的德牧。

    “给你找个孩子带,”连珩拎着一堆狗狗用品回了家,“以后出门都牵着,看谁不爽就咬谁。”

    余景先是一愣,然后有点发笑。

    他刚才在看小狗的疫苗本本,什么月份打什么针,上面都写的清清楚楚。

    就真像个小孩似的。

    “我以前就想养只狗。”余景说。

    “我知道,”连珩从背后抱住余景,下巴搁在他肩上,垂眸跟他一起看疫苗本本,“楼下王爷爷家的大黄狗,叫什么名儿来着?天天对你摇尾巴。”

    那段尚且与连珩重叠的记忆似乎有些遥远,余景认真想了一下,然后扭头看他:“好像就叫大黄吧?”

    连珩“嗯”了一声,目光停在余景的耳垂上。

    没忍住,用手指拨弄了一下:“最近都戴着?”

    “不然呢?”余景问,“你不都看着吗。”

    连珩抿了下唇,笑了:“真乖。”

    说完扣着对方的脑袋巴黎亲了一口。

    余景被这一声“乖”给听得一愣,又给紧接而来的一口亲得一懵。

    等他反应过来时,得了手的连珩已经砸吧砸吧嘴巴,跑去客厅布置狗窝。

    余景有点脑壳发烫,只好恼羞成怒地喊一声“连珩!”,然后就没了然后-

    元宵节过后,连珩开始逐渐接手一些工作。

    最开始他每天晚上还会回家,和余景吃完晚饭一起睡觉。

    不过通常隔天天不亮就得走,余景有时都没意识到,醒过来家里就他一个了。

    不过还好,蔬菜种上了,狗狗也接回来了。

    连母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归归。

    余景开始正儿八经当起了宅男。

    学着养狗、种菜,顺便研究股票,倒腾债券。

    盈亏都有,但基数在那,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后来归归长大了,得出去遛。

    余景不跑远,就在小区里转一圈回去。

    连珩偶尔失联偶尔诈尸,失联时基本都在出外勤,诈尸时大概率要回来了。

    冬天很冷,这种宅在家里的日子比较舒坦。

    余景就这么数着日子等来了春天,阳台上的草莓开了花,归归的耳朵也摇摇晃晃要立不立。

    停暖气的那天,余景打开窗户,桌边把家里来一遍大扫除。

    而当他翻找到自己去年买来的备考资料,才突然发觉原本计划好的资格考试,现在已经错过了报名时间。

    余景拿起书本,放下拖把,直起腰。

    随意翻开几页,草草扫过其中内容,很快就放下了。

    他把书收进自己的行李箱,塞进次卧储物的衣柜里。

    木质推拉门在轨道上滑行,发出钝钝的闷响。

    柜门合上,也一并关掉了余景原本要走的另一条路。

    其实也无所谓,在哪儿都是一样。

    既然已经选择了连珩,就老老实实呆在B市。

    也不辜负海里的舍命相救,把后半生都赔给他。

    第68章

    四月中旬,归归一只耳朵立了起来。

    余景带它去打最后一针疫苗,顺便想为不久后连珩的生日预定个蛋糕。

    巧得是打疫苗的地方离他原来的家不远,余景绕了些路,去了曾经爱去的面包店。

    那家店铺算是私厨,明面上只卖面包,但偶尔也支持预定蛋糕。

    就是日子要提前一些,且名额有限。

    余景很喜欢吃他家的草莓蛋糕,以前住这边的时候就喜欢买。

    后来和祁炎分开,也搬了家,就没再来过这家店了。

    选定好蛋糕的款式,余景交了定金。

    出店铺时临近中午,艳阳高照。

    乱穿衣的季节,毛衣显然有些热了。

    余景一手牵着归归,另一只手扯扯自己的衣领,决定回家就换衬衫。

    结果还没扯几下,归归突然停下,尾巴一竖警觉起来。

    余景当即把手放下,迅速环顾了四周。

    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反倒是看见路口窜出来的一只小白狗。

    他无语,拽了拽狗绳,低头问道:“你想干嘛?”

