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靳逸嘉洗澡没有花费很多时间, 简单擦了下湿漉漉的头发就走下楼。
钟秋瑜和靳尧已经有段时间没和靳逸嘉单独吃过饭,这次靳逸嘉难得回来,三个人坐在一起。
靳逸嘉上衣换了一件白色针织衫, 下身是黑色的运动裤, 此刻坐在椅子上专心扒饭, 未发一言。
钟秋瑜和靳尧对视了一眼,前者试探性地靳逸嘉:“嘉嘉, 你今天怎么了?”
靳逸嘉放下筷子, 看了眼父母, 嘴唇翕动:“没什么事。”
意识到靳逸嘉可能有心事不想说,两个人倒也没逼他, 只是各自安静地吃饭。
席间靳尧提起一件事, 彼时正看向靳逸嘉。
“月末城南‘瑰林里’有一场慈善晚宴, 你知道的吧。”
靳逸嘉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瞬, 随即喉间逸出一声没有什么情绪的嗯。
‘瑰林里’是城南郊区一处很大的玫瑰庄园, 早在十年之前就被当地一户富商买下来,近些年来承办很多场不同主办方举办的慈善活动。
而月末那场活动相对来说影响不小,到场的多是舟廷本地的有头有脸的人家。
不乏在席间洽谈某些商业合作。
而靳家也在受邀之列。
还没等靳尧继续问他有没有时间参加时,靳逸嘉好似预料般开口:“月末的工作我已经提前调整出来, 这场晚宴我去就行。”
现如今,靳逸嘉的大哥除了在公司上担任顶尖领头人的职务, 重心更是逐渐往家庭方向挪动,而靳逸嘉刚刚成长起来,自然也是要面对这些事的。
他不可能一辈子都当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幼稚小孩。
大学四年他鲜少回家, 在外奔波忙碌也不过是为了一个明诚。
现在明诚做起来, 名声在业内具有一定知名度,殊不知这才是他人生的开始。
可能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 一件事的容错率就是要降到最低,否则面对决定家族命运的大事时候,就会手脚慌乱,徘徊没有定论。
靳逸嘉深知这个道理,甚至有些时候他懂得的远比那些浅显的道理还要多很多。
普通人的人生经不起试错,他也一样-
吃过饭后,靳逸嘉兀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整个房间的色调主要以深蓝色和白色为主,像极了被海啸吞噬的陆地。
深蓝色的墙壁上挂着几幅装饰画,木头画框规规矩矩浮在墙面上,上面没有灰尘。
一条长方形的白色长桌摆放在床的侧面,中间空隙还算大,不显得拥挤。
桌子上东西也很少,几本专业书顺边码整齐放在一角,边缘处可以看见标注知识点的彩色索引条。
靳逸嘉这人有点强迫症,就连索引条长出的部分都一边长。
电脑放在桌子正中央,上面盖着丝绒质地的防尘布。
也许是怕桌子太空,靳逸嘉在电脑下面放了一小排摆件。
靳逸嘉窝在电竞椅里,随手将背后靠着的抱枕拿到身前。
小狗造型的抱枕,尾巴被他的手捏来捏去。
书桌靠近阳台,深色窗帘半掩就挡住了一些光,靳逸嘉又没开灯,神色埋在一片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盯着电脑下方的摆件,半晌像是有预兆似的倾身从抽屉里拿出湿纸巾,将每个摆件上的灰尘都擦干净。
做完这件事之后,他从椅子前站起身,走到桌子侧面的书柜前。
家里有专门的书房,这个书柜只是装了一些靳逸嘉经常会看的材料和书籍,还有他以前读书时用过的课本,是独属于他的书柜。
靳逸嘉蹲下身,从书柜最下面的隔层端出来一个干净的纸盒,上面扣了一个浅黄色的盖。
书桌有人打扫,但是柜子里的东西一般不会被人碰,所以盖子上有一层浅浅的灰尘。
纸盒分量不轻,他搬到书桌上然后揭开上面的盖子。
上面的第一本书是《新媒体概论》。
封面靠近右下角的位置,上面粘着一张口取纸。
靳逸嘉盯着看了一会。
他低着头,从盒子里将这本书拿出来,抿着唇翻了几页随即合上,又重新放进纸盒中。
靳逸嘉把盖子扣上,将纸盒连着里面的书放在桌子侧面。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打开微信刷了会儿又下意识点开MC。
看见那人还是离线状态,靳逸嘉将手机放在桌子上,一分钟后手机自动息屏,卧室里的的光亮便又消失。
靳逸嘉看着天花板,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椅子扶手,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其实当年发现自己被应纯删除好友的时候,第一瞬间觉得有些无措。
他甚至像个茫然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事的孩子。
也是因为这件事,他郁闷了好几天。
可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再回去添加。
好像自从离开宛樟开始,靳逸嘉就缺少了一份勇气。
那段时间靳逸嘉在准备高考,正是最忙的时候。
在忙碌的瞬间想起这件事,没有犹豫地在搜索框里输入应纯的手机号码。
但始终没有添加。
非好友看不见她发的朋友圈,只能看见对方的头像、封面和个签。
他企图在用最笨拙的方法判断应纯那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太过于小心翼翼打探一个相隔很远的人。
不乏有些心酸。
可惜应纯是个不爱换头像个签的人,所以每次查询到的结果似乎都只有一个。
后来MC还在内测阶段,他找到软件部的人把【用户24781】这个原始账号留给他。
职员打趣,说老板你要不走个后门,我把【01】留给你。
说这个数字多好多好。
靳逸嘉淡笑着放下撑在椅背上方的手,说不用。
这个就够了。
和最想得到的那个相比,其他的好像都不太重要。
MC正式上线之后,靳逸嘉从在微信里输入应纯的手机号再到从MC输入,他在试探用新的社交软件重新联系上她。
MC上线一周,靳逸嘉用应纯的手机号搜索出来还是一个空账号。
他那个时候想,是不是要再站得高一些,才能被她看见。
不只是他这个人,还有他想让她看见的东西。
也不知道坚持输入手机号的第几天,结果不再空空如也——
那个手机号被注册了。
意识到这点的他一下子正襟危坐,差点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绷着指尖点进对方的主页。
名字和微信上的一样,几乎就让他彻底确认了对方就是应纯这件事。
他没有犹豫地点击关注,反正她也不知道关注的是自己。
那之后他几乎每天都会去看自己的这个关注有没有上线。
但好像短短的交集只停留在可以搜索到对方,随即又不会再有联系。
可靳逸嘉不想这样。
当应纯某次上线发了那首《Payphone》的音乐链接分享,靳逸嘉自然而然地把这首歌收藏。
甚至在看到今天她情绪低落,不禁跑回家扒拉那架许久未上手的钢琴,以一个匿名号发送的形式,将这份藏了不知道多少小心思的礼物送到她面前。
准备了九十九步的心思,就是差那一步确认对方态度的勇气。
谁知,这一步的距离,实在太远-
距离慈善晚会的前一周,应纯收到了沈郁浓的信息。
彼时她正在上马原理。
作为当初帮助的回报,她要在大四这年给沈郁浓打工两个月,拿的是鸿彩国际最低的底薪。
对于这个结果,应纯其实觉得挺满意。
既然沈郁浓是这样决定使用那一个条件,又恰到好处在她可控的能力范围之内,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实习的开始时间大概定在年末左右。
商量好这件事,应纯又点进银行app查询自己的账户余额。
看见缩水快成一小疙瘩的存款数额,应纯不禁埋首在桌子上无声哀嚎。
还没开始工作的社畜就已经倒下。
世界上多她一个有钱人到底会怎样!!!!
