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古美式风的咖啡店,唱针之下,圆盘唱片缓缓旋转,划出一曲轻缓动人的爵士乐。
店员走上前询问他们要点什么,“我们家的冰拿铁是招牌,两位要试试看吗?”
“不用了。”阮梨拒绝,“给我一杯白水就好。”
霍明朗眸中涩然,如果换成是从前,阮梨一定会说好呀,因为她知道他只喝冰拿铁,只爱喝冰拿铁。
“梨子,你现在是连和我喝杯咖啡都不愿意了吗?”
阮梨沉默,气氛有点微妙,店员面色尴尬地看着他们。
霍明朗叹一口气,“一杯冰拿铁,再要……”
话到嘴边,霍明朗恍然发现,他好像并不清楚阮梨喜欢喝什么。
上次在苏市的咖啡店,阮梨点的是……
“一杯热牛奶吧。”
阮梨:“冰美式。”
异口同声。
“冰美式你肯定不喜欢,太苦。”
“我想试试。”
阮梨想到霍砚舟的习惯,每天早上都要喝一杯冰美式。
霍明朗拧眉,阮梨从小就怕疼怕苦,怎么可能会喜欢冰美式。
“梨子,你是在跟我闹脾气么。”
很小心翼翼的一句话。
阮梨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像小时候很喜欢很想要的糖果,她又哭又闹又无赖地和程雅芝求来了,入口的一刻却发现糖果原来并不是她想要的口味。
可能是因为糖果的包装和味道有偏差,不符合她的期望。
也可能是因为她为此付出了太多的情绪价值,便想要惊艳的回报。
诚然,霍明朗不是糖果。
阮梨也从来没把他当成一个哭闹就能求得的糖果,否则也不会那么傻乎乎地偷偷喜欢了很多年。
“霍明朗,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这是阮梨的认知。
从霍明朗和别人亲吻开始,他们就结束了。
而冯莺去她家里退婚,就是微他们的关系彻底划上一个句号。
“梨子。”霍明朗喉头发梗,“这里面有误会,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我知道。你妈妈去我家退婚的事,你不知道。”
阮梨从来都没发现,自己会是情绪这么稳定的一个人,可以此时此刻面对霍明朗,心中毫无波澜地说出这些话。
“不止这个,我和方依……那天在机场,我根本不知道她会那样做。”霍明朗说得有些急,又似乎担心阮梨继续误会,“梨子,我有推开她的。”
这段时间霍明朗一个人想了很多,他和阮梨之所以会闹成这样,根本原因就是方依那个莫名其妙的吻。
阮梨给不出回应,她和霍明朗之间好像总是差了那么一步。
她喜欢他的时候,他一无所知,也没有想要知道。
分开了,又拼命挽留。挽留的原因又是什么?
阮梨忽然在想,
如果当时在苏市,霍明朗告诉她,他当时有推开方依,她是不是会犹豫会原谅?()
可惜没有这样的如果,根本无从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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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和霍砚舟结婚了。
这才是事实。
阮梨深吸一口气,看向对面的男人,“霍明朗,我已经和霍砚舟……”
“不可能。你和我六叔怎么可能会在一起,当时一定情况特殊,是六叔想出的权宜之计是不是!”
关于阮梨和霍砚舟的事,霍明朗昨天才从霍廷年那里听说。霍廷年的原话是:你六叔当着霍家所有人的面牵住阮梨的手,说她是霍家的女主人,你爷爷也认下了。
怎么可能?
不可能!
六叔和梨子,根本不可能。
阮梨却在想,当时的确是情况特殊,冯莺那样咄咄逼人,就差明里暗里说她借霍靖诚施压霍明朗,逼霍明朗娶她。
如果没有霍砚舟,那个时候的她该有多被动,多狼狈。
“霍明朗,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母亲坚决不同意我们结婚呢?甚至用极端手段逼你和我分手呢?你要怎么办?”
“我妈?不可能的,她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如果不可能,她为什么瞒着你去我家退婚。”
霍明朗被问得哑口无言,触上阮梨乌软却又定定的眸光,点头,“好,如果真的像你说的,她不喜欢你,大不了结婚以后我们出去住,以后除了逢年过节,我尽量不安排你们见面,我保证不会让她打扰到你的生活,你想做什么想怎么样,都随你,好不好。”
“那如果她以死相逼呢?”