    归归已经长到有余景小腿高,跑起来摇头晃脑,浑身充满着用不完的牛劲。

    它盯着那只小白狗,扯着狗绳就要过去。

    余景强行把他拽了回来,哭笑不得。

    自己一个自闭i人,养了条狗却猛猛社交,大概是随了现在的连珩,走哪儿都能遇着朋友。

    只是这小白狗是条流浪犬,归归还小,抵抗力差,不能接触。

    余景蹲下抱起归归,在它的小狗头上揉了两下:“乖一点。”

    归归哼哼唧唧,用湿漉漉的鼻子顶他的手心。

    两个月大的小狗尚且还能抱得动,余景托着他的屁股,理了理狗绳。

    再抬眸看向前方,却脚步一顿,又停了下来。

    怕什么来什么,他遇见了祁炎。

    “我以为看错了。”

    祁炎停在他的面前,像老友会面,没了之前的剑拔弩张,倒显出几分岁月静好。

    对方的视线在余景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耳垂上的一点黑色,或许是自嘲地一勾唇:“你打了耳洞。”

    余景皱了皱眉,但很快放松下来,浅浅呼了口气,也觉得没必要跟个仇人似的,搞得彼此难堪。

    “嗯。”

    他微一点头,侧身准备离开。

    可祁炎却并不准备结束对话,先他一步上前,用手指勾勾归归的下巴:“你养的狗?”

    归归自来熟,被逗乐两下就开始向祁炎友好地摇起了尾巴。

    余景不愿多说,侧身的幅度比刚才大了许多。

    祁炎被迫偏了身子,两人几乎是撞了下肩膀,擦肩而过。

    “阿景。”

    他听着背后传来声音。

    “你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吗?”

    余景停下脚步,虽然觉得多说无益,但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祁炎却笑了:“阿景,你根本不喜欢他,他这样勉强你又和我有什么区别?”

    “那也是我和连珩的事,怎么都轮不到你操心。即便他是在勉强,也是我心甘情愿。你有什么资格对他指手画脚?管好你自己。”

    话里的偏袒与维护太过明显,每一个字都像是尖锐的毒针,一下一下扎进祁炎的心里。

    他勾着唇,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却依旧站在那,一眨不眨地盯着余景:“他竟然还敢让你一个人出来,他不在意你。”

    一句话都把余景说笑了。

    想反驳,可又觉得没必要,抿了抿唇,忍住了。

    余景转身离开,却又听得祁炎继续说道:“狗急了跳墙,警察把人逼急了是会出事的。”

    刚迈出去的脚步又是一顿。

    余景猛地转身,怎么走出去的又怎么走了回来。

    “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其实他想问祁炎这个问题很久了。

    从祁炎对他发出警告之后就一直想问问对方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又参与进了多少。

    是不是知道一些内情,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有担心,但不多。

    主要还是担心连珩工作的危险程度,怕对方一热血上头什么都不管不顾。

    可他又怕多问多错,自己手无寸铁,到时候别帮上倒忙。

    所以余景一直都安分守己,乖乖在家保护好自己,尽量降低存在感不去连珩的拖后腿。

    可事到如今,祁炎送到了面前。

    余景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这似乎正中祁炎下怀,他笑了笑,却不急着回答。

    “吃饭了吗?一起吧。”-

    附近的一家餐馆,祁炎把菜单推到余景面前。

    余景没那个心思点菜,皱眉说了句“随便”。

    “那就老样子?”祁炎抬手喊来了服务员。

    余景爱吃这家店的桂花糯米藕,还有农家辣小炒作都很下饭。

    以前和祁炎工作耽误,或者懒得做饭时,就会来这里换换口味。

    如今物是人非,想起来还有点感慨。

    “说吧。”余景面无表情。

    祁炎给他倒了杯水:“边吃边说。”

    好不容易捱到上菜,余景跟自己和解,端碗吃饭。

    跟祁炎和谐相处也算是修行的一部分,没道理被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影响情绪。

    再说他闷在家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偶尔出来吃吃饭也还挺好吃。

    “你在连珩那吃不饱?”祁炎问。

    余景咽下口中的米饭:“你可以说了。”

    祁炎给他夹了块肉:“不急,你再吃点。”

    余景把碗里那块肉挑进垃圾桶,再面不改色地继续吃自己的饭。

    祁炎低头笑了。

    “阿景,你恨我吧?”

    余景搁下筷子,起身离开。

    “我涉及得也不多,只知道最近有座山要倒。”

    余景“墩”一下又坐回座位上:“继续。”

    祁炎眼底含了淡淡的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上头想让他死,他不得翻出点动静?”

    余景:“谁?”

    祁炎:“说了你也不认识。”

    牵扯的人太多了,想要把这样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连根拔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阿景,事情没落在你头上是因为连珩明面上不负责这些。但是他这几个月没少参与,迟早会影响到你。”

    余景静默良久。

    距离连珩上次出事已经过去了很久,虽然之前有关于警察家属的绑架案,但余景这边却是没有一点动静。

    再加上连珩这两个多月以来按时回家,没有受伤,手脚健全,让他从最初的一级戒备状态中有所缓和,还以为事情可能已经过去了。

    可眼下听祁炎这么一说,才发现战役好像都还未打响。

    “就算你不在意自己的安危,那余安呢?你的父母,你都不考虑吗?”