钱包空空的小应同学发出了二十二年来对这个世界的最大控诉。
台上的马原理老师挥斥方遒激情昂扬,台下的应纯生无可恋百无聊赖。
正绝望地刷着手机,顶端弹出来柴越夏的消息。
应纯翻着页面的手指倏停,顺势点开消息。
To Summer:vivo和肯德基出联名手机的事你知道吗?
听雨:啊?
To Summer:叫vivo50(你懂我意思吧)。
“……”
应纯嘴角抽了下,下意识看向日历。
这人每到星期四就发疯。
柴越夏紧接着发来三个【奸笑】的表情。
To Summer:把我发你的两句发回来,有惊喜。
应纯长摁选中两条消息,然后点击【逐条转发】。
等她回到和柴越夏的聊天界面,发现那两条消息好像没发送出去。
应纯狐疑着再次重复刚刚的动作,只是这次停留在选择聊天的界面上。
上面的第一个人显示为【小狗自由】。
应纯退出转发界面。
那两条消息真的发给了靳逸嘉。
精神压力和网络社死同时将应纯钉在墙上。
撤回倒是来得及,只不过靳逸嘉已经看见了。
小狗自由:?
小狗自由:【对方向你赠送了500000欢乐豆,点击链接查看更多……】
小狗自由:这些够吗?
“……”
而始作俑者柴越夏同学还在等待应纯的回复。
To Summer:你人呢?
听雨:在想以什么方式去世才能让全世界忘记我。
To Summer:v我50,我直接给你造一瓶忘忧水。
听雨:……
我刀呢?我那么长的一把刀呢!
第17章
最后, 应纯面无表情把躲在屋里誓死当个宅女的柴越夏拖出来,对方抱着最后那一点点的愧疚感,请她吃肯德基。
请了一百块钱的。
浅浅炸鸡香味和烤汉堡胚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 周围全是小朋友叽叽喳喳的声音。
估计家长之间认识, 还互相讨论孩子的课外班和成绩。
柴越夏捻起一根薯条, 在纸盒边磕了磕上面的盐粒才往嘴里送。
“所以说,你把消息发错了, 还把消息发给那个之前被你删了的高中同学, 而且那个人还是靳逸嘉。”
应纯小臂横放在桌面上, 微微俯身咕哝。
“不是我故意删的,真的是意外。”
她真没想到还能和靳逸嘉再见, 对方还直接点出来了这件事。
原本她都快忘记。
柴越夏笑了一声, 看向她的目光里添了几分深意。
“我有种预感。”
应纯一脸防备地看着她, 但又忍不住试探地问:“什么预感?”
“你会心动的预感。”
柴越夏往后弯身, 快要仰躺似的在那笑。
应纯见她没个正行, 下意识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柴越夏自然知道她要做什么,忙不迭伸手挡在身前:“别别别,我错了。”
“什么心动的感觉啊。”
应纯重新坐下去时心脏突突突地跳,不过她没承认是柴越夏那句话引起的心跳节奏起伏。
柴·恋爱·越·大师·夏指尖点着桌面。
“先从名字上看——‘小狗自由’。你不觉得, 能用这种名字的男生,一般都是比较阳光开朗的人, 这不妥妥的e人,俗称‘快乐小狗’。”
应纯一脸茫然。
只是在听见快乐小狗这四个字的时候,脑海里仿佛有什么片段在闪烁。
柴越夏化指为拳, 砸在桌面上。
脸上的表情是满满的悲痛。
“应纯啊, 组织培养你多年……”
应纯急忙刹车,制止她接下来的话:“等等, 你说的e人,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柴越夏说话,她若有所思地自问自答。
“是容易emo的人吗?”
“……”
应纯看见柴越夏的脸色不太好,自知自己应该是说错了。
“是MBTI人格,我之前还发给你链接,你测了没?”
应纯倏地想起来那次自己测出来的结果,点了点头。
心里好像长出来了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痒痒的。
她突然对这个测试结果有些好奇,柴越夏和自己说起这件事,说明她很了解这个测试。
“那,e人是什么特征?”