霍明朗拧眉,眼中涌上为难。
“梨子,你是一定要我表态,在我妈和你之间选一个吗?我尽量去平衡,不可以吗?”
阮梨忽然觉得很没劲,她在这里说这些干什么呢。她原本做这些假设也只是想让霍明朗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不仅仅只有方依。
至于霍明朗问为什么不可以尽量平衡,如果换到两个月之前,阮梨想,她是可以的,甚至她也可以为了霍明朗去迁就冯莺,这样的事,她从前又不是没有做过。
但现在,阮梨不愿意了。
“霍明朗。”阮梨微微歪头,看着他的眉眼,又像是透过他再看另外一个人。
“可是现在,我不想委屈我自己了。”
“梨子——”
阮梨已经起身,柔白的指腹捏着冰凉的咖啡杯,她咕咚咕咚将冰凉的美式灌下,又苦又涩,一点都不好喝。
怎么会有人喜欢喝这种东西,还每天早晨都要一杯。
“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我希望你也明白,我们之间——”阮梨微顿,“早就结束了。”
话落,阮梨拿起包包就走,霍明朗连忙起身。
“不要跟着我。”
“霍明朗——”阮梨的声音放轻,“别让我讨厌你。”
那是她整个少女时代的喜欢,即便最后
()
的结局不尽如人意,她也不想让它变成令人厌恶的。
那样纤柔决绝的背影,霍明朗的步子生生顿住,半分也迈不出。
阮梨从咖啡店里出来,晚风习习,京北的夜色映在点点霓虹里。
她没回君庭,而是叫了辆车,回了自己的公寓。
小小的公寓许久没人住,瞧着有点冷清。
哦,其实也不小,有九十平。但她这段时间住了超级豪宅,住了带马场的半山庄园,有点由奢入俭难了。
想起马场,她有点想雪梨了。
阮梨摸出手机,给孙媛发消息:【在吗?】
孙媛秒回。
【在的】
【[乖巧蹲]】
【[随时等待主人的召唤]】
阮梨弯起眼,果然还是闺蜜可爱,比男人靠谱多了。
【有空吗?】
【我在家里】
孙媛:【马上出门!】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大小姐的雷厉风行。半晌,聊天框里又跳出一个绿色小气泡。
孙媛:【冒昧问一下,哪个家[捧脸]】
阮梨:【我自己的公寓】
孙媛:【ok】
孙媛:【霍砚舟这个王八蛋!】
阮梨微怔一瞬,旋即笑出声。
这就是孙圈圈,不问缘由,不辨对错,永远都第一时间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
孙媛来得很快,阮梨刚刚从浴室出来,门外就响起大小姐咚咚咚的敲门声,来的不只是人,还有啤酒、烧烤和果切。
“来吧,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阮梨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弯起笑,“我什么时候说我要买醉了?”
“难道不是吗?”孙媛解袋子的动作一顿,“我理解错了?我们十年姐妹的默契没有了?”
阮梨摇摇头,放下手里的毛巾,任由半湿的头发垂在肩头,“我只是有点……想和你聊聊天。”
孙媛拉开手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来,你说,霍砚舟是不是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你说出来,我帮你骂他!”
“为什么你觉得会是霍砚舟?”
“不然呢?工作圈社交圈里的那些闲言碎语你从来不理会,上一次这么丧地找我聊天还是因为你家的公司和霍明朗——”孙媛微顿,“草!他们老霍家的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吧。”
阮梨也坐下,揭开果切,给自己插了块奇异果,“圈圈,我今天见到霍明朗了。”
孙媛:“???”
居然……是因为霍明朗啊。
孙媛犹疑地看向阮梨,想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些名堂。
比如,阮梨是不是还对霍明朗余情未了。
“所以呢……”
“不知道。”阮梨嚼着奇异果,“我觉得自己好像个渣女。”
“?”