    余景的眉头猝然皱起。

    这个反应让祁炎很是欣慰。

    他压低了声音,继续说着:“阿景,我不会害你。”

    余景看着祁炎,看他嘴巴一张一合,苦口婆心说了一堆,不过是想让自己离开连珩。

    离开了,然后呢?

    一心一意地恨他,只恨他?

    “祁炎。”余景出声打断他,“你以前到底怎么看我?”

    是交付真心的爱人,还是茫茫大海中的一根浮木。

    余景都看不清了。

    “你是希望我后半辈子永远恨你吗?”他不解,“做错事情的是你,被辜负的是我,你不更应该希望我能幸福吗?”

    他赴死前尚且还希望祁炎可以拥有另一半,获得新的生活。

    祁炎为什么就不能?

    “我既然选择和连珩在一起,就会对他、对我、对我们这段关系负责。我的确怕影响到我的家人,但相比于他们,连珩更重要。我和连珩不会分开,即便遇到危险他也会保护我。而你,没必要再白费力气,像个跳梁小丑,非常可笑。”-

    和祁炎的饭局不欢而散,余景回家后在沙发上瘫了半天,给自己的父母打了通电话。

    将近半年时间的冷处理,让余母说话温和了不少。

    余景的话被一一应下,对方答应会转告给余父和余安,让他们最近提高警惕,不要一个人随便乱跑。

    沟通顺利到余景都有些诧异。

    甚至在挂电话前,余母还问了问余景最近有没有时间,要不要回家吃饭。

    余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含糊地应了一句“有时间就去”。

    事情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挂掉电话,手机提示有未读信息。

    失联了一天一夜的连珩突然诈尸,给他发了张还冒着热气的桶装方便面。

    顺便还问了一句:吃了吗?

    吃了,跟祁炎一起吃的。

    说出来估计那边能气得跳起来。

    余景想想就觉得好笑。

    归归吃完狗粮跳上沙发,趴在余景的大腿上睡觉。

    余景一边摸它的肚皮一边打字,说着日常没什么用的废话。

    他没告诉对方自己和祁炎见面的事,一是怕打了醋坛子,二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该知道的事连珩会告诉他,不该知道的就不要起那个好奇心。

    自己的存在是连珩的定心石,只要他还在家里等着,连珩就不会不想回来-

    四月底,阳台上的草莓苗挂的果子终于红了。

    虽然有三分之一死于涝水、烧肥、虫害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好歹也剩下不少,摘一摘有一小匾。

    留给连珩。

    今天是连珩的生日,余景一早就把蛋糕取回来了。

    或许是上次和祁炎的谈话,不仅没让他陷入恐惧,反而更加珍惜现有的生活。

    余景从中午就开始准备晚饭,琢磨晚上吃点什么。

    虽然家里只有他们俩,但最近平平安安,也值得庆祝一下。

    连母在下午来了一趟,又带来了一堆冻好了的饺子。

    余景留她晚上吃饭,连母却连连摆手,打趣道:“小珩不会想看到我的。”

    余景脸上“嗡”一下就给烧熟了。

    连母笑着出了门。

    得到长辈的认可是余景从没有过的感受,尤其那两个长辈还是连珩的父母,甚至用着看似寻常的语气大区他们的关系。

    这让他有一种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的感觉,那种从心底里的放松让余景在连母离开后回味了半天,又从中间品出一点甜味和喜悦。

    余景坐在那儿,看归归在他脚边打转。

    忍不住拿起手机,给连珩发信息,问对方什么时候回来。

    他其实很少发这种信息,因为很像是等不及在催。

    倒不是因为怕连珩觉得他等不及,只是催促下可能会失了小心,他不想让连珩心急。

    然而也就今天发了这一条,却等来了连珩的一句“临时加班”。

    余景问他今天还回不回来,那边干脆就彻底没了音讯。

    一般来说这种突然失联并不奇怪,但眼见着天色渐暗,答应好的晚饭都过了时间,余景终于还是焦躁起来。

    他先是找了个借口给连珩父母打电话,听那边语气寻常,不像是出了事的声音。

    默默安慰了自己几分钟,检查了门窗是否都关严实后,又忍不住给连珩发了信息。

    即使知道不会被立刻回复,但依旧焦心地盯着屏幕。

    这样等了大概有两个多小时,晚上九点吧,他终于收到了连珩的来电。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对方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

    余景心上悬着的石头轰然落地,整个人松了口气,像抽了骨头似的瘫在了沙发上。

    还好,还能说话,声音听着中气十足,不像缺胳膊断腿。

    只是不幸的是,连珩这班不知道要加到什么时候,暂时回不了家。

    余景表示理解,但掩盖不了失落。

    草莓蛋糕过了夜就没那么好吃了,不过这也不是很重要。

    连珩那边很是安静,听不见一点背景音,应该特地找了个地方跟他打电话。

    余景怕他身边没人不安全,不太想跟他多说。

    “没关系,我现在特别安全。”

    连珩不愿意挂电话。

    他现在似乎很闲,没完没了地和余景煲电话粥,说着这几天遇到的琐事。

    “连队?”