柴越夏伸手捏了下应纯的脸颊。
“e人的性格特征大概就是擅长社交,情绪稳定,能有足够的热情去对待每一件愿意做的事。”
“所以又称‘快乐小狗’,永远热情洋溢。”
应纯点点头,感觉心里那对耳朵在听到这话时秒变飞机耳。
心里藏的这只小狗表示很受用。
“所以说。”柴越夏看向她,眼尾上扬,“不正好拯救你这长久沉闷的性格。”
“而你发错了消息,他还配合你回复,虽然这欢乐豆……”
能言善辩的柴越夏难得卡了个壳,好像也找不到给靳逸嘉找理由的借口,看不透对面人的意思,话锋急转:“那换种说法吧。”
“应纯——”
话语里被提到的人恰好抬头,夕阳光像流动的熔浆,从玻璃外淌进店里,刚好从柴越夏的身后照进应纯眼里。
放在桌面的指尖都跟着发烫。
这光芒好似直接烫到眼底,又仿若纤纤指尖挑了一下盛夏未去的尾巴,忍不住为之动容。
“你拒绝得了阳光吗?”-
十月末的天气,寒冷像是终于越过山川,向着城市奔涌而来,舟廷这几天气温骤降,应纯已经换上了高领毛衣。
慈善宴会在下午五点开场,沈郁浓照旧让周叔来接她。
等周叔到的时候,应纯正搓着双手站在家楼下。
礼裙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她将下巴埋进衣领里,衣领边缘缀的绒毛将小半张脸都遮挡。
可这样她还是感觉到好冷。
沿着脚上一双裸色的高跟鞋蜿蜒而上的是应纯清瘦的脚踝,她脚面的皮肤很薄,可以看见青色血管。
长款白色羽绒服宽大,但礼裙更长,裙摆处是质感上乘的纱叠绣在一起,缀着细小的钻石。
像把一整片星空都藏进裙摆里。
礼裙也是白色,上面一尘不染。
刚拉开车门,一阵温暖的气息将她包围。
车缓缓驶离小区,应纯坐在后座上,听见手机有消息提示的响动,刚要去看,前排周叔递过来一个保温杯。
保温杯是一个白色小熊的形状,杯盖上还有两只白色的耳朵。
摸在手里质感也很好。
驾驶位的周叔看见应纯欲言又止的表情,解释道:“应小姐,这是红糖姜茶,还是热的。”
攥着保温杯的手紧了紧,应纯垂眼看着,说了句谢谢周叔。
周叔本想开口解释说不是他准备的,结果看见后面女孩的脸,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抿着唇喝了一口姜汤,没再说话。
那一刻他就懂了,其实应纯什么也都知道。
而此刻坐在后排的应纯,将保温杯的盖扣上放在车门下的储物格内,继而自己靠向后座,眼睛微微闭上。
呼吸的气息之间全是清冽的薄荷香。
一点点驱散脑袋里的混沌和紧绷的神经。
大一下学期那年,她第一次坐上沈郁浓的车。
车内空间宽敞,装潢简约大气。
但里面的车座皮革味让她当时差点吐在车里。
小时候应纯跟着母亲冯姜回老家看外婆,那时候下火车还要坐三四个小时的大巴车。
火车站等待检票时,有一个男人帮着母女两个人拎着包,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在那里兴奋讨论这次的旅行要如何进行。
他们还正好排在冯姜和应纯前面。
冯姜领着女儿站在队伍里,很难不听见前面的欢声笑语,她眼望过去,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心情变得不太好。
下了火车,冯姜扯着应纯赶大巴车,因为时间快来不及,她脚下的步伐很快。
快到应纯有点跟不上。
等上了大巴车,才是应纯噩梦的开始。
车上什么人都有,各种汗臭味,不洗澡的臭味还有坏掉的土特产混在一起堪比生化武器,应纯本来就坐了长时间的火车,在车上坐着更是一阵反胃恶心。
强撑着回到家,应纯大吐之后连烧了三天,刚回老家就跑去医院挂了水,一下子瘦了四斤。
冯姜回到老家就和朋友去聚会,去医院挂水还是外婆陪着。
后来应纯每次坐大巴车或者私家车,或许是因为那次的经历都会有些晕车,沈郁浓也是发现那次应纯的反应之后开始在车上放薄荷香氛的。
一直到现在,车里都有。
像成为一种改不掉的习惯一样。
车里放着当下正热的流行音乐,可是应纯一句也听不进去。
她最喜欢薄荷味。
不过这好像逐渐不只是她一个人的秘密了。
……
瑰林里是一座私人庄园,平时不对外开放,此次莅临本场慈善晚宴的大多都为富圈名流以及有一定声望的企业家,因此私密性和保护性很高。
周叔掏出身份证明之后才被放进去,应纯偏头看向窗外,这个季节并不是玫瑰的花季。
不过……
远远的一处花房,里面的颜色姹紫嫣红。
应纯看见了。
仅仅一眼,她便移开目光。
盛夏已去,冬日渐临。
玻璃窗内侧浮了一层水雾,应纯理了下裙摆,把羽绒服重新套上,提着裙摆准备下车。
庄园主楼是中世纪西方城堡的风格,长方形的格子窗,湖蓝色的房顶和塔顶。
两侧的角楼旋起,上面各还有一处小的吊楼。
尖尖的塔顶像弯月的角。
正门对着一座喷泉,里面装了防水灯,一闪一闪的正发光。
五点多的深秋暮色已经暗沉下来,只悬着一条橙色的彩带挂在天边。
应纯下车的时候回望了那一缕残存暮光,晚风化成冰凉的气息拂过她的侧脸。
裹紧了羽绒服,应纯一转头就看见靠在门口柱子上抽烟的沈郁浓。
周叔应该是早早和他联系过,才会把车停在门口离他那么近的地方。
沈郁浓缓缓站直身体,掐了手里的烟,抬腿便往应纯这边走。
冷风将他身上的白色烟雾吹去,等沈郁浓走到
应纯面前的时候,身上只有淡淡的烟草气息。
一身低饱和藏青色西装的沈郁浓融入夜色,一如他这个人一般深不可测。
曾经应纯也觉得,自己这样的性格,估计是一辈子读不懂他的。
这本书翻起来太过困难,里面的语言和典故也十分晦涩。
沈郁浓看见应纯身上裹着的羽绒服,淡淡笑了下:“这么冷吗?”
应纯喉间还有那杯姜汤的味道,望向沈郁浓时轻轻点了下头。
“你也可以穿礼裙试试看,应该不会太暖和。”
被应纯呛了一下,沈郁浓倒像是收获了更大的乐趣似的,朝门口的方向微微颔首,嘴角微微上扬。
他看着应纯,眼里漆黑一片。
然后缓缓荡开一抹笑意。
“走吧,衣服临近场的时候你给周叔,结束之后我会让他给你带过来。”
应纯脱下羽绒服递给站在门口的周叔。
里面裙子的上身是短袖设计,U字领露出锁骨。
女孩颈间干干净净,手腕上戴了一条VCA的红玉髓手链。
应纯披着头发,两侧各取一缕头发编上藏入耳后,她不喜烫染,每一根发丝都清爽干净搭在肩膀上。
她没有什么表情的时候看着比较冷漠,一双杏眼看向对方的时候不易泄露情绪,整个人气质不染纤尘,更像是密林里清冷的精灵。
嘴唇只涂了一层浅粉的唇釉,内场灯光打下来的时候,应纯睫毛轻颤了一下,唇角不自觉抿着。
走在她旁边的沈郁浓手似乎是想要抬起,看了一眼身侧的应纯终究是放下手。
“活动还没开始,茶歇区那边有准备吃的,你可以先去那边等等,活动开始入场的时候,我来找你。”
“好。”
沈郁浓走向宾客集中的地方,应纯垂眸看了眼脚尖,感觉周遭氛围陡然变轻松,于是背着手蹦蹦跶跶走向茶歇区。
踮着脚走了两步,应纯才发现自己还在场内,连忙调整了脚下的步伐。
茶歇区金色的甜品架放在白色暗纹的桌布上,上面的糕点精致小巧,每一款是拿出来拍照原图直出都能在朋友圈收获一众好评的程度。
应纯拿着餐盘,往盘子中间夹了两块蛋糕。
一块黑森林,一块柠檬巴斯克。
茶歇区基本上都是陪同别人来的女伴或者是身份不凡才华出众的千金,认识的人几个便凑到一块小声交流,不时传出一阵低笑声。
应纯一个也不认识,便独自站在一个小角落抿着嘴里的蛋糕。
湿软的蛋糕胚一抿就化,奶油甜而不腻。
这里的茶歇品质比外面专门卖蛋糕的店铺还要好。
垂下的头发完全挡住侧脸,刚要落到盘子上便被应纯捋到耳后。
手指将勾在雏菊耳坠的头发挑开,细小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等捋顺头发,应纯漫不经心地抬眼,恰巧对上十米远一个人的视线。
那人身上衣服的颜色比沈郁浓身上的还要深,内场温度升高,他脱掉西装外套,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从他身后行色匆匆的人都化作了一片模糊。
应纯难得愣神。
靳逸嘉。
又遇见了。
舌尖还未退去的淡淡柠檬香,仿佛也留了一缕在空气里——
将此刻对视的两个人隐隐缠绕上。
第18章
靳逸嘉没有停留多久, 他朝着应纯晃了晃手里半折在一起的西装,唇角上抿了一下便离开。
他今晚的造型特地做过,微微长了些的头发掩映下的双眼泛着细碎的光。
如果她没看错, 他好像在笑?