“看着他跟我解释和道歉,我竟然觉得特别没意思,我觉得……他不该
是这个样子的。”
阮梨有些茫然,她记忆里的那个少年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应该永远张扬耀眼,像太阳一样,不为任何人任何事低头。
她从来没见过他沮丧的样子,也不想见到。
“圈圈,你说,我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孙媛轻叹一口气,起身走过来,揽住阮梨的肩膀将她半拥在自己怀里,“梨子,你不是有受虐倾向,而是你已经跳出了对霍明朗的迷恋,站在一个局外人的位置上去审视他。”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有滤镜的。
滤镜碎掉了,头脑就清醒了。
“可他还是他啊,难道因为我成了局外人,他就变了吗?”
“梨子,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和你讨论一个问题,只是这些年看你那么小心翼翼地喜欢霍明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孙媛微顿,“你到底是喜欢霍明朗这个人,还是喜欢他身上的那种无畏和热烈?”
阮梨有些茫然。
这有什么不同吗?
阮梨听见孙媛继续道——
“人总是会反复喜欢上自己缺失的那一部分,像是一种情绪补偿。这种喜欢,往往是一个人的事,在单恋中尤其常见。”
“但当两人相恋,开始一段感情的时候,这种代偿就会被弱化。你更在意这个人是否与你三观相合,能够同频共振。你的好,他是不是能欣赏,你的缺点和坏习惯,他是不是能包容甚至纵容。你们两个人构建和期待的那个未来里,是不是都有彼此的身影。”
“你不再希望从他身上找到自己缺失的那一部分,你发现你更想要做自己,想要表达自己的个性,让对方迁就,以此证明他在意你喜欢你。”
阮梨抬起头,眨眨眼,“圈圈,你是去上什么情感速成班了吗?”
“……”孙媛轻轻戳阮梨的额头,“孙圈圈我可有文化了,我这叫内秀,知道吗?”
阮梨弯眼。
思绪落在孙媛的最后几l句话上——你想要证明,他在意你喜欢你。
阮梨从桌上拿过一听啤酒,拉开。
孙媛挑挑眉,“不是不借酒消愁么。”
“想喝。”
“行,我舍命陪君子。”孙媛将两个大袋子拎到茶几l上,“来来来,还有烧烤,喝酒怎么能没有下酒菜呢,高低整两串。”
阮梨抓了抓还有点湿的头发,捏着铝罐走过来,和孙媛一起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她不怎么能吃辣,但瘾大。三串下去,粉软的唇就红嘟嘟的,又喝啤酒解辣。
“你别光吃啊,聊聊。”孙媛知道阮梨的酒量,最多两罐。
“聊什么?”
“你想聊什么就聊什么,跟我聊天还要划定主题啊。”
手里的啤酒罐已经快要见底,阮梨歪着头,眸光水润,“圈圈,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证明,他在意我喜欢我。”
“?”孙媛不解,且大为震惊。
“阮小梨,你该不会还想和霍明朗旧
情复燃吧,你信不信霍砚舟能当场把你俩给沉塘了。”()
≈hellip;阮梨又抿了口啤酒,这是法治社会,没有这种封建糟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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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媛倒抽一口气,“不是,宝贝,你醒醒,你要是对霍明朗还存着这个心思,当初为什么要跟霍砚舟领证啊?霍砚舟要是知道你这么玩弄他的感情,还妄图给他戴绿帽子——”
“不是。”阮梨有点听不下去了,“不是霍明朗。”
“那是……”
阮梨喃喃,声音很低:“是霍砚舟。”
孙媛:“???”
孙媛:“!!!”
好家伙!
孙媛去寻阮梨的眼睛,想看看她什么情绪,结果发现这姑娘呆呆的。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想要证明?”
阮梨缓缓转过头,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诶。
“我和他结婚了啊。”
想要知道自己的另一半是不是在意自己,应该没有问题吧。
“可你还跟我说你俩是塑料夫妻呢,既然是塑料,为什么还要对方付出情感,相敬如宾,各玩各的不就好啦?”
阮梨微微皱眉,旋即又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孙媛:“……?”
“相敬如宾,各玩各的。”
“不是,我不是想说这个道理啊。我是想说……”孙媛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算了,不说这个,你说说你发现了什么?有哪些可疑的点。你不是觉得他喜欢你么,那总该有一些让你生疑的地方吧。”
阮梨有些恍惚,客厅里亮着软黄的灯,光线沉沉的。
“从哪开始说?”