    突然,余景听见话筒那边响起一道男声,音量不是很大,但因为环境足够安静而显得格外清晰。

    “医生在找——”

    电话被直接挂断了。

    刺耳的忙音响起,余景有那么一瞬间的发懵。

    两秒后,等他反应过来那句被掐掉后半句的话的内容时,连珩的信息也一并发了过来。

    连珩:我在医院有工作。

    如果刚才那通电话没有被直接挂断,余景或许还是信的。

    但是连珩做贼心虚在先,他就不得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余景:地址。

    连珩:太晚了,你一个人不要出门。

    余景:发过来。

    第69章

    可能是连珩前两次进医院给余景的冲击太大,导致他这次匆匆赶到医院、看见连珩除了脖子上挂了条手臂之外全须全尾地站在那儿时,竟然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折了条胳膊。

    然而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刚冒出来一秒,又被余景飞快按了下去。

    胳膊断了!好什么好?!

    还骗他说在医院工作,这是哪门子工作?

    余景脸黑得很明显。

    连珩从挂完电话就悬着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死了,那么好脾气的余景竟然被他惹生气了。

    “余、余景……”

    有点紧张,一开口都变结巴了。

    连珩咽了口唾沫,拉拉余景衣袖,临时换了个称呼。

    “哥,别生气。”

    余景抿了下唇,按下自己的本就不多的怒火。

    他是担心,现在多了点后怕,虽然相比于前几次伤得不重,但那只命途多舛的手臂已经不能再继续这样造作下去了。

    “伤得重不重?”

    不开口不知道,一开口吓一跳。

    余景的嗓音沙哑无比,大概是停了车一路跑过来的,迎着夜风喝了几大口,单这几个字说出来就惹得嗓子一阵发痒,没忍住咳了出来。

    连珩立刻警觉,攥住他的指尖:“你穿的好少,是不是要感冒?”

    余景身上只套了件单薄的衬衫,白天他在家里热得还得撸起袖子,到了晚上就有点扛不住这昼夜温差。

    好在医院里常年恒温,他现在也不至于太冷。

    “还好,”余景哑着声音,也一并攥住连珩的手,扣住他的手臂,把人转了个面向,上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原地转了个圈,连珩一开始还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听见余景问了这么一句,这才恍然大悟,直接笑了出来。

    “没有,这就是崴着骨头了,小伤,不严重。”

    余景当没听见这话,还是在连珩的手腕关节处找到了几处比较严重的擦伤。

    “皮外伤,不严重。”

    创口几乎都被纱布贴上了,但仍然还保留一些边边角角没有被覆盖,周遭皮肤上染着碘伏的深棕,能想象的到受伤与清创时剧烈的疼痛。

    对于连珩来说,或许这些早就习惯了。

    可对于余景来说,他仿佛是第一次这样直观的感受到心疼,那种从心底传来的钝痛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挤压着气管咽喉,连呼吸都变得不顺。

    倒不如真真切切的疼,疼在他的身上要痛快一点。

    “哥?”

    余景听见连珩轻轻喊了他一声。

    他回过神来。

    抬眼看向对方,努力压下去喉间的哽咽。

    可连珩却屈起指节,蹭蹭他的眼下。

    “眼睛红了。”

    余景抿了下唇。

    “我不该骗你,”连珩把手收回来,老实承认错误,“我只是怕你担心。”

    他这次伤的的确不重,手臂都没打石膏,只是用支架固定了一下。

    顶多两三天,咬咬牙明天就能拆了,到时候再回家去,余景连知道都不用知道。

    他本来是这样计划的。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才会担心。”

    明确的受伤好过未知的隐瞒,虽然肯定会心疼,但完全可以避免掉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我知道了,”连珩耷拉着脑袋,小声道,“我错了,以后都告诉你行不行?”

    余景根本扛不住连珩这么跟他说话,再加上对方是个病号,根本不能说出半个“不”字出来。

    然而,没等他表态,却突然听见走廊的转角处有几声细微的声响。

    连珩当即拉着余景往这一层的楼梯口走去,嘴里还不忘絮絮叨叨地念着:“威严都没了,小崽子们背地里要笑我了。”

    余景回头下头,这才看见互相推搡着的连珩的同事们,也不知道听了多少的墙角。

    他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你一直都知道他们在吗?”