应纯心口仿佛被轻轻撞击, 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她想起柴越夏的那番话。
她说靳逸嘉是永远热情洋溢的快乐小狗。
灯光像一层温和的润泽, 将靳逸嘉的背影严严实实裹进光里。
上身黑色衬衫扎进西裤里,两条腿又长又直。
之前见到靳逸嘉都是很日常的打扮, 这次正装加身, 颇添了几分落拓和矜贵。
又往嘴里送了一口蛋糕, 应纯默默放下小塑料叉。
盯着上面沾染的白色奶油,大脑放空了几秒的思绪。
旁边传来其他女孩交谈的声音。
“诶, 刚才往这边看穿黑色衬衫的男人, 看着有点眼熟啊。”
那人有点意犹未尽接着道:“看着那么帅, 身份估计也不简单吧。”
和她站在一起的女孩似是想起什么, 缓缓道:“那人啊, 是明诚数字的创始人。”
最开始提问的女孩倒吸了一口气:“天,不是说他们家工作室挺隐秘的,以前也没听说有他们负责人相关的消息放出来。”
“这可能就是他们工作室成功的原因吧,不怎么投入营销, 只闷头做自己的产品。”
“话说你是怎么知道他身份的?”
女孩掏出手机点开相册给她看:“澈南大学开学不久邀请他去讲座过一次,后来有同学把图片po在学校论坛上, 这才被人广知。”
应纯耳廓微动,将两人的话都听进耳朵里。
那次讲座,也是她和靳逸嘉重逢的开始。
这, 竟然也是他以明诚数字负责人展现在大家面前的第一次吗?
思绪像是毛绒绒却散开的线头, 反复被人轻轻捻着,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一潭水被人搅乱, 一时半会还恢复不了平静。
应纯突然失了胃口,蛋糕的甜腻后知后觉往上涌。
她往长桌前走了几步,还没等放下手里的餐盘,一旁边递过来一个酒杯,那人手指上大大小小戴了好几个戒指,上面的宝石被光晃得她眼睛难受。
应纯转头,对上了一双颇为探究的眼睛。
她到直觉一直很敏感,下意识想要远离眼前这男人。
那人穿得骚包,衬衫的领口也没扣好,此刻眼神正上上下下打量她。
目光让她很不舒服。
应纯净身高167,今天又穿了高跟鞋,此刻视线几乎与那男人平齐。
加之她在陌生人面前几乎不怎么说话,总让人觉得高冷,难以靠近。
以为存在感降低到这份上,就不会有多余的打扰。
应纯很少参加这样的活动,毕竟她从小的家庭状况也没有能力让她去参加这样的场合。
她也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是一方面,来参加的人非比寻常,应纯在心里留了个心眼。
男人一只手横在胸前,另一只手摇了摇手里的酒杯缓缓递过来。
“美女认识一下?”
“以前怎么没在宴会上看见过你?”
段恺自恃自己身份贵重,从一进场开始就不断往门口的方向扫,应纯出现的时候他就感兴趣了。
第一是因为脸生,第二是因为他能看出应纯的紧张,也正因此躲在一处不引人发现的地方,习惯套上自己冷漠的躯壳。
应纯看着眼前的人,很快调整好了思绪。
她看了眼对方手里的酒,眼里的情绪渐渐下沉凝固,礼貌拒绝。
“抱歉,我不喝酒。”
段恺没逼她,只是用更加兴味盎然的目光看着她。
随手将手里的酒放在桌子上,在他有意往前走的时候应纯已察觉,随即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的对话被人听见,之前讨论靳逸嘉的两个女孩互相拉扯着离他们远一些。
只是目光还是好奇地往这边看
应纯不了解眼前这人的身份,但通过一些小细节也能判定对方不简单,让她如芒在背。
这里的人,她都惹不起。
段恺像是看破了她忌惮的心思,搓了下掌心便伸手想要来拉她。
唇边的笑恶劣到极点,连简单的掩饰都不再。
应纯瞳孔骤缩,刚要往后躲,后背却撞上了一个人。
对方猛烈的心跳声,微微凌乱的呼吸和薄荷混着扁桃仁的微苦尾调香像是一道猛烈的光——
劈开缠绕她的万千线丝。
段恺看到来人,眼里阴鸷便如同雷雨降临的前夕到来。
“靳逸嘉。”
靳逸嘉将应纯扶稳之后,站到她前面挡住她身体的一部分,目露讥讽意味地看向段恺。
他猝不及防勾了下嘴角:“对,你爷爷我。”
茶歇区人不算少,看见这画面都忍不住纷纷侧目。
有离得近的人听到这句话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在身边人的提醒下连忙止住笑声。
同时,人群顿时传开小小的议论。
段恺气得咬了下牙,目光里燃着火焰:“靳逸嘉,你就这素质?在外面随便侮辱长辈。”
靳逸嘉不以为意,论怼人这块,他完全没输过任何人,更何况对方的道德绑架根本绑不住他。
他用最漫不经心的姿态看向段恺。
“素质不详,遇强则强。”
“……”
应纯弯了下唇角,看向靳逸嘉瘦削的后脖颈和挺阔的腰身,心里有什么暖流一样的东西填补她原本冰封住的千沟万壑。
靳逸嘉。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每念一次,手指就像轻触平静无波的水面。
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段恺走之后,靳逸嘉立刻转身,没了刚才漫不经心嗤笑对方的姿态,此刻的他眼神泄露了些情绪。
他上上下下看着她,抿着唇问:“没事吧。”
应纯摇摇头,眼里有感谢和笑意。
她往前走了两步,视线在靳逸嘉上身逡巡:“外套没穿,不冷吗?”
靳逸嘉见她情绪如常,并没有松一口气,只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上身单薄的衬衫。
他似是无奈,在她面前平摊双手。
“没办法,衣服顾不得穿了,这个时候总不能让班长受委屈。”
班长。
他很多次都称呼自己为班长。
每一次提醒,都仿佛要将她带回到高中那段时光。
所以,他很在意高中那段时间的过往吗?