“从你俩打算结婚开始。”
“哦。他跟我签了婚前协议。”
孙媛点头,他们这个圈子签婚前协议简直不要太正常,不说恒远的市值,光是霍砚舟名下的私人动产可能就有几l百亿,还有散落在全球各地的地皮、酒庄、海岛、超级大别墅……那是一笔根本无法估量的巨款,这肯定要保护好啊。
“他转了四页纸的资产在我名下,如果我们离婚,剩下的也是我的。”
“噗——”孙媛偏头,一口啤酒直接喷在了地毯上,“什么?”
阮梨眨眨眼,看着茶几l上的烧烤,“没关系,烧烤保住了,还可以吃。”
孙媛哪还顾得上烧烤,“你说什么,霍砚舟给了你什么?”
“他的钱,所有的钱。”
“如果你俩离婚?”
阮梨点点头。
孙媛恶向胆边生,“宝贝,要不咱跟他离了吧。”
阮梨:“?”
好像是有点不道德哈,孙媛收起这个念头,继续乖巧询问:“还有呢?”
“他亲我了。”
“抱了我。”
“还摸我的……”阮梨低头,看了看身前,指了指,“这里。”
孙媛:“……!”
()
可算是上手了。
八卦欲被勾起,孙媛凑近,笑得像个老巫婆,“那你……讨厌他摸你吗?”
阮梨沉默,她知道的,她不讨厌,她只是有点受不了他用那样的方式,太令人羞耻了。
“你不说话,是不喜欢?”
“不是。”
“喜欢?”
“……”
“嗳,舒服吗?”
“?”
“被揉。”
“……”
阮梨的脸有点红,当时形容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她人都傻掉了,只觉得昏昏沉沉,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感。
但又有点飘忽,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了云朵里,悠悠然的。
又有点空虚,身体里好像缺失了一块,四肢百骸都生出无法排遣的痒意。
似是想到什么,阮梨又小声控诉,“他好用力,都红了,现在还疼,他还捏我的——”
嘴巴蓦地被捂上,孙媛觉得有点血气上涌,“好了,不用说得这么详细,还有呢?”
“他还故意在我耳边说那样的话,当时……当时……”
“当时怎么了?”
“当时霍明朗还在给我打电话,电话是他接的,他还开了公放。”
孙媛:“!!!”
卧槽,好特么变态啊。
阮梨把脸蛋枕在膝盖上,慢吞吞地得出结论,“霍砚舟,坏人。”
“对,坏人。”孙媛嘿嘿一笑,“真坏啊,嘿嘿。”
阮梨却还在喃喃:“可是他知道我喜欢吃什么,每次都给我准备好;他会跟我一起拼拼图,给我送特别漂亮的花,还带着我在夜里去摘草莓……他有一片很大的庄园,种满了梨花,还养了一匹叫雪梨的小马……他说,我是霍家的女主人……”
说到最后,桩桩件件,她好像都记得清楚。
“可是,他亲了我,抱了我,摸了我,然后一声不吭就走了。”
孙媛算是知道了,和着她家阮小梨今晚这么丧的主要原因在这里。
“他为什么走?”
“公司有事。”
“你怎么知道的。”
“汤管家说的啊。”
“你没问他?”
阮梨被问住了,旋即扁扁嘴,“我为什么要问他,他都不理我,我才不要主动去问。”
孙媛觉得这样的阮梨很不一样。
从前阮梨喜欢霍明朗的时候,就像是霍明朗的一个小影子,霍明朗说什么就是什么,吃的玩的用的,即便不喜欢她也会温吞迁就,从来不使小性子,也从来不发脾气。
像是一块橡皮泥。
可现在,在霍砚舟这里,阮梨开始有脾气,有要求了。
橡皮泥开始有了棱角。
“宝宝,你有这么多的疑惑和问题,怎么不直接问你家霍总呢?”
问霍砚舟吗?
阮梨手上的第二罐啤酒也即将见底。
“你猜我猜,可能都不是答案,你问当事人,难道不是最有效的解决方法?”
孙媛不是信口胡诌,按照她丰富的理论,霍砚舟十有八.九是对她家宝贝有意思!
“怎么问?”
“直接问,给他打电话。”
“那他要是不接呢?”
“拉黑他!让他反省!”
阮梨犹豫,然后点点头,“你说得对。”
她从沙发上摸过手机,点开霍砚舟的联系方式,直接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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