    “知道啊,”连珩无奈道,“可你不是生气吗?我哪敢动啊。”

    这下换余景无语了。

    “这儿怎么还冷一点呢?”连珩刚进楼梯间就推着余景再出来,“这边没空调,咱们还是回去——”

    结果人没推出来,反而被对方拉进去了。

    余景避开连珩那条多灾多难的手臂,抱住了他。

    “生日快乐。”

    突如其来的拥抱,连珩先是半天没有动静。

    直到余景在他脊背上下捋了捋,他这才反应过来,用仅剩的一条胳膊回抱了过去。

    侧脸贴着余景的耳朵,心脏慢半拍地疯狂跳动起来。

    这几乎是余景第一次主动抱他,在一个陌生的场合,不沾情欲的纯粹的拥抱。

    “余景,哥。”

    连珩心口涨得发烫,胸膛起伏,就连呼吸都在这短短几年时间变得黏稠而又灼热。

    他偏头吻在余景的发上,吻他的耳朵和那一颗耳钉。

    余景有听他的话好好戴着,瓷白的皮肤被那一点黑色点缀,显得越发香甜可口。

    连珩喉结上下一滚,尚且残留的一丝理智还能谴责一下自己是不是单身久了精虫上脑。

    “哥,回家,”他把嘴唇贴着余景耳朵,“想干坏事了。”-

    余景开车去的医院,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不算太远。

    一来一回折腾下来,连珩到家都已经午夜了。

    开门时归归奶里奶气地叫了两下,余景一声“嘘”都还没嘘出来,就被连珩抵在鞋柜上重重咬住了唇瓣。

    一个气势汹汹的吻,像铺天盖地的浪,把余景卷进去,吞噬掉呼吸,消磨掉意识。

    他有点腿软,接不上气,手掌抵着连珩的胸前,不敢乱动,怕碰着伤口。

    许久,两人终于分开。

    殷红的唇上水光潋滟,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像是在瑟缩着发抖,被咬得有些麻木。

    余景趁机呼了口新鲜空气,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只觉得被人拦腰一提,抱了起来。

    他弯下上身,按住连珩肩膀,脑子里还有点清明,知道惦记对方的手臂。

    然而下一秒余景又定睛一看,连珩根本就没用到他那条瘸了的右手,男人大臂肌肉鼓起,硬邦邦的,撑起肩膀处的衣料,显得格外结实可靠。

    余景被放在床上,连珩按着床铺,也压了上来。

    双腿交叠,屈起膝盖,余景被吻得稀里糊涂,脑子里连珩在医院里低头喊的那声哥。

    喉结被咬了一口,余景闷哼一声。

    紧接着,温热的触感从胸口蔓延往下,他的手指插进连珩的发间,急急地喘了几口气:“小、小珩!”

    运动裤的都是系绳,打得活结,一拉就开。

    余景艰难地弓起腰,像只被煎的虾仁,红彤彤地缩成一团。

    很快,连珩起身和他接吻。

    这次唇齿间多了几分膻腥。

    连珩摸摸余景发烫的脸,抵着他的额头,笑着说:“比上次好多了。”

    余景恨不得一头撞死,干脆闭上眼不去看他。

    “我再努力努力?”连珩揉揉它,“哥,你舒服吗?我有哪里需要改进?”

    余景忍无可忍:“别在这时候叫我哥。”

    “那余景,”连珩顶着他,叼着他的耳垂,“余景,我很难受。”

    余景感觉自己进了焚化炉,浑身上下都被烤着。

    他的手被连珩抓住,覆着手背,包住手指,轻轻握住。

    耳边传来一声闷进枕头里的长长的叹息。

    “哥,余景。”

    连珩压着他,胡乱喊。

    余景视死如归的跟着他,毕竟没有自己爽完了让别人硬熬的道理。

    第一次有点快,余景以为结束了。

    但第二次很快就来,余景整个人都傻了。

    “你不是刚……”

    他手还湿着。

    “再来一次,”连珩轻车熟路地抓着他的手往下,意乱情迷地问,“哥,行不行?”