还是说,他对那段时光,有很深的执念。
可高中时期,他们有交集的时间甚少。
为什么会让他那么难忘?
应纯一时间陷入自己的思绪。
而靳逸嘉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你……”
他想问应纯今天为什么会在这。
有关她一切自己不知道的事,他都想知道。
哪怕她只是随口分享,亦或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可是,有些交集的制造就像是想要触碰却又不得不收回的手。
对方永远不会知道,向你靠近的这一步需要耗费多少心思。
靳逸嘉想,如果有一天,他可以做到这件事。
会幸运到失去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件东西都觉得值得。
话到嘴边没问出口,旁边传来另一道声音——
“喜喜。”
靳逸嘉和应纯同时往声音的源头看去。
沈郁浓站在他们几步开外,他用淡到几乎品不出来情绪的目光扫了靳逸嘉一眼,随即目光锁在应纯身上,又唤了一声。
“喜喜。”
“该走了。”
声音像是玉石被磨平的锋利棱角,泠清又冰冷。
应纯不知道他现在为什么要叫自己小名,她看了沈郁浓一眼,随即看向旁边的靳逸嘉。
他也在看自己,眼里的情绪仿若夜色里化不开的雾。
没了刚才的无奈,此刻的情绪她依旧没读懂。
只觉得有些低气压。
应纯深吸一口气朝他点点头,压下心底不知为何漫起来的一点涩意:“我先进场了,之后联系。”
微微提起落地的裙摆,应纯走到沈郁浓旁边,两个人逐渐消失在茶歇区。
靳逸嘉站在原地攥了攥手掌,微微垂着头,不知道视线落在地面的某一处。
他知道沈郁浓。
沈家第三子,现在统管沈氏药业,集团的掌舵人。
他喊她喜喜。
是她的小名吗?
他们之间,熟悉吗?
刚说自己想要知道她一切不关于自己的事。
这就知道了。
但是他,怎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像是吃了一颗还未成熟的酸涩果,梗在喉中不上不下,难受不已-
宴会从开场到结束一直还算顺利,应纯一直坐在沈郁浓身边,后半程的时候没忍住模仿小鸡啄米磕头。
因为她真的太困了。
当应纯的额头差点磕到前排座位的椅背上时,沈郁浓伸出手挡了一下。
才避免应纯额头磕出个小犄角。
也是因为这个动作,应纯彻底清醒了。
嗓音混着点哑。
“谢谢。”
沈郁浓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应纯微微侧头,想寻找靳逸嘉的身影,但动作又克制着没有太明显。
室内正播放着一部短片,头顶的吊灯被关掉,只有地上的条形灯管和大荧幕发着光。
脚下的绒布地毯仿佛也带着令人发烫的温度,让一向怕冷的应纯此刻心里也不断升温。
“他在第一排。”
旁边略冷的声音传来,应纯脊背僵直,一时间没有动。
沈郁浓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愈加晦暗。
应纯还是没有说话,眼神挪向大屏幕。
等宴会基本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后面还有嘉宾聚餐,沈郁浓让周叔先把应纯送回去。
从停车场开出来需要时间,沈郁浓靠在门口外的柱子上再次点了一根烟,看着旁边抱着肩膀瑟缩的应纯,默然把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脱掉递给她。
应纯上身裹着外套,微微跺了跺脚。
沈郁浓重新靠回柱子上,单薄的衬衫在这寒冷的冬天仿佛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
他神色淡淡,没有情绪地问道。
“你和靳逸嘉认识?”
应纯大抵是猜到了他要问这句话,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风将沈郁浓抽烟的味道带过来,应纯换了个地方站。
男人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在她身上停留,等把烟掐了之后周叔也正好来。
车横停在门口,临上车前应纯把外套递给沈郁浓。
“谢谢。”
男人拿回外套沉默地站在车外,直到车消失在他眼前,他才往回走。
他融入自上而下倾落的光里,仿佛刚才的颓靡和烦躁并不存在。
刚走到大厅中间,沈郁浓便看见靳逸嘉。
右手肘间搭着应纯刚脱下的外套,左手手指垂在身侧不经意动了动。
两个人眼神之间的碰撞有种莫名的冷锐,暗含着某种对彼此的警惕。
擦身而过之时,他们都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只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
靳逸嘉站在二楼窗台边,窗户开了一扇,冷风吹动着纱帘摇晃。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门口的喷泉,水声泠泠悦耳,融进宴会厅里的交谈,竟也有些嘈杂。
段恺揣着手往这边走,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对他说:“靳逸嘉,你别多管闲事。”
靳逸嘉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语气嘲讽不减。
“怎么,丰恺就是靠放狠话和举报发家致富吗?”
“举报”两个字咬得重了些,某些话不言而喻。
段恺面色一变,随即稳下心神,避免落入靳逸嘉的语言圈套。
他刚想说什么,靳逸嘉已经绕过他离开这里,只是在经过他时留下一句话。
“希望你以后把那些龌龊心思多放在处理陷害别人的手脚上。”
“不然。”靳逸嘉轻嗤,“老被人抓住尾巴,也挺无能的。”
话到至此,靳逸嘉抬腿离开了这里。
沿着环形楼梯蜿蜒而下,秦楚枫把他直接拉到了一处位置隐秘的地方,颇有兴致地看着他。
“今天出息了?”
“我可听说你这壮举了。”
靳逸嘉无语地看着他,并不想理会这番刨根问底的言论。
这人迟到了一个小时都能从人群里套出有关他的八卦,这里的人口风一般比较紧,可见没少花费心思。
“说吧,你又骗了哪个姑娘?”
秦楚枫挠挠头,笑得春心荡漾:“这哪能叫骗啊?这明明是友好的交流……”
靳逸嘉看傻叉一样的眼神看他,转身正要走被秦楚枫一个勾肩差点没站稳。
在靳逸嘉怒火濒临到来的前一秒,秦楚枫笑着说:“一会儿去不去悦湾?”
“哥们陪你喝点,不开心瞬间就能被抛走!”
靳逸嘉一怔,看向他的眼神古怪,倒是没有反驳。
他现在隐藏情绪的能力下降了吗?
都能被秦楚枫一眼看破。
秦楚枫自信一笑:“咱俩多大认识的?你不开心我要是还看不出来就别当你哥们了,直接回家继承家业不好吗?”