    说“不行”应该没什么用。

    他胳膊都酸了,还要听连珩嘴里冒出来那一茬又一茬的酸话。

    “我喜欢你,爱你,哥,我很想你,我爱你。”-

    完事儿后余景生无可恋。

    而且在卫生间洗完手后还发现自己掌心通红。

    有点疼得尴尬。

    他觉得自己短时间内都没法面对连珩,可对方却似乎状态还行,心满意足之后还能跟他肩并肩一起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喂过去一颗草莓。

    归归企图上床失败,急得在床边直哼唧。

    连珩心情美丽,对着一只狗都能说上两句:“上不来吧?单身狗。”

    余景:“……”

    看看这幅丑陋的嘴脸。

    嘴唇一凉,又一颗草莓送过来。

    余景机械性地张口,再闭嘴咬出满口酸甜。

    “我现在特别满足,”连珩看着天花板,整个人呈现出非常平和的贤者模式,“哥,你猜我生日愿望许的什么?”

    余景不太想说,因为他好像猜到了。

    连珩偏头跟他咬了会儿耳朵。

    余景也偏了头,耷拉着眼皮十分无语地看他。

    果然。

    “虽然也不是特别符合,但是也算迈出一步,我看你好像也挺舒服的,我做的应该还行吧?”

    为什么这人还能一副得意洋洋求夸奖的语气?

    余景捂住他的嘴。

    连珩安静两秒,张口含住了他的手指。

    余景:“……”

    他面无表情地说:“不要发情。”

    连珩笑着咬了一口他的指节。

    余景嫌弃地抽出来,把手指在连珩衣服上蹭蹭。

    “差点当上魔法师,”连珩又开始不着边际的胡扯,“哥,说真的,你感觉怎么样?排斥吗?还是也没什么感觉?”

    余景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告知:“不排斥。”

    不知道是不是连珩这个胳膊折的让自己心疼了,还是他们分开太久了想得慌,又或者前几天碰着祁炎看着心烦,相比于之前的那次,这次最起码不是连珩剃头挑子一头热。

    余景现在整个人还烧得慌。

    “哥,”连珩用手肘撑起身子,侧身看着余景,认真问道,“那你对我有没有一点感觉?”

    他的眸色很深,幽黑幽黑,像一潭寂静的泉。

    盯着看久了,能在里面看见自己,也容易陷进去。

    “不是喜欢也行,”连珩降低标准,“单纯看着舒服也行。”

    余景听得有点想笑。

    “笑什么?”连珩理了理他额前的刘海,耐心地一点一点压平那一簇卷翘的碎发,“我说真的,有一点点也告诉我,行不行?”

    余景笑着点点头:“有。”

    这样斩钉截铁不带犹豫,连珩有点不太信。

    “你不是哄我吧?”

    “没,”余景抬手捧住他的侧脸,拇指指腹按在凸起颧骨上,轻轻蹭了蹭,“有一点点。”

    连珩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

    那双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很好看。

    余景心里满胀胀的,指尖拂过他的眼角,却又有些难过。

    “所以小珩,你要平平安安的,知道了吗?”

    第70章

    连珩受伤后,理应来说该有一天休假。

    但这个短暂的休假持续到隔天中午,他和余景饭吃了一半,被一通电话直接给喊走了。

    来电人姓欧,一个不太常见的姓氏,连珩的手机放在桌上,余景下意识扫了一眼,没多看。

    “有点急事,”连珩匆忙把饭扒完,临走前捞着余景的脖颈亲了一口,“处理完我抽空回来,你在家照顾好自己,别太担心我。”

    余景努力不让自己拧着眉头,看起来平和一些:“不用总惦记着回来,处理好手上的事情,一定注意安全。”

    连珩换好鞋,下意识“哎”了一声。

    拧开门把手要走,想想还是转身回来,差点和跟在他身后的余景撞了个满怀。

    “我怎么能不惦记着回来?”连珩用力抱了他一下,“快了,别急,也别怕。”

    余景环着他的腰,能感受到连珩身上温度:“凡事安全为先,事情处理好了再考虑回来。我就在这,早一点晚一点都是一样的,你也别急。”

    连珩手掌贴着余景侧脸,与他抵着额头。

    指尖下意识拨弄了一下耳垂,轻轻揉着皮肤,在他脸上唇上亲一下:“知道了。”

    余景只送到门口,还是连珩关的大门。

    分别猝不及防,直到发生之后才慢慢反应过来。

    桌上的饭菜都还热着,余景坐回凳子上,端碗继续吃他的饭。

    和连珩分开后,草莓又出了几茬果子。

    余景都想等着连珩回来再摘,却意外便宜了窗边的小鸟,被啄得稀巴烂。

    五月,入了夏。

    徐扬即将高考。

    余景这几个月一直都在家里,没有去学校看望过对方。

    不过他和前同事们打听了一些徐扬的情况,小孩还算听话,没了拖后腿的父亲,又料理好了母亲,成绩突飞猛进,高考有望冲刺重点。

    余景很是欣慰。

    这又让他想起自己曾经那个已经快要忘了的目标院校,还有基本不会从事的工作领域。

    少年时的人生没有定性,每一个看似不经意间的选择都会在数十年后刮起蝴蝶振翅的飓风。

    所以就这样了吗?

    余景翻出被关进储物柜里的单词书。

    他盘腿坐在地毯上,一边摸着趴在身边的归归,一边缓缓地翻过一页。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打发时间。

    余景捡起书本,又开始了不久前中断的计划。

    只是这个计划与原先有些误差,连珩在这,他不走不远。

    六月初,徐扬高考。

    在最后一门结束的那天,余景在校门口接到了他。

    喧嚣的人群里三两作伴,陪考的家长围着自己的孩子,几家欢喜几家愁。

    徐扬踏出校门的那一刻是有些迷茫的。

    宿舍还没解封,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看着身边的同学都有一个奔去的方向,他的脚步缓慢,几乎是被人群簇拥着推出来。

    “徐扬!”

    有人喊他名字,徐扬诧异地朝着声源看去,撞上了熟悉的目光。

    竟然是余老师。

    “走,”余景往徐扬肩上一揽,“请你吃饭。”

    一顿饭吃完天色渐暗,期间余景给徐扬介绍了一些热门专业和大学。

    估摸着学校宿舍也开放了,余景开车把徐扬送回学校。

    “别多想,回去好好睡一觉,疯个几天再说。”

    这个年纪就该玩一玩闹一闹,大事能有多大?反正天塌不下来。

    车子停在路边,高考后的校园有点冷清。

    余景目送徐扬进了学校,拉了手刹刚准备启动,副驾驶那边的车门却意外从外面被打开了。

    车门没锁。

    余景反应迅速,当即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却未曾座位后冷不丁伸过来一块毛巾捂住了他的口鼻。

    意识在短短的几秒内开始涣散,余景手臂脱力垂下,手背砸在腿侧,隐约能感受到一块硬物。

    那是他的车钥匙,上面系着连珩给他的铃铛。

    还好,铃铛在身上-

    再次恢复意识时不知过了多久,脚下轻微的抖动和皮革汽油味提醒着余景自己大概是在一辆正在行驶的车上。

    他坐在湿漉漉的车厢内,双手反绑在身后,头上裹着黑色的头套。

    似乎是用胶布缠了一圈,头套贴在脑袋上,有点紧,略微影响呼吸。

    脊背抵着一处硬物,大概是某个座椅的凳子腿。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耳边能听见小女孩轻微的抽泣,粗略猜测被绑来的不止他一个。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担惊受怕了小半年,悬在脑袋上的大刀终于还是砍了下来。

    好在他胳膊腿都在,绑匪既然还费心费力地把他们运往别处,就说明最起码没有生命危险。

    余景想起自己口袋里的铃铛,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但此时他对周围情况一无所知,不敢乱动,只得暂时屏气敛声,装出一副还没有醒的样子来。

    大概过去有五六分钟,突然有电话铃声响起。

    绑匪之一接了电话,问电话那头的人到没到地方。

    声音很近,余景估摸着也就离自己一米远。

    他无比庆幸没有鲁莽行动,如果铃铛真在自己身上,可能是他们尽快获救的唯一希望。

    “妈的,磨磨唧唧。”

    可能是回答不尽人意,他爆了句粗口,催促着快点,然后结束通话。

    刚才低声啜泣的小姑娘或许是被吓到了,哭声逐渐有点收不住声。

    绑匪让她闭嘴无果后直接给了她一耳光。

    哭声立刻止住,压抑成沉重的呼吸,

    余景都还没反应过来,缓了两秒后也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

    中途,车子停了一次。

    “哗啦”一声,车门打开,像是小型面包车推开试的车门,余景脚边被扔过来一个什么东西。

    很重,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

    接着,又上来一个人。

    车子重新启动,余景脚边的东西动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应该是个人。

    他想起了之前频出的绑架案。

    这又是绑了多少个?

    大约半小时后,车子到了地方。

    余景腿上挨了一脚,被迫起身下了车。

    他们被带去一个地方,重新坐在了地下,小女孩挨着余景,不住地抽泣出声。

    “就这几个?”其中一个绑匪问道。

    “不错了。”有人回他。

    声源似乎有点儿远,余景把手挡在小女孩身侧,偷偷摸向自己的口袋。

    车钥匙竟然没了!

    “找什么呢?!”他突然被抓住头发,往上猛地一扯,“找追踪器,做梦呢?”

    余景的心一下就凉了。

    略微急促的脚步逼近,停在余景面前。

    “谁是欧华家的?”

    余景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小女生抖了一下。

    姓……欧?