靳逸嘉听到最后一句话差点一拳挥过去。
你他妈好像说的你现在不是在继承家业似的。
刚刚升起的一丝感动消散,就像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第19章
“你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悦湾六层走廊拐角处的包厢里, 秦楚枫给靳逸嘉斟了一杯酒,唇边自然而然漾起一抹笑。
靳逸嘉背靠皮质沙发,头微微往后仰, 双手则交叠放在胸前, 微微闭眼。
秦楚枫见他不想顺着自己的问话往下说, 也不气恼,反而愈加好奇。
“当时你说要回澈大开讲座的时候, 我问你是不是要追人, 你当时没否认。”
秦楚枫掰着手指细数:“上次段恺也因为类似的事针对上你, 不惜举报明诚的不合法运营试图给你点颜色看看。”
“今天你挡在那女孩面前,替她解决这个麻烦。”
话说到这, 秦楚枫顿了一下。
“只不过这次你又和段恺对上, 对面那人恐怕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到这, 靳逸嘉睁开眼, 弯身从桌子上把那小半杯酒拿了起来, 闷头一口都喝掉。
“我不怕他,既是没做过的事,又何惧?”
“只是太烦的话。”
“我也没说我不会出手。”
靳逸嘉盯着空空的酒杯,目光难得透露出一丝烦躁。
玻璃杯侧壁是多面切割的花纹, 吊灯的光打在上面,反射的光折在他的眼底, 润出琉璃般的光泽。
有一种眼前的男人很温柔的错觉。
秦楚枫胳膊撑在椅背上看他:“我更想和你说那女孩的事,她是你喜欢的人啊?”
靳逸嘉辨不清情绪的目光缓缓落到秦楚枫身上,黑黝黝的眼睛盯得他浑身一阵发毛。
恋爱不顺的人果然惹不起。
还好他是常年相亲户, 不能与他共情。
秦楚枫缓缓坐直身子, 摸着鼻尖给他把酒斟满。
似是太好奇,秦楚枫又没忍住问。”她是你谁?”
“总不可能是初恋吧?”
他认识靳逸嘉这么多年, 深知这人一向是一堆人中最出挑也是最淡然的,十几岁的时候就把人情世故这方面玩得明白,人活得恣意、自由又通透,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引起他情绪上的波动。
这人一向凭借高情商在每个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社交健谈更是不在话下。
这样的人也有自己的小宇宙,做自己喜欢的事专注又认真,情绪稳定,是那种全身都浸在阳光下的那种人。
这么有些颓然道样子,还真是少见。
靳逸嘉扯开领口的纽扣,领子凌乱地堆在颈侧,原本平整的面料泛起褶皱。
他眼睛有点红,刚喝了一杯烈酒,唇间又苦又辣,心脏一阵莫名地绞疼,像被什么紧紧揪着。
靳逸嘉急促地换了一口气。
“初恋?”
靳逸嘉呢喃这两个字,像是太美好又太过酸涩,仅仅是念这两个字就已经唇上遍是苦涩。
自我念叨完,他又泄愤似的闷了一口酒。
“单相思还差不多。”
“……”-
高速上两侧的灯规律地排在路边,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却依旧无法隔绝外面车轮磨擦地面的声音。
耀目的跑车留下如同火焰一般的颜色,将浓重欲滴的夜划破。
应纯斜靠着头直愣愣地看向窗外,灯光像水一样流进她的眼睛里,轻轻晃动。
车里暖风呼呼地吹,应纯缓了缓凉得发麻的手指,随即点开手机。
从刚刚手机里就一直不断进着新消息,响声和振动仿佛不断在催促她,提醒她。
此刻点开手机,应纯开始处理上面一个个的红点。
免打扰的群聊里不断涌着新消息,她没再理会,只是不自觉点开和靳逸嘉的聊天窗。
手心莫名沁了些汗,有一瞬间手指关节像是被锈住似的动弹不得。
她坐在车后排靠右的位置,路灯一盏盏一晃而过,将她白色的裙子染得昏黄。
每一道光的触感仿佛只停留一瞬间,将皮肤微微烧起一抹温度又消失不见。
手机屏幕灰暗下来的时候,应纯又挪动手指将它点亮。
她微抿着唇看对话框闪烁的绿色竖线,心口仿佛被层层棉花堵住,然后有细小的水流浇到这片绵软上,又湿又闷。
像是那个没有雨路过的夏季。
愣神之间,周叔已经将车开进小区里,应纯和周叔说了再见便径直走上楼。
到家之后应纯直接将金属钥匙拍在玻璃桌上,赤着脚走到阳台拉开玻璃推拉门,冷风和新鲜的空气重新涌进应纯的身体里。
拖在地上长裙的碎钻在黑暗里像是自动流淌成了一条星河。
站了几分钟,直到头发丝都开始发凉,应纯才关上推拉门走进浴室洗澡。
等一切结束之后,应纯包着头发侧躺在沙发上,点开和靳逸嘉的聊天窗。
听雨:今天,很谢谢你。
听雨:然后,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吃顿饭。
信息发过去几分钟之内对面都没有动静,应纯摘下已经潮湿的浴帽,湿成一绺一绺的头发顺着脸颊粘在脖颈处。
那触感不太舒服。
甚至感觉比刚才吹到冷风还要感觉凉。
……
悦湾酒吧。
秦楚枫看着沙发另一头抱着一个可爱抱枕不松手的靳逸嘉,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从小到大认识的人是不是被魂穿。
秦楚枫嘴角微抽地挪过去,靳逸嘉没什么反应,红着脸微垂着头,将下巴抵在抱枕柔软的一个角上。
上面细小的绒毛贴在他的下颌,有点毛茸茸的质感。
这小子刚刚灌了一瓶烈酒,神智还能勉强保持基本的清醒,只是倔脾气上来根本不认人。
“靳逸嘉。”秦楚枫试探性地喊他。
“嗯?”
靳逸嘉像是被突然惊醒,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秦楚枫。
说话清晰,眼神还算清明。
就是思维像是打着卷儿的电话线,突然被人施力扯断。
“你别抢我抱枕。”
靳逸嘉看着秦楚枫,一本正经道。
秦楚枫无语凝噎,半晌念叨着:“谁抢你抱枕啊。”
然后他一转头,看见自己身后还有一个抱枕,瞬间揽入怀中,动作连贯得简直不像话。
靳逸嘉盯着这一幕,等两人对视到第五秒的时候,他伸手把秦楚枫的抱枕抢走。
秦楚枫忍无可忍:“到底是谁抢谁的?”
靳逸嘉转过脸,全然忽视秦楚枫的满脸暴躁,视线落到前面水晶玻璃桌上的手机。
有一瞬间,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但是靳逸嘉没去拿。
他只是看着,仿若眼前纵使是一幅山水画卷也只是如同浮光掠影般飘过,看不进去。
酒精下浸,凝成一块无比坚硬的石头,一点一点磨着靳逸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情绪。
一下下挫着磨掉一角,心里觉得很空。
好像有什么心事不吐不快。
秦楚枫见他没动作,瞟了一眼手机上发信人的名字。
“班长?”