    余景蹙起了眉头。

    “我也不知道啊,”抓着余景头发的人扔开他,“问问?”

    无人应答。

    绑匪揪过其中一人头发,喝道:“哑巴了?!”

    “我、我不是!”

    伴随着对方痛苦的呻/吟,余景身边小女生的啜泣越发明显。

    “我是。”余景说完就后悔了。

    他恐惧于未知,那一时间都能清楚地听清自己的心跳。

    猝不及防地,胸口被狠狠踹了一脚,倒地时他整个人缩成一团,几乎要喘不过气。

    也不知是什么深仇大恨,绑匪泄愤未果,又过去补了两下。

    骨头断裂发出清脆的声响,余景疼得几乎昏死过去。

    模糊间,他听见有人劝和,死尸似的拽着他的头发,把他单独扔在了墙角。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余景努力保持清醒,可惜的是血水糊住耳朵,他的听觉逐渐变得麻木。

    自救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即便跑出去了,还有其他人质就在这里。

    他做不了任何事。

    到日出的那几个小时,余景想了很多。

    他几乎把自己过去这三十年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

    父母、余安、祁炎,这些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余景不怕死,他本来就是想死的人。

    只是现在稍微有点怕,怕如果真死了,连珩会不会把所有原因都归到自己的身上。

    自责与愧疚足以将他杀死,余景不想让连珩背负着这些沉重度过漫漫余生。

    他得活着。

    就算为了连珩。

    终于,隔着头套,余景感受到了一丝光感。

    熬了一夜,现在才算开始。

    绑匪开始频繁接听电话,说话的声音都不大,余景听不太真切。

    他的呼吸似乎有点热,可能是发烧了,但那也不重要。

    沟通应该没谈拢,绑匪带着余景他们又辗转去了另一个地方。

    因为身体乏力走路缓慢,余景之后又被挨了几脚,从喉咙里冒出点腥甜。

    他很怀疑这人是不是夹杂了个人情绪,自认倒霉的同时又觉得还好被针对的不是那个女生。

    “行了,”有人中途拦住,“别真出人命了。”

    余景听了这话反而放心下来。

    熬到了夜里,一天一夜滴水未沾。

    余景的嘴唇干裂,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不正常的体温。

    他的呼吸不畅,浑身没有一处不疼,意识飘飘忽忽,应该是受伤后并发的炎症。

    他发出声音,企图引起绑匪的注意。

    可没人搭理他。

    终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绑匪突然抓住余景被绑在一起的双手,把其中的右边手腕铐在了房间的水管柱上,随后立刻离开。

    余景没能理解这样多此一举是何意义,自己根本就走不了几步,铐不铐又没什么区别。

    然而几分钟后,他隐约闻到了一股烟味。

    “怎么了?”

    他试探着询问,没有得到绑匪的回答。

    “他们走了吗?”

    应该同样是人质发出的询问。

    余景挪动着身体,耸起肩头去蹭脑袋上蒙着的头套。

    可惜胶布裹得太紧,这样的动作根本没有用。

    “起火了。”有人说。

    “救命——”有人大声呼救起来。

    余景心里“咯噔”一下,原地停了片刻,突然用力去挣自己被拷在水管上的右手。

    铁质的手铐与水管碰撞,发出“嗬啷嗬啷”清脆的声响。

    “我被铐住了,”他慌乱地说着,“有人能帮一下我吗?!”

    烟雾越来越大,空气的温度也逐渐升高。

    余景被一个年纪不大的女生摘了头套,对方一边哭着,一边用捡来的铁管去砸扣在水管上的手铐。

    “对不起,”她痛哭流涕,“对不起,欧华是我的爸爸。”

    他们被关在一个废弃的家具仓库,里面搁置了许多陈旧的家具,火势如风一般迅速窜了起来。

    “你跟着他们出去,”余景拿过小女生手上的铁管,继续一下一下脱力地敲着,“出去了……找一个叫连珩的警察叔叔……对他说——”

    他已经非常疲惫,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

    “说我不后悔。”

    不后悔和连珩在一起,也不后悔被卷进这场纷争中。

    如果有遗憾,那大概是没有看归归好好长大,没有对他清楚说一句喜欢。

    “走吧,”余景吃力地推开小女生,“你在这没意义,快走吧。”-

    几分钟前,火势刚起时连珩就已经到达相应位置。

    消防设备早已到场,设定好的援救计划井然有序。

    当人质从仓库里被悉数救出时,连珩第一时间冲上去,却没看到余景的影子。

    “余景呢?”他抓住其中一个人问道,“男的,三十岁,有没有?他在哪!?”

    “他还在里面!”小女生的哭声在夜里格外刺耳,“他被铐住了,出、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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