他几乎是特别轻地念了这两个字,随即观察靳逸嘉脸上的表情。
没反应。
估计对方是他研究生班的班长吧。
秦楚枫没注意的是,靳逸嘉逐渐深沉的眼瞳和里面复杂纠结的神色。
里面好似有浪在翻涌,不断将他拉入深海万丈。
十分钟后,秦楚枫被两个抱枕精准糊了脸。
靳逸嘉把两个抱枕扔给他,自己则捞起桌子上的手机熟练解锁。
秦楚枫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突地疼。
怎么还会有人喝酒之后反射弧走一趟花了十分钟啊?
秦楚枫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他再让靳逸嘉喝成这样,就和他变成同类。
靳逸嘉的手机膜没贴防窥屏,加上他酒精上头一心只专注屏幕对面的人说了什么,没有注意到秦楚枫往这边瞟的眼神。
秦楚枫看见对面女生的微信头像,总觉得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摸索着这一点似有若无的熟悉感,秦楚枫开始翻找自己的微信好友列表。
他手机里的好友五百多,一个个翻找下来倒也不是特别困难。
直至翻到相同的头像时,他没忍住愣了一下。
对方的微信名是【听雨】,备注是【大学同学应纯】。
手指距离屏幕一厘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因为他刚刚在靳逸嘉的手机上,看到发给他这条消息人的主页,没有备注之前,好像也叫【听雨】。
秦楚枫有点印象。
2018年9月初,澈南大学的学生纷纷返校。
开学那天暑热不减,天空像是被一层又一层的火焰燃烧着,释放无法用视线捕捉的潮热。
在外面走几分钟,后背就开始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秦楚枫比正式开学报道的时间要早几天到宿舍收拾东西,正式迎新那天他一个人悠哉悠哉走在校园里。
有欢迎新生穿成人偶装的学长突然肚子疼,误以为秦楚枫也是来帮忙迎新的,连忙拜托他帮着穿玩偶服招呼新生。
秦楚枫看他内急严重到憋得脸都开始扭曲,没有拒绝。
人偶服又闷又热,头上的汗打湿额角顺着眉骨流进眼睛里,他从人偶服里抽出手擦汗,一边等着那位学长回来。
结果就这么等了一个小时。
午休时间,没等到人的秦楚枫坐在塑料椅上,摘下闷了他一头汗的头套,浑身汗津津地坐在那。
出来除了手机和门卡什么也没拿,秦楚枫随便找了个同学帮忙买一瓶矿泉水。
当时应纯路过,看见他一身汗湿的样子答应下来。
灌下大半瓶水的秦楚枫好受一些,恰巧学长迟迟归来,对着他连声道谢。
秦楚枫虽然心里窝着火,但从小到大的家教都不允许他在这样的场合跳脚生气。
临走前,他加上应纯的微信,给她转了钱。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们都是新生。
之后很久没联系,没想到,这女孩和靳逸嘉有关系。
靳逸嘉给她备注班长,他们不是一个专业,自然不是大学里的班长。
也就是这个时候,秦楚枫想起靳逸嘉曾经在宛樟读了两年高中。
心情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形容。
从小到大,他和靳逸嘉的生活轨迹几乎重合,但就因为高中出现了一小段分叉路,最后虽然汇合到一起,但那两年,其实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很多。
秦楚枫点开【听雨】,主页地区写的是宛樟。
地点也对上了。
他似乎发现,自己无意见偷看到了一段隐秘的往事。
它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生涩又笨拙地试图埋进土里。
炫彩的灯光淋落下的光斑浮在身上,靳逸嘉窝在沙发一角摆弄着手机。
神色晦暗不明。
秦楚枫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
可是——
不管一段故事的结局是什么,它都要被晒到阳光下,被当事人看见。
第20章
靳逸嘉第二天早上就发烧了。
昨晚喝完酒之后, 靳逸嘉死活不回家,非要去明诚睡一晚上,结果后半夜浑身就烧起来, 他仰躺在沙发上, 右手手背一直贴在额角, 脑海像是被人搅得彻底混乱,不断跌入暗沉无光的永夜。
准确来说, 是他知道秦楚枫有应纯微信的时候, 反应更为明显。
明显到回明诚之后还要扒秦楚枫的手机翻应纯的朋友圈看, 可是对方设置了仅三天可见,于是又逼问秦楚枫她之前都发过什么。
秦楚枫一路护送这祖宗回到公司, 都快被他折磨疯了, 咆哮着说我怎么知道她之前发了什么。
靳逸嘉抬起眼皮看他, 不紧不慢反驳——
“你不是有她微信?怎么会不知道她发了什么?”
秦楚枫忍无可忍:“谁知道她是你喜欢的人?我以为就一普通同学。”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看向沙发一侧寻了个舒服姿势窝在沙发里的靳逸嘉。
“我一天那么忙, 哪里会偷看别人朋友圈的癖好。”
这番话说的带有深意, 可是靳逸嘉仿佛没察觉到,摸索着这些字组合起来最原始的意思研究。
靳逸嘉皱眉盘腿坐在发上,歪着头想了半天,然后抬眼认真一字一字纠正他。
“我和她可不是普通同学。”
表情还有点欠揍的骄傲。
秦楚枫额角青筋直跳, 垂在身侧的手顷刻间化为拳。
生病了把脑子烧坏了,合着就听见他说的前半句话。
秦楚枫强忍着掀桌的冲动, 并暗暗在心中发誓,以后自己绝对不和醉鬼聊天。
尤其是不和醉成这样的狗聊天。
毕竟人和狗之间是有语言障碍的。
他才不要强求。
……⑤2④90819②
靳逸嘉不想去医院,眼看着就要窝在沙发里烧得更加滚烫。
秦楚枫被他磨得没办法, 只好叫了医生去明诚, 随后看了一眼又躺在沙发上睡着的靳逸嘉,嘴里呢喃的都是两个字, 最后还是犹豫着开车去了一趟澈南大学。
跑车的车轮碾过沥青路发出细微的响声,初冬的舟廷冷意不减,路上都披了一层浅浅的霜。
秦楚枫摁开了驾驶座的车窗,冷风像是锋利的冰刃,擦着脸颊而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干涩。
掌底紧贴皮质方向盘,秦楚枫唇角轻抿着,神色难辨。
一个红灯亮起的路口,秦楚枫升上车窗,单手把手机从驾驶座旁边的储物格拿出来,给应纯发了一条消息。
这一会儿的功夫红灯变绿,后面的车摁了一下喇叭,秦楚枫回神不紧不慢地踩上油门。
铃声没关,放在储物格里的手机屏幕骤然亮了一瞬,伴随着响声不知不觉拨乱了车里的安静。
秦楚枫单手撑着方向盘,闻声瞥了眼,对方已经回复他的消息。
车内打开暖风,车窗玻璃内侧浮着一层浅浅的雾气。
又一个红灯,等待结束倒计时,他解锁手机,眼神盯着屏幕,指腹微微收紧。
靳逸嘉,这个人情你不想欠都难了。
……
慈善晚宴安排在周五,昨晚周叔把应纯送回家,她还没睡着的时候收到了课程群的提醒,点开才发现这周六临时调了一节课。
周六早上,应纯刚从租住的居民楼里出来,迎面扑来的就是潮湿的雾气,像常年住在海边的气候。
八点半开始上课,应纯在开课前回了一趟宿舍取书,到教室的时候时间还早,应纯手痒,没忍住开了几局游戏。
她玩游戏的水平其实不高,在这上可以说是没有什么天赋,只不过她发现从小到大在学习上吃到勤奋的甜头好像也能运用在游戏上。
尽管她玩得菜,但是架不住她玩得多啊。
曾经在学习慢慢摸索出规律和方法的应纯将这种心态放在游戏里,照样能玩得驾轻就熟。
简单的竞技类游戏就能让她玩得很快乐。
更多更难的游戏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只不过她并没有太多精力留给太多游戏。
横屏激情操作的时候,微信消息从顶端弹了出来,应纯随意一瞄,看到来信人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于是那局游戏并没有进行到最后。
手机微烫,应纯将页面转到微信上,发信来新人来自大学偶然加上的一个同学。
当时误以为是学长的同级同学。
应纯记性不差,这件事自然也记得。
对方问她有没有时间,一会学校见一面。
应纯看了眼时间,刚好快下课,便答应下来,约在学校南门的露天水吧。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应纯挎着包走出教学楼。
雾气已经散了一些,但湿漉漉的空气还是四处散落,不着痕迹地粘在她身上。
南门有她经常乘坐公交车的车站,一进来左侧像是一桩小洋房的建筑就是露天水吧所在的地方。
应纯直接走上二楼,靠菱形彩玻璃窗旁坐着个交叠着双腿的男人。
她有些犹豫地走过去,确认那是不是秦楚枫。
水吧里人很少,二楼更是只有他一个人。
只不过还没等她走太近,窗边的人已经站起来,朝她露出一抹笑:“秦楚枫。”
女孩走到他面前点头:“我是应纯。”
秦楚枫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坐到位置上的时候,应纯看了一眼对方身上穿的外套,不出意外应该是某家高奢的限定休闲款,说出口的话也骤然卡了个壳。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秦楚枫看着对面的应纯,窥破了她的紧张之余又有点好奇。
好奇她对靳逸嘉来说,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只不过今天这一见面,倒是和四年前的那一次截然不同。
“我们是平级,不用称呼‘您’。”
应纯点点头,秦楚枫说完话紧接着则单刀直入,盯着女孩的眼睛,声音平和波澜不惊。
“我是靳逸嘉的朋友。”
靳逸嘉的朋友。
这次应纯愣了一下,想起了昨天晚上对方没回复的信息,便斟酌着问道:“那他昨天晚上,休息得还好吗?”
昨天靳逸嘉帮她解决段恺的骚扰之后,因为沈郁浓的出现,她也没和机会和靳逸嘉说几句话,直到回家自己给他发了消息。
今早上看,对方没回。
应纯总觉得要亲自见他一面,说一句谢谢。
见面的道谢才应该更有诚意。
只是想到见面这两个字,应纯的心里好像又有种奇妙的感觉。
像无数个白糖粒撒在心上,然后慢慢融化成甜甜的糖水。
可是一个晚上,靳逸嘉都没回消息。
糖水渐渐冷掉,凝成一张糖壳裹在心脏外,丝毫不透气。
像是有一条线隐隐牵动着她的情绪,今天应纯上课的时候还会点进和靳逸嘉的聊天框,然后出神一会又关掉。
所以当秦楚枫说自己是靳逸嘉的朋友时,她第一反应不是秦楚枫为什么找自己,而是问靳逸嘉昨天晚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别的事。
秦楚枫见她提起昨天的事,心底漫起震惊。
同时脑子里如同片段般闪过的思绪,好像也串联到一起。
昨晚他是听别人说靳逸嘉帮助了一个女孩,也知道这女孩对他挺重要的,他还开玩笑问总不会是初恋吧。
但是远在这次之前,他打算回母校开讲座那一次,靳逸嘉提出和他换一下时间。
那次他则调侃靳逸嘉,你总不是为了追人才和我换,他当时也没否认。
这些事情往一块想,终点竟然都是一个人。
而应纯问起昨晚的事,秦楚枫隐隐已经猜到靳逸嘉昨天晚上帮的那个女孩究竟是谁。
靳逸嘉和他换讲座时间是为了谁。
想清楚这点,秦楚枫心情有点复杂地看向应纯:“他昨晚发烧了,现在在明诚。”
应纯感觉心脏倏地跳重一下,喉间紧绷:“他没去医院吗?”
秦楚枫摇头:“他昨晚喝了点酒,现在酒劲还没过,耍脾气不去医院,我已经喊了医生,先给他退烧。”
“靳逸嘉昨天晚上帮了我。”应纯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手机,屏幕倒映着菱形格子窗外雾蒙蒙的天空,湿气下蕴,压得她心情也有些低迷。
他发烧了。
怪不得没回消息。
秦楚枫没说话,只是微微垂下眼,冷白的指骨抵着木质桌面。
“我这次找你——”
应纯抬头,清凌凌像水一样澄澈的目光盯着秦楚枫,等待他的下文。
“是他昨天晚上喝醉叫了你的名字,我听见这名字有些耳熟,想起是我曾经加过的同学。”
秦楚枫顿了一下:“他昨晚帮了你的话,你方便去明诚看看他吗?”
好像是觉得前一句话说得有些冒犯,秦楚枫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下午不忙的话。”
空气里的潮湿因子无声凝结,接住了应纯下沉的思绪。
秦楚枫说,靳逸嘉半夜喊她的名字。
心室莫名其妙传来轻微的震颤,应纯连忙垂下目光。
她的世界此刻那么慌乱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还好下午没有事。
……
秦楚枫将车开向高速,一直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他刚才说靳逸嘉喊应纯名字这件事,是骗人的。
昨天晚上靳逸嘉喝多之后回到明诚,嘴里念叨着什么嘻嘻的。
秦楚枫只当他是在说醉话。
嘻嘻,我还哈哈呢。
这一晚上嘴里都是来回嚼那几个字,再到后来盯着手机发呆,像被人抽走了灵魂。
秦楚枫余光瞟了眼副驾驶坐着的应纯,彼时她也盯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刚刚水吧里,应纯透露道以前和靳逸嘉是高中同学。
秦楚枫恍然,果然是在宛樟的那两年。
两年能改变的事情也很多。
就像少年高一那年曾淋了一场雨,会一直潮湿到现在。
这是靳逸嘉的道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